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九渊握着铜钱剑的手微微发颤,剑刃上缠着的七枚乾隆通宝泛着幽光,却始终斩不断眼前那缕青丝。
暮色如墨,自茅山主峰倾泻而下,将整座道观裹在浓稠的阴影里。
张九渊握着铜钱剑的手微微发颤,剑刃上缠着的七枚乾隆通宝泛着幽光,却始终斩不断眼前那缕青丝。
发丝悬在半空,像是被无形的手牵着,在观前石阶上空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三清殿都笼在诡谲的雾气中。
“师父,这邪祟怕是成了气候。”小道士青梧攥着桃木符,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他不过十六岁,入观才三年,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那缕青丝分明是活物,每被铜钱剑劈中一次,便发出婴孩啼哭般的尖啸,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张九渊没答话。
他今年五十有七,在茅山派掌教之位坐了二十三年,头回遇到斩不断的阴物。
铜钱剑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器,七枚铜钱皆是开过光的老钱,浸过黑狗血,泡过朱砂酒,斩过三十六路游魂野鬼。
可此刻剑锋触到发丝的刹那,竟像劈在千年玄铁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取阴阳镜来。”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深潭里捞出来的。
青梧愣了愣,转身往三清殿跑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殿内供奉的元始天尊像在香火缭绕中若隐若现,张九渊盯着那缕青丝,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师父临终前说的话:“九渊,茅山术最险处不在驱邪,而在识人。”
阴阳镜取来时,青梧的道袍后背洇湿了一片。
这面铜镜是茅山镇派之宝,镜面能照见阴阳两界,镜背刻着北斗七星与二十八宿。
张九渊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镜面,口中念起《金光神咒》。
镜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映出青丝根部的景象——那发丝竟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底下连着个青灰色的骷髅头,眼眶里燃着两簇鬼火。
“原来如此。”张九渊冷笑,铜钱剑突然调转方向,剑尖直指观西侧的槐树林。
那片林子是茅山禁地,百年前曾有位祖师在此镇压过一只画皮鬼。
青梧见师父抬脚便往林中去,慌忙追上:“师父,掌灯!”
“不必。”张九渊的声音混在夜风里,“点灯会惊了它。”
槐树林里弥漫着腐叶与血腥气混杂的味道。
月光被树冠割得支离破碎,落在满地白骨上,像是撒了把碎银子。
张九渊的步子突然顿住——前方十步处,一棵歪脖子槐树上缠着团黑影,黑影中伸出无数青丝,正缓缓向树根处钻去。
“孽障!”张九渊大喝一声,铜钱剑脱手而出。
剑身在空中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却在触及黑影的瞬间被弹了回来。
那黑影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青丝骤然暴涨,如毒蛇般缠上张九渊的脚踝。
“师父!”青梧举着桃木符要冲上来,却被张九渊抬手拦住。
老道士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认得这笑声——和二十年前在洛阳城外遇到的女鬼一模一样。
那时他还是个游方道士,为救个被鬼缠身的书生,眼睁睁看着那女鬼化作青烟遁入地下。
“原来是你。”张九渊从怀中摸出个瓷瓶,拔开塞子往地上一泼。
黑狗血混着糯米浆在地上蜿蜒成符咒形状,青丝触到血水的刹那发出滋滋声。
黑影突然现形,竟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面若桃花,眼却泛着青光。
“张天师好记性。”女子掩唇轻笑,青丝突然化作利箭射来。
张九渊侧身躲过,反手甩出三张黄符。
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三团火球将女子围在中间。
可那女子不闪不避,任由火舌舔上裙摆,竟连发丝都没焦半分。
“茅山五雷符也不过如此。”女子指尖轻挑,青丝缠上火球,竟将火焰生生掐灭。
青梧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师父突然盘膝而坐,从道袍内袋掏出个黝黑的木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林间狂风大作,七枚铜钱剑自动飞回匣中,与匣内原本就有的四十九枚铜钱组成北斗大阵。
“你可知这是何物?”张九渊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
女子脸色终于变了,她认得这木匣——正是当年镇压她的北斗镇魂匣!
