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南唐唯一的公主,我是被父皇揪着头发,亲自拽到殿中央领赏的。
皇城沦陷,父皇为保体面,亲手把我献给残虐的敌军。
只为讨根针线,修补下他那件破旧的龙袍。
我紧攥他的衣袖,哭着求他不要抛弃我。
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蹙眉训斥:
「长乐,做人要体面,宁死别求饶。」
他保住了体面。
亡国十年,锦衣玉食,妻妾成群。
无数的皇家女眷却被凌虐至死。
后来,敌军要我亲手弑父,以命换命。
他哭着跪着认错求饶,我玩弄着手中的匕首,笑得畅快:
「父皇,您说过的——
「做人要体面,宁死别求饶。」
# 1
作为南唐唯一的公主,我是被父皇揪着头发,亲自拽到殿中央领赏的。
“快,快把公主献上来!” 父皇一边喊着,一边拽着我,那神情像是在献一件破旧的物件。
彼时的皇宫,已全数被北狄人占领。
南唐的皇家女眷如同猎物般,等待着被凌辱和屠宰的命运。
“哈哈,这就是南唐的公主?真是个笑话!” 北狄士兵们看着我们,肆意嘲笑。
看我踉跄倒地,满殿的北狄人笑得直不起腰。
“大王,这就是南唐公主,献给您求赏啊!” 父皇谄媚地说道,可脸上满是惶恐。
谁能想到:沦为丧家之犬的南唐君王,为了讨根针线缝补身上的破龙袍,居然把年仅九岁的女儿献了出来。
“哼,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北狄王,拂然变色, “把你们的国王给我滚过来!”
他直接一脚将上前邀功的父皇踹倒在地。
只因他们盼望的南唐公主,是个很丑的姑娘。
“陛下,这,这公主半月前还很美啊,怎么会……” 父皇惊恐地解释着,却不敢抬头。
或许连父皇自己都忘了:他迫不及待想献上的女儿,半月前因打碎玉簪,被他宠爱的贵妃亲手划破了脸。
“这就是你们南唐人的诚意?” 瑟瑟发抖的父皇,早已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不断叩头求饶。
“大王饶命啊,我还有,我还有更美的女人献给您!” 叩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拽过身边千娇百媚的贵妃娘娘。
“贵妃花样多……包大王满意,包大王满意……” 他像疯了一样,把贵妃往前推。
“不够吗?不够我还有……我知道那些女人都藏在哪儿,我全部献给大王!”
在北狄人恶劣的哄笑中,越来越多的南唐女眷被押了上来。
“贤娘娘,救救我们啊!” 有人哭喊着,可教我舞剑的贤娘娘,也被推了出来。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 贤娘娘悲愤地瞪着父皇,可很快被北狄士兵按住。
陪我读书的淑娘娘,还有半年前刚嫁入皇家的皇嫂……
苍凉落日,血色都城。
北狄人蜂拥而上,女子痛苦凄厉的哀号声响彻整个金銮殿。
“哈哈,南唐女人的滋味,真是不错!” 北狄士兵们肆意妄为。
如愿换来针线的父皇,坐在一门之隔的殿外,心满意足地缝补着他身上那件破旧的龙袍。
“陛下,您就在这儿等着吧,等我们玩够了,再叫您进来。” 北狄王嘲讽地说。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陪伴父皇十年的淑娘娘。
她是后宫最温婉端庄的女子,洁净如冬日绽放的白梅。
“娘娘,您没事吧?” 我看着她,满眼都是泪。
可如今,衣不蔽体,发髻尽散。
尸体遍地的金銮殿前,她直直望着那个专心缝补龙袍的帝王。
“陛下,这就是您要的体面吗?” 她颤声说道,可父皇依旧低着头。
最终做的,是颤手擦掉我的眼泪,把九岁的我紧紧护在怀中。
“好孩子,这是熙宁十五年。” 她轻声说。
“你要永远记得,这是熙宁十五年。”
# 2
熙宁十五年,我只有九岁。
对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孩子来说,却再无天真可言。
这一年。
“北狄铁骑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啊!” 有人惊恐地议论着。
北狄铁骑一路南下,以迅猛之势攻破陵都。
我的父皇最重体面,说君王死社稷,说南唐子民宁死不降。
“陛下,我们愿意拼死抵抗!” 陵都的将士们高呼。
为这一句话,陵都的将士和百姓拿起刀剑和锄头,以血肉之躯抵抗;就连七岁孩童也上城墙投石放火。
“父皇,我们不能投降啊!” 我哭着抱住父皇的腿。
可三天后,本决定以命殉国的父皇,却亲开城门跪降。
“只要我一生衣食无忧,降又何妨?” 父皇低声说道。
只因北狄答应他,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亡国之君的体面保住了,可南唐皇室女子的噩梦远远没有终结。
她们被绑在柱子上,被压在地上,由那些变态粗犷的北狄人享用。
“哈哈,南唐女人,真是美味!” 北狄士兵们肆无忌惮。
半个月后,又像畜生一样被赶到北狄王城,沦为北狄人肆意践踏的奴隶。
而封为 “惜命侯” 的父皇,被允许穿着那件破旧的龙袍,在北狄过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
“陛下,您还有心思享乐吗?” 贤娘娘质问父皇,可他只是笑笑。
我的父皇是卖国求荣的昏君。
那年过五旬的北狄王,更不是个东西。
他知南唐女子最重贞洁,偏逼娘娘们穿上裸露妖娆的舞衣,双脚戴上金铃铛跳舞。
“来,为大王跳一个!” 北狄王淫笑着。
每每此时,我那善音律的父皇,就跪在旁边奏乐。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 贤娘娘哭着,可父皇只是麻木地弹奏。
北狄王兴起,与将士们狂饮鹿血,撕了娘娘们的罗裙,随地云雨。
穿着旧龙袍的父皇,则亲手打水为他们擦拭,还不忘拍手恭维——
“大王真厉害啊!北狄将士们真威武啊!”
背负着亡国之耻的人,活着就是无尽的折磨。
九岁的我因为相貌丑陋,时常被残暴的北狄人关在笼子里,逼我吃猪食取乐。
“公主,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淑娘娘安慰我,可自己也满身伤痕。
我试图自杀,却被人从水塘中捞了出来。
“李长乐,亡国之恨未报,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淑娘娘狠狠打我一巴掌。
“我们拼尽全力保全你,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她泪流满面。
# 3
后来的我学乖了。
任由那些北狄人恶意捉弄恐吓,我不哭不闹。
“公主,你要是再哭,他们会更得意的。” 贤娘娘轻声说。
时间久了,他们竟也觉得无趣,便打发我去做苦力活。
也有其他奴隶,曾好奇我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
“公主,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一个女奴问我。
我抚摸着脸上的伤疤,不说话。
残暴无常的命运中,死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公主,你不能死啊。” 淑娘娘总是这样叮嘱我。
可如果你是所有人用命保下来的孩子。
你就不配去死。
“长乐,你要活着,为了我们所有人。” 贤娘娘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的皇嫂为了护我平安,死在了来北狄的路上。
“公主,我护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皇嫂临死前这样说。
人不如狗的折磨中,是娘娘们拼命护我平安,冒险偷药为我治病,舍身求粮为我充饥……
“公主,吃点东西吧,你不能饿坏了身子。” 淑娘娘把偷来的干粮塞给我。
背负亡国之耻,步步身逢死局,可她们从不曾放弃,一遍遍告诉我:
“活着!活着才能复国!”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陵都虽然沦陷,可南唐却不曾真正灭亡。
“贤娘娘,听说苍梧六州还在抵抗呢。” 我问贤娘娘。
“是啊,公主,那是我们的希望。” 贤娘娘眼中闪过光芒。
苍梧六州的南唐将士,依旧在拼死抵抗。
而担任主将的,正是贤娘娘的兄长徐子敬将军。
“我哥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贤娘娘坚定地说。
徐家世代武将,为守护南唐血洒疆场。
那片被南唐将士拼死守护的最后国土。
这是所有南唐人的希望。
希望,是比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强大的力量!
