摘要:不知怎得,一提到孩子,我总本能的想起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国的兴亡》,夏伊勒在书中沉痛的说,在1945年纳粹德国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守卫柏林最坚决、伤亡最惨重的,其实是一群德国的孩子。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鲁迅
各位好,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为新工作的事情忙了一天,但傍晚的时候,看到朋友发短信给我,说:小西,祝你节日快乐。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节?端午昨天已经过了啊。
她说,六一儿童节,知道你还没结婚,没孩子,但祝你心态永远年轻。
我回了她一个哭笑的表情,谢谢她,然后很认真的说了一句:但我觉得,我们更需要大人,真正疼孩子、负责任的大人。
不知怎得,一提到孩子,我总本能的想起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国的兴亡》,夏伊勒在书中沉痛的说,在1945年纳粹德国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守卫柏林最坚决、伤亡最惨重的,其实是一群德国的孩子。
实际上,在对全世界开战前,纳粹很早就对德国的孩子们宣战了,纳粹青年团体早在 1922 年就已成立,当时正值灾难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社会和政治动荡时期,1926 年,希特勒青年团正式成立。鼓励年仅 10 岁的男孩参加该团体的青年分支“少年民族”,并鼓励女孩参加一个平行组织,即德国少女联盟。到 1930 年,希特勒青年团成员已超过 25,000 人。
而随着纳粹在的德国正式掌权,这个团体的成员人数遭遇了爆发性的增长,到 1936 年,德国每个男孩都必须加入希特勒青年团,女孩则被要求加入德意志女青年团,无论他的父母是否希望他加入 ——只要这个男孩和女孩被认为“种族上可接受”。
拒绝为孩子报名的父母可能会面临罚款或监禁。而德国的其他青年组织甚至不被允许存在,所以对德国孩子们来说,加入希特勒青年团和德意志少女团是他们不被同龄人排挤、参加野营、舞会等有趣活动的唯一途径,于是也就在青年中等同于了“酷”的存在。
实际上,加不加入都没有关系,德国当时的整个教育氛围,就是告诉所有接受教育的孩子,战争不仅不可怕,反而是一件很光荣、很好玩的事情。犹太民族是劣等的、可恨的、法、英、美等一战中的协约国则是重重的亏欠过德国的。德国未来早晚有一天,要通过战争将一切一战失去的东西从战场上拿回来——而且是加倍的拿回来。
而德国青年的使命,则是“光荣”的加入到这场必然到来的战争当中去,男青年们要接受军事训练,时刻准备着为必将到来的战争献出自己的生命,女孩们则要根据种族而非爱情选择自己的婚姻对象,并在婚后甘当生育机器、尽量生育“德意志民族的未来”。
当然,男孩和女孩都被受命给予了同一个艰巨的任务——监视并在必要时举报他们的父母,是否有对德国不忠的言行。
在这种长期的洗脑教育下,这个时代受教育的德国孩子成为了二战中整个德国战争机器上最尽职尽责的那颗螺丝钉,1943 年,随着战争对德国的不利日益加剧,一支由希特勒青年团成员组成的党卫军师,即第 12 党卫军“希特勒青年团”。新兵应该至少年满 17 岁,但许多 16 岁及以下的男孩加入了该团。1944 年,该师被派往诺曼底,守住卡昂镇,抵御英国和加拿大的进攻。在密集的城市地形中,该师的年轻士兵们狂热地、常常不顾一切地战斗,显示出他们所受的教育已经彻底到了何种程度。
根据曾于他们对战的盟军加拿大师的士兵回忆,这些半大孩子在战争中体现了“出奇的坚决与残忍。”以至于受损过于严重,被逼急了的加拿大人,不得不在后来的战斗中主动去杀死这些“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年龄的德国男孩”。
而加拿大人不愿意承认,但又多种侧面证据指控的是,在战斗中,加拿大人甚至有击毙已经丧失抵抗力的德国男孩的记录——因为很多男孩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也会试图用一颗手雷与盟军同归于尽,以效忠他们的元首。这是普通德国成年士兵做不到的。
当然,更加残酷的事件还发生在柏林保卫战当中,穷途末路的希特勒为了调集兵员,将“国民冲锋队”的年龄从16岁下调到了12岁,柏林城防司令魏德林将军良知未泯,壮起胆子向希特勒提出抗议,说“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们所剩不多的一切,即便我们的帝国不存在了,我们也要把未来交给他们。”
但他得到的答复是冷冰冰的——“元首的命令必须被执行。”
于是比“希特勒青年团”师更加年轻的德国孩子们不得不面对比西线盟军打起他们来更加毫不留情的苏联红军。并在战场上“屡立奇功”。
多说一句,希特勒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就与此相关,1945 年 4 月 20 日,希特勒的生日那天,也就是他自杀身亡的十天前,这位德国领导人最后一次在戒备森严的地下掩体外公开露面。当时柏林已经成为了一片被苏军重炮和火箭弹反复翻犁过血腥屠场,但希特勒却坚持再次与柏林的童子军们会面,给他们颁发勋章,并鼓励他们“在这场伟大的战争中光荣的为国献身”。
