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散发着金秋的气息，那黄澄澄的颜色和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往日总让我感到一种丰收的喜悦。

二婶的那道坎

＂两百块，当初我女儿升学宴我给的礼钱，现在你得还我！＂

二婶站在我家门口，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划破了村子午后的宁静。

院子里晾晒的玉米散发着金秋的气息，那黄澄澄的颜色和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往日总让我感到一种丰收的喜悦。

但此刻，我站在那里，如同被雷劈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个路过的村民停下脚步，窃窃私语，有人还故意放慢了步子，生怕错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好戏＂。

娘抹了抹手上的面粉，将围裙解下来随手搭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挡在我前面，眼里满是困惑。

她那布满老茧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气得。

那是1998年的夏末，彼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中国的大江南北，但在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变化来得总是慢一些。

我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还得了国家奖学金，全村人都说陈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而二婶的女儿巧巧，高考差了二十分，没能如愿进入她梦寐以求的师范学院。

自小二婶就拿巧巧和我比，仿佛我们是一场永不休止的竞赛中的对手，而不是从小一起摸爬滚打的堂兄妹。

＂看看人家小斌，期末考试又是全班第一＂，＂小斌字写得多好啊，巧巧你咋就学不会呢？＂，＂人家小斌初中数学竞赛得了奖，你咋就只会玩？＂

这些话，村里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和巧巧也早已习以为常。

父亲闻声从堂屋缓缓走出来，手里还捏着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的铜烟袋锅，那是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產＂。

他抽了一口烟，烟雾在空气中形成一道蜿蜒的轨迹：＂二婶，这是咋了？送礼是情分，哪有要回的道理？＂

父亲的声音不大，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几十年来在生产队干活落下的威信。

＂就是，老陈家孩子争气考上大学，你不道喜还来要钱，天底下哪有这道理？＂

隔壁王婶也插了一嘴，她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集市买回来的鱼，准备给儿子补补脑子——她儿子正上初中，成绩平平，王婶寄希望于＂鱼生水，水生钱＂的古老谚语。

＂陈二嫂，你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大爷路过，也摇着头发表了意见，他那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不知不觉间，我家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村民，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二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但她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退让半步。

院子里那棵老梨树下，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摇着蒲扇，那是我们村的老支书。

他那双见证了几十年风雨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闻讯赶来，摸着他那花白的胡子道：＂陈二嫂，你这是何苦来？当年你侄儿结婚，老陈家送了五百块，你忘了？＂

老支书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村民中引起一阵涟漪。

在那个年代，五百块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的生活费了。

二婶脸涨得通红，像秋天熟透的苹果，嘴唇哆嗦着：＂那、那不一样！巧巧现在要复读，家里揭不开锅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焦灼和无奈。

我这才注意到，二婶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花布衣服，那是她五年前做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正僵持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是巧巧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她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娘！您干啥呢？快回家！＂

巧巧拉着二婶的袖子，眼圈都红了，那双和我小时候一起在田野里奔跑的眼睛，此刻盈满了羞愧和无措。

＂你松手！＂

二婶甩开女儿的手，倔强地抬起头：＂我不！小斌考上大学，家里光宗耀祖，凭啥我女儿就得受苦？＂

二婶的声音突然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夺眶而出，在皱纹纵横的脸上蜿蜒而下。

那一刻，阳光似乎都变得黯淡了几分，我看到了二婶眼中深藏的伤痕。

她不是真为二百块来的，她是为那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来的——那道横亘在她心中，由期望、失落、不甘和无奈共同筑成的高墙。

1979年，那是我出生的前一年，也是二婶年轻的时候，她曾经是村里的＂才女＂，会写一手好字，还会算盘。

听村里的老人说，若不是家里穷，没钱供她读书，或许她就不会嫁给整日酗酒的二叔了。

娘常说：＂人啊，最难的不是吃苦，而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此时，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何多年来二婶总是拿巧巧和我比较，那不是单纯的攀比，而是她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全部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巧巧就像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唯一能够＂重新来过＂的希望。

但现在，这希望破灭了，如同一面镜子在眼前粉碎，照出的全是自己一生的遗憾。

娘叹了口气，轻声对我说：＂去，把前些日子卖猪的五百块拿来。＂

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和体谅。

我愣住了，那钱是准备给我做学费的，是全家半年的心血。

但娘的眼神告诉我，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得多。

父亲点点头：＂拿来吧，二婶家确实不容易。＂

他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那苍老的面容显得格外沧桑。

我还记得，前些日子下了暴雨，二叔喝醉了酒，从山上的小路滑下来，摔断了腿，至今躺在床上下不来。

巧巧家的苦，全村人都看在眼里，只是谁也没想到，日子会难到这个地步。

我转身往屋里走，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声划破了村庄的寂静。

二婶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我、我不是真要钱......＂

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当年我就差五分上不了高中，这辈子都是我心里的痛。就指望巧巧能圆我的梦，可现在......＂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在命运长河中挣扎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

村里人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指责她了，只有蝉鸣声在树梢此起彼伏。

一旁的巧巧抱住母亲，眼泪流过那张青春的脸庞：＂娘，我会再努力一年的。我知道您不容易，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坚定，那是十八岁的倔强，也是对母亲无言的理解和心疼。

巧巧从小就懂事，即使在二婶不停地拿我和她比较的日子里，她也从未对我有过半分不满，反而常常在我被村里顽童欺负时挺身而出。

那一年，我九岁，她十岁，一群孩子笑话我是＂没娘养的野孩子＂，因为我娘要下地干活，顾不上我。

是巧巧挥舞着小拳头，把那群孩子赶走，然后帮我擦干眼泪，告诉我：＂表哥，你是最棒的，以后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到时候别忘了带上我。＂