来到北狄的每一天,两位娘娘都在谋划如何带我去苍梧六州。
“公主,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儿。” 淑娘娘总是这样念叨。
直到半年后,我们发现了一条很险峻的山路。
“公主,若计划安全,我们能以最短的时间投奔徐将军。” 贤娘娘兴奋地说。
若计划安全,我们能以最短的时间投奔徐将军。
为了顺利出逃。
淑娘娘暗中收集了一些北狄人不穿的鞋子,改成合适的大小,由我悄悄隐藏在那条小路上。
“公主,山路崎岖,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的脚。” 淑娘娘叮嘱我。
只有走得足够快,才能逃离北狄人的追踪。
可就在准备逃走的前一天,那条隐蔽山路却突然重兵把守。
“不好,有人逃跑了,这条路被发现了。” 贤娘娘惊慌地说。
只因几个北狄奴隶也意外发现了那条路,往外逃时,被北狄守兵发现。
山路被毁,山脚严查。
要离开北狄王城,只能冒险乔装出城。
“怎么办?我们没有路引啊。” 淑娘娘急得直哭。
可若要出城,必须获得北狄人的专用路引。
一筹莫展之际,是将门出身的贤娘娘站了起来:
“路引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她坚定地说。
“贤娘娘,您要小心啊。” 淑娘娘紧紧握住她的手。
也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贤娘娘。
# 4
后来,淑娘娘告诉我:
“长乐,贤娘娘被北狄的将军相中了,把她带到宅院做姬妾。”
淑娘娘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对沦为奴隶的南唐人来说,能有大树可依,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以色侍人,这怎么行?贤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我却难以心安。
徐将军的幼妹,从来不是以色侍人的温婉女子。
“她使得一手好刀枪,性格果断决绝。” 淑娘娘轻声回忆。
当年进宫,因不满我朝向北狄进贡,曾一脚把我父皇踹进太液池。
“这样的女子,怎会甘心身侍北狗?” 我喃喃自语。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
直到半年后,关押南唐人的奴棚外喧闹无比。
“长乐,别出去,太危险了。” 淑娘娘紧紧拉住我。
我强忍骇意,撒腿往外冲去。
那一天,我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贤娘娘。
眼前的一幕,却像斧凿般狠狠刻在我的骨血中。
那个曾为我冒险偷药的女子,那个曾教我舞剑的将门女子。
却于光天化日中,被北狄人扒光衣服,手脚分绑在众人围观的刑台上,痛苦承受着一个又一个北狄畜生的凌辱,直到死去为止。
“贤娘娘……” 我的声音被哽咽堵住。
站在人群中的我,被淑娘娘狠狠捂住嘴巴,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看着刑台上的那个女子,无声翕动着嘴唇:
“长乐!活下去!不择手段活下去!”
我的父皇,是第五个冲上去的。
他穿着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龙袍,先是狠狠掐着贤娘娘的脖子咒骂。
“我李修怎么能娶你这样的贱婊子!”
“好好伺候北狄将军不好吗?你偏要杀人,偏要杀人!”
骂着骂着,他突然抽出周围士兵的刀,狠狠捅进贤娘娘的身体:
“你给我去死,你们得罪了北狄人,就全给我去死……”
“死了好,死了好……你们死了,就不会连累我了!”
一刀一刀,像是疯狗一样,怎么都不肯停下。
直到被北狄士兵打得头破血流,才哆哆嗦嗦爬跪到北狄王脚下:
“大王,都是那个贱人,和我无关啊,和我无关!”
贤娘娘死了。
她假意窃取军情,亲手斩杀了北狄大将,用命换来了两张出城的路引。
南唐将门之女徐宛清。
为延续南唐皇室血脉,献出了自己,却被南唐的亡国之君用刀捅出血窟窿。
最后被扔在死人堆里,任野狼分食。
可我和淑娘娘什么都做不了。
所有南唐人被严密看管,严禁外出。
直到两个月后,经排查再无同党,奉命看管的守兵们才有松懈。
我和淑娘娘,才能以北狄将军家奴的身份乔装出城。
这一天,距离我们来到北狄,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北狄王城张灯结彩,人人忙得不亦乐乎。
有几个端着果盘的北狄奴婢路过,正讨论着即将举行的宴会。
与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忽然心中不安。
半年前,北狄王刚发布条令,统一中原前不再举行任何宴会,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电光石火间,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
见我追上来询问。
那几个路过的北狄奴婢先是一愣。
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小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吗——”
“苍梧六州被屠,守城的徐子敬,早就死了!”
# 5
徐子敬死了……
苍梧六州被屠了……
轰的一声,心中有什么东西迅速崩塌,化为齑粉。
为前往苍梧六州,我们做了整整两年的准备。
可支撑我们走到现在的目标,却在这场噩耗中灰飞烟灭了!
“陷于水深火热的南唐百姓要怎么办?” 我喃喃自语。
“被北狄人残虐对待的南唐旧臣们,心中可还有复国希望?” 淑娘娘也满眼迷茫。
我根本不敢去想。
秋日夜雾浓厚,遮盖了茫茫前路。
所有的南唐皇室被驱赶上高高的宫楼,见证北狄统一中原的宫廷贺宴。
这一年,北狄于启城建国。
位于陵都的南唐皇宫,被他们用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南唐皇室和南唐百姓,也有了统一的称呼——「南奴」。
漫天烟火中,我又看到了父皇。
依偎在他怀中的那个美人,腹部已高高隆起。
“北狄王万岁,北狄王万岁……” 父皇扯着嗓子大喊。
可他没有喊到第三句。
烟火消失的那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又那么遗憾。
只要再准半分,定能要了他的狗命。
一时间,刺客从四面八方涌来,与北狄守卫厮杀成一片。
这些偷袭的人,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战斗力并不强。
但他们毫无畏惧,靠着粗暴的刀刃,多杀一人便多赚一条命。
没有多久,大部分人死于北狄守卫的刀下。
只剩为首的那人,依旧拼命厮杀。
他体型高大,身无甲胄。
在早已预知的败局之中,仍以一柄沾血刀刃,迅速向北狄王冲去。
刀尖划过北狄王的脖颈。
鲜血四溅,血流如注。
可落在地上的,不是北狄王的头颅,而是那个南唐人持刀的整条手臂。
庆功的盛宴上,他是被一刀刀刮死的。
刮到血流满地,刮到白骨森森。
他原有活命的机会,只要肯求饶。
从始至终,那人喊得只有一句话:
“南唐人在,国就不亡。”
“南唐人在!国就不亡!”