十天之后,希特勒就自杀了。但柏林保卫战中最让人感叹的一幕发生在他自杀、德国决定投降的当天。当时有一个街垒当中的德国男孩们拒绝接受元首自杀、德国战败的事实,坚持要进行抵抗。苏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重炮,但最后时刻居然也心软了——因为他们看到对面最小的那个孩子居然好像只有七八岁。
连苏联人都觉得,这实在太可怕了。
苏联人犹豫的时刻,一位男孩的男孩的父亲找到了他们,这位父亲也曾应征入伍,并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胳膊,他晃着空荡荡的袖管跪在地上,哀求苏联人让他去劝劝自己的孩子和他的同伴们:战争已经结束了,没必要让人,尤其是孩子再流血了。
苏军同意了,但只给这位父亲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位父亲远远的站在残破地堡的远处,用哀嚎的嗓音要孩子跟自己回家,但回答他的是一串子弹,和亲生儿子“去死吧,该死的叛徒。”的谩骂。
半个小时后,这位父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在重炮的轰成了碎片,这些孩子,成了这场战争中最后的炮灰。
我当年在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是这位父亲很多话说晚了——当他的孩子加入希特勒青年团、接受反复的洗脑教育的时候,父亲其实就应该私下里告诉孩子一些实话——比如“疯狂的年代终有一天会过去,而你保持理性,因为你将来的路还很长。”
可是,转过头来我又一想,其实这位父亲也难,因为希特勒青年团是鼓励甚至要求孩子们举报他们的父母的,无数德国父母与他们的孩子之间陷入了残酷而无从破解的猜疑链,父母们不知道应该把什么样的实话多大程度讲给他们的孩子们听。很多人于是选择闭口不言,甚至对孩子们的“优异表现”拍手叫好,很多人都觉得情况不会真的那么糟,孩子们不会因为他们形成的错误观念而付出代价,至少不会是生命的代价,但他们最终希望落空了。那一代孩子的不幸,最终源于大人们的沉默。哪怕这沉默是迫不得已的。
仅在柏林保卫战一战当中,德军就阵亡十多万军人,其中有将近一万人是不足16岁的孩子。
我记得胡适先生说过一句话:“你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只需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待女人;第三看他们怎样利用闲暇的时间。”
其实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善待孩子”的意思只是说,要给孩子吃好喝好,坐公交车要给老幼病残孕让个座等等。
但其实远不是如此,善待孩子,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给这些还没有来得及形成自己成熟世界观和价值判断的孩子正确的教育,让他们珍爱生命、生活、自由与权益——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或者最起码最起码,要忍住,不要因为孩子们无知好骗,就去PUA他们,这是我们当大人、甚至生而为人,最起码的良知与底线。
“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我们所剩不多的一切,即便我们的帝国不存在了,我们也要把未来交给他们。”良知尚存的魏德林这话说的好,可惜他没有做到。
不过同样在德国,在柏林,另一个关于孩子的故事却是温暖而感人的:那是冷战初年,有一天柏林的市民吃惊的发现,一条铁丝网开始在东西德之间架设,巡逻的东德士兵开始驱赶试图穿越这条铁丝网前往西德的人。而就在这个柏林墙开始修建的时候,有一位巡逻的士兵看到一个小男孩来到了铁丝网前。
“快离开,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士兵对那个小男孩说。可小男孩却向他哭求,说自己的母亲在铁丝网的那一边(西德),父亲自己不敢来,他知道会被挡住,但他教小男孩来到这铁丝网前,求士兵叔叔放他过去,让他能和他妈妈团聚。
那个士兵心软了,他四周张望了一下,掀开铁丝网,让孩子过去。孩子钻过铁丝网后向他道谢,可那士兵还在紧张的张望。
偏巧,这时候的一台照相机,忠实的记录了这个感人的瞬间。
但这张照片也许也给这位士兵招来了麻烦,甚至祸端。
多年后,两德统一了,已经成年的那个孩子拿着这张照片试图去寻找这个挽救了他一生的恩人。可是这个士兵最终也没有被找到——
没人知道他是否因为这张后来登报的照片倒了霉、
也没人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
甚至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但这个士兵,实现了将军魏德林没勇气实践的那个承诺——孩子是我们的未来、即便我们所剩不多,我们也要把未来交给他们。
他证明了,德国这个国家,终归还是从自己的历史中学到了一点什么,付出了无数惨痛的代价后,他们人性终归随着历史一起……在前进。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许还有?救救孩子...”
