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夫君不喜我,我一直都知道,后来我死了,他却再没续过弦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5-28 13:59 3

摘要:谢昭不过二十三的年岁就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出身高门,又是长子嫡孙,是京中贵女梦寐以求的良婿,就算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他有个青梅竹马,是当今太傅的孙女,两家素来交好,门当户对,任谁都会觉得二人会结为夫妻,偏生叫我这个破落侯府的孤女捡了这天大的便宜,做了谢昭的正

谢昭不爱我,我是他被强逼着娶回来的正头娘子,他不喜我,我一直都知道。

后来我死了,他却再没续过弦,孤老一生。

01

我嫁进谢府那日,谢家阖府上下大抵都不怎么高兴。

谢昭不过二十三的年岁就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出身高门,又是长子嫡孙,是京中贵女梦寐以求的良婿,就算是配公主也绰绰有余,他有个青梅竹马,是当今太傅的孙女,两家素来交好,门当户对,任谁都会觉得二人会结为夫妻,偏生叫我这个破落侯府的孤女捡了这天大的便宜,做了谢昭的正头夫人。

这事说起来其实有两分乌龙,我家祖上的爵位承袭三代,到我爹这边已经只剩个名头,我爹是个粗人,习得一身好武艺,一腔热血参军后混得居然还行,战死沙场后圣上封赏落在我伯父伯母头上,留我一个遗孤身份不尴不尬的,正巧我年岁不小,圣上一琢磨就决定赐婚,本来轮不到谢府,毕竟我的身份摆在那边,配谢昭属实妄想,谁料我伯父犯抽,觉得亏欠了我,搬出我娘与谢府老夫人的旧交情,愣说我与谢昭是有娃娃亲的,一番掰扯后圣上直接赐了婚,谢家无可奈何,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了这门婚事。

所谓的旧交情不过是我娘在世时与谢老夫人的一句戏言,我娘会医术,给谢老夫人治过病,那时我娘怀着我,谢老夫人笑着说生了若是个女娃不若给他们谢府做个媳妇,后头谢老夫人急症过世了,我娘同谢府也无甚往来,这句话也轻飘飘揭过去了,再后来我娘过世后两府再无联系,如今过了十几年,再提起这一茬,多少让人带点膈应。

不过圣旨已下,谢家再膈应面上也办得让人挑不出错来,我伯父自觉给我找了门顶好的亲事,早些打发我出去更合他心意,日期定得挺早,半年后成婚,伯母并不刻薄,除却我娘的嫁妆和谢府送来的聘礼外还另给我添置了不少,她也说得直接:“日后侯府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伯父给你找的这门亲事是顶顶好的,谢昭的正头娘子份量可重了去了,只要你守好本分,日子总归不会太难过的,你还有嫁妆傍身,我也同你说明,日后你荣华富贵也好,潦倒穷困也罢,我们不攀附富贵,也不出手相帮,好赖全看你自个儿了。”

我就这样嫁给了谢昭,谢府手笔大,聘礼不少,全充作了我的嫁妆,加上我娘留给我的和伯母添置的,一担一担抬着过街时看着居然还有几分排面,谢昭官至三品,是有单独的尚书府的,我被喜娘扶着下了花轿,跨了火盆,同谢昭拜了天地,此后,我就是谢昭的正妻了。

谢昭新婚之夜睡在靠窗边的卧榻上,他身量长,挤在偏小的卧榻上显得有些可怜,我想着床足够宽大,有心想叫他上来睡,最后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开口,谢昭给我留足了情面,没做出新婚之夜移居别处的举动,我知晓我不该奢求,便自行睡下了。

第二日醒来时不见谢昭,陪嫁的贴身丫鬟云桃服侍我洗漱,说谢昭在前堂,不多时有个丫鬟唤我说是谢昭喊我一同用膳,我过去时谢昭坐得端正,面前摆了好几道菜,我粗略看过去,竟没什么我忌讳的,谢昭的礼仪规矩极好,看得人赏心悦目,用过了膳食,吃茶的时候谢昭开了口,他的声音很清亮,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听着很让人舒服。

“府中事务日后由你接手,我原先是叫我的大丫鬟芳蕊管着的,如此便拨到你身边侍候,府中仆从你尽管吩咐差遣,所有事务你也可悉数过问,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尽可来问我,只我有时公务繁忙,你自行安排就是,不必束手束脚,我既已单独立院,你也不必日日去谢家请安问候,若有夫人女眷设宴邀请,随你安排,想去便是,不去就推了,闲来无事也可以在府中多走动熟悉,有时间我再同你细说后头的人情交际。”

他的态度出奇意料的好,我不免有些惊诧,点头应下了,今日是要去谢家的,我作为新媳妇该去拜见我的公婆,谢昭带我进门时,我一眼就瞧见了一道倩丽的身影,是白鹭,当今太傅的孙女,谢昭的青梅竹马。

她生得很美,柳眉杏眼樱桃口,腰肢纤细,眼下像是才哭过,眼眶红红的,透着一点无助,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点怜惜感,我余光瞥见谢昭皱了皱眉,上头坐着的谢母颇有些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眼瞅着我们了欲言又止,最后只招呼我们过去。