我呆呆站在那里,任由这句话如雷鸣般响彻我的耳际。
所有的南唐旧臣和家眷,眼含泪光,纷纷沉默。
我没有看到父皇的脸色,只看到他微颤的背脊。
也是那一刻,我紧攥拳头发誓:
不逃了。
已经十二岁的李长乐,会在北狄好好活着。
但只要我能活着,就绝不是仅仅活着!
# 6
亡国第三年。
我留在了北狄王宠妃的身边。
“长乐,你要忍耐,这是最好的机会。” 淑娘娘叮嘱我。
为找机会杀掉北狄王,我成为了一条听话的狗。
学狗叫,学狗捡骨头,学狗作揖……
“哈哈,南唐公主,你学得真像!” 北狄王大笑。
每每如此,总能逗得年迈的北狄王,拥着妆容精致的宠妃放声大笑。
我则恭敬跪在地上,安静注视着宠妃头上那支摆动的骨簪。
那支骨簪,由淑娘娘的脊骨做成。
北狄建国的第二年。
主张屠杀苍梧六州的枢密使,死在了自己的宅院里。
整颗心被掏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没有人知道,那个洁净如白梅,眉眼温婉的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也是那一年,无数被奴役的南唐人开始反抗起来。
在惨绝人寰的屠杀镇压中。
血流成河的苍梧六州,重新升起南唐的战旗。
“长乐,我做到了,南唐有希望了。” 淑娘娘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我的淑娘娘。
南唐观文殿大学士林延年之女林琅禾。
以女子之身,换来了南唐的一束光。
可那挺直不屈的脊骨,却被制成精美的骨簪,被北狄王用来取悦最宠爱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
就是陵都沦陷时,曾被父皇亲手推出去的贵妃娘娘。
北狄王宠她。
天南地北的宝物,只要她想要,他便想办法为她寻来。
更何况一个用来解气逗乐的亡国公主。
是以,我在她身边一待就是两年。
两年很短,却能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重新独立的苍梧六州,于北狄疯狂围剿中屹立不倒,各地起义军纷纷前往投靠。
再比如,阴险凶残的北狄王,自诩丰功伟绩,已逐渐被狂妄和酒色掏空了身体。
整整两年,我一直寻找杀掉这匹草原狼王的机会。
直到亡国第五年。
已经十四岁的我,终于有机会服侍北狄王和贵妃用晚膳。
不等布菜,年迈的北狄王阴恻恻笑了出来:
“都说南唐皇后是第一美人,嫩得出水,可惜本王还没尝过。”
接着,他那道浑浊贪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这南唐公主的左脸虽毁,可这几年愈发像她母亲了。”
听到北狄王的话,贵妃笑了。
“陛下说笑了,她哪配得上和先皇后相比。” 贵妃轻声说道。
可北狄王一走,一记恶狠狠的巴掌,便落在我的脸上。
在所有奴婢的注视下,一把匕首丢在我的膝前。
“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盘算什么!想给本宫当狗,就亲手划烂自己的脸!” 她恶狠狠地说。
她轻轻俯下身子,眼里是深刻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我们南唐公主的脊骨,究竟被踩碎了多少!”
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
近到我能看清她头上那根骨簪的纹路。
近到我有足够把握出手,用那把匕首要了她的命。
“你真的以为我会怕你?” 我低声说。
可我没有。
北狄王没死,我那卖国求荣的父皇没死。
十四岁的李长乐,只能再次做回了听话的狗。
冰凉刀尖触碰脸颊的那刻。
贵妃想到什么,突然咯咯笑出声来。
她捏过我的下巴,抬手指向远处练武场的北狄士兵们。
“李长乐,本宫突然后悔了!”
“你这么喜欢勾引男人,就得去你该去的地方。”
# 7
贵妃口中的「地方」,是北狄的军妓营。
“那里关押着南唐的数百名女子,她们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我心中默默想着。
却在这里,被北狄的禽兽们日复一日地凌辱和折磨。
路过练武场的那刻,贵妃却改了主意。
“等等,我突然不想把她送去军妓营了。” 贵妃突然说道。
因为——
她的死对头拓跋宸,从陵都回来了。
作为北狄王的大皇子。
拓跋宸是最有能力继承王位的人,却也是最不得北狄王待见的儿子。
这些年,他因屡次谏言「妖妃误国」,被北狄王忌惮夺权。只能亲往陵都寻什么宝藏图,来缓和父子关系。
“把她送给拓跋宸吧,看他怎么处置这个南唐公主。” 贵妃冷笑着。
被送给拓跋宸的那天,他一身黑衣,满头小辫高束成捆,正在指挥士兵们用箭。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仅瞥了我一眼,却轻飘飘宣判了我的死期。
“杀了!永绝后患!” 他冷冷说道。
我是贵妃送来恶心他的奴婢。
斩草除根,再正常不过。
身后的士兵轻轻拔刀。
那尖锐的声音,让我几乎跪地不稳。
“殿下,求求您,我不想死……” 我颤抖着声音。
可我不能死!
就在拓跋宸转头走掉的那刻,我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大皇子,我不想死……我可以为奴为婢,我可以做牛做马……只要能让我活下去。” 我哭着恳求。
“活下去?好有机会复国?还是你认为自己这张被毁的脸,能引起我的兴趣!” 拓跋宸不屑地冷笑。
拓跋宸身形高大健硕,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在他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多余的。
周围士兵放声大笑。
几头獒犬在旁边吠叫着,恨不得将我撕咬成片。
细密的汗水顺着我脖颈流下来。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完全是用最后的力气恳求。
“我知道大皇子在找什么……我可以帮您……” 我低声说道。
这些年,在北狄王城有一个传说。
相传南唐建国时,曾得五国宝藏;数量之大,足以让一个王朝重新崛起。
北狄想守住中原,需要大量财宝充实国力。只可惜寻觅不得,才一把火烧了南唐皇宫。
为缓和父子关系,拓跋宸曾多次带兵去陵都寻找,可惜未果。
漫长的拉锯战中,他终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先把她关起来。” 他沉声说道。
一瞬间,我整个人像被抽空力气跌坐在地。
我活了下去!
如愿活了下来!
可紧张的神经放松以后。
再次席卷而来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而是铺天盖地的茫然和绝望。
因为,另一个让人胆寒的危机就在眼前。
我根本不知道这五国宝藏的下落。
再或者说——
传说中的五国宝藏,根本就不存在!
