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策划丨社会治理视角下社会心态的培育

摘要：社会心态是社会发展的“风向标”和“晴雨表”，社会治理效能的提升离不开对社会心态的准确理解和把握。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这一论断彰显了新时代社会治理目标的

【作者简介】王俊秀，陕西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候任会长

社会心态是社会发展的“风向标”和“晴雨表”，社会治理效能的提升离不开对社会心态的准确理解和把握。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使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这一论断彰显了新时代社会治理目标的指向。客观把握一定时期内社会心态的特点和变化趋势，对创新社会治理方式、提升社会治理效能至关重要。美好生活需要、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国家认同、共同富裕是与社会治理密切相关的社会心态指标。本文通过对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四次中国社会心态调查数据中这六个指标的特点和变化的分析，来描绘当前社会心态的特点和趋势，在此基础上提出社会治理和社会心态引导的政策建议。

一、社会治理理念转变对社会心态研究提出新要求

社会治理理念的突出转变是强调建立全民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将政府治理、社会互助和居民自治有机结合起来。构建制度化、法治化和精细化的社会治理体系，需进一步健全利益诉求和表达、利益协调、利益保障机制，进一步完善社会矛盾和纠纷化解机制，同时对社会心理调适与疏导、心理干预、危机干预的方式方法提出更高要求。社会治理创新要以全面的社会心理学、社会心态研究为基础，了解协调全社会力量、凝聚全社会共识的心理机制，通过有针对性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不断提升社会治理水平。

社会心态是在一定时期的社会环境和文化影响下形成的，社会中多数成员表现出的普遍的、一致的心理特点和行为模式，并成为影响每个个体成员行为的模板（王俊秀：“社会心态：转型社会的社会心理研究”，《社会学研究》2014年第1期）。鉴于社会心态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党的十九大将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作为国家战略提出，十九大报告指出要“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指出：“健全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和危机干预机制。”

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主要有两条路径：一是社会心态培育的角度，从社会心态的社会需要、社会认知、社会情绪、社会价值观和社会行动五个方面入手，分别确定实现的目标，从而在整体上达到培育理想社会心态的目标。二是从社会场域的角度把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分解为从微观到宏观的个体、家庭、职场、社会、国家五个不同的范畴，确立具体的社会治理目标。这两条路径之间不是孤立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需要这两条路径的结合，即把社会心态培育与社会治理有机结合。

社会治理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解决的路径是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形成有效、良好的社会治理秩序，目标是使人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得到提升。对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和需要满足程度的监测是社会心态研究的重要任务之一，这有助于社会治理不断调整任务和目标。

二、反映社会心态的重要指标

“民生三感”是重要社会心态指标。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提升，是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的具体体现，通过不断提高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来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是社会治理目标的实现路径，是新时代中国改革和发展的价值目标和任务。获得感是人民群众在社会改革发展中对其需求满足过程和结果的主观认知、情感体验和行为经验的综合反映，是评价社会治理成效和人民社会生活质量的一把重要标尺。幸福感作为衡量社会发展和人民群众生活质量的重要心理指标，反映了个体对自身生活质量的主观评价，它既受到社会现状的影响，也影响着社会的和谐与稳定。安全感是社会心态的重要指标，是社会大众在一定社会环境下对于不确定性和不安全的感受，安全感不仅是个体对当前环境的心理感受，还涉及对未来的预期和信心。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国家凝聚力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国家认同是人民群众对国家整体的心理归属感、价值认同感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集中体现，它既包含人民群众对国家制度、政府权威的信任，也包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依附，体现出国家与个体之间在文化、历史、价值观等方面的深度链接，是国家凝聚力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在当前社会心态引导工作中，如何进一步巩固和提升全体国民的国家认同感，是一项基础性、全局性和战略性的任务。

迈向共同富裕是以一定的社会心态为基础的。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富足、精神富有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质贫困不是社会主义，精神贫乏也不是社会主义”。由此可以看出，“共同富裕”追求的是一种集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于一体的综合性的、高度发展的新文明形态。迈向共同富裕是以当前的社会经济条件为基础的，也是以一定的社会心态为基础的。在迈向共同富裕的重要历史时刻，人民群众能否正确理解共同富裕、是否具有实现共同富裕的心态基础，关系这一宏伟事业的推进速度与质量。共同富裕心态是人民群众在共同富裕目标推进过程中形成的对共同富裕的认知、态度、情感和行为倾向的综合心理状态，涵盖对共同富裕内涵和实现路径的正确认知，对实现手段的认同以及对共同富裕实现程度的主观感知。这些要素相互联系，共同构成共同富裕心态的基础。应了解当前共同富裕心态特征，夯实共同富裕的社会心态基础，助力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目标。

