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要脸!满大街招摇,一把年纪了还卖什么风情!"我把碗往桌上一放,茶馆里的人都朝我们这桌看过来。
最后的春天
"不要脸!满大街招摇,一把年纪了还卖什么风情!"我把碗往桌上一放,茶馆里的人都朝我们这桌看过来。
"老不正经!家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以为你出事了呢!"张淑兰站起身,嗓门跟在舞台上似的响亮。
茶馆里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偷偷拍着视频,我的脸火辣辣地疼。
想不到六十三岁了,还要闹这么一出,像演大戏一样。
一个月前我们刚举办的婚礼,如今就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这事说来也怪,我跟她谈了半年才结婚,本以为能过个安稳日子,谁知婚后格格不入。
老伴走后,我在家里独居了七年,习惯了清净。
那时候的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却也安稳。
每天早起熬一锅小米粥,看看电视,下午去趟菜市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我常想,退休工人的日子,不就是早起锻炼,晚上看看电视,平平淡淡过完余生吗?
可张淑兰不这么想。
"日子啊,得有点儿滋味才好,太平淡了,心都会发霉。"这是她常说的一句话。
我和张淑兰是通过老战友李明介绍认识的。
那天,李明硬拉着我去参加厂里退休职工聚会。
我一开始不乐意,"都退休多少年了,见面说啥呀?"
"老赵头都八十多了,还坚持来,你才六十出头,矫情啥?"李明一句话把我噎住了。
聚会上,她坐在斜对面,比我小八岁,退休前是纺织厂的文艺骨干,退休后仍活跃在社区文艺队。
初见时,她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里透着生活的温暖。
"书贵叔,她是个好女人,一个人支撑家,把儿子拉扯大。"李明拍着我的肩膀说。
"现在儿子在深圳,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
我当时只是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我这把年纪了,也没那心思再找对象。"我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
可后来,我们却在菜市场偶遇了。
那天下着毛毛雨,我撑着伞,看到她站在摊位前挑白菜,一边挑一边跟小贩讨价还价。
"这白菜蔫了吧唧的,一块钱一斤都贵!"她撇撇嘴。
"大姐,这可是刚从地里拔的,水灵着呢!"小贩不服气。
"得了吧,七毛,多一分都不值!"她板着脸。
最后以八毛钱成交,她满意地把白菜装进袋子里,转身看见我,楞了一下。
"徐师傅?"她认出了我。
"买菜呢?"我有些尴尬。
"嗯,一个人吃饭,也懒得做了,随便应付。"她笑笑。
"要不...一起吃个便饭?"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脱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也行,我知道附近有家面馆不错。"
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单独相处。
面馆很小,透着年代感,墙上还贴着八十年代的电影海报。
她点了两碗牛肉面,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听说您以前在机械厂当师傅?"她问。
"嗯,干了一辈子。"我点点头,"听李明说你是纺织厂的文艺骨干?"
"哎呀,别听他瞎说,就是爱凑热闹。"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时候厂里有个业余文艺队,我就参加了,唱唱歌,跳跳舞。"
面上来了,热气腾腾的。
她极有礼数地先给我端过来:"小心烫。"
看她吃面的样子,小口小口的,不像有些人大口吸溜,我莫名觉得舒服。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半年的交往。
起初只是偶尔一起吃个饭,后来我主动约她去公园散步。
她总是很有活力,走路带风,说话中气十足,眼睛亮亮的。
跟我七年前过世的老伴完全不同。
我老伴性子文静,话不多,干活麻利,一辈子围着家庭转。
而张淑兰,则像一团火,走到哪里都能点燃气氛。
"老徐,你这人太安静了,得多出去走走,多接触人。"她常这么说。
半年后,在李明的撮合下,我们决定结婚。
"都这把年纪了,凑合着过吧,有个伴,晚年不孤单。"李明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
婚礼很简单,就在社区小礼堂办的,请了几桌老朋友,图个热闹。
可婚后,我才发现生活方式的差异。
我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她却喜欢热闹。
每天早上,她要去广场跳舞;下午,要去社区参加活动;晚上,还要去排练节目。
家里常常冷锅冷灶。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新闻联播,碗筷还堆在水池里没洗。
"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整天扭来扭去的,像什么样子!"我忍不住抱怨。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那我整天闷在家里,跟你一样老在沙发上发霉啊?"