# 8
亡国第五年,我如愿留在了拓跋宸的身边。
却因传说中的宝藏图,每天头悬一把利刃,担心自己身首异处。
可不知为何,日复一日过去,拓跋宸不曾再提及此事。
相反,他很是喜欢中原文化,曾问我何为「生人之道」。
“殿下,是‘圣人之道’。” 我蹙眉纠正。
直到我蹙眉纠正是「圣人之道」,面色冷沉的他,第一次面露窘迫。
也是从那时起,我得以留在他的营帐中,为他读书讲学。
我九岁经亡国之耻,所猎书目并不多。
能讲解的书籍典故,大多来自淑娘娘和贤娘娘的教导。
有一次讲到「子胥悬门抉目」的故事,躺在榻上的拓跋宸,许久不曾出声。
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之际,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浑身战栗不止。
“我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五国宝藏图。” 他突然说道。
“那为何留下我?” 我强装镇定,努力平和自己的思绪。
“因为我们很像!我们同样被亲人抛弃,被对手凌辱,被踩碎尊严,被打碎脊骨……我们遭遇一切不公,却还是拼命活着!” 他翻身坐起。
拓跋宸是北狄王的长子,却因生母是下等奴隶,生来不被喜爱。
母亲死后,孤身一人的他饱受屈辱活着,只为立下赫赫战功,得父王青睐。
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个「南唐妖妃」,他和北狄王关系也愈发僵硬。
“我们有同样的经历,也有同样的敌人……” 他粗粝的手掌抚过我左脸的那道狰狞疤痕。
“长乐!我们是一样的!” 他低声说道。
我们是一样的?
我的胸膛剧烈鼓动,一种无与伦比的悲哀和绝望,从心脏蔓延开。
这个带兵南下、灭我南唐江山的北狄人。
这个冷眼看北狄士兵屠杀我南唐百姓的恶魔!
这个于城墙宫宴上,一刀刀活剐了南唐勇士的刽子手……
却说我们是一样的!
人和畜生,能一样吗!
可良久,我却听到自己沙哑的答复:
“大皇子,是长乐唯一的仪仗了!”
往后的三年时间!
我为他试毒,为他挡箭,为他夺权。
一个忠诚的奴仆,为身世落魄的主人倾尽所有,似乎,逐渐打开他防备许久的心。
随着北狄军权,逐渐集于拓跋宸一身,他忙碌的时间越来越多。
而我能自由出入他营帐和宫殿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也是这三年,天下局势发生改变。
北狄人妄想的一统山河迟迟没有到来。
除却重新独立的苍梧六州,各地更有揭竿而起者。
北狄人训练有素,兵强马壮。
南唐人缺兵少马,装备落后。
可一场场硬仗打下来,北狄人占不到任何便宜。
是以,苍梧六州拥有了更多时间,休养生息。
可若要彻底攻陷北狄王城,他们需要一张标注清晰的布防图。
就在我翻遍拓跋宸的营帐和宫殿,苦苦寻找无果时,属于南唐人的厄运却再次降临。
# 9
亡国第八年,北狄突起瘟疫。
无数卑贱的南奴被舍弃,而身染重病的北狄人依然得到救治。
拓跋宸负责防疫,我被送回北狄宫殿,有机会靠近他的藏书阁。
“殿下,南唐灭亡后,大部分珍贵书籍被搜罗到北狄,沦为他们的茅厕纸、糊墙纸。” 我低声说道。
是拓跋宸让这些珍贵典籍,重新有了容身之地。
也是因此,除了他本人和令牌,其他人禁止靠近。
让我苦寻不得的布防图,或许就在这里……
可我没想到,天黑回到宫殿,消失许久的拓跋宸不知何时回来的。
他单手拨弄着案桌的烛火,头也没抬:
“去藏书阁找了什么?”
我背脊微顿,正色道:
“瘟疫突起,想为大皇子寻些医书。”
他神色沉顿,目光如锐利箭矢:
“瘟疫之事有医官们操心,要你个贱奴费什么心思?
“你要找的究竟是医书?还是北狄王城的布防图?”
“不是的,大皇子……” 我急切解释。
“还要狡辩!”
男人高大的阴影将我笼罩在内。
他一脸怒容,伸手扯下我的腰带,藏于怀中的布袋坠落在地。
布袋打开。
千真万确,是一张图纸。
看到上面的内容,他整个人却僵在那里,眼中怒气倏然寂灭。
因为上面所画,不是北狄王城的布防图。
而是我依照医书所讲,描绘出的防疫营建造图纸。
“南奴也是人!殿下治理瘟疫,不该一味舍弃他们……” 我哽咽说道。
任由我哽咽解释,拓跋宸还是不信,一遍遍问我为何故意避开他,为何天黑才归……
僵持之际,有个士兵和他小声说了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蹙眉吩咐:
“把那个小姑娘带上来。”
砰地一下!
巨大的骇意海啸般席卷过来。
我的确去了藏书阁,为找布防图,也为画防疫营的图纸。
可耗时不过半天,之所以天黑才归,是绕道去了北狄王城的后山。
那里有一条暗道,与关押南唐旧臣的奴棚相通。
这是充作贱奴的南唐人齐心协力,耗时三年亲手挖出来的生路。
只等我找到布防图,便可带着大家找机会逃走。
可今日之事,却被一个六岁的女孩看在眼中。
她就是我父皇在北狄生下的女儿——长安。
一个生来不被接受的南唐耻辱。
若她提一句有关「后山」的话。
这些年的筹谋,就全完了。
我藏在宽大裙摆里的身子,早已隐隐打战。
可六岁的长安还是被带了进来。
她身穿北狄服装,含着眼泪怯怯瞧着我。
说出的话,让我整个人几乎跪立不稳。
“阿姐从藏书阁出来后,在后厨做了半天的长寿面,说要给大皇子一个惊喜……” 她哭得专心,小小的身躯不断耸动。
拓跋宸面色难堪,派人去查。
端上来的,果然是一碗已经坨掉的长寿面。
我用力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冷静。
我不知道。
年仅六岁的她,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可我清楚记得。
她出生的那一年,我无数次想要杀死她。
# 10
亡国之君在北狄生下的孩子。
“她是南唐的耻辱,是南唐人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孽种。” 我心里默默念着。
我曾有机会,亲手掐上她脆弱的脖颈;
也曾有机会,将襁褓中的她高高举起。
“阿姐,你在做什么呀?” 她总是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可每次,幼小的她只当是玩闹。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最终挥舞着小手,咯咯咯地笑起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父皇和这个孩子。
直到今夜。
这个曾差点死在我手中的女孩。
用小小的身躯,护住了我。
“阿姐,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她怯怯地说。
护住了南唐人为了复国,近乎八年的筹谋!