这是鲁迅在《狂人日记》的最后一段所发出的呼喊。但小说却在这里戛然而止,鲁迅其实并没有说明,“救救孩子”的方法究竟在哪里。
但鲁迅却的确写过一篇名为《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的文章,在文字里他说过:
“论到解放子女,本是极平常的事,当然不必有什么讨论。但中国的老年,中了旧习惯旧思想的毒太深了,决定悟不过来。譬如早晨听到乌鸦叫,少年毫不介意,迷信的老人,却总须颓唐半天。虽然很可怜,然而也无法可救。没有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话似乎又是那张照片的完美注脚,虽然士兵并非那孩子的父亲。
不过先生这话,说的到底还是过于委婉了,关于此一点更直白、大胆的表述,倒还是鲁迅年轻时的同志后来的论敌胡适所做的,胡适说,父母对子女,本来就没有什么“市恩”的理由,因为我们是未经孩子的同意就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如果这个世上有诸多的丑恶、谬误,我们无法替他们规避、遮挡,平白让他们为此受了苦或是蛊惑,我们非但不应当觉得有恩自己的孩子,反而应该自觉对孩子有亏欠。
“我只是碰巧成为了你的父亲,你只是碰巧成为了我的儿子。我并不是你的前传,你也不是我的续篇。你是独立的个体,是与我不同的灵魂。你并不是因我而来,你是因对生命的渴望而生。
你是自由的,我是爱你的,但我绝不会以爱之名去掌控你的人生。”
胡适是如是说的。
我还没有有幸成为一个父亲,但我常常觉得,我们这一代人,肩上的重担其实是沉甸甸的,对我们的父母,我们虽已知“父母无恩”,但我们毕竟是爱他们的,对于我们所爱、并期待着我们孝顺的他们,我们不忍心不担起那份子女的责任。
而对于我们的孩子,我们既已知“父母无恩”,既已知这个世界有诸多不完美、丑恶、乃至欺骗,我们未经孩子同意就把他们带到这世上是对他们的亏欠。我们又不能加倍努力,去为他们尽量多而规避、遮挡那些风险,尽我们为父母的责任,解放他们。
上对父母、下对子女,我们居然都是“欠债者”,这就难怪如今的很多年轻人,那么不愿意生孩子了。
然而我想,将来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当个父亲的。因为我是个进步论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些美好,终究会在历史的远方发生,而它们是我这短暂的一生,所见识不到的。
我总想把这机会、把这梦想传给另一个人,让他或她去见证那我所不及的美好的实现。
到那时,我愿为她或他忠实道一声,儿童节快乐。
为了中有一天能说出这声祝福,我们要把自己变成鲁迅和胡适先生们所说的,那个满身伤痕、却依然战斗、为孩子扛起这个世界风雨与不幸、放他们到光明中去的成人。
让我们的祝这样的父母和成人们一句:儿童节快乐。
唯有他们当得起这祝福,因为唯有他们给了孩子幸福的人生。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