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那达夫·拉皮德（Nadav Lapid）的第三部电影《同义词》（Synonyms，2019）的开场片段之中，一个年轻的旅行者由于感冒在圣日耳曼区的一个空旷公寓的浴缸中晕倒了，并且此后还丢失了他的个人物品。而此时的造型与路易·雅克·大卫（Jacques-Lou

在那达夫·拉皮德（Nadav Lapid）的第三部电影《同义词》（Synonyms，2019）的开场片段之中，一个年轻的旅行者由于感冒在圣日耳曼区的一个空旷公寓的浴缸中晕倒了，并且此后还丢失了他的个人物品。而此时的造型与路易·雅克·大卫（Jacques-Louis David）在《马拉之死》（The Death of Marat）中所描绘的情形相似。赤裸的旅行者在第二天早晨被一对住在这个公寓中的中产阶级波西米亚夫妇发现（康坦·多尔迈尔Quentin Dolmaire饰演的埃米尔Emile和路易斯·舍为约特Louise Chevillotte饰演的卡洛琳Caroline），他俩把旅行者挪到了他们的床上，并且通过快速摩擦旅行者的身体使他恢复了生命的迹象。当旅行者约阿夫Yoav（汤姆·梅西耶Tom Mercier饰演）在巴黎醒来时，他用带有口音的法语问道“这就是死亡吗？”。

而就在一天前他离开了特拉维夫，并且打算不再回去了。埃米尔给了约阿夫一件黄色的羊毛外套以及一些钱和生活用品。埃米尔是一个富有的实业家和一个有抱负的作家的儿子，并且他还让这个退伍军人在他的梦想之城里获得了法国人的新身份。

《同义词》剧照

根据44岁的拉皮德在军队服役之后并在巴黎生活的回忆，《同义词》是一部对逃离根源的不可能性的时而嘲讽时而又清醒的思考。约阿夫渴望摆脱自己的国家，并发誓绝不再说希伯来语，他努力通过记住一些来自一本便携式的字典中的同义词以及向卡洛琳和埃米尔讲述自己的生活来掌握法语，并且在此之后和他们形成了三角恋情。

《同义词》剧照

深度解析

《同义词》今年秋天将由法国的吉尔·罗波公司发行。但以色列却提供了关于约阿夫的全部故事背景，并且还将本土文化刻入到了其几乎按照勇士的身体塑造而成的肉体之中。尽管他的法语听起来很标准，但他的身体（一个充满创伤、暴力和性感受的身体）则揭露了他的与法国的差异性，即作为一个在军队中被塑造的以色列人。

作为当今以色列电影界的代表人物，拉皮德为人所知是因为其对于民族集体精神那敏感且独特的探寻。从他第一部电影《警察》中的爆裂色彩到此后在《教师》中接近半自传体式的对一个儿童诗人的描写，可以察觉他的作品皆是对在军国主义和物质主义之下的语言和艺术的解放力量的致敬。随着《同义词》在今年赢得了柏林金熊奖，拉皮德也给法国带来了他颠覆性的观点，而这个国家曾经是其逃离以色列混乱后的庇护所，并且还激发了他对电影的热爱。但是，拉皮德的这部新作并不是为了唤起年轻时的怀旧之情，而是为提出了一个批判性的观点，即对法国这个代替其家乡的梦想之国的幻灭 —— 法国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天堂，同时也是一个他曾经逃离的民族主义噩梦的另一种变体。

那达夫·拉皮德（Nadav Lapid）

“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同时拥有这些条件，”这是埃米尔在约阿夫用冗长且让人窒息的描述来蔑视以色列时所做出的回复。约阿夫表述性的独白既怪诞又复杂，他引用了从古代游吟诗人到现代桂冠诗人的口头传统。他凭借法语语言的节奏感，非常强烈地从他过去的回忆中唤起了一些画面，如军队中有关开机关枪的轶事，粉红色马提尼《同情》的爵士乐节奏，以及在童年故事中那充满魅力的特洛伊战战争的英雄人物。这个带有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流浪汉认可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法兰西第三帝国皇帝同时还是一个出名的演说家），并且幻想着与那些拉雪兹神父公墓中最杰出的法国思想家和艺术家们埋在一起。