那碗来历不明的长寿面,成为拓跋宸的第一个生辰。
也成功地让我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送来上好的衣料,送来为我祛疤的药膏,甚至送来贴身伺候的婢女。
“阿姐,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你一定要收下。” 长安小心翼翼地说道。
瘟疫过后,拓跋宸得到众多拥护,不日又要奉命出征。
他并非色令智昏之辈,猜忌依旧隐隐存在。
用一句「不得随意走动」,把我困在了他的宫殿中。
那段时间,一团解不开的谜团充斥在我脑海。
“那个六岁的女孩,怎会有如此滴水不漏的筹谋!” 我反复琢磨。
可我没再见过长安。
防卫森严的宫殿禁止任何人出入。
我一遍遍回想那日的事情,以至于没有发现——
留下侍奉我的婢女,已暗中换了人选。
又一日半梦半醒间,我整个人头昏脑涨。
“阿姐,你醒醒,别睡了。” 长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想要喝水,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什么捆住,身体难以挪动。
忍受着强烈的不适,徐徐睁眼。
才发现——
不知何时,自己被转移到一处空旷宫殿中,手脚用铁链全部拴住。
心头冷意蔓延。
在我不安的呼喊声中,有人推门而进。
是身躯臃肿的北狄王。
他佝偻着背、怪笑着朝我走来,浑浊的眼里跃跃欲试地躁动着。
“不知我那混账儿子的女人,睡起来怎么样?叫起来怎么样?” 他低声笑着。
# 11
北狄王等不及了!
每一任老狼王都害怕狼族的新生力量,会掠夺他的一切。
纵然是一心调和父子关系的拓跋宸,也不例外。
拓跋宸战功赫赫,再加上防疫有功,拥护者众多。
而被酒色掏空的北狄王,已远远无法同他的大儿子相提并论。
他能想到的报复。
就是趁着拓跋宸出征的机会,践踏他在乎的女人。
“这些年若不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拓跋宸怎敢分本王兵权;老子尝尝儿子的女人,天经地义。” 他贪婪地说道。
在他贪婪狂躁的摩挲中,我苦苦挣扎无果。
只能找准机会,拼尽全力向他脖颈血管咬去。
“老东西,你敢碰我!” 我怒吼着。
我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就是死,也要撕扯下他的皮肉!
“小贱人,跟我演戏,你还嫩了点。”
我被一巴掌扇过去。
紧接着,他拽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磕到我意识昏沉,他又恶劣地笑开,伸手撕扯我的衣裳。
一股腥臊混着浓厚的熏香扑面而来。
我绝望如一条濒死的鱼。
突然,有一阵闷哼声传来。
一根粗粗的木棍,狠狠打在北狄王的头上。
与此同时,是一声类似母兽般的尖锐嘶叫。
“老畜生!敢动我的长乐!你不得好死。” 贵妃娘娘怒吼着。
将木棍狠狠砸向北狄王的脑袋。
那是被他宠幸了八年的贵妃娘娘。
平日花枝招展的贵妃,此刻抡圆了胳膊,把木棍狠狠砸向地上的禽兽。
她砸到气喘吁吁,砸到手中的木棍断成两截。反应过来的北狄王,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八年了,那些分量微小到不被察觉的药物,足以掏空北狄王的身体。
可老去的狼王,依旧保留着嗜血虐杀的本性。
他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把扼住贵妃娘娘的咽喉。
“贱人,我宠了你十年,你竟敢背叛我。” 他咬牙切齿。
他无视我的哭喊咒骂,无视我手脚链条的挣扎。
他暴怒着,将贵妃娘娘掐在地上,表情狰狞如鬼。
“八年了!想要复兴你们南唐?可那昏君要你吗……他知道你每天在本王胯下叫得那么欢吗……” 他疯狂地吼着。
话未说完,北狄王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血流如注的变局中,他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的喉咙。
要他怎么相信。
那根由自己亲手打造的骨簪,居然被宠幸八年的女人镶了锋利的簪尖。
那簪尖,被她狠狠刺进自己的后脖颈,又从喉头贯穿出来。
“老东西,短得不行,还在这里给本宫学狗叫。” 贵妃娘娘冷笑着。
这位永远骄傲,永远盛气凌人的女子,衣裙沾了尘土,发髻都乱了。
可她来不及整理,踉踉跄跄跪爬过来。
“不怕,长乐不怕……娘娘来救你了。” 她又哭又笑,颤抖地解开我脚上铁链。
“我们都被骗了,根本就没有布防图……
“长乐不怕,我带你走!娘娘带你走!” 她胡乱擦了把眼泪,想把衣衫不整的我拥入怀中,动作却戛然而止。
“不——” 我疯了一样嘶喊!
不知何时赶回的拓跋宸,手中的那把弓箭,正中贵妃娘娘的身体。
“不要走!不要走!” 我捂住她汩汩流血的伤口,哭得肝肠寸断。
这是!
爱我如命的贵妃娘娘啊!
她是会把年幼的长乐,打扮成漂亮小公主的贵妃娘娘!
她是在叛军攻城时含泪划破我的脸,是以玩物为借口把我护在身边的贵妃娘娘啊!
我呜呜咽咽地恳求着,泪水一颗颗砸在她的衣襟上。
可最终,这个曾答应要看我出嫁的女子,只是虚弱地抬起手。
最后的最后,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啊……我的小长乐!
“娘娘护不住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 12
我不知道那天是如何结束的。
只记得疯了一样,曾提剑刺入拓跋宸的胸膛。
“长乐,你冷静点!” 拓跋宸的声音带着痛苦。
后来我被抱入宫殿,昏昏沉沉中做了很多梦。
梦里,是淑娘娘教我诗书,贤娘娘教我舞剑。
我无精打采地学着,被骄傲好斗的贵妃娘娘藏在怀里抱回宫殿。
她抱出满匣子的首饰钗环,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说:
“等我们长乐嫁人,娘娘把所有的宝贝,都给我们长乐做嫁妆。”
我朝她跌跌撞撞跑去。
却看到了战死陵都的皇兄。
看到了宁死不跪北狗的皇叔。
他们被打碎脊骨,被砍去头颅,尸身剁碎被喂了狗。
接着,皇嫂死了!贤娘娘死了!
淑娘娘死了!贵妃娘娘也死了……
梦境沉沉浮浮,耳边却传来拓跋宸隐忍的哽咽。
他说:
“长乐。你的亲人没了,我的父王也没了……这很公平!”
公平吗?
我不知道!
只知道一连大病几场,为了逼我喝药,他又挥剑杀了一个又一个的南唐奴隶。
再次从月色中醒来。
那个叫长安的女孩,跪坐在我的床头,笨拙地把湿热的毛巾放在我头上降温。
“拓跋宸让你来的?”
四下无人的宫殿中,她眼神怯怯,点点头。
见我目露憎恶,她又紧紧抓着我的手:
“阿姐,你还有我!还有南唐!”
还有南唐!
还有南唐!
看到被关押奴棚中的林老学士,那张借长安之手递来的纸条。
我终于咬着牙,无声落泪。
失去贵妃娘娘的这些日子,对拓跋宸避而不见的这些日子。
我都做了些什么糊涂事!
那些被关押的南唐忠臣,还有被充军妓的南唐女眷……
他们一直等着我!
亡国八年,北狄王死。
北狄部落的微妙平衡被打破,所有人都在争夺王位。
在这场腥风血雨的内斗中,没有人能顾得上那群关押在奴棚的南唐人。
而这也是,所有人从暗道逃跑的最佳机会!
# 13
逃跑的计划,定在北狄部落发生内斗的秋夜。
这一年,亡国八年。
“长乐,我们终于要走了。” 林老学士的声音里满是欣慰。
这条自我来到拓跋宸身边,便开始准备的逃亡之路。
足以让南唐人,重新挺起脊骨。
一切进展顺利。
“八年了,终于要回家了。” 一个南唐旧臣低声说道。
八年了!
