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低头看着手中黑色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百元大钞,数也数不清。
良心的重量
"孙师傅,这钱咋办?"郑大娘一把拉住我胳膊,眼睛瞪得溜圆。
我低头看着手中黑色塑料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沓百元大钞,数也数不清。
这是单位食堂打完饭,转身要走时,脚下一绊发现的。
那是八十年代末的事了。我叫孙志明,东风机械厂的钳工班长,今年四十有三,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从学徒熬到了技术骨干。
妻子王秀兰在第二纺织厂做挡车工,一个儿子刚上初中。小两口攒了十几年,总算从筒子楼搬进了两居室的单位宿舍。
日子过得不宽裕,却也踏实。
我和秀兰都是普通工人,拿着每月七八十块的工资,虽说不富裕,但胜在两人都有正式工作,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安稳了。
下班路上,我把黑塑料袋揣在怀里,心跳得厉害。
回到家,确定儿子小军在写作业,秀兰还没下班,我才锁上门,小心翼翼地把钱倒在床上。
钱像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整整齐齐,一共九万元。
九万元啊!这在当时,可是我十几年的工资总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要是有这笔钱,小军明年的学费就不用愁了。"我心里默念着。
老母亲风湿病折磨多年,一直想去省城大医院看看,可我们一直拿不出那笔钱。
"这钱来路不明,万一是犯罪所得呢?"理智告诉我应该上交。
"可交给谁呢?食堂人来人往,谁知道是谁掉的?"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反驳。
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我决定先将钱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我把钱重新装好,塞进了那个老式衣柜的夹层里,这柜子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爸,我这样做对吗?"我看着父亲的黑白照片,内心挣扎。
父亲是建国前的老工人,为人正直,从不贪图便宜。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志明啊,做人要紧的是问心无愧。"
第二天一早,厂区的广播喇叭响了起来:"请拾到黑色塑料袋的同志速到保卫科送交..."
我装作没听见,径直走进车间。
"班长,听说了吗?韩大伟家娃住院了,白血病。"老李一进车间就嘀咕道。
韩大伟是邻厂齿轮厂的车工,手艺好,人缘也好,平日里没少帮我们加急零件。
"白血病?那可是要命的病啊!"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昨天的钱。
"可不是,听说他前段时间卖了老家的房子,凑了九万块钱准备给儿子治病。"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多少钱?"
"九万。现在丢了,人都急疯了。"
正说着,车间门被推开,韩大伟站在那里,脸色灰败,两眼布满血丝,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孙师傅,听说你昨天最后一个在食堂打饭?"韩大伟声音嘶哑,"我昨天在你们食堂打饭,一个黑塑料袋…里面是卖房子的钱,全是给我儿子治病用的…"
我喉咙发紧,手心冒汗,却鬼使神差地说:"没见过啊,韩师傅。"
车间里的其他工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我们。
韩大伟愣住了,眼神从惊讶变成失望,最后化为深深的绝望。
他呆立半晌,嘴唇嗫嚅几下,终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听说韩师傅那个孩子,如果不治,撑不过三个月。"老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家里那张四十年代的老柜上。我不止一次起床,看看那包藏在夹层里的钱。
九万元啊,可以解决我家多少困难。可那是韩大伟卖房救子的血汗钱。
半夜里,隔壁老刘家传来压抑的哭声。
老刘是退休工人,儿媳妇李丽去年中风,一直靠儿子背着去医院。那小伙子前几天还在单位大院里找人借钱,说医院要交五千块住院费,可大家都不富裕,七拼八凑也只凑了两千多。
清早,我从柜子里取出两万块钱,装在信封里,悄悄塞进了老刘家门缝。
"听说老刘家收到了匿名捐款,他儿媳妇终于能住院治疗了。"中午食堂里,大家议论纷纷。
"现在还有这样的好心人哪!"郑大娘感叹道,"这年头,见到钱眼开的人太多了。"
我低头扒饭,心里既欣慰又愧疚。
"你怎么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晚饭时,秀兰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车间里活多。"我搪塞道。
"小军学校收到通知,下学期学费要涨到一百五一学期,还要交什么实验费、活动费,加起来得三百多。"秀兰叹了口气,"咱们得再攒攒了。"
我心里一动,差点脱口而出我们家不缺钱了,但最终只是点点头。
第三天下午,韩大伟又来了,这次他带着一沓医院的诊断书和治疗方案。
"孙师傅,我知道钱在你那。"他直截了当地说,眼中含着泪,"求你了,孩子下周要手术,耽搁不得啊!"
