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我拼死把女主的孩子从火海救出,男主却把我吊起来拷问的时候,我懂了。
穿越女告诉我,我只是个小炮灰。
一开始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我拼死把女主的孩子从火海救出,男主却把我吊起来拷问的时候,我懂了。
炮灰,就是连死都不值一提的意思。
……
母亲心疼我的时候,常常说我这个名字取得不好。
云绵,云绵,听名字就柔弱可欺。
我乐呵呵地笑。
穿越女也同情地看着我,她说我性情很好,可惜只是个炮灰。
就连女四号都排不上。
我问她,那我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她欲言又止,最后说她也说不准。
我又问她,我是不是可以一直陪在王爷身边。
她说是。
我很高兴。
这样就已经很好。
起初我对于嫁给傅逾没有抱太大希望。
参加选秀也只是想再远远见他一面。
我父亲只是个芝麻小官,我们家勉强够上选秀的资格。
站在众佳人中间,绮绣朱翠环绕,我的一袭青衣也只比“蕴袍敝衣”好上一点点。
但我不在乎。
我娘说过,不管处在什么身份地位的人都有他的烦恼,外物不重要,能否让自己感到幸福才重要。
见到傅逾的那刻,我的幸福到达了顶点。
我跪在雕花地砖上,看着傅逾的倒影。
他仍旧是一派温和从容的样子,丰神俊秀。
我在心里暗暗祝愿,祝愿他选到一个合心合意的新娘子,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他那样好的人,也应当有一个很好的人才配得上。
我祝愿得认真,以至于他唤我第二遍名字时我才反应过来。
“云绵,你是青州人?”
我一时丧失了语言能力,用力点点头。
他微笑:“我记得你。”
他记得我。
这四个字攥取了我的魂魄。
我脚步虚浮地回到家,爹娘见我面色苍白,都不忍问我结果。
而我坐在床畔看着窗边的梨花,缓缓地,扬起嘴角。
当晚,一道圣旨传来我家。
爹爹起初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吓得胡须都白了几根。
直到公公读诏完毕,爹爹颤巍巍接旨,回头看向我。
那眼神里没太多喜悦,只有女儿即将出嫁的不舍和担忧。
我被瑞王纳为侍妾。
由一顶青骄子抬入侧门。
我是王爷的第一个女人。
当晚王爷来看我,掀开我的红盖头。
我紧张得直打嗝,捂着嘴臊红了脸。
王爷轻笑着岔开话题:“腿伤可好全了?”
数月前,爹爹还未受拔擢,在老家青州劈了一块田地耕作。
突逢青州地动,山摇石落,许多人都被埋在废墟之下。
我们一家幸免,连夜参与救人。
傅逾来青州赈灾,撞见我背着一个奶奶的时候崴了脚。
他安置好奶奶,还拿了药送给我。
我心中感激,却红着脸说不出话。
他便随和地笑语:“头一次见到这么生猛的姑娘。”
他是王爷,每天见的人很多。
我没有想到他会记得我的样子,还会记得我的小伤。
洞房那夜他很温柔,进行到一半问我要不要停止。
因为我抖得实在厉害。
我突生倔强,环住他的脖颈不让他走。
我知道他不会永远独属于我。
我不想留下遗憾。
最痛的那一瞬我咬紧牙关,汗珠从额角滑落。
他停了动作面露不忍。
我调整了表情,对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不疼。”
他无奈地勾唇,伸手抚去我的冷汗。
我好像真的不疼了。
没过多久,府里挂起红绸。
听丫鬟们说,王爷要娶侧妃了,是太尉家的十三小姐。
我在院子里呆坐了许久。
喜宴办得很热闹,高朋满座,大家都很高兴。
我听见有人说,这个冷十三小姐对瑞王一见钟情,当即对其死缠烂打,总算是遂了心愿。
我坐在角落吃了些糕饼就回到了蒲柳院。
院里没点灯,我合衣躺下,直到深夜才睡着。
清晨是被痛醒的。
我的胃一直不太好,但每次熬一阵也就过去了。
痛得冷汗涔涔,嬷嬷把我从床上扯起来,催我去给侧妃见礼。
我咬着牙去了前厅,见到了冷小姐。
傅逾不在,冷小姐见到我倒先吓了一跳。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赶忙道歉,说是胃疼。
她竟亲自给我倒了杯热茶,周围的侍女都愣在了原地。
我也愣愣的。
茶雾朦胧里,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笑得眼尾飞扬。
“你就是那个恋爱脑小炮灰啊。”
冷青衫陪我走回蒲柳院。
一路上嘴里蹦着很多我听不懂的词句。
她说她是穿书党,人设是个恶毒女配。
在原书里天天作死地折磨女主,还被反派当枪使,导致男主登基后第一个把她关进冷宫。
所以她决定要跟男主处成同事,帮助好人团战胜反派。
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晓得呆呆看着她的脸。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看也不跟恶毒沾边。