这厢才给谢母敬了茶,谢母褪下手腕上的祖母绿镯子给我,又封了红封,那头有丫鬟通报谢父过来了,我和谢昭又给谢父敬了茶,谢父给的是一对儿芙蓉玉玉佩,又很大手笔地用红封包了一张地契给我,我试探地看了谢昭一眼,谢昭微点头,我这才收下来,温声道谢。

谢父轻咳了一声,说道:“早朝下了后宫中留人议事,这才晚了些,”他说着看了白鹭一眼,顿了一下,续道:“昭儿你同我到书房去,我有些话与你交代,温氏你和你母亲说会儿话,午时你们夫妇便留在这儿吃过了再走罢。”

我低头应是,谢昭随着谢父起身出门,临了回头看了一眼,我瞧了一眼白鹭,白鹭冲我勉强一笑,说道:“今日是我叨扰了,改日……回头我再向少夫人赔罪。”她说着又拿帕子拭一拭眼角,眼中泪光盈盈,谢母柔声安慰道:“不妨事,你也是一时情急,只是……”谢母深深叹口气,没再多说,转了话题来问我:“念儿才过门,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么?”

“劳烦母亲挂念,一切都好。”我温顺地回话,谢母又问了些琐碎事宜,我一一答话,白鹭坐在一旁,很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望向门外,不多时谢昭挑了帘子进门,眉头紧锁,白鹭看着他,忽然泪眼婆娑,苦笑了一声,起身同谢母辞别,谢昭目送她离去,眼中带着担忧和无奈,最后只是低叹一声。

吃过午饭我与谢昭回了尚书府,谢昭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我心下怅然,想起白鹭哀婉凄切的神态,自嘲地想,我可当真是个恶人。

02

之后一月我同谢昭相敬如宾,他对我不曾苛待,给予我当家主母的尊荣,却不曾和我有半点亲近,我操持内务,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两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可惜这份平静没能维持很久,打破它的,是皇宫里传出来的一份诏书,天家要大选秀女,白鹭的名字赫然在列,更有宫里头传出的口风,已是要内定了她,谢昭为此成日不在府中,与此同时,大堆的宴会请帖朝我递过来,多半是怀了打探的意思,也不乏看热闹的心思,我再怎么想推脱,也有不从心的时候,只得挑了个礼部尚书夫人的帖子前去赴宴。

礼部尚书掌管此次选秀事宜,尚书夫人想必是被打探得不堪其扰,干脆开了个赏花宴邀请了一众夫人贵妇,宴会上衣香鬓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是空前的热闹。

来的大多数夫人都是家中有适龄的女儿的,费尽了心思想知晓一点内幕,我也看到了白鹭的母亲白夫人,坐在一旁神情冷淡,旁边礼部尚书的夫人被一众贵妇们团团围住,我正欲寻个清静地方躲一躲,那头白夫人出声叫住我:“谢少夫人,且留步。”

我驻足同她见礼,听得她问道:“谢侄可安好?若得空闲,可于白府一叙,昔年谢侄亲手所栽腊梅开的正好,可作一观。”我略抬眼望过去,对她的言下之意已是清楚,低声回道:“夫人美意,自会同夫君说明。”她轻嗯一声,不再多言,周遭明里暗里扫过来的视线带着嘲弄与戏谑,我寻了一处僻静处坐下,听见不少窃窃私语,多半是对我的不屑,言谈中带着对我的批判,对着谢昭和白鹭惋惜,偶尔有同情的言语,我听得并不大真切,仰头去瞧墙角处开得红火的三角梅,想起白夫人的话和尚书府里大片的梅林,有些失神。

可巧,我也是喜欢梅花的,当初看到那片梅林时,还暗暗欣喜了好一阵,原来,是讨他人欢心的么。

回府后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去衙门问一问谢昭的意思,谢昭为选秀之事近段在大理寺同相关同僚办公,不然我也不能走这一趟,毕竟他多半在宫里我也不好搅扰,这回还带了一点私心,我也有点想见他,马车才到了衙门口,守卫的见到尚书府的标识,走上前来问询,神情却有些古怪,我说明来意,守卫磕巴了一下,带着点为难:“谢夫人,大人还,还在里头议事,小的替您通传一下,您且稍作等候。”

我有些不悦,冷淡道:“本夫人来一趟连门都入不得茶也喝不得一杯么,你叫我站在门口候着?我堂堂正三品诰命淑人,你这等轻慢于我,不怕吃板子吗?”守卫吓住了,忙不迭跪下去磕头求饶,我闭了闭眼,心中升起一股火气,若是我不曾听见没关严实的门里听见熟悉的声音,倒也不会如此大动肝火,可我听见了白鹭的声音,温言软语,柔声轻音,好不可怜,有人在旁劝慰,其中一道声音很是清亮,语气柔缓,正是谢昭。

我突然觉出自己的可笑来,心烦意乱之下,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于是淡淡道:“行了,起来吧,下回莫要再如此不知礼数了。”