三、当前社会心态的特点与变化

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心态变化：家庭和人际关系、国家和社会环境维度的重要性在逐步上升。美好生活需要指标分为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期待描述的《美好生活需要量表》和对当下生活状况描述的《美好生活体验量表》，二者均包含3个维度，即个人物质需要维度、家庭和人际关系需要维度、国家和社会环境需要维度。综合分析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的社会心态调查数据得出，受访者在美好生活需要各维度得分均处于较高水平，平均分在7点量表的5.52～6.05之间。其中，2023年受访者对国家和社会环境维度的需求得分最高，平均分为6.01，其次是家庭和人际关系维度得分（平均分为5.98），再次是个人物质维度得分（平均分为5.65），说明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除了个人物质层面以外，家庭和人际关系及国家和社会环境维度的重要性在逐步上升。但比较受访者在各维度的美好生活体验与美好生活向往的差距发现，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的实际体验和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的差距，并且这种差距可能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持续存在。因此，如何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仍是一个需要持续探索的课题和不懈努力的方向。

幸福感：关注主观幸福感中等偏低水平的人群。主观幸福感作为社会心态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反映了个体对当前生活状况的总体满意程度，也间接表达了人民群众对国家发展、公共服务与未来预期的综合态度。对比分析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人民群众的主观幸福感调查情况发现，我国人民主观幸福感处于中等偏上水平，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受访者在生活满意度量表上的得分分别为7点量表的4.95、5.03、5.07和5.02。将受访者的得分按照倾向于不幸福、居中和倾向于幸福分为三类，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受访者倾向于幸福的比例分别是 68.69%、71.38%、78.55%和76.42%。值得注意的是，2023年仍有近1/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的主观幸福感处于中等偏低的水平。这提示我们需关注幸福感波动背后的深层社会心理因素，从制度保障、心理支持、服务供给等方面强化支撑，提升人民群众的生活信心与社会认同，从而稳固幸福感的主观基础和社会根基。

获得感：进一步提升个人经济资本、社会生活节奏、家庭美满方面的需求满足。获得感的内涵结构主要包含获得内容、获得环境、获得体验、获得途径和获得分享五个方面。通过对比2019年、2020年、2022年、2023年四次中国社会心态调查数据得知，受访者在“获得途径”和“获得分享”两个维度的得分最高。2023年总体获得感的平均得分为5.43，表示受访者获得感得分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受访者在获得感各个维度的得分存在差异，受访者在获得分享维度的平均分为5.51，在获得途径维度上的平均分为5.48，表明受访者更倾向于靠自己的主观努力（而非被动地接受各种资源）来获取各种基本需求的满足，且人们普遍认可共建共享的概念。在获得环境维度上的平均分为5.42，表明我国人民对当下的社会环境在需求满足中的作用整体上持一个较为积极的态度。获得体验维度的平均分为5.33，在获得内容维度得分最低，为5.19，受访者在个人经济资本、社会生活节奏、家庭美满方面需求的满足感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安全感：食药品及个人信息等方面安全感相对较低。受访者安全感处于中等偏上水平，总体社会安全感平均得分在5.26和5.37之间。其中，在安全感的各个维度中，受访者对总体社会安全状况、人身安全、个人和家庭财产安全及劳动安全的感知较高，而在食品、药品、个人信息安全等方面的安全感相对较低。此外，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年度的数据显示，人民群众的社会安全感水平在各维度均略有下降，尤其是食品安全、医疗药品安全、个人信息安全三方面。食品药品安全、个人信息保护、生态环境保护一直是人民群众非常关切的问题。食品药品安全作为重大民生问题，直接关系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而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与广泛应用，人民群众在感受到其为生活带来便利性的同时，对于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问题的担忧也愈发凸显。

国家认同感：人民群众的国家认同感具有高度统一性，但在代际、群体等维度上呈现一定的多元性与复杂性。超过91.23%的受访者的国家认同感处于较高水平，对比2019年、2020年和2022年的调查结果，2023年受访者的国家认同感略有提升。此外，不同群体的国家认同感有所差异，具体来说，女性的国家认同平均分略高于男性；城镇居民的国家认同平均分略高于农村居民；青年的国家认同平均分略低于中老年；低收入社会群体和高收入社会群体的国家认同平均分略高于中等收入群体，且中上收入群体的国家认同感正逐步下降。总体而言，人民群众的国家认同感具有高度统一性与情感强度，但在代际、群体等维度上呈现一定的多元性与复杂性。未来加强国家认同的建设仍需持续在文化传播、社会公平、制度完善等方面下功夫，才能在全球化语境中进一步保持国家凝聚力与社会稳定。

