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都是工厂会计,可人家起码是正式工,咱儿子要是跟她结婚,以后咱们老刘家的脸往哪儿放?"未来婆婆的声音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传来。
岁月的抉择
那是一九九四年初春的傍晚,单位分的楼房还带着新水泥的气味。
我拎着刚买的菜,踏着楼梯的回声往上走,却在男友家门口停住了脚步。
"都是工厂会计,可人家起码是正式工,咱儿子要是跟她结婚,以后咱们老刘家的脸往哪儿放?"未来婆婆的声音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传来。
我的手脚顿时冰凉,菜篮里的葱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让我眼眶发酸。
"妈,我听大楚那边说她妈还欠着一屁股债呢,你可得悠着点。"大姑姐的声音更是刺耳,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剜在我心上。
"就她那个家底,能给咱刘峰当媳妇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会过日子是真的,但架不住底子薄啊。"婆婆的语气里透着嫌弃。
"再说了,人家临时工,要是厂里不景气裁员,她第一个得下岗。"
我放下菜篮,仿佛那不是几斤青菜和豆腐,而是千斤重担。
转身走下楼梯时,春风迎面吹来,却吹不走心中的寒意。
那年我二十五岁,在县棉纺厂做临时会计,每月工资只有正式工的七成,还没有"铁饭碗"。
刘峰是设备科的技术员,刚从省城工学院毕业分配来的大学生,厂里的"香饽饽"。
我们在厂里组织的青年读书会上认识。
那天,他捧着一本《平凡的世界》,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目光如炬,讲述着路遥笔下的孙少平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坚守自我。
"少平最后去当了煤矿工人,那是他的选择,也是那个年代青年人的一种精神。"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我读不懂的光。
"我觉得,人活着,不能光看表面的条件,内心的丰盈才是真正的财富。"我鼓起勇气回应。
从那以后,我们常在下班后的小河堤上散步,他讲大学里的见闻,我听得津津有味。
慢慢地,一枚小小的书签成了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
那是一枚浅绿色的竹签,上面有一首泰戈尔的诗:"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刘峰说,这首诗让他想起了我,坚强而不失温柔。
我把书签夹在随身携带的账本里,每次翻开,都能感受到那份温暖的情意。
他是大学生,我是中专毕业;他家是县城里的老干部,住着单位分的三室一厅;我家却在乡下,爹妈靠着几亩薄田和修自行车的手艺供我念完了中专。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寒酸,母亲又病了一场,高血压引起的脑血栓,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半身不遂。
家里确实欠了些外债,光医药费就欠了邻居张婶子三千多。
这些我从没对刘峰提起,只是每月省吃俭用攒些钱寄回去,连厂食堂的肉菜都舍不得多打一勺。
有时候加完班,饿得头晕眼花,就咬一口从家里带来的咸萝卜干,那味道,又咸又涩,却是妈妈亲手腌制的乡愁。
那天晚上,听到那番话后,我回到宿舍,久久不能平静。
室友小李看我脸色不对,递给我一杯热水:"怎么了?跟刘工闹别扭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深夜,我趴在桌前,给刘峰写了一封信,简单地说了分手的决定。
没有解释原因,只说我想清楚了,我们不合适。
"你家条件那么好,我这样的农村姑娘配不上你。"写到这里,我的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把信和那枚书签一起装进信封,第二天趁他不在,塞进了他办公室的抽屉。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埋进工作里,仿佛这样就能麻醉内心的痛苦。
厂里老会计赵師傅因病请长假,领导调我去主管记账。
每天早出晚归,疲惫得没时间想别的事,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秦姑娘,你这账目记得真仔细。"赵師傅回来检查时,夸赞道。
我只是淡淡笑笑:"赵師傅过奖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去夏来,蝉鸣声中,我的心事随着厂里的纺织机一同运转,繁忙而单调。
刘峰来找过我几次,都被我借故推開。
最后一次,他站在宿舍楼下,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他仰头看着我的窗户,声音里带着哽咽:"小秦,有什么话咱们當面说清楚行不行?"
我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在雨中渐渐消失,心如刀割,却不敢出声。
"傻丫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小李递给我一条毛巾,"刘工对你一片真心,你这是何必呢?"
我擦着眼泪:"你不懂,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受苦的只会是两个人。"
六月的一天,车间主任神秘兮兮地走进办公室:"小秦,咱刘厂长问你有没有空去他家看看账目。"
我一愣:"哪个刘厂长?"
