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从火葬场出来时,身边只有几个老家的亲戚,却没有陪伴我三十六年的丈夫。
日记里的离别
"离婚协议书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吧。"
我将一张纸放在茶几上,声音像冬日的枯枝,没有一丝温度。
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仿佛在为这三十六年的婚姻敲响丧钟。
老伴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却又迅速恢复平静。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张纸,却没有拿起来。
一个月前,我母亲去世了。
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我心如刀绞。
而老伴却以单位有急事为由,没有回老家奔丧。
当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从火葬场出来时,身边只有几个老家的亲戚,却没有陪伴我三十六年的丈夫。
那一刻,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垮塌了。
"你连最后一程都不愿陪我妈走,这婚我不想再过了。"
我说完这句话,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走出小区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以为是他追来了,回头却只看见邻居刘大妈提着菜袋子。
"小方啊,这是去哪儿啊?"刘大妈笑呵呵地问。
"去散散心。"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妈的事,节哀啊。"刘大妈拍拍我的肩膀,"你们小两口感情这么好,有老张陪着你,福气着呢。"
我没有解释,只是匆匆点头告别。
"感情好"这三个字在耳边回响,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
我们是八十年代末经人介绍认识的。
那时我在纺织厂当工人,他是机械厂的技术员。
初次见面是在人民公园的茶座,他少言寡语,我话也不多,两个内向的人坐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默契。
"姑娘,你喜欢听评弹不?"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
"嗯,家乡那边常听。"我低着头回答。
后来他送了我一盒磁带,是《珍珠塔》。
那盒磁带成了我们感情的见证,结婚后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柜里。
八十年代末的婚礼很简朴。
一身红色的确良衣裳,一串塑料珍珠项链,几桌酒席,几声鞭炮,我们就成了夫妻。
结婚后的生活并不富裕,但也算和睦。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下岗潮让我们都失去了工作,靠摆小摊度日。
记得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我们在菜市场门口摆了个煎饼摊。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和面,他负责支摊子,我负责摊煎饼。
冬天的早晨,寒风刺骨,他总是把唯一的那件棉大衣披在我肩上。
"你受不得冻,我皮厚。"他总是这么说。
一晃三十六年,白发爬上了鬓角,皱纹布满了脸庞。
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
家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日子过得平淡如水,有时甚至让人感到窒息。
去年母亲查出肺癌晚期时,我曾想搬回老家照顾她。
"你一个人回去不行,我单位走不开,等我调休咱们一起回。"他是这么说的。
但那个"一起回"始终没有兑现。
每次我提起,他总有各种理由推脱,最后都变成了我一个人往返于城市和老家之间。
在宁波的表妹家住了一周后,我决定去杭州西湖散心。
表妹劝我:"姐,三十六年的感情不是说散就散的,老张叔肯定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能大过送老人家最后一程?"我反问道。
表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一对老夫妻手牵着手从我面前走过,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伴上台阶。
曾几何时,我和老张也是这样。
记得我们四十岁那年,专门来西湖旅游过一次。
那时他背着大包,挽着我的手,走过苏堤春晓,游过雷峰塔,在断桥上拍下了唯一一张合影。
"咱俩老了以后,还要一起来西湖。"他曾这么许诺过。
如今我独自坐在这里,那张合影早已泛黄,压在相册最底层。
手机响了,是老伴。
我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空,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回来吧,有些事情我得跟你当面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说:"我再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我站在湖边发了很久的呆。
夕阳西下,湖面泛起金色的波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三天后,我还是决定回去。
不为别的,只是想把该说的话说清楚,把该了断的事了断。
回到熟悉的小区,电梯里遇到了隔壁的王奶奶。
"小方回来啦?你老张这几天可憔悴了,成天见不着人影。"王奶奶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小袋莲子,"我自己晒的,拿回去给老张煮点莲子汤喝,败火。"
我勉强笑笑,接过莲子,按下了楼层键。
开门的一刻,屋里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
茶几上摆着一束白色的菊花,一个蜡烛台,还有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旧纸盒。
老伴坐在沙发上,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看上去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回来了。"他站起身,声音嘶哑。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这是你妈留下的东西,我去你老家取回来的。"他轻声说道。
我打开纸盒,里面是几本日记和一些老照片。
最上面的日记本停留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
一股熟悉的味道从纸盒里散出来——是母亲常用的樟脑丸的味道。
"我看过了,你妈写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事。"老伴说着,递给我一杯热茶。
茶杯是我们结婚时用的那套中的一个,已经有些掉瓷了,但他一直舍不得扔。
我接过茶,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
母亲瘦弱的字迹映入眼帘:"今天老张又送来两千块钱,说是小方不知道,让我别告诉她。这个女婿虽然不爱说话,但心里装着我这个老太婆。"
日期显示是去年冬天,正是母亲病情加重的时候。
我惊讶地看向老伴:"你给我妈送钱了?"