里面的人想必也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门开了,白鹭与谢昭一同走了出来,谢昭见了我很有些讶异,问道:“你怎么过来了?”白鹭冲我行了一礼,道:“少夫人安好。”我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言谈举止间透着熟稔亲昵,显得我才像是那个外人,或许,我本来就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想到这点,我忽然有点难过,他们互相陪伴过十几年,确实是我难比,连我那点微末的私心都更显得荒唐,顿了顿,我要说出口的话临时转了弯:“夫君连日来办公辛劳,本不该多扰,只母亲忧心夫君身体吃不消,嘱咐妾身与夫君多为慰劳,得空与谢府一叙天伦,另有些府中事物妾身不敢擅作主张,丞等夫君相看裁决。”

谢昭眉目舒朗了些许,想必是听出我话语中带着的平淡,以为是谢母打发我来走的这一遭,语气带了点轻快:“那倒正好,我送鹂青去一趟白府,稍后便去母亲那边,你不必等我,先行便是。”鹂青,想必是白鹭的小字,他唤得熟稔又亲密,我垂眼应声,径自上了马车,朝着谢府行去。

我到谢府后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谢昭,谢昭来时心情瞧着并不太好,眉头紧锁,他情绪向来不怎么外露,这般神态的他我还是头一回见,比之前我头一回进谢府他和白鹭那一回还要消沉,我直觉又是同白鹭相关,谢母也看出来他情态低落,招了手让他坐到她身旁,柔声问他:“我儿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同娘说说。”

谢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了一笑道:“不过是这回选秀的事罢了,诸事琐碎,难免劳心费神,儿子又身为户部尚书,自然得多上心些。”

于是我们默契的换了话题,一番平和的表象下暗流涌动,我望着谢昭俊秀的面容,又想起他与白鹭站在一起时熟稔亲密的模样,忽而浮现出一点猜测来,谢昭察觉到我的视线,平和的笑了笑,温声道:“长欢可是有话要说?”

我回过神,垂眼道:“今日赴宴,得遇白夫人,白夫人说起白府中有腊梅开的正好,妾身想起府中有片梅林,也正值花期,想着不若作个赏花宴,夫君意下如何?”我说完直视着谢昭,唇角是得体的弧度,谢昭默了一瞬,语气淡漠下去:“随夫人安排便是。”

03

我很快就操办好赏花宴,给各府夫人下了帖子,又张罗好宴会事宜,云桃替我打下手的同时提醒我芳蕊的不安分,我安抚住她,轻声说道:“无妨,与你安排的事你可办妥当了?”云桃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劝我道:“小姐,这般还是太急了些,您不必……”

我打断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没有后路可走了。”云桃红了眼眶,哑声应了,我摸一摸她的头发,不合时宜的想,我要是能再心狠一点就好了。

我早就见过谢昭的,在我阿娘丧仪上的那一天,谢府为着最后一点旧交情,前来吊唁,谢昭和他父亲一同来的,十二岁的谢昭已经有了很沉稳的气度,我娘死的不很光彩,身为江湖上有名的医女,最后是给贵人投毒被发现被赐死的,可谁都知道,贵人是故意寻死的,我娘只是一个明面上的幌子,我是后来模模糊糊拼凑出来真相的,天家弑母,兄弟阋墙,种种所不能为外人道,我娘却成了最后的牺牲品。

昔年太后擅权,蛮横无道,谋害先帝,残杀皇子,最后天家夺权,太后身亡,其余皇子被流放,我娘是被推出来的主谋,为彰法决而死,又因着顺民意和隐秘的上意,丧仪却是不属于罪人的风光,我那时七岁,突逢变故,茫然失措,只剩阿爹一个亲人,却没什么人顾得上管我,我爹疲于应对各种事宜,伯父伯母远在外地,来不及赶回,府中人心惶惶,大寒的天冷雨淅沥,我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跑出来,打算偷偷去灵堂看一眼,路过前厅时看见了十二岁的谢昭,他一个人待在前厅,坐得很是板正,瞧见我时蹙眉,出声道:“你是这家的孩子?这般冷的天,伺候你的下人呢?”

我扒着门框瞧了他好几眼,这才慢吞吞地回他:“……我是长欢,阿娘在木头里,我要去找她,芳嬷嬷,睡着了……”他从我颠三倒四的话语里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于是走过来,他低头看我的眼神很柔和,那一点怜悯被压在角落,意外的不让人反感,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我身上,很温柔地开口:“长欢是么,我叫谢昭,我带你过去吧。”狐裘上残余的温度裹挟着清淡的梅花香味,成了那个冬日里最深刻的记忆。

后来我时时回忆起那天,这也是我对他心动的起源,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在苦寒的日头里,他给我的那点暖意实在难忘,只是待我年长些,也知晓我和他之间并无多余的可能,两府情分已尽,他身份又高出我许多,又有了相宜的女子,二人亦有多年的情谊,我便歇了心思,虽然有时能远远近近地看到他,多半是他同白鹭一起,我想着他安好顺遂便罢,日后我嫁作他妇同未来的夫婿相敬如宾平淡地过完一生,倒也了然。

只是阴差阳错,我爹的战死给了天家一个由头,谢府高门显赫,谢昭又太过出挑,太傅门生广众,势力深沉,两府连结是天家不愿看到的,天家从皇位厮杀里挣出一条血路,疑心深重,谢昭为避嫌开府另立仍旧遭天家忌惮,他所娶之人天家自是要插手,又不能过于明显,于是我这样一个来的适宜人选撞上来,天家一道圣旨,绑住了我和谢昭,也燃起了我的私心。