"就咱们厂副厂长刘建国啊,刘峰他爹呗!"主任压低声音,"他爱人做个体户,账目乱得很,听说你把咱厂的账整理得井井有条,特意点名要你去帮忙。"
我这才知道,刘峰的母亲在前年下海经商,开了家小百货店,正赶上个体户兴起的浪潮。
"不去。"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哎呀,刘厂长亲自打招呼,你这不给面子啊。"主任皱眉道,"再说了,人家给补贴呢,一次五十块,够你吃一个月饭了。"
在主任的软磨硬泡下,我勉强答应了。
周六下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刘家。
刘母见到我时,眼神复杂,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她是否还记得那天说过的话。
"小秦来了,快请进。"刘母倒是客气,给我倒了杯茶,"这账啊,我是实在搞不明白,你帮我看看。"
我低头认真核对账本,一笔一划地教她如何分类记账,如何计算利润和成本。
几小时下来,我发现这些账目其实一点都不乱,反而整理得相当细致,甚至比厂里的还要规范。
"阿姨,您的账记得挺好的啊。"我疑惑道。
刘母笑而不答,只是留我吃晚饭。
饭桌上,刘峰的爸爸也在,他和蔼可亲,不时问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小秦啊,你在厂里干得怎么样?听说你很有责任心哪。"刘爸爸慈祥地说。
我拘谨地回答:"还行,就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
"年轻人踏实肯干最重要,"刘爸爸点点头,"我看你就很不错,有骨气。"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总觉得刘家人话里有话。
几次往返下来,我越发确信刘母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这些账目明明整理得相当专业。
而且,我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刘峰的身影,有时是他的照片,有时是他的书,有时甚至是他房间里若隐若现的灯光。
一天,收工后刘母又留我吃饭。
碗筷摆好后,她突然叹了口气:"姑娘,那天在门口,你都听见了吧?"
我的筷子顿在半空,心跳加速,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我不是瞧不起你家条件,是想考考你的品性。"她看着我的眼睛,神色复杂,"一个贪图享受的姑娘,是不会这么勤恳工作的。"
我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刘峰那孩子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刘母继续说道,"他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我怕他找个娇滴滴的媳妇,将来吃苦头。"
刚盛好的饭,突然模糊在我眼前。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爸天天念叨,说你是个好姑娘,我这不是想亲眼看看嘛。"刘母递给我一张纸巾,"刘峰这孩子,自从你分手后,天天魂不守舍的,晚上起来翻你给他的信,连厂里的技术改进会都开小差。"
我抿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多管。"刘母拍拍我的手,"但我要告诉你,刘峰他爸,当年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我家条件也不好,还不是一起熬过来了?"
离开刘家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原来,那天的话是刘母故意说给我听的,是她的一次"考验"。
可我却因为自卑和傲气,轻易放弃了爱情。
回到宿舍,我翻出那本藏在箱底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和刘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那些被我強行压抑的情感,如今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我刚到厂办公室,就听说刘峰请了长假,说是回省城探亲去了。
我叹了口气,也许他已经放下了,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秦會計,好消息啊!"赵師傅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进来,"厂里准备把你转正了,等这个月底开会通过就行!"
我愣住了,转正意味着我将成为正式工,有了"铁饭碗",工资待遇也会大幅提高。
"这...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刘厂长亲自提的,说你工作认真负责,是厂里的宝贵人才!"赵師傅拍着我的肩膀,满脸喜悦。
我的心情无比复杂,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此时却让我感到一丝苦涩。
没过几天,刘峰的同事小王急匆匆地跑来找我:"秦会计,刘工妈妈住院了,急性胆囊炎,刘工让我来叫你过去看看。"
我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去省城了吗?"
"哪啊,他就在县医院照顾他妈呢,都三天没合眼了。"小王喘着粗气,"你快去吧,老人家病得挺重的。"
我放下手中的账本,匆匆赶往县医院。
病房里,刘峰憔悴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蜷缩在病床旁的小椅子上,眼里布满血丝。
看到我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饱含了千言万语。
刘母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插着各种管子。
看到我进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竟然流下了眼泪:"姑娘,是我害了你们。"
我在床前站了很久,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我坐下来替她掖好被角:"阿姨,病好了再说这些吧。"
转头对刘峰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守着。"
刘峰摇摇头:"我不走。"
他的固执,让我看到了当初那个坚定的他,那个在读书会上侃侃而谈的大学生。
那个夏天,我和刘峰轮流照顾刘母。
病房里的日子虽苦,却让我们的心贴得更近。
有一次,我给刘母喂粥,不小心打翻了碗,滚烫的稀粥撒在了我的手上。
刘峰急忙抓起我的手,放在自来水下冲洗,眼里满是心疼。
"没事,不烫。"我逞强道。
"还说不烫,都红了。"他轻轻吹着我的手背,动作温柔得让我心颤。
我们俩就这样站在水池旁,谁也没说话,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那天晚上,刘峰送我回宿舍,路上他突然问:"为什么当初要分手?"