“老不死的,你竟还留着这邪物!”女子尖叫着扑来,青丝化作漫天箭雨。
张九渊不慌不忙,咬破中指在匣面画出血符。
匣中铜钱突然嗡鸣作响,竟在空中结成个巨大的铜钱漩涡,将所有青丝尽数吸入。
女子身形开始虚化,她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张九渊!
你以为封得住我?
那书生早将我的魂魄分作七份,你今日毁的不过是一缕发丝!”
张九渊的手猛地一颤。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洛阳城外的破庙里,书生捧着本《云笈七签》瑟瑟发抖。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的鬼缠身,却没注意书生袖口露出的半截符咒——那分明是茅山失传的《分魂咒》!
“原来如此……”老道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北斗镇魂匣虽强,却要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
他这些年本就旧疾缠身,此刻强行催动法器,五脏六腑都像被火烤。
女子见状发出得意的笑声,身形渐渐化作青烟。
“师父!”青梧冲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张九渊。
老道士却推开他,从怀中摸出个褪色的香囊。
香囊里装着七根白发,正是二十年前从书生头上剪下的。
当时他只当是驱邪的规矩,此刻才明白这竟是女鬼的命魂所系。
“去后山寒潭。”张九渊将香囊塞给青梧,“取潭底玄冰,把香囊沉进去。”青梧刚要开口,却见师父突然喷出大口黑血,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寒潭在茅山绝顶,终年不冻。
青梧背着香囊往上爬时,山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
他想起师父说过,寒潭底镇着上古螭吻,潭水能冻住三魂七魄。
可当他真的站在潭边,望着漆黑如墨的潭水时,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打颤。
香囊入水的刹那,潭面突然亮起七点幽蓝鬼火。
青梧吓得跌坐在地,却见鬼火并未靠近,反而排成北斗形状,托着香囊缓缓下沉。
潭底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与方才在槐树林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等青梧跌跌撞撞跑回槐树林时,天已蒙蒙亮。
张九渊靠在槐树上,道袍上结着薄霜。
老道士手中攥着半截青丝,见徒弟回来,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成了?”
“成了。”青梧哽咽着点头。
张九渊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里混着冰碴。
他望着东方的鱼肚白,喃喃道:“当年师父说茅山术最险在识人,我总以为是要看清妖邪……却原来是要看清人心。”
青梧正要说话,却见师父的手突然垂落。
那半截青丝飘落在地,被晨风一吹,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三清殿的晨钟恰好响起,惊起满林寒鸦。
七日后,青梧在整理师父遗物时,发现本泛黄的《茅山秘录》。
书页间夹着张字条,墨迹已有些模糊:“癸未年秋,洛阳城外遇书生王元,其袖藏《分魂咒》,面带桃花煞。
本欲除之,然见其怀中《云笈七签》乃孤本,遂放其生路。
今思之,悔不当初。”
是夜,青梧在师父坟前摆上三炷香。
月光洒在墓碑上,映出碑文“茅山派第三十二代掌教张九渊之墓”。
远处传来几声夜枭啼叫,山风卷着槐树叶掠过坟头,恍惚间似有铜钱剑破空之声。
青梧忽然明白,师父至死都没说出口的秘密——那书生王元,后来成了京城有名的藏书家,而他的府邸,就建在当年槐树林的位置。
青梧跪在坟前烧完最后一沓纸钱时,山风卷着灰烬扑了满脸。
他伸手去抹,却摸到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水痕。