我是谢昭的妻啊,伴他身侧,日久天长,总能捂热他的心罢,人的渴求会生出一重又一重,一重高过一重,我怀揣着这样的希冀,却在伊始便来了打击,谢昭这样好的人,本是我触及不到的,可我靠近了他,不可避免地想贪求更多。

在伯父将我的婚事闹上陛下那里后不久,我被皇后宣进了宫,陛下也在,略显苍老的面容却看不出多少颓态,我上前叩头,他看着我,语速不快,语气却淡淡:“谢卿身为谢府长子嫡孙,又是户部尚书,以你的身份,配他虽说是高攀,可向来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朕记得你爹是个忠义的,想必他的女儿也不会差。”

我顿了顿,垂眸道:“愿为陛下分忧。”我想过谢府遭陛下忌惮,却没料想谢昭的处境已是这样堪忧,陛下舍不得他,却疑心他,又不肯落人口舌,迂回地绕上他的婚事,将它当作筹码与枷锁,困住了几方势力,我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甚至没能在上位者眼中占据一点视野,这般屈尊降贵,也只为谢昭,陛下很满意我的识趣,随意嘱咐了几句便离开,皇后掩唇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从前与你母亲亦有些渊源,日后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同本宫说,本宫自然替你做主,至于谢郎君……”她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续道:“日后少不得指望温大娘子呢。”

我不知晓她话中的深意,也不敢多加揣摩,只细细听了她的训诫,上位者的傲慢彰显无疑,我只安静地跪在那里,度过了大半个下午,待到宫门快要落锁,我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宫门,宫灯影影绰绰,有人影远远近近,原是谢昭匆匆入宫,我在廊檐下远远瞧他一眼,他经过的时候,我同他最近时不过一丈来长的距离,我屈膝行了个虚礼,他余光都不曾扫过来,我在原地有些使不上劲,领头的嬷嬷默不作声地搀了我一把,我收回目光,迎着朦胧的烛光,走出了宫门。

04

赏花宴举办的很顺利,因着谢昭的缘故,纵使有些人怀揣恶意,也没敢在宴会上大肆挑事,那些明里暗里的嘲讽与奚落也算不得什么,应付过来也不算太难,白鹭过来的时候宴会才散不久,她穿了件湖绿色的衣衫,披着一件浅灰的狐裘,早春的风尚且寒凉,她脸颊带着冻过的薄红,娇美的如同春日里烂漫的桃花,眼尾有着浅淡的红,像是泪痕,她抬眼看我,认认真真地朝我行礼:“谢少夫人容色动人,当真与谢公子郎才女貌堪称良配,之前相见谢少夫人时小女失礼在前,今日特来赔罪,略备薄礼,还望谢少夫人见谅。”

我有些惊诧,她身边的人送上来一个匣子,打开是做工精细的一套缠枝鎏金宝石头面,我看着她,委婉道:“白小姐事出有因,何来失礼,再者这份赔礼过于贵重,我却是不敢收。”白鹭笑了一下,温言道:“圣上特招我入宫,日后与谢少夫人也再难相见,这套头面留着也是徒增烦恼,倒不如送给有缘人,免得糟践。”她望着我,眼神清澈,其中带着真切:“我与谢少夫人一见如故,私以为知交,日后若能引以为友,自是聊以解慰而已。”

我实在是再难讨厌她,也没料到同她能如此心平气和共处,思及此处,我邀白鹭进屋坐下,吩咐云桃从库房里拿出一枝色泽古朴的檀木簪子,它瞧上去有些年头,边角都摩出润色,我将它递过去,轻声道:“既是要入宫,我亦无甚托付,这是我阿娘的旧物,你拿着它,在宫中多少能行些便利。”她迟疑一下,郑重接过,摸着簪子,白鹭忽地开口道:“温娘子,你这份心意,我定不会辜负。”

天子大选落下帷幕,白鹭入宫为妃,听闻太子有意择白鹭为太子妃,被皇帝申饬,在东宫闭门思过半月,白鹭入宫第三日,皇后宣我召见,进了凤仪宫,照旧是跪着听训,皇后脸色很不好看,张口就是质问:“温氏,你好大的胆子,如此算计太子,不怕本宫问罪你吗?”我叩首回道:“此非臣妇有意为之,应是四皇子设局离间,还望皇后娘娘明察。”皇后犹疑不定,到底还是吩咐让人去追查,我仍旧跪着,知晓皇后这个火气应当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本做好了跪到宫门落锁之时,不料才跪了半个时辰,皇帝的口谕就传了过来,皇后有些恼怒,问清是谢昭特意入宫为之时又笑了出来,挥手让我起来,懒懒道:“行了,温氏,你走吧,到底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我没料到谢昭会来,踏出内宫看见站在外宫门前的谢昭时,我仍有些不可置信,他却顾不得许多似的,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止住了我想要行礼的动作,我抬头望着他,他眼中的关切明晃晃不加掩饰:“长欢,你可还好?”我点头:“自然是好的,夫君为何在此处?”他这一举动巧也不巧,在这个风口浪尖入宫着实算不上好事,不论是否顶着我的名头,他同白鹭的关系实在太引人遐想,陛下又疑心深重,少不得被借题发挥。

