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加班。"我低头应着,避开母亲的目光,心里却明白,这已是母亲来我家的第三天,嫂子第三次找借口不回来吃饭。
"嫂子又没来吃饭?"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握着刚洗好的碗筷,目光里带着试探和一丝失落。
"她加班。"我低头应着,避开母亲的目光,心里却明白,这已是母亲来我家的第三天,嫂子第三次找借口不回来吃饭。
1984年初春,我从省城调回县城工作已有两年,那时候人们常说"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每个人都在为家庭的小日子而忙碌奔波。
这座沿海小县城正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街上多了几家"三资企业",还有了第一家合资宾馆,墙上贴着"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标语,人们的腰包渐渐鼓起来,从"温饱"向"小康"迈进。
我在县印刷厂负责排版,嫂子则在新开的制衣厂当统计,每个月两人加起来能挣一百多块钱,在当时的县城已算小康之家。
日子虽不富裕,但也算安稳,县里分了一套四十平米的两居室,虽然厨卫共用,但在那个"蜗居"普遍的年代,已经足够让同事们羡慕了。
母亲一直住在乡下老家,父亲去世后就一个人守着那三间砖瓦房和几亩薄田,每天和村里的老姐妹们一起拉家常、掰玉米、喂猪仔,日子平淡而忙碌。
每次回老家,我都劝她来城里住,可她总说"老骨头不习惯城里的热闹",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
这次是我趁"五一"假期,硬是把她接到了我家小住几天,原本想着能改善一下婆媳关系。
我和嫂子刘淑芳结婚三年,感情平淡如水,就像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婚姻——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柴米油盐的相濡以沫。
她是邻县人,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到制衣厂,性子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体,是厂里有名的"三八红旗手"。
婚前她见过母亲几次,婚后因为住得远,两人接触不多,只在春节时见上一面,寒暄几句,从没有过深入交流。
我原以为让母亲来住几天,能增进婆媳感情,没想到嫂子却处处躲着母亲,像躲瘟神一样。
"娘,您坐着歇会儿,我来洗碗。"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碗,从她粗糙的手上能看出几十年农活留下的痕迹。
"我又不是客人,闲着也是闲着。"母亲执意要干,手上的动作利索,但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失落,就像一片云彩掠过晴朗的天空。
晚上,躺在床上,我听见嫂子回来的脚步声,轻手轻脚地洗漱,像是怕惊动了谁。
我假装睡着,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她在黑暗中叹气,像是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淑芳,你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没什么,就是厂里忙。"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
"你是不是……对我娘有什么意见?"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触碰到她的逆鳞。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像墨汁滴入清水,慢慢扩散。
最后嫂子深吸一口气:"刘光明,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冷意。
第二天一早,嫂子就出门了,说是厂里赶货,连早饭都没吃。
我请了半天假,陪母亲到城里转转,那时候的县城并不大,从东头走到西头不过半小时。
母亲特意换上我刚给她买的蓝底碎花衬衫,扎了条白底红花头巾,用"花露水"抹了脸,精神气足了许多。
我们走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两旁的杨树刚抽出嫩芽,街上的人不多,偶尔有自行车铃声从身边掠过。
母亲像个好奇的孩子,不时张望着两旁的商店和招牌,对这个她很少来的县城充满了新鲜感。
"儿子,你看那个,"母亲指着一家国营百货商店的橱窗,里面摆着几台"熊猫牌"彩电和"红灯"收音机,"现在城里人都用这个听戏啊?"
"不光听戏,还能听新闻,听音乐,城里有线广播站的喇叭现在没以前响了,大家都喜欢在家听收音机。"我笑着解释,心里却因母亲的乡下口音而有点不自在,生怕被熟人听见。
母亲望着橱窗里的彩电,眼里闪烁着向往,"这东西多少钱一台?"