她说这些秘密她只跟我一个人说。
因为她知道按照我的性格,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
这句我听懂了,认真点点头。
冷青衫托腮笑着:“如果我是傅逾肯定只爱你一个,你可比江映雪可爱多了。”
江映雪是谁,我当时不知道。
不过三个月后我就知道了。
她是傅逾的王妃,是傅逾心心念念想娶的正妻。
她是御史大夫的独女,婚礼极其盛大。
冷青衫边磕瓜子边摇头:“不愧是女主,这就叫排面。”
傅逾牵着江映雪拜堂的时候,风掀起一角红绸,我看清了她的侧脸。
当时我明白了“女主”和“男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天地间只有女主才配得起男主,他们注定应当站在一起。
其他人都是不重要的陪衬。
青衫说,傅逾娶我是为了隐匿锋芒,让男二岐王放松警惕。
傅逾娶她则是因为她虽不受太尉疼爱,但好歹是太尉的女儿,多少也是助力。
而傅逾娶江映雪,是如虎添翼,也是心之向往。
他喜欢江映雪。
从少年时期便一见倾心。
此后多年蛰伏谋划,只为了娶她为妻,护她无虞。
我曾认真祝愿,祝愿他选到一个合心合意的新娘子,和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因为他那样好的人,也应当有一个很好的人才配得上。
如今这个人出现了。
青衫说着说着住了口,问我是不是伤心了。
我懵然摇摇头:“我为他高兴。”
青衫抿起嘴:“那你为什么哭?”
我摸了摸脸颊,湿冷一片。
我执拗地笑:“我在为他高兴。”
次日我和青衫一起拜见王妃。
王妃送了青衫一套翡翠头面。
青衫笑盈盈道谢。
王妃送了我一个白玉镯子。
我伏地跪谢。
青衫同王妃聊着闲话,我站在一旁悄悄看傅逾。
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向王妃的眼神里都是柔情。
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也有温柔,但没有情。
后来的日子,我好像被遗忘在了王府一隅。
傅逾很少会来,青衫起初还会来找我说话,后来似乎也忙了起来。
我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件。
就算消失了也没有人发现。
就算发现了也没有人在意。
王妃院子里的牡丹开的时候,她差人叫大家一起去看。
我仔细妆扮了一番,匆匆赶去。
走得太急,汗湿了脊背。
很久没看见傅逾,同他对视时不知怎么,脸陡然烧红了。
青衫笑着睨了我一眼:“云绵的脸比牡丹还红呢,太阳晒的?”
我窘得说不出话。
他们三个热热闹闹地聊着,我坐在桌边喝茶。
喝了一杯又一杯,等着众人尽兴。
直到傅逾提出有事要先走,我连忙跟了上去,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角。
他垂眸看去,我忙松手,鼓足勇气:
“王爷,三日之后是妾的生辰......”
“什么?”许是我说话太小声,他没听清。
我再度鼓起勇气,忽而身后传来青衫的声音:“云绵的生辰好像快到了,王爷你记得去趟蒲柳院。”
我松了口气。
青衫仿佛真的有洞悉世事的能力,连我的生辰都知晓。
傅逾不置可否,却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他的王妃。
他想了想,温和道:“我同王妃约好了那天陪她逛街,晚点过去看你,好么?”
“好。”我行过礼,眼眶没出息地泛红。
只要他能来便是好的。
生辰那天,我做了一桌子的菜。
菜品提前问过傅逾的婢女,都是他平时爱吃的。
还做了桂花糕。
因为婢女说,傅逾不喜甜,但却爱吃王妃做的桂花糕。
我便也学着做了,做了七八次才像样,手腕被燎出了水泡。
好在衣袖足够长。
我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
夜已深了,傅逾还没有来。
我跑去正殿问,恰巧遇到了王妃的大婢女绿袖。
绿袖乜了我一眼,冷笑摇摇头:“王妃今日不慎歪了脚,王爷已经陪她歇下了,不可能出来见你的。”
“喔喔。”我忙点点头,“我院里有自制的伤药,效果很好,王妃——”
“王妃金尊玉贵,自有太医给的药用着,岂会需要你一个侍妾的药?”绿袖白了我一眼,“不干不净,有毒没毒都难说。”
她说完提灯离开。
我回到蒲柳院,吃了几口冷掉的桂花糕垫垫肚子。
许是饿了太久,胃又绞痛了大半夜。
次日醒来,傅逾竟然坐在床边,低头看折子。
“王爷。”我张口轻唤,声音沙哑得厉害。
傅逾免了我的礼,温和地看着我:“昨日王妃有恙,一时赶不过来,错过你的生辰,实在抱歉。”
我生怕他内疚,赶忙摇头:“妾无妨的。”
傅逾随口问我:“昨日我吩咐厨房给你送些好菜,你吃着可喜欢?”