"做点家务不行吗?看看这厨房,乱七八糟的。"我指着厨房说。
"我早上做好早饭,中午也给你煮了面条,碗你就不能自己洗啊?我又不是保姆!"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矛盾就这样一点点积累。
我不喜欢她把朋友领到家里来,嘻嘻哈哈地打麻将;不喜欢她动不动就去参加各种社区活动;更不喜欢她穿得花枝招展出门。
"这个年龄了,穿得素一点多好,大红大绿的,像个什么样子。"我经常这么说。
"我穿我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她反驳道,"再说了,我们那代人,年轻时候苦,好不容易现在生活好了,不就穿得鲜亮点嘛。"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
她说我"老古板",我说她"不知分寸"。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
那天,我原本想接她回家吃饭,没想到在社区广场上看到她领着一群老太太跳舞,穿着艳丽的旗袍,脸上还涂着胭脂。
我站在人群外,听到旁边的年轻人笑着说:"这些老太太真逗,还玩这一套。"
"你看那个领头的,脖子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了,还穿旗袍呢!"另一个年轻人哈哈大笑。
一股无名火起,我扭头就走。
回到家,我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心里堵得慌。
那晚,她十点多才回来。
我坐在黑暗中等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还穿那么艳!"
"我怎么了?我跳舞是为社区老人义务表演,我穿旗袍怎么了?"她打开灯,看到我坐在黑暗中,吓了一跳。
"年轻时没条件,现在不能穿吗?"她的眼圈红了。
"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说你脖子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你还不觉得丢人!"我气愤地说。
"那是他们没教养!我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弃自己的爱好?"她激动地说,"徐书贵,咱们结婚前说好的,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习惯,你现在这是干啥?"
"我是为你好!你那样抛头露面,让我这个当丈夫的很没面子!"我拍着桌子。
"面子?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的快乐重要?"她质问我。
我无言以对,只能摆摆手:"随你便!"
之后的日子更糟。
有天晚上十二点,她还没回家。
我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里七上八下。
凌晨一点多,门锁终于响了。
她推门进来,脸色疲惫,头发有些凌乱。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我怒气冲冲地问。
"王奶奶突发心脏病,我陪她去医院。"她疲惫地说,"手机没电了,忘带充电宝。"
"你信不信由你,反正事情就是这样。"
"你少来这套!心脏病送医院还要你陪着?她家里人呢?电话打不通你就不会借个电话回个电?"我质问道。
"王奶奶一个人住,儿女都在外地,我不陪她谁陪她?"她反问,"再说了,医院那么忙,我哪有空想那么多!"
"天天操心别人,自己的家都不顾了!"我嘲讽道,"你这儿媳妇当的可真够称职的!"
"你什么意思?"她眼睛瞪得老大。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整天围着别人转,自己家里乱糟糟的也不管。"我指着客厅里的杂物。
"徐书贵,你也太过分了!"她抹着眼泪,"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保姆是吧?负责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语气缓和了一些。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你知道吗?我退休前就想有个舞台,想跳舞,想唱歌,我不想像我妈那样,一辈子围着锅台转!"
"现在社区给了我这个机会,大家都很尊重我,认可我,只有你,只有你一直在嘲笑我的梦想!"
她哭得伤心极了,像个孩子一样。
看着她哭,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可嘴上还是硬邦邦的:"别闹了,都什么年龄了,还梦想?踏踏实实在家过日子不好吗?"
"我不跟你吵了。"她擦干眼泪,转身进了卧室,"我们性格不合,还是..."
"还是什么?"我追问。
"还是...离婚吧。"她小声说。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在我心上。
第二天,我约了李明喝茶,把这事一说。
"你说她要跟我离婚,我看她是疯了!"我气呼呼地说。
李明沉默片刻:"书贵,你是不是太固执了?"
"我固执?"我不服气,"我这是为她好!"
"为她好?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标准强加给她了?"李明反问,"张姐是个热心人,你这样会把她的热情扼杀的。"
"我..."我一时语塞。
"你知道吗,张姐在社区很受尊敬。"李明喝了口茶,"去年社区评'最美夕阳红',她可是第一名。"
"她组织的老年文艺队,每个月都去敬老院表演,大家都很感谢她。"
"前年那场大雪,还是她发动大家清理了小区的积雪,不然咱们这帮老头老太太出门都危险。"
李明的话让我陷入沉思。
回家路上,我经过社区公告栏,看到一张照片:张淑兰带领老年文艺队为孤寡老人表演的场景。
照片下写着:"感谢张淑兰老师两年来的无私奉献。"
照片中的她,穿着那件我嫌俗气的红旗袍,笑容灿烂,像朵盛开的花。
台下的老人们拍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回到家,她不在。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一些从未留意的细节。
冰箱里贴着便条,记录着我的药该什么时候吃;书桌上的老花镜被擦得锃亮;我最爱的菊花茶总是备着。
茶几下面整齐地摆放着我的拖鞋,那是我脚腕疼时她特意买的软底拖鞋。
衣柜里,我的衬衫按颜色分类挂好,袜子按厚薄配对卷好。
这些细节,我从未留意。
我翻开她的抽屉,想找找她的户口本,却发现一个小本子。
翻开一看,原来是她的日记。
"今天徐书贵又说我穿得太艳,说我不顾家。其實他不懂,我那麼忙碌,是不想老了还成为别人的负担。我要活得有价值,这样儿子也能安心在外面打拼。"
上面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倔强。
我的眼眶湿润了。
晚上七点,她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今天社区组织体检,我给你带了几个苹果。"她语气平淡。
"谢谢。"我接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明天我就搬出去住,我打算跟妹妹住一阵子,离婚的事情..."