"彩电七八百,收音机便宜,四五十就能买个不错的。"我说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给母亲买个收音机,让她在乡下的日子不那么孤单。
我们路过县剧院时,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是评剧《花为媒》的演出通知,票价从五毛到两块不等。
母亲眼睛一亮:"儿子,咱进去看看?"那声音里的期待,就像小孩子看见了心爱的玩具。
虽然不是周末,剧院里也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些中老年人,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等待演出开始。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演员,听着那熟悉的唱腔,时不时还跟着哼两句,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
中场休息时,我去买了两瓶"北冰洋"汽水,那是当时最流行的饮料,玻璃瓶装的,一瓶两毛钱。
"这戏比收音机里听着过瘾多了。"母亲笑着接过汽水,像接过一件珍宝,小心翼翼地扭开盖子。
突然,"嘭"的一声,汽水喷了出来,溅到前排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士身上,那是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的确良"衬衫。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母亲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帮那女士擦拭,却因为紧张,把事情弄得更糟。
"不用了!"那女士冷着脸躲开,嫌弃地看了母亲一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连瓶汽水都不会喝。"
这话像把刀子,扎在母亲心上,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说话了,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想替母亲说几句,又怕惹出更大的矛盾,只好默默陪母亲坐回座位,心里又气又难受。
下半场戏,母亲再没有跟着哼唱,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透着委屈和自卑,那个刚才还笑得灿烂的老人,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直沉默不语,脚步也变得缓慢,像是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娘,别在意,那女的太势利了。"我安慰道,却感觉自己的话苍白无力。
"没事,"母亲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这人粗手粗脚惯了,在城里确实不大合适,看来还是乡下适合我。"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阵酸楚,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走在母亲身边,听着她时不时传来的叹息声。
回到家,意外地发现嫂子正在厨房忙活,锅里飘出香喷喷的肉末茄子味道,那是我最爱吃的菜。
看见我们回来,嫂子略显尴尬地说:"今天提前下班了,想着做点饭。"她穿着一条碎花围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显得有些居家。
母亲连忙上前:"淑芳,你忙一天了,我来帮你。"说着就要接过炒菜的铲子。
"不用,婆婆,您歇着吧。"嫂子的语气虽然礼貌,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我歇着干啥,又不是手脚不利索。"母亲笑着拿起菜刀,熟练地切起土豆丝来,手法娴熟,切出的土豆丝细如发丝,整齐划一。
嫂子的眉头微微皱起,默不作声地继续忙自己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今儿个去哪儿玩了?"嫂子转头问我,像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去看了场评剧,《花为媒》。"我简单地回答,没提那个不愉快的插曲。
"哦,听说这戏不错,下次有机会我也去看看。"嫂子漫不经心地应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晚饭时,三人围着小方桌坐下,桌上摆着肉末茄子、清炒土豆丝和一个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母亲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我碗里:"儿子,多吃点肉,瞧你这么瘦。"她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像过去二十多年来的每一餐一样。
"娘,我自己来就行。"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被母亲夹菜有点说不过去。
"让你多吃就多吃点,听话。"母亲又夹了一块,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我瞄了一眼嫂子,只见她微微垂着头,夹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但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没人说话,就像是三个互不相识的人被迫在一起吃饭。
吃完饭,嫂子起身收拾碗筷,动作利落干净。
母亲想帮忙,却被嫂子婉拒了:"婆婆,您陪光明说说话吧,我来就行。"语气客气但疏远。
母亲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淑芳是个好媳妇,手脚麻利,做饭好吃,我这几天在,添了不少麻烦。"
"娘,您说啥呢,这是我家,您是我妈。"我捶了捶母亲的后背,感受到她骨瘦如柴的身体,心里一阵酸楚。
"我知道,可我总觉得淑芳好像有点……"母亲欲言又止,眼睛看着厨房的方向。
我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娘,别多想,嫂子就那性格,看着冷,心里热着呢。"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但还是安慰道。
"是嘛?"母亲半信半疑,"那我就放心了。"
这天晚上,嫂子比前两天回房间早了些,我找了个借口,也早早进了卧室。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嫂子脸上,让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淑芳,有话直说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坐在床边,看着收拾东西的嫂子,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嫂子停下手中的活,沉默片刻后说:"记得去年你娘来过一次吗?就住了一晚上。"
我点点头,那次是母亲来县城办农村养老保险,住了一晚就急着回去了,说是家里的菜地不放心。
"那天晚上,我回来晚了,你娘等着没睡。"嫂子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拉着我说了很多话,说她一辈子没享过福,就指望着儿子出息,说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了,得记得接她进城住,给她养老送终。"
我皱了皱眉:"这不是应该的吗?"在我的观念里,赡养父母天经地义,何况母亲一个人在农村,生活艰苦。
"她还说,"嫂子继续道,语气依然平静,"她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没根基,劝我别太张扬,别得罪你单位的人和领导,说女人就该知道自己的位置。"
我有些惊讶:"她真这么说?"这倒是符合母亲的性格,她那一辈人的观念就是这样,男人在外打拼,女人相夫教子。
"不止如此,"嫂子苦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她还说现在城里女人都不会过日子,大手大脚的,不会持家,说女人就该学会忍让、吃亏。"
"她还说她知道我在厂里挣得比你多,但钱还是该你管着才放心,毕竟你是一家之主。"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些话确实像是母亲会说的,在她那个年代,在农村,这些观念再正常不过。
她经历过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虽然新中国成立后提倡男女平等,但根深蒂固的观念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光明,我不是不尊重婆婆,"嫂子的声音有些哽咽,这在平时是很少见的,"但我真的受不了被人当成没主见、不独立的附属品。"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我在厂里是统计组长,每天管着全厂的账目,我不能接受回到家还被当成个没用的花瓶。"
嫂子的眼睛湿润了,在台灯的照射下闪着光:"我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独立自强,不能依附于男人,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
我走过去,握住嫂子的手:"我理解,但娘她年纪大了,思想守旧,你能不能……"
"所以我一直避开,就是怕控制不住情绪说错话,伤了婆媳感情。"嫂子打断我,"我知道孝顺是应该的,但尊重也是相互的。"
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敬重婆婆,但我不能按她的方式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那晚,我辗转难眠,脑海里回放着嫂子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一方是养育我的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一方是相伴我的妻子,要共度一生的伴侣。
两个我最亲近的人,却因为代沟和价值观差异而无法真正亲近,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无力和挫败。
我想起小时候背《三字经》的情景,"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可现实哪有那么简单?