因为想做饭给傅逾吃,所以只要了需要的食材。
我下意识看向桌案,案上还摆着昨日的冷菜。
傅逾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时微怔。
我勉力笑了笑:“妾学做了桂花糕,隔了一夜怕是坏了。”
傅逾的目光里有些许疚意,按了按我的手背:“云绵,你有心了。”
手背上传来久违的温度。
出于贪恋,我大着胆子在他抽走之前握住了那只手,紧张地吞咽一下:“王爷,我想......”
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春天我们三个去放纸鸢,夏天去荷塘捉鱼,秋日登高拾果,冬日棠梨煎雪。
有了孩子,傅逾不来看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寂寞了。
他转瞬明白了我的意思,摸摸我的发顶,有些无奈。
“眼下时局动荡,我不敢有太多软肋。”
我垂下眼眸,难掩失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泥人:“昨日逛街的时候看到的。据说青州人爱穿青衣,疏斜髻,这个泥人就像是你的同乡人。”
我捧着泥人,想起久未见面的双亲,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声道谢。
等到傅逾走了,才敢让眼泪掉下来。
次日,我收到了爹娘寄来的信,还有一大包药材。
娘说这是江湖神医开的药方,专治胃病。
药材是爹为我四处搜罗来的,路上遇到歹徒,逃的时候还伤了腰,半夜总叫疼。
娘说,要记得每日煎服,不用不舍得,喝完了爹会再去找。
爹问,在王府的日子可还顺心?王妃侧妃可还和善?王爷待你可还客气?
爹说,你娘最近总感心悸,担心你在王府过得不好。想去看你,又怕叫人讲闲话,给你惹麻烦。
娘问,生辰可有吃寿面?吃了寿面,安康长寿。
我摊开信纸,一一回复。
王爷待我很好,特意给我买了一个泥人做生辰礼物。
王妃侧妃人都很好,都是大家闺秀,待人亲和有礼。
我在王府的日子很快活,每日热闹热络。
只是时常想念爹娘。
想了想,又换了张信纸,重新写。
我在王府的日子很快活,每日热闹热络,乐不思蜀,就连思念爹娘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爹娘亦无需挂念女儿。
青衫来看我,给我带了一束雏菊,说是补给我的生辰礼。
她笑嘻嘻地说,知道我不喜欢金玉珠宝,反而喜欢乡间野趣。
我视若珍宝地把雏菊插入瓶中,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她说我每日待在院子里未免太闷,问我想不想去围场玩。
皇家围场,傅逾大抵不会带我去的。
我摇摇头。
她却抓着我的手,眉眼弯弯:“别担心,我带你去。”
她真的带我去,傅逾知道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青衫絮絮叨叨。
说什么这个剧情点又是让男女主撒糖用的,傅逾折的不是腿,折的是江映雪的心。
一开始我不太明白,直到岐王牵出一匹黑鬃驹,说是戎族进贡的,特意献给瑞王妃。
我不认识岐王,但我一见他便觉得不太舒服。
他虽高大威武,眼角眉梢却流露算计和阴戾。
结合青衫的话,我便猜出这马有问题。
傅逾明显也有所察觉,奈何众目睽睽,岐王的话又说得客套热情,没有理由回绝。
江映雪跃跃欲试地要上马,被傅逾拦住。
傅逾说:“王妃不善骑马,不如让臣弟——”
他话音未落,我一鼓作气揪住缰绳扑上了马背。
差点重心不稳滑下来,硬是咬牙趴了上去。
没有人留意过我的存在,我的搅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上了马背离地几丈高,黑鬃驹不耐地嘶鸣。
我有几分狼狈地挤出笑容:“妾从未骑过马,王妃向来偏疼妾身,便让妾先过个瘾吧。”
江映雪虽意外,却也笑着随我去。
岐王的笑意很冷:“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泼辣无礼的侍妾。三弟,你府里的人倒是有趣。”
傅逾从意外中回神,笑着应对了几句。
只有青衫满脸担忧地看着我,拼命跟我使眼色让我下来。
我知道如果今日没有人出意外,岐王是不会罢休的。
咬牙一夹马肚,黑鬃驹狂躁地冲了出去。
风在耳边凄厉地刮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其实我害怕得厉害。
从小到大,就连街头的杂耍表演都只敢远远地看。
眼前的景象被马背颠得七零八落,白花花的一片。
最后黑鬃驹猛地起扬,我从马背跌落。
开始没什么感觉,很快四肢百骸都在疼。
青衫是第一个冲到我身边的。
她开口就骂我:“你是傻子吧!都告诉你了那马有问题,傅逾替江映雪挡刀最多也就崴个脚,你又不会骑马你逞什么英雄?”