《同义词》剧照

作为一个没有工作的外国人，约阿夫的梦想和他日日夜夜与贫穷和边缘化所做的斗争之间的差距在他的巴黎漫游过程中展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情景，而这种情况又强化了叙事。在这些对法国新浪潮电影中标志性的闲暇场面的自觉学习中，主观镜头下的手持摄影机在地面和天空之间反复平移，同时人物通过疯狂地列举画外音中的同义词来抑制自己注视巴黎地表的冲动。相比较与过去对巴黎浪漫化描述，这部电影中的情节则在一个超然的精神空间中展开了，在那里，语言成为了一种抽象的、有节奏的，并能够展现主人公崩溃状态的表述，如饥饿的约阿夫使用拟声词和感叹词来说唱食物名称时。

约阿夫非理性的意识流不仅在感官层面传达了巴黎的混乱，而且也可以让人们想起20世纪那些进行有声诗歌实验的先锋艺术家。同样地，这种碎片化的演讲也与摄影技术原始的即时性连接在了一起，并重新创造了现象学般的战争经历，这种创伤的阴影潜伏在约阿夫那不断适应新生活的背后。

约阿夫在地铁上

约阿夫永远无法适应新的生活，他在法国与以色列的身份认同中产生了人格分裂。即便他已经拒绝了他的祖国，但他却在以色列大使馆找了一个安保工作，并与一位爱国主义同事亚隆Yaron(乌利亚·哈耶克Uria Hayik饰）一起共事，这位同事总是以一种原始的成年仪式的方式向他发表感想。此外，约阿夫还沉迷于观看亚隆和米歇尔Michel（奥利弗·洛斯陶Olivier Loustau饰）之间的即兴打斗，而后者是犹太复国主义贝塔运动巴黎分部的好战领袖，其雇佣亚隆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当地的新纳粹主义者。此后，约阿夫因为行为不端被大使馆开除了，并开始为一个杂志拍摄色情照片，而这使他的神经和心灵之间的张力达到了一个顶点。

这是一个十分令人耻辱的经历，拍摄开始后，全身赤裸的约阿夫被要求对着镜头说脏话。他开始结结巴巴、神经兮兮地说话，不过他忘记了他的台词，而这直接导致了导演开始发脾气并且要求他说希伯来语。虽然约阿夫努力维持他不再说希伯来语的誓言，但是他的雇主却坚持着。接下来，约阿夫则表现出了在脆弱和愤怒中的一种精神呆滞般的爆发，他开始用希伯来语反复的咒骂，并且还在地板上手淫。脱离了这些词的意义，他的话语累计成了一种反抗性的咆哮，其针对的是使人变成兽性并且他还身处其中的消费主义社会。

《同义词》截图

约阿夫对一致性的反抗体现出了拉皮德电影中一贯的主题，我们可以把《同义词》视为与《警察》、《教师》一起的一套非正式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除了这些电影中半自传体式的初衷外，这些电影共享着一种起义式的叙事方式，无论是武装式的还是象征式的。在《警察》中，一群年轻的无政府主义者在一个结婚宴会上把一个亿万富翁劫持为人质，其目的是谴责当权者造成的阶级不平等。

而一个不直接指涉政治但同样激进的人物是《教师》中的女主人公，她绑架了她5岁的神童学生，并试图借此将自己从当下的物质至上世界中解放出来，而这个世界还威胁和限制了她对诗歌的感性。此外，通过把语言转变为一种抵抗性武器的方式，《警察》和《教师》中的不同政见者在《同义词》中发现了他们厚颜无耻的继任者——约阿夫。约阿夫是巴勒斯坦犹太恐怖主义者和立陶宛政治避难者的外孙，因此他天生就是一名反叛者，他追寻着他前辈们的脚步。