车间再次安静下来。
"你胡说什么?"我硬着头皮反驳,但声音发抖。
"我问了食堂的郑大娘,她亲眼看见你捡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韩大伟的声音颤抖着,"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啊!"
我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车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疑惑、有失望、有鄙视。
我心如擂鼓,耳边仿佛响起父亲的声音:"志明啊,人这辈子没别的,就是要对得起自己那颗心啊!"
"韩师傅,对不住。"我深吸一口气,"钱是我捡的。"
车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家里也有困难..."我低着头,说不下去了。
"孙志明,你怎么能这样?"老李声音里充满失望,"咱们厂里谁家不困难?可那是救命钱啊!"
韩大伟却没有指责我,他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怪你,真的。但求求你,把钱还给我吧,我儿子等不及了..."
"钱我会还你,全部。"我哽咽道,"下班后,我跟你去拿。"
那天下午,我干活的手一直在抖。
老李和其他工友看我的眼神充满失望和鄙视,没人跟我说话,就连一向热情的小张也假装没看见我。
四点半下班铃一响,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路上,韩大伟默默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比任何指责都令我难受。
回到家,秀兰正在做饭,看见我带人回来,有些惊讶。
"这是韩师傅,邻厂的。"我简单介绍后,直接走向卧室。
从衣柜夹层取出那个黑塑料袋,我的手竟然还在发抖。
九万元,原封不动。
"钱我都在这儿,一分没少。"我将黑塑料袋递给韩大伟,喉咙发紧。
韩大伟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突然跪在我面前。
"韩师傅!你这是干什么!"我慌忙去扶他。
"谢谢你还给我,谢谢你救了我儿子的命!"韩大伟哭着说。
秀兰站在一旁,一脸疑惑。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她先是震惊,然后是失望,最后是心疼。
"你怎么能...算了,你能改正就好。"秀兰叹了口气。
送走韩大伟后,我忽然觉得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虽然钱没了,但心里踏实多了。
第二天一早,我鼓起勇气去了车间,准备面对大家的指责。
出乎意料的是,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能改正错误,就是好同志。"
小张甚至给我递了杯热茶:"班长,您能把钱还给韩师傅,真是太好了。韩师傅昨晚就把儿子送进医院了。"
"韩师傅那孩子,还有救吗?"我问。
"医生说如果及时治疗,有六成希望。"小张回答,"就是费用太高了,光前期就要五万多。"
那天下午,我主动去了韩大伟家。
他住在齿轮厂的筒子楼里,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韩大伟的儿子小东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却冲我笑了笑。
那笑容像一把刀,扎得我心口生疼。
"大伟,这是我和厂里工友们凑的一些心意。"我掏出两千块钱,这是我向工友们借的,"给小东治病用。"
韩大伟愣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孙师傅,你已经把钱还我了,这..."
"别说了,娃娃要紧。"我拍拍他肩膀,"再说这不是我的钱,是大家的心意。"
回厂路上,天格外蓝。
我忽然明白,良心这东西,比九万块钱沉重得多。而那份轻松,是什么钱也买不来的。
回到厂里,我跟车间主任商量,发起了一个为韩大伟儿子捐款的倡议。
"好!这主意好!"主任一拍桌子,"咱们东风厂的工人,向来团结互助!"