我傻傻看着她笑。
傅逾想保护王妃,可我想保护他。
我没有青衫那样的智慧,没有王妃那样的家世,能帮他的实在不多。
我整整三个月不能下地。
王妃来看过我几次,带了首饰补药给我。
我不胜感激。
青衫私底下不屑一顾:“她纯纯就是个傻白甜,下雨天会给蜗牛打伞,会把细作往家里带的那种,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我乐呵呵听着,把马蹄糕推给她吃。
青衫啃了一口马蹄糕,笑睨了我一眼:“也不对,你才是全书最大的傻白甜。下次不许跳出来抢戏了,好好当你的小透明。”
她小声嘟囔:“虽然没什么戏份,但好歹大结局之前都平平安安的。”
傅逾来看我,给我带了一张绣样精美的马鞯。
他笑着:“从前不知道你对骑马感兴趣。我给你挑了一匹红棕马,性子温良,等你伤好了去瞧瞧。”
他的笑里有补偿的意味。
我仍是很高兴的,摸着那张马鞯爱不释手。
没有等伤好,便拄着木拐一瘸一脚地去马厩看马。
那匹小马真的很乖顺,眼神温煦。
虽然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上马背,但我还是很喜欢它,隔日便去喂它吃草,给它梳毛。
有了它,日子也便少了些寂寞。
入秋的时候,阖府上下传遍了一个喜讯:
王妃有孕了。
傅逾本来在秦州办事,听到消息后八百里加急赶了回来。
他一身风尘仆仆,疲倦掩盖不住喜悦,一来遍将江映雪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我在一旁看着看着出了神。
想起我曾经很想给他生个孩子。
可是傅逾说:“眼下时局动荡,我不敢有太多软肋。”
看到此刻他满心欢喜的样子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想要孩子的,只是不想要我的孩子。
我默默退了出去,缩回了我的小院。
无事可做时我便给马儿绣新的马鞯,断断续续竟也绣了三四张。
青衫知道了就笑话我,笑我怕不是把马当孩子养。
她不知道,马儿是王府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它依赖我,亲近我,它当真已经成了我的家人。
所以它生病的时候,我也格外心焦。
我去问府里的马官,马官猜测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过几天就好了。
我悉心照料了几天,可马儿仍然奄奄的,还会冲我蹬后蹄,不肯让我靠近。
可它的眼睛湿漉漉的,明明是很难受的样子。
我急得四处打听,跑出城西求马医过府问诊。
马医年龄大了不肯远行,我请了轿辇,不惜拿出双倍的诊金,才将马医请到府里。
我想着我的马儿终于有救了,不用再难受了。
可我越往马厩走,越是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心跳异常加快。
沙地上,马儿躺在血泊里,那双温顺的眼瞳没了神采。
马官握着斧子擦了把汗,看见我,不好意思道:“这马突然发狂冲撞了王妃,王爷叫我把它处理了。”
我晃了晃身子,堪堪站稳,转身冲向正殿。
丫头婆子没想到我会直接往里闯,一时没拉住我。
我径直闯进内殿,江映雪躺在床上,傅逾正在温言安慰着什么。
见到我,他先是一怔,随后皱眉:“云绵,你贸然闯入,会惊扰王妃。”
我开口,声音沙哑干涸:“王爷,我的马儿没了。”
江映雪似乎想起什么,白了白脸色。
傅逾安抚地拍了拍江映雪的手背,不再看我:“那匹马失智狂躁,差一点冲撞了王妃。王妃有身孕,那畜生留着终归是祸患——”
“王爷,”我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的马儿没了。”
傅逾给了嬷嬷一个眼神,两个嬷嬷拽着我往外拖。
我只觉得胸口长久以来憋了一股强烈的委屈,挣扎之间终于哭了出来:
“傅逾,我的马儿没了……”
“我的马儿没了……”
那是王府里唯一属于我的,依赖我、亲近我的东西。
可是连它也没有了。
我把自己圈在蒲柳院,称病不出。
傅逾到底宅心仁厚,还是来看了我一次。
“你若实在喜欢马,我就在府外给你买上一匹。”
我看着他客套笑笑:“不必了,多谢王爷体恤。”
他坐了一会,无话可说,也就走了。
青衫来看我,在院中支了一口锅,往里放菜涮着吃。
她说这叫火锅,吃起来能叫人开心。
我撑起一个微笑谢谢她的好意。
她往里头丢了几颗丸子,叹口气。
她说马儿是她的侍女用毒逼疯的,她的侍女被岐王收买了,设计陷害王妃和孩子,并诬陷是她指使。
目的就是搅乱瑞王府,挑拨太尉和御史之间的关系,继而削弱傅逾。
因为红棕马本是原书没有的,她一时不防,叫岐王钻了空子。
我先问:“你有没有事?”