一批逃跑的俘虏杀了又杀!
谁还能想到他们还要逃跑!
早就疏于防范的守卫被迷晕,早已生锈的牢门被轻易打开。
“快,往密道跑!” 林老学士指挥着。
幸存的南唐旧臣和家眷,相互搀扶着往王城后山的那条密道跑。
只要穿过密道沿河流而下,就能与前来接应的南唐将士们相遇。
山口处,我将六岁的长安,交给年迈的林老学士,跪地而拜:
“长乐叩谢各位大人!”
他是淑娘娘的父亲林延年,也是这些年暗中教导长安的先生。
他的身后,还有无数个南唐忠臣。
整整八年,他们在北狄做贱民、做奴隶、做走狗。
只为能活着回到中原,有朝一日恢复汉室正统。
是他们!
以不屈脊骨,为那个一败涂地的王朝,守住了最后的气节。
分别的刹那,一双小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
是长安。
“姐姐,阿爹说……”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那么瘦弱。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溢满不舍的泪水。
可我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
“闭嘴!”
一记巴掌,狠狠扇在她稚嫩的脸上。
“你没有什么阿姐!更没有什么阿爹!
“要想洗清你身上的罪孽,就带着大家逃出去!平安逃出去!” 我的声音决绝而冰冷。
我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往前走!
“阿姐……” 长安的声音越来越小。
对不起,长安!
南唐人逃跑需要时间。
为防止北狄人发现,还需要一个人去布调虎离山之计。
我的长安!
你只有六岁,却是所有人悉心培养起来的希望。
“长安,你要好好活着!” 我在心里默念。
好好活着!
苍梧六州需要你,苦苦挣扎的南唐百姓也需要你。
阿姐也会好好活着!
活到亲眼看到南唐将士有能力攻陷北狄王城,解救万千南唐人命运的那天!
仅有一炷香时间。
负责巡逻的北狄士兵,便发现了南唐俘虏的集体叛逃。
与此同时。
象征着北狄威严的神殿,以及通往陵都方向的西城门突现滔天火光。
“快去救火!别让南唐人跑了!” 北狄士兵们乱作一团。
混乱的局势中,北狄人奉命追赶。
深夜游荡在王城中的我,被北狄人抓了回去。
王城浓烟滚滚,却遮不住满天繁星。
我看到了匆匆赶来的拓跋宸。
看到了他脸上隐忍的怒气,也看到了他身后部下眼中的杀意。
“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漆黑的夜幕下,他缓缓看向我,双目充血,显得异常狠戾吓人。
“不是我做的!”
我平静道:「殿下若是不信,就杀了我,以稳军心!」
我慢慢走向拓跋宸手中的利剑。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秋夜。
我挺身而出,为他挡住三皇子的致命一箭。
那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真心为他付出性命。
“殿下,南唐的女人是能要命的!” 我低声说道。
见拓跋宸面色苍白,背脊似有挣扎。
他身后的部下齐齐跪地,狼一样的烈目盯着我,恨不得将我活活撕裂。
也是这时,一道凄厉又颤抖的求饶声,自我身后响起。
“不是我!是这个贱人!要弑父!要害我!”
八年了!
我曾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父皇!
被北狄王保护的养尊处优的父皇!
此刻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一个北狄士兵拉着脖子拖行在地上。
以最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
# 14
北狄王不在了。
此时的父皇,不再是养尊处优的「惜命侯」。
他颤抖跪在拓跋宸的脚下,八年前的那件龙袍早已破烂不堪。
膝盖和手肘处,因为刚才的拖行有了斑斑血痕。
“那些东西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这个贱人要害我!” 他哭喊着。
火光烛天的北狄王城,我那父皇把头都磕破了。
拓跋宸毫无反应!
是啊!
要他怎么解释。
自己锦衣玉食的宅院中,被搜出了出城的令牌,也被搜出了挖掘密道的图纸。
而这一天,他却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王城游荡。
大部分南唐俘虏逃走,拓跋宸需要给北狄一个交代。
同样有嫌疑在身的我与父皇,今夜只能活一个。
剩下的那个,自然也成了笼络其他南奴的工具。
我原本该死在那一晚的。
只要我那拼命求饶的父皇,肯冷静下来理清思绪,随便一个疑点都能要了我的命。
可显然,他太怕了。
怕得像一条狗磕头痛哭,怕得只会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我。
见我拿着锋利的匕首,步步逼近。
他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咒骂:
“李长乐,我李修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孽障!
“你弑君杀父,背弃李家,背弃南唐,天不容你……” 他哭喊着。
我笑得流泪,状若疯癫:
“父皇,你咒我?”
可我的身上本就背负着南唐死去的百万冤魂。
我不信!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凄厉的诅咒!
看我步步逼近,他被堵在牢房角落,哭着跪着求饶:
“长乐,我是你父皇啊!我抱过你,我给你亲手缝过粉色斗篷!
“你记得吗!你记得吗!那年你五岁,不听话挨了你贤娘娘的骂,你把她的宫牌藏进斗篷,让父皇再也不要理她……”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手中的匕首终于开始颤抖:
“父皇,我记得!记得那件斗篷!”
下一瞬,我猛地抬起头来,将那把匕首亲自送进他的心口。
“我也记得尸骸遍地的南唐皇宫,记得无数被凌虐至死的皇家女眷,记得无数被残忍屠杀的南唐百姓……”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君王死社稷!
父皇,八年了,女儿送您上路了!
那把锋利的匕首,一寸寸插进他的心脏。
热腾腾的血,流在我的手上。
窒息和疼痛让他的眼睛都是恐惧,可他仍旧拼命挣扎:
“全我衣冠……请……全我衣冠……” 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八年的体面。
八年的亡国耻辱。
一切都结束了!
明明该开心的!
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顾一切哭了起来。
哭到鼻涕眼泪全都涌了出来。
哭到整个人近乎窒息,哭到整颗心都要碎掉了!
在身后部下跪地请求、将我诛杀的困局中。
眼睛薄红的拓跋宸,将我轻轻拥在怀中,如同和一群鬣狗对峙的雄狮。
“长乐,你还有我!” 他低声说道。
亡国八年,我曾拥有的亲人,被他们一个不留地杀完了!
他却说:
长乐,你还有我!
# 15
亡国八年,我十七岁。
亲手弑父捡回一条命,也真正成了拓跋宸的女人。
“长乐,你真的要这样吗?” 拓跋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痛。
痛到整个人被撕扯成两半,痛到整颗心被血淋淋揪起。
“她们所遭遇的,该是我的千倍万倍吧!” 我低声说道。
痛到每次都会不自觉想起疼爱我的娘娘们。
「做我的王后吧!长乐。
「做我的王后!好吗!」
每次意乱情迷的疯狂中,我总是听到拓跋宸卑微如狗的恳求。
这一年,拓跋宸成为新一任北狄王。
“长乐,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拓跋宸温柔地说道。
苍梧六州收复大半失地,与北狄以黄河为界,平分天下。
我不曾回应过。
可半年后,还是传来了南唐公主嫁给北狄王的消息。
“长乐,这是你的荣耀。” 拓跋宸试图说服我。
拓跋宸说,要给我最大的荣耀。
可我知道,他是告诉所有的南唐将士,他们无比效忠的公主。
和她的父皇一样,也背叛了南唐。
如他所愿。
大婚消息散播出去后,我数次遇险。
“长乐,小心!” 拓跋宸总是及时出现。
陪拓跋宸祈福的路上,陪拓跋宸会见使臣的宫宴上……
我什么也没做。
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伪装成守兵或奴婢的南唐人,当着我的面,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你们这些叛徒,会付出代价的!” 一个南唐刺客临死前怒吼。
这一年,是我来到北狄的九年了!