"别急着离婚。"我打断她,"明天社区有什么活动吗?"
她愣了一下:"有啊,五一文艺汇演,怎么了?"
"我能去看看吗?"我问。
她更惊讶了:"你要去看?"
"嗯,我想看看...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我有些尴尬地说。
"行啊,早上九点开始,不过你不是最烦这些了吗?"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想去看看。"我坚持道。
第二天,五一假期,社区组织活动。
我穿上她前段时间给我买的,我一直嫌颜色太亮没穿过的灰蓝色衬衫,提前去了现场。
社区小广场上,已经搭好了简易舞台,摆了几排椅子。
我选了后排的位置坐下,看到她在台上忙前忙后,指挥大家排练。
"张老师,这个动作我跟不上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喊道。
"没事,您慢慢来,咱们再练一遍。"她耐心地说,然后亲自示范动作。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充满耐心,充满智慧,充满力量。
汇演开始了,她先是领着大家合唱了一首《我和我的祖国》,然后表演了一段旗袍秀。
看着她在舞台上指挥合唱,眼中的光彩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我突然明白,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表演结束后,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到台前,塞给她一个红包。
"张老师,谢谢你教我唱歌,我孙子要结婚了,你一定要去啊!"老人激动地说。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一定去,红包您收回去。"她连忙推辞。
"不行不行,这是我的心意!"老人坚持道。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被各种各样的人围着,有人送水果,有人送自己腌的咸菜,有人只是握着她的手说"谢谢"。
她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尊严,而我却一直想把她关在家里,像关一只鸟。
表演结束,大家都散了,她收拾着道具,看到我走过来,有些惊讶。
"你真来了?"她笑了笑,"怎么样,很无聊吧?"
"不,很精彩。"我真诚地说,"你在台上的样子...很美。"
她愣住了,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你说真的?"
"嗯,我说真的。"我点点头,"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们去了结婚前常去的那家面馆。
面馆还是那个样子,墙上的海报换了新的,但氛围依旧。
老板看到我们,笑着说:"哟,好久不见了,还是老样子?"
我们点点头。
两碗牛肉面上来,热气腾腾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埋头吃面。
"好吃吗?"她问。
"好吃。"我点点头。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家店了。"她轻声说。
"不,我一直喜欢。"我说,"只是...最近脾气不好。"
她没说话,继续吃面。
吃完饭,我们沿着河边散步。
春天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淑兰。"我突然开口。
"嗯?"她转头看我。
"对不起。"我说。
她愣住了。
"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我继续说,"我总是想按我的方式生活,却不尊重你的选择。"
"我是害怕变老,害怕被人嘲笑,害怕自己不重要了,所以把这些情绪都发泄在你身上。"
说出这些话,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她轻声说,"我总想着外面的事,忽略了家里。"
"不,你很好。"我摇摇头,"你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关心我。只是我从来没有发现。"
她的眼眶红了:"你发现了?"
"冰箱上的便条,书桌上的老花镜,还有那双拖鞋..."我一一列举。
她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只是我不懂得表达。"我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离婚的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离了,行吗?"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想和你一起变老,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握住我的手,没说话,但手心的温度胜过千言万语。
我们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卖风筝的小摊。
"要不要放风筝?"她突然问。
"啊?"我有些诧异,"这么大年纪了,还放风筝?"
她笑了:"怎么,又嫌丢人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不,不丢人,挺好的。"
我们买了一个红色的风筝,她拿着线,我帮她放飞。
风筝渐渐升高,在蓝天白云下自由飞翔。
看着她欢呼雀跃的样子,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们都在寻找生命的意义。
她找到了她的舞台和价值,而我,或许也该找一找我自己的。
"徐书贵,你想不想参加我们社区的活动?"她突然问,"我们文艺队正缺一个拉二胡的呢!"
"我?我拉不好。"我推辞道。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我当年在厂文艺队,什么乐器都会一点。"她信心满满地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好啊,我试试。"
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春天,但我不想独自枯萎。
我要和她一起,在这个春天里重新开始。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