青衫摇摇头:“我找出了证据,安然无恙。”
我点点头。
看着碗里的青菜,许久,我怔怔地问:“那我的马儿错在了哪里?”
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没事,我的马儿却死了?
它的性子那么温顺,听马官说,它痛得再厉害,却懂得避开人,宁肯去撞树。
青衫答不上来。
一时静默。
水汽氤氲里,她忽而道:“云绵,我让傅逾放你走吧。”
我问:“走去哪?”
她说:“放你回家。之后的争斗只会更激烈,我可能也顾不上你,你就回家去,起码平安。”
“傅逾要休了我么?”我问青衫。
青衫说:“我跟他商量一下,他应该会同意的。“
我微微张着嘴,呆了半日,低头绞着手指。
关节泛白,我的心前所未有的空荡。
对傅逾而言,我果然是可有可无的啊。
已经嫁给他那么久,被他休弃回家,纵使爹娘愿意养我一辈子,也会有无数的闲话缠上我们。
爹爹只是个小官,性子敦厚,全靠我是王府的人才能少受些挤兑。
我娘脸皮薄,心性弱,怎么能忍得了街坊邻里的指点和耻笑呢?
回家,其实我做梦都想回家。
“可我不能回去。”我抓住她的手,“我会安分地呆在这个院子里,不给你们添麻烦,你别让傅逾赶我走。”
青衫怒其不争地戳了下我的额头:“恋爱脑,没救了!”
她说过,恋爱脑的意思是为了爱的人什么都肯容忍。
我这一生爱的人不多,除了傅逾,便是爹娘。
为了他们,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临近新年的时候,青衫要陪傅逾去沧州办事。
她坐在日头下剥栗子,眯着眼睛絮絮:“这波兵力收割完,男主的皇位就稳了。原书里女配没去沧州,结果被岐王煽动着残害女主,这回老娘直接跟男主出差,应该能躲过去。”
“等男主登基,我就让他给我几箱金子,我到处游山玩水,把全国的美男调戏个遍,岂不美哉!”
她摇头晃脑地畅想着,把剥好的栗子分我一半:“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听得晕乎乎的,看着她笑。
傅逾来找我的时候,我正给一丛狗尾巴草浇水。
大抵太久没见,彼此都有些陌生。
他没想出什么寒暄的话,便随口笑道:“这些杂草你也当宝贝养着?”
我心口有些刺痛,垂眸淡笑:“我拥有的实在不多。”
他静了瞬,温声道:“云绵,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喉咙哽得酸涩,小声却执拗道:“嫁给你这件事,我不委屈。”
那是我此生最欢喜的事。
只是他不爱我罢了。
傅逾顿了顿,右手握拳紧了紧:“我和侧妃一去沧州,要许久才能回来。王妃即将临盆,我想请你多加照看。”
我怔了几秒,低头行下礼去:“伺候王妃本就是妾的分内事,妾自当尽力。”
心口的钝痛有些麻木了。
麻木也就不痛了。
我每天都去陪侍王妃。
她说自己女红不好,央我给她绣一些小孩子的衣袜。
我顺从答应,大部分时间静静坐在角落刺绣,偶尔给王妃端个水,做些点心。
时间静默地从指尖流走。
元夜那晚,王妃闹着要放焰火。
火苗四溅,险些落在她身上,我伸手挡下,燎起了几个水泡。
王妃亲自替我擦药。
我看着她纯善的面孔忍不住想,这般完美的女子,天下哪个男人不想捧在手心里呵护一辈子呢?