三清殿檐角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惊得他猛然站起,后背紧贴着师父的墓碑,仿佛能借着墓碑的温度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寒意。
“小道长好兴致,大半夜的跑来给孤坟添土。”
沙哑的嗓音混着夜露砸在青梧后颈。
他猛地转身,只见三丈外的槐树杈上坐着个灰袍人,腰间悬着个青皮葫芦,手里把玩着枚生锈的铜钱。
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照得那人脸上沟壑纵横,像是用刻刀在树皮上划出的纹路。
“阁下是?”青梧攥紧袖中师父留下的雷击木符,掌心沁出的汗把符纸都洇透了。
灰袍人却从树杈上跳下来,落地时连片枯叶都没惊起,青皮葫芦撞在腰间玉佩上,发出清脆的玉鸣。
“王元。”灰袍人吐出两个字,忽然咧嘴笑了。
他缺了颗门牙,说话时漏风,可那笑意却让青梧浑身发冷——这人笑起来,竟和那晚槐树林里的女鬼有七分相似。
雷击木符在袖中微微发烫,青梧强压着颤抖问道:“京城藏书家王元,二十年前就该化成白骨了。”
“好记性。”王元并不恼,反而盘腿坐在坟前,掏出酒葫芦灌了口酒。
酒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青梧这才看清他脖颈处缠着圈黑纱,纱下隐约透出青紫色的纹路,像是血管里爬满了蚯蚓。
“你师父没教过你,茅山术最忌死缠烂打?”王元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球几乎贴到青梧鼻尖上,“他当年若肯多问一句,何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青梧的指尖已经掐进掌心。
师父临终前那口带冰碴的血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猛地抽出雷击木符往前一送,符纸却在触及王元衣角的刹那自燃成灰。
王元怪笑着后仰,后背贴着地面滑出三尺,像条没骨头的蛇。
“别急着动手啊。”他举起葫芦又灌了口酒,这次青梧看清了——葫芦嘴沾着的不是酒渍,而是暗红的血痂,“你师父没告诉你,寒潭只能冻住魂魄,冻不住执念吗?”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变得刺骨。
青梧感觉有无数根冰针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块冰凉的墓碑。
这次他看清了,碑文上不知何时结了层白霜,霜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在他脚边凝成个巨大的符咒图案。
“茅山派的寒冰咒。”王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惜画符的人心不诚,霜里掺着悔恨的苦味。”他突然出现在符咒中央,青皮葫芦重重砸在地面,霜花应声而裂,“就像二十年前,你师父明明能杀我,却因为那本《云笈七签》心软了。”
青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整理师父遗物时,在暗格最底层发现的那本古籍——书页间夹着片槐树叶,叶脉里渗着暗红的血迹。
当时他以为是师父驱邪时沾上的,现在想来,那分明是王元留下的印记。
“你到底想要什么?”青梧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
这是师父教过的法子,痛觉能让人在幻境中保持清醒。
可王元却突然凑近,枯枝般的手指抚上他腰间的铜钱剑穗。
“要你师父没敢要的东西。”王元指尖一挑,剑穗上的七枚铜钱叮当落地,“比如这柄斩不断发丝的剑,比如寒潭底下封着的半截魂魄,再比如……”他突然压低声音,喉间发出夜枭般的嘶鸣,“当年你师父从我身上剜走的,那颗能通阴阳的玲珑心。”
铜钱落地的瞬间,青梧动了。
他想起师父教过的“七星步”,左脚踏离位,右脚踩坎宫,袖中雷击木符化作流光射向王元眉心。