"你不是常说你妈的退休金不够药费吗?我就偷偷去看过她几次。"老伴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在一起,"我没想让你知道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多心,以为我是做给你看的。"他苦笑了一下。
我继续往下翻着日记,母亲详细记录了老伴如何在她生病期间隔三岔五地去看望她,甚至帮她找专家看病。
"老张託人找了城里的张医生来看我,这一趟花了不少钱吧。他还带来了小方最爱吃的藕粉,说是给我补身子的,其实分明是怕我把日子过苦了。"
这些事,他从未对我提起过。
"那天单位真的有急事?"我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没有。"他叹了口气,"我是去你妈生前最喜欢的那家面馆买了她爱吃的阳春面,想着她在地下也能尝到。"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但到了火葬场门口,我不敢进去,怕见了你妈最后一面会忍不住......"
他的话没说完,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这是三十六年来,我第二次看见他哭。
第一次是在我们的儿子出生那天。
"我對不起你妈。"他用家乡的方言说道,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这才注意到,茶几角落里放着一个保温盒,里面是已经凉了的阳春面。
"这是......"
"我天天煮,希望有一天能亲手端给你妈吃。"他哽咽着说,"现在只能放在她的灵位前了。"
他指了指角落里新设的小灵位,上面放着母亲的遗照。
照片里的母亲慈祥地笑着,仿佛在看着我们。
"你什么时候在家里设的灵位?"
"你走的第二天。"他擦了擦眼泪,"我想着你妈九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我这个女婿连最后的孝道都没尽上,心里过意不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翻看着日记。
越往后翻,越发现母亲对老伴的评价从最初的生疏到后来的亲近。
"老张今天又来了,带了他自己腌的咸菜,说是小方爱吃的那种。我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这个女婿实在的很,就是不爱说话,跟我女儿倒挺配。"
"今天下大雨,老张还是来了,衣服都湿透了。我让他烤火,他不肯,说是来去就走。临走时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打开一看,足足有五千块,我这一月的药钱又有着落了。"
"老张说小方想把我接到城里去住,被我拒绝了。我一把年纪了,哪儿还折腾得动?再说了,小方夫妻俩的日子也不宽裕,我去了添什么乱?这事我没告诉小方,怕她不高兴。"
读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我提出接母亲到城里住,她总是婉拒。
原来老伴早就提过,而母亲是怕给我们添麻烦才没答应。
"我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孝顺我妈,为什么临终前不愿意见她最后一面?"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你,可这些年我做得不够好。"
他起身从书柜最上层拿下一个旧皮箱,打开后取出一封发黄的信封。
"这是你妈在我们结婚那天给我的信,她让我等她百年后再拆开看。"
他小心翼翼地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信纸已经发黄,但母亲工整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老张,小方是我唯一的女儿,从小脾气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但她心善,吃不得苦。我这一辈子没给她攒下什么家当,只希望她能找个实在人,过上安稳日子。今天我把她交给你,只有一个请求: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请你多担待她一些。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最在乎的就是家人。老张,你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但愿你们白头到老,永远不要辜负了今天的誓言。"
看完信,我泪如泉涌。
这些年来,我总以为母亲更疼爱弟弟,原来她一直都将我放在心上。
"我觉得愧对你妈。"老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些年你为了工作忙前忙后,我没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妈生病时,我也没能经常陪你回去照顾。"
"但你不是偷偷去看她了吗?"
"那不一样。"他摇摇头,"我是怕你妈临终前会埋怨我没照顾好你,所以不敢见她最后一面。"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本旧笔记本。
这是我和母亲之间的联络本,每次我回老家,都会记录一些生活中的琐事,留给母亲看。
我翻到最后一页,那是母亲住院前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小方,你和老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但总算没辜负我的期望。他是个好男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呢。前些日子他来看我,带了你最爱吃的藕粉,说是怕我想你了没胃口。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把日子过苦了。你呀,别总跟他较劲,日子是一起过的,谁不得让让谁?"
那一刻,三十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如电影般在脑海中闪回。
争吵、妥协、陪伴、守候,原来爱就藏在这些细微之处。
我想起了无数个他为我掖被角的深夜,想起了他总是默默把最后一块肉夹到我碗里的午餐,想起了他在我发烧时彻夜未眠的守候。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进屋内,为这个经历了风雨的家增添了一抹温暖的色彩。
老伴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坚持离婚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向茶几,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书。
纸张在手中有些颤抖,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在此刻显得如此刻板而冰冷。
我对着窗外的晚霞,将协议书对折两次,然后慢慢撕成了碎片。
碎片飘落在地板上,像是飘落的雪花,又像是新的开始。
"我饿了。"我轻声说,"家里有吃的吗?"
老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有,我刚蒸了馒头,还炒了你爱吃的青菜。"
"菜都凉了吧?我来热一下。"我朝厨房走去。
他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厨房里,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台面一尘不染。
我拿起围裙系在腰间,那是母亲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妈吧。"我说着,打开了煤气灶。
火苗跳动着,映照在老伴的脸上,我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好,我们一起去。"他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颤抖。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生活就像这煤气灶上的火焰,需要不断地添柴加火,才能温暖人心。
而爱,或许就藏在那些不言不语的付出中,藏在那些以为被忽略却从未被遗忘的角落里。
晚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小区里的老人们散步。
老伴拿出那盒珍藏了三十六年的《珍珠塔》磁带,小心翼翼地放进老式录音机。
熟悉的旋律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恍如隔世。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
掌心的温度,穿越了岁月的风霜,依然温暖如初。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