入夜,绿袖和嬷嬷跑来我窗外说闲话。
“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儿,惯会曲意逢迎。之前还故意养只疯马害王妃,一看残害不成,就只好抱王妃的大腿。”
“说她做甚,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侍妾,卑微乞食罢了。哪天王爷不顺心,早打发了出去。”
“噗,也是,聊她也不过是浪费口水。”
我闭上眼,裹紧被子。
睡着了,梦见回到小时候,在家中过新年。
堂哥表弟放着爆竹,母亲教我糊兔儿灯。
爹爹往我的嘴里喂一只饺子,我小脸一皱,吐出了一枚铜钱。
我牙疼得大哭,爹爹把我抱起来放声大笑。
他说囡囡吃到了唯一的铜钱,一定会岁岁平安,顺遂如意。
我在梦里哭着,醒来枕头湿了大半。
燕子绕柳的时候,王妃早产,诞下麟儿。
王妃做主,给他取了个乳名叫赐儿。
刚出生的赐儿瘦小得像老鼠,皱皱巴巴有点丑。
但我很喜欢抱着他,看他睡着吃手指的模样。
同时沧州传来消息,王爷快回来了。
王妃很高兴,命人将王府上下洒扫整顿了一番。
谁也没有想到,王妃的寝殿会突然走水。
我被火光照醒,立刻冲向火场。
王妃被几个小厮背了出来,人已昏迷。
婢女们哭着喊:“小世子还在里面!”
我将外衣泼湿,披在身上冲进火里。
此刻的寝殿就像一头吞人的巨兽,热浪扑面,浓烟刺得人不停流泪。
我找到赐儿的时候他已不声不响,小脸青白。
我将他护在怀里闯出去,手臂、腿脚攀上火苗。
直到把赐儿交给绿袖,我才把火扑灭,被灼伤的肌肤触目惊心,痛意刺骨。
绿袖抱着赐儿一探鼻息,登时瘫软在地上,哭了出来:“世子不好了……”
我摇摇晃晃,目光对上她身后。
傅逾和青衫堪堪赶到,闻言顿住脚步。
傅逾猩红双眼,深深凝视着赐儿的襁褓,整个人险些站不稳。
我跌坐在赐儿身边,看着他毫无生气的小脸,眼泪涌出来。
就在白天,他还握着我的手指对我笑,奶奶地发声。
有一声像极了“娘”。
绿袖陡然变了脸色:“小世子的脖子有一圈青紫,他是被人掐死的!”
傅逾急步冲过去抱过赐儿,从他的拳头里取出一颗玉珠,像是纽襻上的。
绿袖指着我失声道:“是她!是她杀了世子!”
傅逾的目光像刀,落在我的前襟。
我伸手一摸,前襟的纽襻断了,少了一颗珠子,正是那颗玉珠。
傅逾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的大脑一时空白。
青衫扶起我,皱眉道:“如果云绵要害世子,她根本不用冲进火海,毁尸灭迹更保险。”
绿袖冷笑:“如果她不救人,势必会被王爷怪罪。她之所以装腔作势,就是为了撇清嫌疑!”
青衫断声道:“此事有蹊跷,云绵做不出这样的事。”
绿袖咬牙:“侧妃娘娘跟云侍妾情同姐妹,自然替她说话。奴婢只是可怜王妃昏迷不醒,无法亲自将罪犯绳之以法!”