第三天早上,我刚起床,就听见厨房传来说话声,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婆婆,您别这样,我来做早饭就行。"是嫂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你平时工作忙,难得放假,多睡会儿嘛,这点活我还干得了。"母亲热络地说着,像是在讨好嫂子。
我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看见母亲正在灶台前忙活,铁锅里煎着鸡蛋饼,香气四溢。
嫂子站在一旁,面露难色,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婆婆,其实我想跟您说,"嫂子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我很感谢您养育了光明这么好的儿子,但有些事情,我希望我们能互相尊重。"
母亲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嫂子,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淑芳,你有啥想说的,尽管说。"
"我虽然是个农村老太太,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防备,像是预感到要听到不愉快的话。
"我知道您关心我们,但有些事情,我和光明有我们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嫂子说得很委婉,但态度很坚定。
"比如家里的钱,我们是共同管理的;我工作的事,也希望能按我自己的方式来。"
"我们这代人受的教育不一样,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不同,但我相信我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母亲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不解,有失落,也有一丝恍然。
"我懂了,是我多嘴了。"她转过身,继续煎她的鸡蛋饼,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老太太确实不该插手。"
"婆婆,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子连忙解释,"我只是希望我们能相互理解,毕竟我们都爱光明,都希望这个家好。"
我正想上前说话,母亲却突然笑了,那笑容苦中带甜:"淑芳,你说得对。"
"我那会儿嫁给你公公,也受过婆婆的气。那时候想,要是有一天我当了婆婆,一定不做那样的婆婆。"
"结果啊,不知不觉,我也变成了那样絮叨的老太太,这叫什么来着,叫'长江后浪推前浪'。"母亲自嘲地笑着,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嫂子惊讶地看着母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人老了,就怕被人忘了,就怕没人搭理,所以总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还有用。"母亲把煎好的鸡蛋饼盛到盘子里,动作轻柔。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惹人烦,这个道理我明白,就是改不了这老毛病。"
"婆婆,您别这么说。"嫂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伸手接过母亲手中的盘子。
"没事,我明白的。"母亲拍了拍嫂子的手,那双粗糙的手上满是老茧,"以后咱们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但一家人的心是连着的,这就够了。"
我走进厨房,看见两个女人站在晨光中,一个饱经风霜,一个青春犹在,却在这一刻找到了理解的契机。
"光明,快来吃早饭,一会儿该凉了。"母亲招呼我,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慈爱。
早饭后,母亲突然说要回老家,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袱。
"娘,您不是说住一周吗?"我有些不解,"才住了三天,怎么就要走?"