他拢着我的手,声音很温和:“我来接你回家。”我心头一颤,几乎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如同当年一般温暖的触感,恍惚得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天,真切地让人疑心是错觉。

走出宫门,却有另一辆青棚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它朴素地近乎低调,若不是顶上悬着明黄色的穗子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倒叫人轻看了去。马车上的人掀帘下车,不同于常人的小麦色的皮肤很是扎眼,那人五官深邃,容貌朗硬,眼睛带着点蓝色,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元衬,因生母是异域人,所以很不受待见。

元衬朝我们看过来,淡蓝色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带着点兴味,我略微错开目光,没等我们行礼他便一挥手道:“不必多礼,父皇急召,本殿下先行一步,谢尚书同谢少夫人好走,早春料峭,二位多保重身体。”我心下微沉,没敢再抬头,谢昭倒是应了一声,带着我上了马车。

才到谢府,便听闻何御史来访,何家,正是皇后的母家,太子的外家,谢昭面不改色地吩咐人将何御史请到正厅,又安抚地摩挲着我的手,我心下不安,低声道:“夫君还是先去接待客人吧。”他却带着几分强硬意味地送我回了院子,临走时,他轻声道:“会无事的,长欢。”

我站在原地,手仍在抖擞着,云桃不在,芳蕊沉默地站在院门口,我深吸口气进了里屋,芳蕊识趣地在屋外守着,我从袖中摸出半块虎符,苦笑了一下,将虎符收好,仍旧揣在身上,心想,到底还是操之过急。

太子元和,先皇后大何氏的儿子,长子嫡出,实在是再正统不过的身份,只可惜,生父忌惮,后母捧杀,不堪为继也。今上夺权时,不得已起兵行事,不料风声泄露,大何氏被太后挟持以威胁今上,今上不愿弃大何氏不顾,又不得不起兵,只大何氏同我娘交好,不愿今上为难,以毒自绝,今上兵变夺权后,以毒酒了结太后,斩杀及流放一众兄弟,手段凌厉,于是民众颇有微词,为堵住悠悠众口,今上将我娘定为主谋,我爹无可奈何,反抗不能后辞官投军,血染沙场。何家为巩固地位,送小何氏入宫为继后,小何氏摸准君心,捧杀元和,培养亲子,只诞下的皇八子元泰意外病故,不得已只能帮扶元和上位,以求何家大权在握,元和被养得性情暴戾,刚愎自用,储君之位算不上稳当,加上二皇子元柏母家强硬,生母身为四妃之一的贤妃,仅在皇后之下,因此夺嫡之争很是激烈,可惜,我的筹码并不压在这二人身上,而是皇四子元衬。

我只想为母亲正名,元衬是很合适的人选,他以此为诺换我的助力,我带着圣上的授意拿捏谢昭的把柄,可我不衷于今上,我只想让他为我娘和我外祖一家陪葬,这让我与元衬一拍即合,我给他搜集消息培养势力,他承诺还我娘一份清白。

我不是我爹,他忠君至死,纵然我娘被轻飘飘地推出来赐死,他也只是辞官另起,为国身亡,我却不甘心,我本该父母安在,千娇万宠,该是上京城恣意无忧的贵女,而不是薄衾冷枕,如履薄冰,寄人篱下的孤女,诚然伯父伯母并不苛责与我,也断不会视我为己出,能衣食无忧,已然是他们宽宏,余下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只能是我一人承受。若是生来如此,坦然受之也罢,可我锦衣玉食父母疼宠的孩提期间,又该如何释怀呢。

我同元衬的合作注定没有退路,我也没想过能有退路,元衬会是个开明的君主,苍生苦楚,黎民何辜?我不能为我一己之私致使更多无辜的人卷入其中,我怨的是今上,而不是底层的百姓,他们的生活够苦了,亦不该承担我的私怨。

05

谢昭回来的时候神情故作轻松,我细细地看着他,他眼中的疲态掩饰得极好,若不是我了解他,只怕也会被骗过去,他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温和地向我问起了府中的琐事,最后提了一句,寒山寺的迎春花开得很好,要不要同他去看。

我自然是应的,站在寒山寺前的时候,我望着谢昭,他眼中柔情绰态,我低头掩饰自己过快的心跳,心中甜蜜与苦楚夹杂,不该贪求,只是,情难自抑。

方丈是个很和气的老者,询问我们是否要求一支签,垂垂老矣的身躯没能压住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我自然答应下来,摇晃签筒的时候忽地想到谢昭,抬眼望去时,谢昭也在看我,眼中笑意盈盈,我慌乱地错开目光,心跳错拍的刹那同签文落地的声响重叠在一起,两支签文同时掉落在地上,我们身后的方丈笑起来:“二位所问之事,应当皆是有关彼此罢,心有灵犀,也莫过如此了。”

有沙弥捡起地上的签文,递给我和谢昭,我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一句诗文“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我蹙起眉,隐晦地看了谢昭一眼,谢昭嘴角的笑意也收了起来,看着手中的签文露出一点焦躁,方丈慢慢踱步过来,我将签文递过去,方丈看罢低声念了一句佛号,再望着我时脸上满是慈悲之意:“看破红尘梦幻影,放下执著清净心。 自在净土脱轮回,随缘传道飘佛馫。夫人执念太深,恐伤己太过,何不寻个两全之法呢?”