九年亡国耻辱!
左脸的狰狞疤痕几乎痊愈了。
我已经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长乐,你终于属于我了。” 拓跋宸的声音里满是愉悦。
可拓跋宸无比愉悦!
李长乐,已经彻底被南唐放弃了。
她能拥有的,只有他了!
亡国十年,我十九岁。
绣满百子图的床幔上,我第一次主动挽上拓跋宸的腰。
浓浓的黑夜中,我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哭声:
“拓跋宸,我只有你了。”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我低声说道。
那年暮春。
准备许久的北狄婚宴,终于如约而至。
晴空万里,礼乐喧天。
在北狄人如畜生嘶鸣的乐声中。
我穿着属于南唐公主的嫁衣,乘着不伦不类的轿辇至祈福台。
又以北狄王后的身份,与拓跋宸携手登上城墙,享北狄十六部落贺拜,享北狄万民贺拜。
风声猎猎的高台上,拓跋宸紧紧握住我的手:
“长乐,我们生个孩子吧!”
“好!” 我笑得放肆,伸手抚上他深邃的眉眼。
“嫁给畜生,再生个小畜生!” 我低声咒骂。
他神色愕然。
我藏于宽大衣袖的匕首,狠狠向眼前人刺去。
不出意外。
匕首「哐当」落地。
拓跋宸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力度之大近乎要把我掰折。
“长乐,你果然要杀我!” 他怒吼着。
“不是想杀你!” 我踉跄摇头,像恶鬼一样幽幽笑开:
“是恨不得啖肉饮血,将尔等挫骨扬灰!”
与此同时。
一支利箭破风而入,打乱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北狄王城外传来金戈铁马的厮杀。
拓跋宸彻底反应过来。
“长乐,你们赢不了的!” 他怒吼着。
数次遇袭,数个南奴惨死,都是为了今天。
他脸色铁青,眼底猩红。
“长乐,你们赢不了的!” 他再次怒吼。
他是拓跋宸!是北狄的王!
在准备婚礼的那天,他便在城外布下重兵,只等南唐精锐自投罗网。
可看清南唐军队的攻势,他脸色近乎苍白。
“不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啊!
为防止不测,北狄王城的所有布防图被毁。
是以,我苦寻无果!
可显然,南唐军队是有备而来,专门攻陷北狄王城的弱处。
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中,我笑得畅快。
终于问出了那个等待十年的问题!
“拓跋宸!你以为的亡国是什么?”
# 16
是烧掉南唐的皇宫?掠夺南唐的财宝?
“拓跋宸,你以为的亡国是什么?” 我再次问道。
是天下贱民分为四等,把所有南奴赶到贫瘠之地?
北狄制定的每一条政策,都是想尽办法敲碎我们的脊骨。
“你们真的以为,我们会被彻底打垮吗?” 我冷笑。
可亡国十年。
谁不曾亲手把自己的脊骨敲碎!
谁不曾亲自把为人的尊严踩在地上。
为复国!不择手段地活着!
“娘娘们是这样,我是这样。” 我低声说道。
娘娘们是这样,我是这样。
“我的父皇何尝不是这样!” 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父皇何尝不是这样!
北狄为防万一,从不曾有什么布防图。
这十年,是我那装疯卖傻的父皇,用脚步丈量了这北狄王城,亲手画出了独一无二的地图。
那上边的许多标识,都是王城布防薄弱之处。
南唐旧部集体逃亡的那夜,他交给了亲自教导长大的长安。
那年秋夜,六岁的长安未说完的那句话,本该是:
「阿姐,阿爹说,让你走!他留!」
我的父皇不是明君。
接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江山,他努力过,可是败了。
“父皇,您尽力了。” 我低声说道。
他也曾跪地求和,换来了陵都的平安。
可最终呢!
那帮背信弃义的北狄畜生,屠了苍梧六州,毁了陵都。
那八年,他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活了下来。
只为给南唐的百姓,重新铺出一条生路。
「拓跋宸,那些在城外浴血奋战的南唐将士们,你认识的!」
风声猎猎的高台之上。
拓跋宸的神色终于一点点晦暗起来。
他认了出来!
那些人啊!
有修建北狄王城的贱奴们,有开采矿山的苦力们……
“我们不是不会反抗!” 我怒吼着。
我们不是不会反抗!
一年又一年的隐忍,只为断骨重接,淬血重生。
只为韬光养晦,静待时机,于今日马背上来报亡国之恨。
「南唐人在!国就不亡!
「拓跋宸,你还记得这句话吗!」
我看向他,颤抖的嗓音伴着恨意,心底却升腾起从未有过的畅快!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你肯定在想,南唐亡国八年,才壮大到以黄河为界,两分天下。为何两年之内,装备落后的南唐能迅速壮大,能壮大到挥师北上,以精锐兵甲,直接围攻北狄王城……对吧!」
「莫非?」
他突然不可置信地抬头。
似被冰冻在原地般,脸上是死寂般的绝望。
可我惬意极了!
「对啊!那五国宝藏并非谣言,图纸的确存在!」
「在哪里?」 他声音颤抖。
我温柔地抚上他的眉眼。
一字一句,却如血淋淋的恶鬼索命。
「就在——
「我父皇亲手缝补的那件破龙袍里!」
# 17
那日的故事,父皇只讲了一半。
“长乐,你还记得那件粉色斗篷吗?” 父皇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生来丧母的小女孩,得了阿爹亲手做的粉色斗篷,欢喜极了。
“阿爹,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我曾这样对父皇说。
她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藏进去。
藏了阿爹的玉带,藏了贤娘娘的宫牌,又藏了贵妃娘娘给的钗环……
“长乐,你总是这么调皮。” 贵妃娘娘笑着责备我。
后来啊,亲手给她做斗篷的阿爹,也学会了往龙袍里藏东西。
这一生啊,他只藏过一次。
却藏起了复兴南唐的希望!
北狄八年,那件涉及五国宝藏的地图,被严密缝合在破旧的龙袍中,与他形影不离。
我的父皇。宪帝李修。
南唐第十一代帝王。人人唾弃的亡国之君。
“父皇,您真的尽力了。” 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亲手舍弃过南唐皇室,可从不曾背弃过南唐百姓。
更不曾背弃过高祖拼命打下来的这片山河!