"种了几棵菜,得回去看看。再说家里锁着,我也不放心。"母亲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那个陪伴她多年的蓝布包袱里。
"乡下哪有那么多事,再住几天吧。"我有些不舍,总感觉母亲是因为嫂子的事才要走。
"儿子,娘不是那个意思,"母亲看透了我的心思,"我是真有事回去,再说了,你们小两口也需要空间,老婆子在这儿,反而不自在。"
我知道这是托词,但也没多劝,毕竟母亲有她的自尊心。
送母亲去车站的路上,我们经过那家百货商店,又看见了那台"红灯"收音机,母亲多看了两眼。
"娘,要不咱买个收音机带回去?"我提议道,想着母亲一个人在家,有个收音机也能解闷。
母亲摆摆手:"不用不用,花那冤枉钱干啥,我又不懂这玩意儿。"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橱窗。
"不贵,您一个人在家,听听戏解闷。"我拉着母亲进了商店,二话不说买了那台收音机,还买了两大包"干电池"。
临别时,母亲站在汽车站台上,手里拿着那台新买的红色收音机,脸上满是笑容。
"儿子,你们好好过日子,别担心我。"她拍了拍我的手,眼神慈爱。
"娘,您有空就来住,多住几天。"我不舍地说,心里有些愧疚。
"行,等你们有了孩子,我再来帮忙。"母亲笑着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向我挥手。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我带来的咸鸭蛋,给你和淑芳吃,可解馋了。"
我接过纸包,里面是十来个裹着盐巴的鸭蛋,还带着淡淡的稻草香味。
"谢谢娘,您路上小心。"我眼眶有些湿润。
车子缓缓驶离车站,我站在原地挥手,直到看不见车影。
转身时,意外地发现嫂子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菜篮。
"我本来想送一起送的,"嫂子走过来,"但怕你们母子有话说,就没过来。"
"你来了怎么不叫我?"我有些意外,嫂子从不做这种小心思的事。
"看你们说得开心。"嫂子把篮子递给我,"我给婆婆做了点心,让她路上吃,还有两包茶叶,她不是喜欢喝茶吗。"
我接过篮子,感到一丝暖意:"谢谢你,淑芳。"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嫂子白了我一眼,"你妈也是我妈。"
走在回家的路上,春日的阳光洒在街道上,照在我们身上,带着初春特有的暖意。
"淑芳,谢谢你昨天和我娘的那番话,我本来担心你们会吵起来。"我打破沉默,轻声说道。
"我也没想到婆婆会那么通情达理,"嫂子若有所思,"我本来做好了吵一架的准备,结果她比我想象的要开明得多。"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经历过风风雨雨,比我们懂得多。"我感慨道。
"看来我是误会她了,"嫂子叹了口气,"我一直以为她是那种传统的、固执的婆婆,没想到她能这么理解人。"
"娘确实有些老观念,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肯承认自己的不足,愿意改变。"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学着认字的情景,"她总说'活到老,学到老'。"
嫂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下次你妈来,我让她住咱们的卧室,我打地铺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她住客厅就挺好。"我摇摇头。
"就这么定了,"嫂子看了我一眼,"她年纪大了,应该睡得舒服点。"
那天晚上,我和嫂子坐在客厅里,听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那台收音机,里面播放着评剧《花为媒》,那熟悉的唱腔让我想起了母亲的笑容。
嫂子突然说:"下次你妈来,我带她去剧院看现场版的,她不是喜欢评剧吗。"
"真的?"我有些惊喜,没想到嫂子会主动提出这种建议。
"嗯,"嫂子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羞涩,"我想多了解她,理解她的世界。也许这样,她也能多理解我一些。"
"我讨厌她那些老观念,但不讨厌她这个人,她毕竟是你妈,是我婆婆,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阵温暖,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冬天看着枯败,春天却能抽出新芽,生机勃勃。
窗外,春风拂过新抽的柳枝,那是一个正在变化的时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正吹遍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这也是人与人之间关系正在调整的时代,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家长与平等,所有的观念都在碰撞,在融合,在找寻平衡点。
在这变化中,我们都在学习——学习如何在尊重彼此差异的同时,找到心灵的相通之处。
两周后,我收到母亲的一封信。信纸是乡下供销社卖的那种粗糙的信纸,字迹歪歪扭扭,但却工整清晰,看得出是认真写的。
信中夹着一张照片,是母亲站在屋前的菜地旁,手里拿着那台收音机,笑得格外灿烂,照片背面写着"儿媳拍摄"。
我有些疑惑,嫂子什么时候给母亲拍了照片?
读到信的最后,谜底揭晓:"上周淑芳来看我,带来了好多东西,还给我照了相片。她说,要是我想你了,就看看这照片。她是个好媳妇,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儿子,谢谢你的收音机,我每天都听,村里人都羡慕我。我想通了,你嫂子是个有想法的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
"你们的生活方式我尊重,老一辈的人总想把自己的经验强加给年轻人,其实是我们不对。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心里念着对方,就是最好的亲情。"
读完信,我眼眶湿润了,没想到嫂子竟然瞒着我去看望了母亲,两人不但和解了,还建立了意想不到的亲密关系。
我拿着信去找嫂子,她正在缝一条围裙,针脚细密整齐。
"淑芳,你上周去看我娘了?"我把信递给她。
嫂子脸红了红:"嗯,想着她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就去看看。没想到路上碰见了张大姐,就一起去的。"
"谢谢你,"我感动地说,"你比我想象的要懂事得多。"
"有什么好谢的,"嫂子低头继续缝着围裙,"你娘虽然有些念旧,但心地很好,很真诚,跟她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她的可爱之处。"
看着眼前这个倔强而温柔的女人,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婚姻中最美好的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这种润物无声的包容与理解。
窗外,1984年的春天正在蓬勃生长,万物复苏,充满希望。
而我们的家庭,也在不同价值观的碰撞与融合中,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和彼此的温暖,就像那首歌唱的:"春天的故事,春天的歌,春天的故事最动人……"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