我垂眸思索了一下,笑道:“世间安得双全法,我只是俗人,纵有遗憾,也是一种圆满了。”方丈双手合十叹息道:“夫人此时洒脱,只是真到了那个地步,还是不舍罢。”

谢昭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听完,手中的签文攥得很紧,方丈对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想必谢施主的签文,也并不如意吧。”谢昭摊开手,白净的手心横陈着一支墨色的竹签,签上照旧是一句诗,“借问人间愁寂意,伯牙弦绝已无声。”方丈无奈地摇摇头,口中念道:“悟生死,了爱恨,且把牵挂放下。谢施主,因缘际会自有时,有时多言多做,才会有良因善果。”

谢昭脸色有些难看,到底还是双手合十对着方丈还礼,开口道:“方丈所言,某必然记在心上,不敢相忘。”方丈又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事在人为,命无绝对,望二位施主早悟兰因,修得圆满。”

山上迎春花开得很好,遍野的春意盎然,我和谢昭走在其中,心情也开阔许多,走着走着,谢昭驻足在其中一株花树前,小心翼翼地折下了一朵,别在我鬓间,我想我应当是羞红了脸的,耳根都有些发烫,谢昭凝眸看着我,声音很轻柔:“长欢,很衬你,你戴上也……很美。”

他忽地低头,温热的唇落在我脸颊,一触即分,却像是一支羽毛落在我心湖之上,漾开一圈圈涟漪,我耳根烫得厉害,余光瞥见谢昭脖颈的红意,却忍不住笑起来,谢昭纵容地看过来,替我理了理耳边被风吹起来的碎发,他指尖温热,所有都切实得刚好。

回府后已是金乌西斜,用过晚膳后,抬头隐约可见浅淡的星子在日空中影影绰绰,洗漱后我照旧在床里侧歇息,浅寐间感受到身侧的动静,我迷蒙地睁眼,谢昭半搂着我,低低哄道:“长欢,是我,睡罢。”我更靠近他一点,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的安眠。

此后的一年我同谢昭是难得的安稳时光,如同寻常夫妻那般过活,他为我描眉,我为他研墨,情到浓时也顺理成章地行了周公之礼,耳鬓厮磨间我时常会有能这般下去至天荒地老的错觉,可也只是错觉。

朝堂上暗流汹涌,今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元和同元柏的斗争更为激烈,元衬在其中看准形势在今上面前表明衷心,今上不得不重用起谢昭,却又忌惮不已,将元衬高高捧起,几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

皇后时不时宣我入宫,焦灼的情绪外泄,她不敢再以权压我,客气地将我奉为座上宾,我瞧着新染的丹蔻,不应却也不推拒,白鹭握住了协理六宫的权力,在皇后与贤妃的分庭抗礼中站住了脚,硬生生抗住了三方分衡的局面。

她邀我相谈的时候,面容恬静,气质出尘,仍旧是娇美动人,头上戴着一支古朴润色的木簪,见到我后粲然一笑,轻声道:“温娘子,幸未相负。”我同她对视,举起茶盏遥遥相对,彼此心知肚明,尽在不言中。

元衬百忙之中抽出间隙来见我,淡蓝色的眼中带着疲态,时间紧迫,他长话短说,仍旧是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可想好了,真要亲自动手?”之前我是不会犹豫的,这回的迟疑让元衬意识到了什么,淡淡道:“谢少夫人若是改变主意,也是再好不过,能有可以真心相守一生的人,可是再难得不过。”

我想着从白鹭那里得到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不爱我,他心里的,该是旁人。”

元衬惊诧地挑眉,似乎想要说什么,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未必会走到那步。”我轻轻摇头,说道:“会的。”纵使错漏,我也会亲手促成。

06

谢昭这段时间很是忙碌,我睡下他才回府,我未起他已出门,算算日子,我同他已然半月不曾见面。

这日我照旧坐在房中盘算账本,云桃却急匆匆进来,焦急开口:“小姐,不好了,白淑妃出事了!”听罢我猛地起身,顾不得一时的头晕目眩,厉声道:“什么?”

此时芳蕊也进来了,步履不停面上却还算平静,冷静开口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今日一早伺候的宫女发现白淑妃昏迷不醒,宣太医看过后,发现是中毒,搜查一番后,查出毒药的所在是……”她抿了抿唇,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语速更快,“白淑妃平时里戴的木簪,而这根木簪恰恰又是您赠与白淑妃的。”

她话中未尽之意我知晓分明,气血上涌间不由怒极反笑,盘账的算盘被我一把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算盘珠子滚落一地,我恨意滔天,几乎能猜晓到具体经过,勉强压下情绪开口:“待会儿必会宣我入宫,你们都出去,云桃伺候我更衣。”

芳蕊迟疑了一下还是出了门,我环顾四周,从怀中摸出那半块虎符,交到云桃手上,深呼吸一口气,吩咐道:“将此物速速送去温府,切记要亲手交到我伯父手上,万不可教旁人知晓。”

云桃神情凝重,重重地点头,我换了身妃色的衣裳,便听得外头嘈杂声响,有宦官阴柔尖利的嗓音传进来:“谢少夫人可在?”