很快,倡议书贴在了厂区的布告栏上。
工人们纷纷解囊相助,有的出五块、十块,有的甚至拿出了存了半年的奖金。
"我儿子上大学的学费还没着落呢,但韩师傅的事更急。"老李把五十块钱放进捐款箱,是他半个月的工资。
郑大娘从食堂回来,也悄悄塞了二十块:"我这把年纪了,没啥用钱的地方,给孩子治病要紧。"
令人感动的是,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门卫老张都捐了三十块:"我爱人住院时,多亏大家帮忙,这次该我出力了。"
短短一周,我们就筹集到了三千多块钱。
更让人惊喜的是,邻厂的齿轮厂听说了这事,也发起了捐款活动。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齿轮厂的工会主席带着他们厂筹集的四千多块钱来到我们厂。
星期六那天,我和几个工友一起,将这笔钱送到了医院。
韩大伟站在病房外,接过钱时,泪流满面:"谢谢大家...谢谢..."
"别客气,都是街坊邻居。"老李笑着说。
"小东情况怎么样?"我问。
"好多了,医生说第一次化疗反应不错。"韩大伟擦了擦眼泪,"真的谢谢大家。"
回去的路上,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志明,你做得对。"
我心里暖暖的。
那个夏天,厂区的广播喇叭经常播报小东的病情,每一次好转的消息都会引来工人们的欢呼。
我也经常去医院看望小东,有时带些新鲜水果,有时就是坐坐,陪他说说话。
小东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年纪小,却特别坚强。
"孙叔叔,等我好了,我也要像你一样当工人。"小东虚弱地说。
"好啊,叔叔等着你来厂里上班。"我摸摸他的头。
三个月后,小东的病情稳定了,可以出院休养。
那天,韩大伟特意来厂里,给大家鞠躬致谢。
"谢谢大家救了我儿子。这恩情,我韩大伟一辈子都忘不了!"
工人们纷纷摆手:"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
"对了,志明,这个给你。"韩大伟递给我一个小本子。
我打开一看,是一本存折,上面有两万元。
"这是..."
"你上次送的两千,还有之前..."韩大伟压低声音,"你匿名捐给老刘家的那两万,我都知道。这钱是我东拼西凑又借的,一定要还给你。"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老刘告诉我的。那天他正好看见你塞信封进门缝。"韩大伟笑了,"志明,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了解你。你那天一时糊涂,但本性是善良的。"
我哽咽了,推回存折:"这钱我不能要。你还有小东的后续治疗费用要操心。"
"我不是有你们大家吗?"韩大伟眼含热泪,"再说,现在厂里给我申请了特殊困难补助,还有医疗基金支持。小东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秀兰。
"你做得对。"秀兰靠在我肩膀上,"虽然咱们日子也不宽裕,但总比韩家强。人这一辈子,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可就真没了。"
第二天,我把那本存折带到老刘家。
"刘叔,这钱您收下,给李丽治病用。"
老刘又惊又喜:"志明,这是...?"
"韩大伟非要还我的,我觉得这钱应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老刘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个月后,李丽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
那年冬天,东风厂和齿轮厂联合成立了"互助基金会",专门帮助有困难的职工家庭。
我被推选为基金会的理事之一。
"志明同志有错能改,关键时刻顾全大局,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厂长在大会上这样说。
我惭愧地低下头,心里想的却是父亲的话:"做人要紧的是问心无愧。"
那个冬天,小东的病完全控制住了,可以去上学了。
我和秀兰的日子依旧普通,但内心却比以往更加充实。
儿子小军期末考试得了全班第一,我们用省下的钱给他买了一套新书包。
"爸,我们家是不是很穷啊?"有一天,小军突然问我。
"不穷。"我摸摸他的头,"我们有健康的身体,有温暖的家,有互相关心的邻居和同事,这就是最大的财富。"
小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时光如水,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小东的病彻底好了,韩大伟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谢恩宴,请了当初帮助过他的工友们。
席间,韩大伟举杯致谢:"谢谢大家当初的帮助,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小东的今天。"
我举起杯,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心中充满感激。
想起那九万块钱带给我的心灵震撼,我明白了一个朴素的道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与他人的互助与温暖。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父亲,他笑着对我说:"志明,你做得很好。"
我心安理得地笑了。
良心的重量,有时候比整个世界还重。但当你选择背负它而行,你会发现,那其实是最轻松的道路。
因为,这条路,通向内心的宁静与和谐。
来源:荷塘月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