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听到你妈和你姑姐的话,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傻丫头。"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我妈那人嘴硬心软,她要是真不喜欢你,能让我追这么久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认定的人,就是你。"他的语气坚定,"我不在乎你家里有没有钱,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带走了我心中最后一丝迷惘。
刘母出院那天,我才知道刘峰从未放弃过我,只是尊重我的决定。
"他说你一定有苦衷,让我别逼你。"刘母拉着我的手,眼角湿润,"我那天说那些话,也是想看看你会不会为了钱嫁给我儿子。"
"老刘家不讲究那些虚的,只要人踏实肯干,能过日子。"刘母捏着我的手,语重心长,"我看你就挺好,能干,懂事,有主见。"
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这个'考试',你可没考好,太容易就放弃了。"
我红着脸,不知如何应答。
刘父在一旁插话:"行了,别为难孩子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咱们这一代人经历的事情太多,总想着替他们把路铺平,反而忽略了他们自己的感受。"
那天晚上,刘峰送我回宿舍,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他笑着说。
盒子里,是那枚我曾经还给他的书签,上面的诗句依然清晰:"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还给你。"刘峰认真地说,"无论经历什么痛苦,我们都要用爱和勇气去回应。"
我郑重地接过书签,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刘峰的关系在亲友们的见证下逐渐明朗化。
厂里的同事纷纷打趣:"刘工终于把咱们的会计小秦追到手了!"
我只是腼腆地笑笑,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转正的事情很快办妥了,我成了厂里的正式工人,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
第一个月拿到全额工资时,我和刘峰一起去看望了我的父母。
乡下的老屋还是那么简陋,母亲坐在轮椅上,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眼中满是惊喜。
"妈,这是刘峰,我对象。"我小声介绍道。
"阿姨好。"刘峰大方地向前,蹲在母亲面前,"我会好好照顾秦秦的,您放心。"
母亲拉着刘峰的手,眼中含泪:"好孩子,好孩子..."
那一刻,我发现,原来家庭的贫富差距在真挚的爱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回县城的路上,刘峰提议:"要不要搬去跟我爸妈住?那房子够大的,而且我妈现在可喜欢你了。"
我摇摇头:"还是先这样吧,等结婚了再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他笑着问。
"等我们都做好准备的时候。"我认真地回答,"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草率。"
秋天的时候,我们终于办了婚礼。
没有铺张的酒席,没有贵重的嫁妆,只有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简单的喜悦。
刘父开玩笑说:"咱们家终于找到个能管住账本的媳妇了,以后家里的钱都交给你管。"
刘母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木首饰盒:"这是我的嫁妆,现在传给你。"
打开一看,是一对朴素的银镯子,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不值什么钱,但是有意义。"刘母笑道,"当年我和你公公结婚,条件也不好,就靠这两个镯子撑门面。"
我眼眶发热,郑重地接过镯子戴在手上。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充实。
我们在厂子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虽然简陋,却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
刘峰在厂里负责技术改造,工作越来越忙,但每天都会准时回家吃晚饭。
有一次,他带回一份技术期刊,兴奋地指着上面的图纸:"秦秦,这是我设计的新型纺织机,厂里准备试用,如果成功,能提高30%的产能!"
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心里满是幸福和骄傲。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共同经历着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的风风雨雨。
厂里开始裁员,许多老工人下岗回家,气氛一度低迷。
但我和刘峰都保住了工作,他因为技术过硬,我因为账目清晰,都成了厂里不可或缺的人才。
1997年春天,我怀孕了。
刘母知道后,立刻从百货店请了假,来照顾我。
"现在不比从前了,孕妇也要讲科学。"她捧着一堆孕妇保健书,认真研读,"这个月要吃什么,下个月要注意什么,我都给你记好了。"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我心中满是感动。
那个曾经在我心中留下阴影的婆婆,如今成了我最贴心的亲人。
生产那天,刘峰在产房外踱步,紧张得手足无措。
刘母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怕,秦秦是个坚强的姑娘,会没事的。"
当护士抱出我们的小女儿时,全家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刘父抱着小孙女,眼中闪烁着泪光:"小丫头,长得真像她妈,倔强又漂亮。"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爱情和亲情都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生活的路很长,我们会一起走过贫瘠和富足,风雨和阳光。
岁月给了我抉择的机会,而我选择了用心灵去丈量人生的宽度。
如今,那枚书签依然夹在我的账本里,泛黄的纸面上,泰戈尔的诗句依然清晰可见:"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个春天,想起那段痛苦又美好的岁月。
那是我们共同的青春,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来源:天涯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