傅逾闭了闭眼,痛苦和怒意在眉心凝聚。
青灰烟雾里,我听见他冷声说:
“将云氏押入柴房,听候发落。”
伤口仍在灼烧,像是要将痛意凿入骨髓。
我平躺在柴堆旁,怔怔望着木窗中的一缝天光。
我想起小的时候,会帮卖杂货的老伯搬箩筐,会拿出身上所有的铜板买下老奶奶无人问津的小草篮。
就算再喜欢爹爹抓来的小兔子,也会把它放回山林,祈祷它不要再被抓到了。
大家对我竖起大拇指,夸我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孩,能给身边人带来福德。
可长大后,我在乎的,爱护的,都没有好下场。
我带来的不是福德,是不幸。
青衫深夜偷偷来看我,隔着门板安慰我。
“云绵你别怕,我百分百确定是岐王干的。那个绿袖一定是岐王的细作,我估计世子就是她杀的,想让你当替死鬼,可是我没有直接证据。”
“我会说服傅逾审问她,一定会还你清白的。我没想到原文的情节会变本加厉地发生,还会牵连到你身上,是我连累的你,对不起。”
她又何必跟我说对不起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同她说对不起:“我太笨了,什么也帮不了你。”
青衫又开始骂我傻。
后来我晕了过去,是被水泼醒的。
原本浑身都在发烫,冷水一浇,全身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我被绑在柱子上,傅逾坐在不远处,深深盯着我。
目光温柔不在,只有彻骨的寒意和陌生。
“不是我。”我惧怕他这样的目光,“王爷可审过绿袖?她是——”
“绿袖已自戕。”他沉声。
我怔住。
“她临死前写下一封血书,指控侍妾云氏受侧妃指使,纵火谋杀王妃和小世子。”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眸光锐利似剑。
我猛然明白了,为什么此刻青衫没有站在他身边。
因为她亦失去了傅逾的信任,或者说,她从未真正获得他的信任。
她之前对他一见钟情,刁蛮地逼着他娶了她,入府后却性情大变,沉心辅佐。
若江映雪没有出事,他尚能对青衫以礼相待;可她一旦出事,他对青衫的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那些辅佐、不争,都可以被看作隐忍蛰伏。
太尉和御史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青衫对江映雪也没有太多真心实意的好感。
这些傅逾都看在眼里。
我的心渐渐凉下去。
傅逾忽而放缓了声线:“云绵,我知你本质不坏,若你是受冷氏蛊惑,指证她,我可以免你死罪。”
哪怕我深知这声“云绵”是他逼供的手段,我还是红了眼眶。
我曾最喜欢他唤我的名字,有时刻意不应声,就为了听他多唤几次。
刚嫁给他时听得最多。
那时他在朝中处境艰难,夜里总梦魇。
他被惊醒时,我便迷迷糊糊地将他抱住,一下一下地轻拍,唱着我娘给我唱过的童谣。
他会不好意思,为了还我人情,叫小厮去珍馐楼给我带各色美食,或带我泛舟荷塘。
我已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后来他娶了心爱的女子,便很少唤我的名字。
而今他又唤了,我却觉得如坠冰窖。
“此事跟青衫毫无关系。”
我费力抬头看着他,扯了扯嘴角。
“是我嫉妒王妃,憎恶赐儿,所以想要杀了他们,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青衫一心辅佐您,又离京大半年,不可能参与这一切。”
傅逾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神里涌动着未知的情绪。
他哑声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我无所谓地:“王爷,人是会变的。我在王妃手下受了许多委屈,想害她很正常。”
他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大步离开。
我小小呼出口气。
身上的伤痛还是很疼,可心口好像松了。
起码我保护住了青衫。
反正我的命本就是无关紧要的。
听青衫念叨了这么多年,我也大概听明白了。
我只是一个小角色,不重要的。
故事都是主角在演,我的戏份实在不多。
就算死了,也最多叫看官唏嘘一瞬而已。
若能用我一命换取青衫的命,算来也是赚了的。
这样就很好。
鸩酒是傅逾让青衫送来的。
她一见到我狼狈的样子就哭了。
她总说我傻,我觉得她也是个傻的。
明知道我只是个小角色,还对我那么好,自找苦头吃。
她替我松了绑,我有气无力地靠着墙。
那酒壶委实好看,镶嵌玛瑙,金灿灿的。
“喝了死得快么?”我问青衫。
青衫一怔。
我笑着解释:“我身上已经很疼啦,若得发作好一会,还不如直接刺死我。”
青衫的眼泪就这么一串一串往下掉。
“不哭。”我想替她擦眼泪,可是发现手脏得厉害,就默默放了下去。
青衫噙着泪问我:“为什么不把罪名推给我?这样你就不用死了。”
我的嗓子被火熏坏了,声音很难听:“你不是还要去游山玩水,调戏美男吗?等大事落定,你就飞出去,替我看一看大好河山。”
她哭得更厉害了。
原来美人哭得稀里哗啦,也丑丑的。
我趁机将鸩酒一饮而尽。
等待药效发作的时候,脑海像走马灯似的掠过许多景象。
爹娘、亲友。
我的红棕马。
还有和傅逾的初见。
他对我笑着,眼眸如星,笑说:
“头一次见到这么生猛的姑娘。”
他说:“你是青州人?我记得你。”
他说:“据说青州人爱穿青衣,疏斜髻,这个泥人就像是你的同乡人。”
他说:“眼下时局动荡,我不敢有太多软肋。”