（他对希伯来语的拒绝其实是对他的祖父在移民到强制性的巴勒斯坦后拒绝说意迪绪语的一次致敬。）尽管相比较拉皮德的其他电影，《同义词》更加含蓄，但约阿夫的叛逆不仅针对以色列还针对法国。被迫决定在巴黎度过一生的约阿夫与卡洛琳步入了一场虚假的婚姻之中，但却发现了他理想主义式的观点在被迫参加的公民课程中被打破了。在这里，约阿夫遭遇到了一个居高临下并能够体现法国民族主义的老师，她颂扬着国家的美德并且还把她的学生视为他们原先国家的代表。约阿夫对老师疏远式方法的反应是非常戏剧性的，而并非是修辞性的。当被约阿夫被要求唱《马赛曲》时，他上演了一段自信地在房间中行走的演出并且还开始激励那些与他很像的移民同学，他让他们抬起脚来以及一起激进地合唱国歌 —— 这是一种隐喻性的呼吁行为，它模糊了犯罪与疯狂之间的界限。

《教师》海报

《警察》海报

《同义词》中所展现的激进化观点反映出了保罗·施拉德Paul Schrader在他的故事中所描写的激进主义者的存在主义故事，从《出租车司机》的剧本（Taxi Driver ，1976）到其后期指导的杰作《第一归正会》（ First Reformed，2017）。就像施拉德作品中所展现出的病态的孤独症一样，《同义词》也用了很多的时间展来表现房间中孤独存在的约阿夫，而这也让我们沉浸于约阿夫仪式性的日常做饭与运动之中去了。在这个表现了噩梦的片段中，我们可以看见约阿夫每天吃着相同的廉价食物——加番茄酱和鲜奶油的意大利面——以及聆听他令人困惑的日记——比如在虚无与超然之间不断摇摆的叙述。

当约阿夫幻想他在巴黎圣母院射击来复枪（巴黎圣母院4月份的大火正好赶上了这部电影在法国的上映），并哼唱着《同情》的曲调时，电影中对约阿夫观点的认同在此呈现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含义。而此后他军队时光的重现则表明了其精神分裂的状态以及与现实之间的割裂，而这给电影的叙事融入了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情绪。但与特拉维斯·比克尔Travis Bickle（《出租车司机》的男主人公）不同的是，约阿夫的极端主义思潮并没有导致大屠杀的出现。

约阿夫是一位针对虚伪与肤浅的理想主义反叛者，比如当他在参加一个卡洛琳在其中演奏双簧管的音乐会时，他开始批评合奏乐队不为他们的工作努力。约阿夫深信他是被选中来拯救这些人混乱的共和国的人，他愤怒地使用法国大革命的价值观来质询这些音乐家。但是他们却通过乐器的演奏掩盖了约阿夫的声音，并且重新开始了他们的表演，而这使约阿夫无助地屈服了。

《出租车司机》海报

当约阿夫发现自己要被迫回到以色列时，《同义词》也和拉皮德的所有电影一样，在一个令人挫败的悲剧中结束了。在电影结尾中，约阿夫用身体碰撞埃米尔和卡罗尔紧闭的公寓大门的画面集中体现了这部电影残酷但十分天真的毁灭性混合观点，并且还将约阿夫的路途比喻成了一个无止境的环。与其说这是一篇政治文章，不如说是一次来自内心的强烈呼喊，《同义词》试图在没有怜悯与同情的表达下就体现出深刻的感伤，并且还通过交替移动和静止画面来同时创造出一种亲密且需要思考的观看体验。《同义词》很好地融入主人公强大的内心世界，并且还为每个在选择拥抱还是放弃他们国家、民族归属感之间摇摆的人提供了一个投影的空间。

《同义词》剧照

尽管这是一场与约阿夫悲痛的离别，但《同义词》却给我们留下了希望，即约阿夫将通过写作来寻找救赎。带有赎罪冲动的约阿夫将他的故事献给了埃米尔，以便其可以收录在他的书中，不过最后约阿夫却把这些故事带了回去，这是因为他认识到这些故事构成了他身份的核心。这体现出了巴黎的苦难之旅打开了约阿夫创造性的灵魂以及点染了他成为一位艺术家的渴望——而拉皮德本人就是证明。

来源：city电影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