可王元却像早有预料,青皮葫芦横在身前,符纸撞上葫芦的刹那,整片槐树林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来得好!”王元狂笑着跃上树梢,腰间玉佩与葫芦相撞,迸发出刺目的青光。
青梧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置身于片血色的荒原。
天空像是被撕开的伤口,汩汩流着脓血,地上白骨堆积如山,每具骷髅的眼眶里都燃着幽蓝鬼火。
“欢迎来到阴阳夹缝。”王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青皮葫芦在他手中转得飞快,“这里的时间是停滞的,够咱们好好算算旧账。”
青梧握紧铜钱剑,剑身突然变得滚烫。
他想起师父说过,铜钱剑斩不断的东西,要么是神兵利器,要么是执念化形。
此刻剑柄上的北斗七星纹路正泛着红光,像是被鲜血浸透了一般。
“你师父没告诉过你,北斗镇魂匣只能镇住活人的魂吗?”王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枯瘦的手掌按在他天灵盖上。
青梧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后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师父在槐树林咳血、书生在破庙里捧着古籍发抖、红衣女子在青丝缠绕中化作白骨……
“住手!”青梧大喝一声,反手将铜钱剑刺向自己心口。
剑尖没入衣襟的瞬间,他听见王元发出凄厉的惨叫。
那些画面突然像被打碎的镜子般四散飞溅,他踉跄着转身,只见王元正抱着头在地上打滚,青皮葫芦滚到一旁,葫芦嘴渗出墨绿色的汁液。
“你……你竟敢……”王元的声音断断续续,脖颈处的青紫色纹路疯狂蠕动,“你师父都不敢用的法子……”
青梧拔出铜钱剑,剑尖挑着颗血珠。
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何至死都没动用这招——以心头血饲剑,虽能斩断世间执念,却会折损阳寿。
此刻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可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你错了。”青梧一步步逼近,“师父没用的法子,不代表我不敢用。”他忽然想起师父下葬那日,守墓的老道说过的话:“茅山术讲究顺应天命,可有时候,天命就是用来逆的。”
王元突然暴起,十指化作利爪抓向青梧咽喉。
青梧不闪不避,铜钱剑自下而上撩起,剑锋划过王元胸口的刹那,整片荒原突然响起无数尖啸。
那些白骨堆里的鬼火纷纷升空,在半空凝成个巨大的漩涡,将王元整个人吸了进去。
“不——!”王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青梧踉跄着后退,剑尖血珠滴落在地,瞬间开出朵朵血莲。
荒原开始崩塌,天空的伤口不断愈合,等他再睁眼时,又回到了师父的坟前。
晨光熹微,山雾缭绕。
青梧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剑,七枚铜钱已碎成齑粉,剑身却泛着奇异的青光。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转身只见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蹲在坟头,金瞳里映着朝阳。
“白仙?”青梧愣住了。
茅山典籍记载,白狐修满五百年可化人形,通晓阴阳。
可这只狐狸却突然口吐人言,声音竟和师父有七分相似:“痴儿,你可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青梧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狐狸化作青烟消散前,最后句话在风中飘散:“阴阳夹缝既开,三界六道皆有感应。
你斩的何止是王元的执念,分明是斩断了天道织就的因果网……”
三个月后,青梧背着行囊站在茅山脚下。
他腰间挂着新的铜钱剑,剑穗上系着片槐树叶——正是师父坟前那棵老槐树掉落的。
山道上走来个樵夫,见他这身打扮,突然压低声音道:“小道长可要当心,听说京城最近出了个能通阴阳的奇人,专收人魂魄炼丹……”