对共同富裕的社会心态变化：认知和信心总体积极，但社会参与度和主观幸福感仍有待提升。从共同富裕的观念、实现手段、感受三个方面，分析当前人民群众对共同富裕的社会心态特点。首先，在共同富裕态度上，约50%的受访者具有恰当的共同富裕态度，认识到共同富裕并非平均主义或同步富裕，而是通过缩小贫富差距、实现公平公正分配，逐步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从受访者对实现共同富裕的信心概况来看，虽然不同群体对实现共同富裕的信心存在差异，但多数受访者（73.72%）对我国将来实现共同富裕持乐观积极态度。其次，在实现共同富裕的手段上，受访者的社会参与度较低，仅7.12%的受访者认为“慈善捐赠等第三次分配”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在共同富裕的感受上，受访者的结果公平感和机会公平感逐年上升，2022年达到较高水平，反映出人民群众对分配体制的认同感增强。总体而言，当前我国人民对共同富裕的认知和信心总体积极，但社会参与度和主观幸福感仍有待提升。通过引导正确认知、激发奋斗动力和改善民生体验，可以进一步夯实共同富裕的社会心态基础，为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目标提供有力支撑。

四、社会治理视角下社会心态引导的政策建议

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的关键时期，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日益增强，社会结构与价值观念多元化趋势加速，社会心态也呈现前所未有的复杂性与动态性。社会心态作为反映公众心理状态与社会运行质量的重要指标，已成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中的基础性、战略性要素。基于社会心态的特点与变化，当前培育和引导社会心态应注意以下几个方面。

持续加强社会保障和民生事业建设，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多样化美好生活需要。根据民众需要确立政府工作的目标，建立更加精准、普惠、公平的民生政策体系，围绕教育公平、医疗保障、就业服务、住房供给等关键民生领域，加大公共资源投入，优化政策供给，努力减轻部分民众过重的生活压力，最大限度地改善他们的生活状况，满足他们的基本生活需要。逐步建立以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重点向困难群体、农村地区、流动人口倾斜，努力营造公平公正的社会环境，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

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提升全民社会心态稳定性。政府部门在制定社会政策时要充分考虑民众对美好生活的理解，满足民众高品质、高质量、高层次的美好生活需要。构建多层次、广覆盖的社会支持网络，建立健全反映民众生活预期的社会心态监测机制，及时反馈社会各界对经济政策与改革成效的信任程度，为政策调整提供数据支撑。加强对青年群体的激励支持政策，引导其形成靠奋斗实现美好生活的价值导向，增强“努力可得”的现实信心。

提升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水平，构筑共建共治共享的良好社会格局。切实落实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措施，提高信息透明度，提高执法公正和制度回应能力，使民众感受到社会安全、社会公平、社会稳定有序，形成民众安居乐业、国家长治久安的社会环境。优化收入分配结构，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缩小城乡、区域、行业间发展差距。建立健全多层次社会流动机制，让人民通过教育、劳动、努力获得向上发展的机会。拓展群众有序参与社会事务的渠道，提升其对社区治理与政策执行的参与度与获得感，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

提升国家认同，增强社会凝聚力，助力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已有研究发现，获得感是群体认同和阶层认同影响国家认同的中介变量，提高获得感有助于提升国家认同。社会治理过程中应不断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营造家人、朋友之外的国家、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等构成的社会支持网络。获得感、安全感的提升与社会支持网络的形成，有助于对政府、国家形成积极的认同。当前以中国式现代化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都有助于形成积极的国家认同，应该努力凝聚民众共识，使每个人的目标与社会发展的目标保持一致，用中华民族共享的价值观来整合人们的观念，在凝心聚力的社会实践中实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构。

完善社会治理导向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培育积极稳定的社会心态基础。目前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在促进全面心理健康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但总体效果并不理想，主要的问题就是没有满足广大民众的基本需求，对于培育良好社会心态所发挥的作用很有限，也没有发挥社会支持功能，没有成为塑造更为积极、更加健康的社会心态的重要一环。“十五五”期间真正落实党中央、国务院部署的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任务的当务之急是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必须为深化社会治理发挥更重要作用。

加强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完善政策保障与制度配套，搭建全方位社会心理服务支持系统。加快心理服务人才队伍培养，建立基层心理服务网络和多部门协同机制，提升社会整体抗压与应对能力，提升社会抗风险能力，使人民群众在面临生活压力时能感受到制度温度和社会关怀，进而增强对社会制度的信任与满意度。推动心理健康服务进社区、进校园、进家庭，提供低门槛、常态化的心理咨询服务，增强个体自我情绪管理和心理调节能力，帮助群众形成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的良好社会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