如今，面对这样的巧巧，我怎能无动于衷？

我蹲下身，轻声道：＂巧巧，复读那年我可以帮你补习，咱们村里能出两个大学生，多光彩。＂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那是我小时候巧巧送给我的＂平安符＂，里面装着一枚她在河边捡的鹅卵石，上面有一道形如＂福＂字的纹路。

＂记得这个吗？你说它会带给我好运。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愿它也能带给你好运。＂

巧巧接过布袋，眼中闪烁着泪光，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娘将二婶扶起来，看着这个曾经的邻家女孩，如今已是满脸沧桑的妇人：＂英兰啊，都是几十年的街坊，有啥过不去的坎？咱们女人，别太苦了自己。＂

娘很少叫二婶的名字，此刻这样一叫，仿佛拉近了两代人之间的距离。

二婶抬起头，看着我娘布满皱纹却依然慈祥的脸，哽咽道：＂秀珍，你真是个好人……我、我就是拉不下这个脸......＂

＂有啥脸不脸的，咱村里谁家还没个难处？＂

娘笑了，那笑容里有理解，有包容，还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豁达。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小山村里，无论贫富，无论境遇，人们之间那种朴素的情感，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阳光洒在院子里，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二婶的肩膀不再颤抖，她拭去泪水，慢慢站起身来，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糊涂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二婶年轻时的影子，那个曾经有梦想，却被生活重压的女孩。

＂二婶，别这样。＂

我连忙扶住她，心里五味杂陈。

＂陈二嫂，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老支书站起来，拍了拍二婶的肩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睿智的笑容：＂听说县里新办了个职业学校，专门培训会计，巧巧不是最擅长算数吗？不如去试试？＂

巧巧眼睛一亮：＂真的吗，支书爷爷？＂

老支书点点头：＂我孙子在县里工作，回来说起过这事。学费也不贵，毕业还包分配。＂

＂这可是个好出路啊！＂

村里人纷纷附和，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二婶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释然，最后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她看了看巧巧，又看了看我和我的父母，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但我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大家心里都明白。

那天晚上，我站在村口的小山坡上，望着满天繁星，思绪万千。

人生的道路上，有太多看不见的坎，有人跨过去了，有人被绊倒了。

而更多的人，像二婶一样，一辈子都在与那道心里的坎作斗争。

或许，正如娘所说，最难的不是吃苦，而是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

巧巧考上了县城的会计学校，二叔的腿也养好了，戒了酒，在村办企业找了份看门的工作。

二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整天板着脸，见人就唠嗑，笑容也多了起来。

那年腊月二十八，是村里的集体包饺子日，家家户户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迎接新年。

那年秋收后，全村办了个丰收宴。

二婶包的饺子格外香，她给我盛了满满一碗：＂小斌，婶子以前糊涂，你别记恨。＂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舒展开来，显得年轻了许多。

＂二婶，您这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

我接过饺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巧巧在一旁笑着说：＂哥，我英语考了八十五分呢！老师说我有天赋，以后可以当涉外会计。＂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我看着她们母女脸上久违的笑容，不禁感慨万千：人这一生，最难跨越的，不是贫穷，也不是命运的坎坷，而是心里那道坎。

二婶终于跨过了那道坎，她不再活在过去的遗憾中，而是勇敢地面对现实，为自己和女儿开辟出一条新路。

那天晚上，我和父母回家的路上，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乡间的小路上。

娘挽着父亲的手，轻声说：＂咱家小斌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父亲点点头，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书没白读，有良心，明事理。＂

我走在后面，听着父母的谈话，心中满是温暖和自豪。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其实都是一道道心里的坎。

跨过去了，海阔天空；跨不过，则困在原地，永远向前一步也难。

那年春节，二婶家门上贴的春联是我写的，她专门找我写的。

横批三个大字：＂心想事成＂。

二婶看着我写好的春联，眼中闪烁着泪光：＂小斌，婶子以前对不住你，总拿你和巧巧比，给你们小孩子添堵。＂

我笑着摇摇头：＂二婶，那都过去了。新的一年，咱们都要向前看。＂

二婶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是啊，向前看，不回头。＂

春节那天，全村人聚在一起放鞭炮，欢声笑语中迎接新的一年。

二婶站在人群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明亮。

她不再是那个整天愁眉苦脸、活在过去阴影中的妇人，而是一个充满希望、敢于面对未来的母亲。

秋风掠过稻田，带走了最后一丝隔阂，留下一片金黄。

庄稼从播种到收获，经历了春夏秋冬的变化，人也是如此，要经历各种坎坷，才能收获成长。

二婶的转变，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与其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不如勇敢地面对现实，跨过心里那道坎，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那天晚上，月亮格外皎洁，照亮了我们小小的村庄，也照亮了每个人的心。

我站在村口的小山坡上，望着满天繁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明年春天，我就要回到大学继续学业，而巧巧也会在县城开始她的新生活。

我们都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或许会遇到更多的坎坷，但只要心中有光，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人世间，悲欢离合，万般皆是情；酸甜苦辣，百味皆是生。

愿每个人都能跨过心里那道坎，找到属于自己的阳光大道。

夜深了，村庄陷入沉睡，只有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带着新的希望，新的开始。

那道深锁在二婶心里的坎，终于被跨过，留下的是释然和新生。

而我，也在这场风波中，明白了人世间最深刻的道理：理解与宽容，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轻抚着这片承载了太多故事的土地。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