北狄好战,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是以,他们也不信。
不信一个像狗一样窝囊的亡国之君能翻起什么花样。
不信一个被视为耻辱的六岁女孩能带来什么复国希望。
更不信一个被南唐人舍弃的亡国公主,能有什么死而后生的退路。
可是啊!
“就是那八年的窝囊求生!就是这十年的图谋和隐忍!足以颠覆你们的北狄江山!” 我怒吼着。
大婚之日,北狄城破。
无论如何防守,都注定守不住了。
下达弃城撤退的命令后,拓跋宸紧紧攥着双拳,眼底是猩红的悔意。
“长乐,我该杀了你的!” 他怒吼着。
“那就杀了我呀!” 我毫不畏惧地回应。
可最终。
他只是拽过我的胳膊,强拉我撤退。
“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孤军奋战,都是被亲人舍弃的人。” 他声音里带着悲凉。
“今日若以你性命为赌,你说效忠你的南唐将士们,是会选你,还是选天下?
“长乐,随我退回北狄腹地,我们重新开始!” 他试图说服我。
“重新开始?” 我甩手挣脱他的钳制,步步后退。
“我和你之间,什么时候有过开始?你留我一命,想以此拿捏南唐,可你留得住我吗?” 我冷笑。
“长乐——” 他试图再靠近。
在他悲惧的目光中,我用尽全力往城墙尽头跑去。
“畜生之辈,也想用我威胁南唐将士!做梦!” 我怒吼着。
南唐公主李长乐。
也曾于幼时,随我的淑娘娘遨游于三尺书堂,叩忠骨脊梁。
“长乐,要记住,你是南唐的公主。” 淑娘娘总是这样教导我。
也曾于月下,随我的贤娘娘挥洒寒光利刃,祭沙场折戟。
“长乐,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南唐的希望。” 贤娘娘总是这样鼓励我。
想用我威胁南唐将士!
畜生之辈!你们也配!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长乐!不要!” 拓跋宸的声音带着绝望。
可一切不重要了。
十年的筹谋和忍辱,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如愿看到了最好的结局。
是时候把今日的好戏。
讲给天上的娘娘们听,讲给我的父兄听,讲给天上无数的南唐英魂听。
风声猎猎,掀走我身上的红色嫁衣。
在这场裹挟着风声的温柔下坠中。
熙宁十五年的日光,在我指缝间重新穿过。
巍峨的宫殿里。
父皇把哭闹的我放在膝头,说要亲手给我做个漂亮的粉色斗篷。
“阿爹,我想要一个粉色的斗篷。” 我撒娇着。
我漫不经心应着,歪头瞧见了窗外的风筝。
“长乐,别乱跑。” 淑娘娘无奈地喊着。
我顺着风筝跑呀跑!
正读策论的淑娘娘无奈失笑,要教我舞剑的贤娘娘蹙眉摇头。
荷叶成群的太液池旁,正在梳妆的贵妃娘娘,朝我回眸一笑。
“长乐,过来。” 贵妃娘娘温柔地召唤我。
她笑得那么美,说这满冠的珠翠,都要留给小长乐做嫁妆。
跑到花影重叠的宫廊前。
刚刚战胜归来的皇兄,正为怀有身孕的皇嫂拂去发髻的花瓣。
看着捂嘴偷笑的我,他无奈弯腰,将手中的风筝递了过来。
“长乐,小心点。” 皇兄总是这样叮嘱我。
说六岁的小长安,能将槐树下的秋千高高荡起了。
说金銮殿的殿檐下,还有一窝小燕子整日叽叽喳喳叫。
碧云天下,新夏峥嵘!
我想,这才是我的一生吧!
# 番外:盼归
自从我记事起。
母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长生殿。
“长安,又来看他们了?” 一个老嬷嬷轻声问道。
那里供奉着一排又一排黑檀金字的牌位。
那是亡国十年,将命留在北狄的皇室家眷。
还有一尊牌位,刻有「护国公主李长乐」的字迹。
我的母亲,时常因望向它而落泪。
那是她的阿姐,永远留在北狄的阿姐!
母亲是先皇的小女儿,出生于北狄,名唤长安。
“长安,你要记住,你是南唐的希望。” 那些南唐忠臣总是这样教导她。
何为安!
家国为安!黎民为安!长乐为安!
如果人这一生,有自己的属性和用处!
那我的母亲,生来就是颗棋子。
为复国而生的棋子!
她是在南唐人的鄙夷和北狄人的嘲讽中,长大的孩子。
“长安,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南唐忠臣们总是这样安慰她。
被关押奴棚的南唐忠臣们教导长大。
幼时所知所学,是为保护阿姐活着,为了复国活着!
“阿姐,我会保护你的。” 母亲总是这样对长乐公主说。
可母亲说:不悔!不怨!
只因那北狄十年风霜,曾有人为了这天下,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先皇的贤妃,淑妃,贵妃,还有好多记不清的面孔……
亡国十年,北狄城破。
“长乐,你终于做到了。” 母亲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的姨母更是着一袭红衣从城墙跳下,以血肉之躯,祭这南唐战旗。
姨母去世的两年后,北狄王拓跋宸战死。
中原收复,一统山河。
作为先皇唯一的血脉,母亲没有继承这江山。
“这江山,并非李家的江山。” 母亲总是这样对众人说。
她说:
这家国,是南唐人的家国!
可这江山,并非李家的江山!
如今的皇帝,是徐子敬将军的后代。
亡国第二年,贤妃用命换来的两张路牌,是护我的姨母长乐公主平安逃离。
“长乐,你带着这些,去苍梧吧。” 贤妃娘娘曾这样对长乐公主说。
可那两条生路,被姨母亲手交给了徐家的后代,也就是当今圣上。
“圣上,南唐的未来就靠你了。” 长乐公主曾这样对当今圣上说。
是他,于九死一生重回苍梧。
是他,于苍梧六州重新起兵。
也是他,血洗亡国十年耻辱,将南唐人的脊骨和尊严,一点点捡了起来。
「做皇帝,圣上比我适合多了。」
母亲总是这样说。
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比所有人都优秀的女子。
六岁临危不惧,在北狄险境中护阿姐周全。
“阿姐,别怕,有我在。” 母亲曾这样对长乐公主说。
同年秋夜,身揣藏宝图和布防图,和南唐旧臣一路逃亡苍梧。
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已成为南唐第一个女相国。
轻省赋税,劝课农桑,开放恩科,女子入仕……
她把幼时所学的一切,全部回馈给这片江山。
闲来无事。
谁能想到:
「长安」为一排排黑檀金字的牌位敬香。
亡国十年,曾以身点亮复国星火的那些女子。
世人和史书,都理当牢记。
「那先皇呢?先皇卖国叛国,还有好多人都这样说!」 我不解地问母亲。
她并不恼,只是蹲下身子,怜爱抚平我的碎发:
「盼归!这世上对错,并非泾渭分明!亡国十年,每个南唐人,都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
母亲为我取名盼归。
何为盼归!
盼故人归!盼亲人归!
更盼她的阿姐和阿爹平安归!
好在这太平盛世,再做一回南唐人。
南唐人在,国就不亡!
这是母亲于北狄接受的教导。
我想,我们这代人,亦会用一生牢记!
来源:和泉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