青梧的手指抚过剑穗,嘴角浮起丝苦笑。
他想起那日白狐消散前说的话:“若想补全天道,就去寻那本《云笈七签》真正的下落。
当年你师父心软,却不知那书里藏着比分魂咒更可怕的秘密。”
山风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青梧抬脚往京城方向走去。
晨雾中,他看见无数青丝从地底钻出,却在触及他衣角的刹那化作飞灰。
远处传来晨钟暮鼓,惊起满林寒鸦,他忽然明白师父为何至死都守着茅山——有些债,总要有人去还。
半月后,青梧站在京城最大的藏书阁前。
阁楼飞檐上蹲着七只石兽,每只兽口都衔着枚铜铃。
他刚要迈步,却见个锦衣公子摇着折扇从门内走出,公子腰间玉佩与他的铜钱剑穗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玉鸣。
“这位道长可是来寻书的?”公子忽然开口,折扇啪地合拢,露出扇面上工笔绘就的槐花,“巧了,在下刚得了本古籍,正缺个懂行的人品鉴。”
青梧的瞳孔骤然收缩。
扇面上的槐花分明是师父坟前那棵老槐的模样,而公子转扇时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纹着个青紫色的螭吻图案。
青梧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螭吻图腾仿佛活物般在皮下蠕动,刺痛感顺着经络直冲天灵。
他死死盯着锦衣公子腰间玉佩,晨光穿透玉髓,映出内里蜿蜒的血丝,竟与王元当年脖颈处的纹路如出一辙。
“公子这玉佩,倒是别致。”青梧踏前半步,铜钱剑穗无风自动,撞在玉佩上发出金石交鸣之声。
公子折扇轻摇,槐花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他忽然贴近青梧耳畔低语:“道长可知,这玉佩最妙处不在辟邪,而在……”话音未落,藏书阁顶层的铜铃骤然炸裂,七道黑影裹着腥风直扑而下。
青梧反手拔剑,剑锋过处竟带起龙吟之声。
那七道黑影原是七具青铜傀儡,关节处缠着发光的金线,每具傀儡眉心都嵌着枚槐木钉。
公子身形如鬼魅般后撤,折扇在空中划出半轮残月,傀儡们突然齐声嘶吼,口中喷出墨绿毒雾。
“茅山御剑术,不过如此。”公子轻笑着展开折扇,扇面槐花竟化作万千利刃。
青梧瞳孔骤缩,剑锋陡然转向,在身前划出北斗璇玑阵。
毒雾撞上剑阵发出滋滋声,傀儡们却趁机欺身而上,金线缠上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剑锋突然传来灼痛,青梧低头望去,只见剑身青光正在消退,七枚铜钱竟开始融化。
他猛然想起白狐消散前的警告——阴阳夹缝既开,三界六道皆有感应。
这些傀儡身上的金线,分明是勾连阴阳的锁魂链!
“公子好手段。”青梧突然撤剑后仰,任由傀儡利爪擦着鼻尖掠过。
他袖中雷击木符化作流光,却在触及傀儡的刹那被金线弹回。
公子折扇再展,七道槐花刃突然转向,竟朝着街边卖糖人的老丈射去。
“小心!”青梧暴喝一声,剑柄重重撞在青石板上。
剑身应声而断,半截残剑化作青虹贯日,将槐花刃尽数击碎。
老丈却浑然未觉,依旧颤巍巍地搅动着糖浆,糖人模具里赫然凝出个螭吻形状。
公子脸色微变,折扇急收时带起罡风。
青梧趁机欺身而上,断剑直刺对方膻中穴。
这一击他用上了茅山秘传的“追魂刺”,剑锋未至,剑气已穿透三层衣衫。
公子却突然化作漫天槐花瓣,青梧的剑尖只挑起片残破的衣角。
“道长好快的剑。”槐花瓣在空中重新聚拢,公子现出身形时,指尖正夹着半枚融化的铜钱,“可惜这剑饮过心头血,怕是撑不过今夜子时。”他忽然抬手,七具傀儡同时仰头发出尖啸,整条朱雀大街的地面开始震颤。
青梧感觉丹田处升起股灼热,正是铜钱剑反噬的征兆。
他强压下喉间腥甜,目光扫过街边摊贩——卖炊饼的壮汉肌肉虬结,眼神却呆滞如木偶;茶摊小二添水时,壶嘴竟滴落着暗红血珠。
整条街的活人,竟都被傀儡金线控制了心神!
“公子究竟要什么?”青梧突然收剑而立,残剑青光内敛,竟显出几分温润。
公子轻笑着摇扇,扇骨间突然弹出七根银针,针尾系着的金线直通地底:“我要《云笈七签》里记载的‘换命术’,用七万生魂,换一人长生。”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七道缝隙,无数青丝裹着白骨喷涌而出。
青梧认得那些白骨——正是寒潭底本该被冻结的怨魂!