我捏了捏云桃的手腕示意,转身出了门,来的是大太监连公公,甩着拂尘,不紧不慢地开口,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请谢少夫人安,洒家奉圣上口谕传您入宫,您请吧。”

我带着芳蕊一路驰行至宫中,凤仪宫内皇后端坐高位之上,我俯身叩拜,皇后赐座,随即意味不明地开口:“谢少夫人,白淑妃中毒之事实在蹊跷,少不得要留谢少夫人在宫中一些时日了,不若就在本宫殿内暂且小住罢。”

我拱手垂首,道:“臣妇斗胆,愿皇后娘娘允臣妇在垂柳殿暂居。”垂柳殿,正是白鹭的宫殿,皇后挑眉,掩唇笑起来:“依谢少夫人便是。”

垂柳殿虽说戒严,却也并不算封锁重重,白鹭在内殿,昏迷不醒,我去瞧了一眼,宫婢紧盯着我,我不动声色探上白鹭的手腕,脉象沉郁,却并无大碍。是了,想来他们也不敢下太重的手。

我在垂柳殿住了三日,期间除却不得随意出殿,倒也不曾克扣于我,宫中膳食味美,赶着春日,鲜嫩的春菜一道一道地添上桌案,直教人吃的口齿留香,今日做的是莼菜,一道河豚莼菜羹占了主位,上菜的是个脸生的宫婢,脸圆圆的,笑起来很讨喜,说起话来温温弱弱的:“谢少夫人,这是贤妃娘娘赐给您的,我们娘娘说春江水暖,正是吃这道菜的好时候,才得了就特意给您送来,好让您尝尝鲜。”我听罢笑起来,对着贤妃宫殿所在的方向虚拜了拜:“娘娘好意,断不敢辞。”

吃过这道河豚纯菜羹,我教人去打听今日的消息,不出所料,果真一场风波,早朝上元和口无遮拦,意指皇位,今上怒斥,欲掳夺其太子之位,何家力保,元和被禁闭东宫,思过半年。贤妃想必是想要元柏风生水起,水涨船高,可是,春江水暖,亦多雨水,焉知不是水载船翻,风雨欲来而已。

我很有些愉悦,进了内室,宫婢并不像之前那般紧盯,我看着床上的白鹭,叹息一声,取下头上的银簪,稍用力掰开,簪子是中空的,里头藏着一丸药,是按着我娘留下来的药方做的药丸,我喂给白鹭,眼见她悠悠转醒,轻点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她躺了多日,脸色憔悴了许多,瞧见我时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我仔细辨认,心下了然,又觉得悲哀。

她说,元泰死于元和之手。这般而言,元和显然知晓当年之事,也不是浅薄之人。不过于我而言,也并非坏事。

早春的雨水绵绵,白鹭醒来的消息传遍后宫,我平静地出了宫,宫门前,谢昭照旧在门口等我,手中撑着把油纸伞,我走到他身边,他默不作声地拉着我上了马车,马车徐徐驶向谢府,我看着他,轻声问道:“谢昭,你不信我,是么。”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那是他和白鹭,我与谢昭,从未彼此信任过,此次的试探与交锋,终究是摆在了明面上。

赏花宴上芳蕊就给谢昭递过了消息,我借赏花宴联系父亲旧部,母亲残存的人脉,又借此搜集消息,给元衬传递信息,亦是给圣上一个表面功夫,谢昭那时应当知晓不多,还给予我助力,让我能顺利地开办,他也借此试探了陛下的态度,顺利地避开了打压。

宴会后我给了白鹭我娘的旧物,助她在宫中行事便宜,也同她往来间达成协议,她助我安抚住皇帝,暗中相助元衬,我助她在宫中培养起势力,皇后不敢再压我,贤妃更想拉拢我,我同谢昭为一体,她们想要拉拢住谢昭,自然要从我下手,我擀旋其间,为元衬得了不少消息,谢昭也因为我握稳了朝权,皇帝疑他,又不得不用他,皇帝便想真正拿捏住他,纳了白鹭在宫中,谢昭为了她,也会顾及许多,更遑论认为我会助力于他,圣上用起他来自然是更为放心不过。

这回陛下病重,元和与元柏针锋相对,可元和从不在君心,元柏外家握有兵权,陛下便捧用元衬,相互抗衡,又设计白鹭,拘我入宫,以此牵制谢昭,自以为下了一盘好棋。

我朝虎符一分为三,一份在圣上,一份在贤妃母家燕家,另一份,在温家,我爹死后落在元衬手中,除此外,另有一份召令,可以调动禁卫军。

元衬回京,虎符不曾上交,何家觊觎兵权,欲造元衬看护不力之罪,设计元衬手中的兵符,元衬初与何家交锋,落于下乘,交虎符于我,我欲借虎符联络军中旧部,行事时却被何家揪住把柄,我不得不借元衬之手设计太子分散何家注意力,趁机毁灭证据,何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皇后为了太子之事定会宣我入宫,我便将虎符带上想交还于元衬,元衬被绊住未能赶上,又恰巧谢昭为我入宫,虎符便不曾交还,何御史之前上门正是为虎符而来,却被谢昭挡了回去,谢昭想必赏花宴那时就起了疑心,之后寒山寺之行,白鹭昏迷之事,桩桩件件,既是试探,亦是利用。