最终他愧疚地看着我说:“云绵,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爹爹说,囡囡吃到了唯一的铜钱,一定会岁岁平安,顺遂如意。
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我的身体越来越轻。
青衫紧紧攥着我的手,哭着求我别走。
可我觉得好累。
我用尽最后一口气,从喉咙小声溢出一句:
“傅逾,来生不见了。”
不见了。
我穿进来的时候,原本以为不会在这里交朋友的。
直到我遇到云绵。
她的人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像棉絮般柔软无害。
我对她建不起任何心防,什么都愿意跟她讲。
她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会专注地听我说话。
有她在,我在这异世也少了很多孤独感。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的结局。
她深爱傅逾,碍于地位卑微,一直默默照料傅逾和江映雪,从不奢求过多。
从头到尾没有太多戏份,多数时候乖乖呆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开不开心。
直到大结局的时候,岐王逼宫,瑞王护驾,在一片混乱里,她冲出来为瑞王挡下致命一剑。
她问我,她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我没忍心告诉她,就含糊说我也说不准。
她又问我,是不是可以永远呆在傅逾身边。
我下意识在心里嘲笑她恋爱脑晚期,抬眼看到她虔诚的眼神,一时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我告诉她是的。
最后傅逾感念她的牺牲,在皇陵给她修了个坟,安在帝后的坟冢旁。
也算是永远陪在他身边吧。
她很高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低头替傅逾缝着香囊。
哪怕他从来没戴过。
她的胆子实在小,想让男主陪她过个生日,都怕得说不出口。
可就是胆子那么小的人,那么高的马背说爬就爬,那么吓人的火场说闯就闯。
每次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总挤出笑脸给我看。
她用那纤弱的身板,一次次挡在她想保护的人身前。
她甚至傻到拿命换我。
柴房里,她问我,毒酒喝了死得快不快。
因为她已经很痛了,实在不敢更痛。
我哭得不成人样。
一直到她被马车送走,我仍然在哭。
傅逾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我告诉她云绵的“临终之言”后,他就一直没有说话。
马车消失在夜雾之中。
我哭累了,拖着身子打算回去。
傅逾忽然问我:“她今后会幸福的吧?”
我怔了一下,忍不住嘲讽一笑:“离开你,回到家人身边,当然会幸福。”
傅逾似乎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眉目松懈了些,低声道:“我也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
他对外宣称云氏已伏诛,替云绵在云家附近置办了一处院落,又给了她几家铺面田庄,以便她开启新的人生。
这也是我想为云绵争取的。
他审问云绵的那天,我被人押着站在廊外。
哭得很丑。
他出来之后,脸色并不好看。
我正想跟他撕破脸,却听他喃喃道:“听说绿袖那帮侍婢经常欺负她,她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能理解云绵为什么深爱眼前的男人了。
他哪里都挺好,就是不爱她而已。
傅逾从头到尾没怀疑过云绵会杀人,他倒是怀疑过我。
我和他开诚布公地谈,干脆吃了他的毒药,把命交到了他手里,彻底成了他的刀。
等他登基,是给我一箱金子放我走,还是嫌我知道的太多直接让我咽气,就全看他良心了。
吃毒药之前,我跟他谈条件,希望他放云绵自由。
他出了一会神,最后笑说,就算我不提,他也会放她走的,问我要不要再换个条件。
他人还怪好。
之后的情节推进得很顺利。
岐王逼宫失败,因为我的提前防备,针对傅逾的致命一剑也被暗卫拦下。
老皇帝不久便禅位给傅逾。
傅逾称帝,江映雪封后。
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侧妃冷氏打入冷宫,理由是钦天监说我克夫。
而真正的我趁着夜色跑路。
傅逾给了我几箱金子,还有解药。
他没有送我,但我走之前回头,看到城楼之上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他站在权利顶端,却莫名萧索。
不知道他往后梦魇惊醒时,还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个傻瓜,明明很困,也要抱着他哼歌。
我冲着昔日战友挥了挥手,赶着马车一路往南。
赶了两天的路,到了一个叫青山村的地方。
一群孩子跑过来新奇地看我的马车。
我给他们分了一把糖豆子。
正打算在甜水摊要一碗甜汤,就见老板娘端了个碗过来。
“姑娘,渴不渴?”
微风混着青草香,吹起老板娘的幕离。
我伸手去接,刚一抬眼,两人都愣了。
喧嚣皆止。
我先扬起了唇角:“我是个游侠,打算游山玩水,把全国的美男都调戏个遍,一起吗?”
她的眉眼亮晶晶的,笑得很傻。
“好。”
来源:栀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