他终于明白王元为何能借尸还魂,这京城地底,分明埋着座比槐树林更庞大的镇魂阵!
“痴心妄想!”青梧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残剑上。
剑身顿时燃起幽蓝鬼火,火舌舔舐之处,金线纷纷断裂。
傀儡们突然发出凄厉惨叫,关节处喷出黑血,化作七团鬼火扑向公子。
公子却狂笑着张开双臂,玉佩上的血丝突然暴涨,在他身后凝成个巨大的螭吻虚影。
虚影张口一吸,七团鬼火竟被吞入腹中,螭吻的鳞片随之泛起血光。
青梧感觉周身空气开始凝固,残剑鬼火也被压得只剩豆大一点。
“道长可知何为真正的阴阳夹缝?”公子踏着虚空走来,每一步都踏碎片槐花瓣,“不是困住魂魄的囚笼,而是……”他突然伸手抓向青梧天灵盖,指尖竟长出半寸长的漆黑指甲,“掠夺天道的捷径!”
青梧只觉神魂剧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师父在槐树林咳血、王元在破庙里翻动古籍、白狐在晨雾中消散……所有画面突然扭曲,化作无数金色符文钻入他眉心。
他猛然醒悟,公子要的不是《云笈七签》,而是他体内被铜钱剑反噬激活的茅山秘血!
“原来如此!”青梧突然大笑,残剑脱手飞出,直直刺入自己心口。
公子脸色骤变,螭吻虚影发出愤怒咆哮,却见青梧心口并未涌出鲜血,反而绽放出朵血色莲花。
莲花花瓣片片剥落,每片都化作柄微型铜钱剑,将公子团团围住。
“你竟敢……”公子的话被剑鸣打断。
七十二柄血剑同时震颤,剑尖指向公子周身七十二处大穴。
青梧的面容正在迅速苍老,发间已现银丝,可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师父说过,茅山术最险在识人。
我今日便教公子看看,何为真正的‘逆天改命’!”
血剑突然齐射,公子周身浮现出层暗金色护盾。
剑锋撞上护盾的刹那,整条朱雀大街的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槐木棺材。
棺材盖同时炸裂,七万具白骨坐起身来,空洞的眼眶齐刷刷转向青梧。
“停手!”公子突然尖叫,护盾应声而碎。
血剑悬停在他眉心三寸处,剑锋滴落的却不是血,而是金色的液体。
青梧摇摇欲坠地站着,嘴角勾起抹讥诮的笑:“公子可识得此物?
正是你梦寐以求的‘长生血’,可惜……”
他突然并指如剑,七十二柄血剑同时调转方向,刺入下方白骨堆中。
白骨们发出凄厉哀嚎,每具骷髅的眉心都浮现出枚槐木钉。
青梧踏着血剑凌空而起,衣袂翻飞间,整座槐木棺阵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你疯了!”公子踉跄后退,螭吻虚影被火焰灼得滋滋作响,“这些生魂本可为你续命!”
“续命?”青梧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而落,“公子可曾见过真正的长生?
是师父坟前永不凋零的槐花,是寒潭底永不消散的执念,还是……”他突然收声,血剑同时刺入白骨天灵盖。
七万道金光自地底冲天而起,在云层中凝成个巨大的太极图。
公子惨叫着被金光笼罩,螭吻虚影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尘。
青梧缓缓落地,残剑插在身前,剑柄上的槐树叶正在风中沙沙作响。
“道长好手段。”清冷的女声自背后传来。
青梧猛然转身,只见个素衣女子站在槐树下,手中提着盏青铜灯笼。
灯光是诡异的幽绿色,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竟与那夜槐树林里的女鬼一模一样。
女子抬手轻招,灯笼里突然飞出七缕青丝,缠绕在青梧残剑上。
剑身青光骤然大盛,七十二柄血剑同时发出清鸣,竟在青梧面前凝成面水镜。
镜中显现的,是二十年前洛阳城外的破庙——书生王元捧着《云笈七签》瑟瑟发抖,而破庙横梁上,正倒吊着个素衣女子。
“你看清了?”女子指尖拂过水镜,镜面泛起涟漪,“你师父当年剜走的,何止是玲珑心。”
青梧的瞳孔剧烈收缩。
镜中画面突然切换,他看见师父将剜出的心脏浸入黑狗血,又用朱砂在心脏上画满符咒。
当符咒完成的刹那,女子突然从横梁坠落,眉心赫然插着枚槐木钉!
“原来……”青梧踉跄后退,残剑撑地才没跌倒。
女子却轻笑着走近,灯笼光照在她脖颈处——那里本该有枚槐木钉,此刻却只剩个淡粉色的疤痕。
“你师父以为封住我的主魂就能高枕无忧?”女子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跳动着颗血淋淋的心脏,“却不知这颗玲珑心,本就是我用七万生魂炼就的容器。”
雷声轰然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青梧看着女子将心脏按回体内,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终于明白所有谜团——王元是她的傀儡,槐树林是她的养魂地,而整座京城,不过是她布了二十年的局!
“道长可要与我做个交易?”女子突然抬手,暴雨在她掌心凝成个水球。
球中浮现出师父临终前的画面——老道士握着半截青丝,对着虚空喃喃自语:“九渊错了,错在不该对天道起怜悯之心……”
青梧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女子轻笑着捏碎水球,暴雨化作万千银针悬浮在空中:“用你的茅山秘血,换你师父最后一缕残魂。
或者……”她突然并指成剑,银针齐刷刷指向青梧眉心,“让我亲自取。”
残剑突然发出龙吟,青梧的瞳孔泛起金光。
他想起白狐消散前的话,想起铜钱剑反噬时的灼痛,想起七万白骨坐起时的震撼。
暴雨打湿了他的道袍,却浇不灭他眼中跳动的火焰。
“我选第三条路。”青梧突然并指划过残剑,剑身应声而断。
断剑化作青虹没入地底,整条朱雀大街突然浮现出巨大的符咒阵图。
女子脸色骤变,银针纷纷坠地,她惊怒交加地看向青梧:“你竟敢……”
“茅山术讲究顺应天命。”青梧踏着符咒阵图缓缓升起,暴雨在他周身三尺自动分开,“可若天道有亏,便由我茅山弟子来补!”他突然双手结印,眉心浮现出枚血色符咒——正是师父临终前都没敢用的“逆天改命咒”!
地底传来隆隆巨响,七万具白骨同时抬起手臂,掌心托着点点金光。
金光汇聚成河,朝着青梧眉心涌来。
女子发出凄厉尖叫,身形开始虚化,她终于露出恐惧的神色:“你疯了!
这会魂飞魄散的!”
“总比做天道的傀儡强。”青梧轻笑着张开双臂,金光如潮水般没入他体内。
他的皮肤开始龟裂,露出底下流动的金纹,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女子突然化作漫天槐花瓣逃窜,却被金光追上,每一片花瓣都燃起幽蓝鬼火。
当最后一片花瓣消散时,暴雨骤停。
青梧从空中坠落,残破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茅山弟子最大的劫,不在外而在内。”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劫不是妖邪,不是天道,而是自己心中那道执念。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青梧的身体开始化作光点。
他最后看了眼师父的坟墓方向,嘴角勾起抹释然的笑。
七万点金光自地底升起,在他消散处凝成株巨大的槐树,树上开着永不凋零的槐花,树下埋着半截残剑。
三年后,有个游方道士路过京城,在朱雀大街的废墟上捡到本古籍。
书页间夹着片槐树叶,叶脉里渗着暗红的血迹。
当他翻开最后一页时,忽然有阵清风拂过,书页无风自动,显出行小字:“癸卯年秋,茅山弟子青梧,以身为祭,补全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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