这回我被拘入宫,谢昭不曾有多余的举动,却教芳蕊在收拾我的衣物时带了一方私印,是太医院院使的信物。

我有些意兴阑珊,虽然知晓我同谢昭注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可明晃晃的摆上台面,也教我有些失意,问完后我索性闭上眼,也不去在意他的回答,他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长欢,你不也不信我吗?”

彼此猜疑,从无真心。

竟是如此吗?

我蓦地想笑,睁眼看过去,对上他眼底真心实意的难过,却说不出一个字,如鲠在喉,他眼中蒙着雾气,眼眶都染上了红晕,他低声问:“长欢,你为何不信我呢?”我信你,你却不信我是信你的,他话中之意清晰明白,我心口顿顿地痛,也有些泪意:“谢昭,你爱我吗?”我不信你爱我,又疑心你怨我,不敢托付信任,可我又实在喜欢你,不自觉地对你坦诚,那你呢,你对我又是如何呢?

谢昭默了许久,艰涩地开口:“长欢,我不知晓,我担忧你,想对你好,可我也放不下心鹂青,你让我想想,好吗?”他眼中带着迷茫,无措地望过来,我一时心软,又强硬地止住,憋回快要流出的眼泪,平静地回道:“你看,我们之间,坦诚不了。”

此后我同谢昭的关系又冷淡起来,像是回到了新婚的头一个月,相敬如宾,客气疏离。又赶上朝中多事之秋,彼此见面更少。

朝堂之中波折四起,何家同燕家斗得更为激烈,陛下病情反复无常,不得已解了太子的禁足,令太子监国,又册封谢昭为内阁大学士,令谢昭辅佐元和,元和行事不羁,元柏一派紧盯着元和,但凡有所错漏定要弹劾,何御史也不是吃素的,力保太子监国不出大的差错,两方斗争不断,倒让元衬在中捡了便宜,暗中行事方便了不少。

我联络起旧部,打探消息,出入后宫在皇后与贤妃之间,借助白鹭的势摸清了后宫的情势,只等一场东风。

没让我等太久,四月初,一封弹劾奏疏呈于朝堂之上,上书太子十大罪状,称其行为无状,骄奢无度,残暴不仁,陷民生于不顾,置社稷于不序,滥杀无辜,谋害兄弟,不敬双亲,不孝不悌,不忠不仁,实不堪为储君也。

奏疏上表,朝野皆惊,圣上病体好不容易略有起色,又被这封奏疏气晕了过去,醒来后下令鸿胪寺彻查此事,囚太子于宗府,令二皇子元柏涉足朝政,元衬侍候御前。

何家如何焦头烂额暂且不表,燕家趁势打压东宫,将太子弑杀兄弟的罪状订死,皇后上了年岁,听闻亲子死于元和之手,震怒之下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又不得不为之周转,行事纰漏百出,陛下不满,又斥责了皇后,皇后心神俱伤,病如山倒,贤妃与白鹭趁机揽权,前朝与后宫,很是一番动荡。

白鹭邀我入宫,亲自动手沏茶,一套冲泡下来,垂柳殿内茶香袅袅,我抿了一口,称赞道:“鹂青的手艺当真是上乘。”

白鹭笑起来,说起了后宫里的消息:“皇后的病来势汹汹,叫了几回太医,也不见多大起色。”我心领神会,放了茶盏,弯了弯眉眼:“皇后娘娘福泽绵长,定会无恙。”

四月中旬,元和弑杀兄弟的罪行被翻出,陛下惊怒,废元和储君之位,囚禁幽宫,永世不得出。

是夜,元和起兵,今上令元柏前去阻拦,双方交战中,元柏反被元和所俘,今上震怒惶恐,又谴元衬前去平定叛乱,救回元柏。

07

垂柳殿前人马集结,白鹭听着外面的动静,低声问我:“温娘子觉得,是哪位的人先进垂柳殿?”我笑起来,肯定道:“定是今上啊。”

连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阴柔尖利:“谢少夫人,陛下有请。”我看着身上新换的久违的劲装,心情愉悦不已,白鹭蹙眉担忧道:“温娘子,此去可要小心为上。”她欲言又止,我猜到她忧心谢昭,也知晓谢昭不会弃她于不顾,没有多说,只笑了笑出了殿门,连公公带着我疾行,半路却窜出一队人马,打晕了连公公,领头的人声音喑哑,对着我行了个礼:“谢少夫人,请。”

我站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皇后尚且自身难保,何必垂死挣扎呢。”那人面色一变,伸出手,强硬地想带走我,我微微闪身避开,那人发狠似的朝我攻来,我同他过了几招,一把小刀擦着我右耳扎在了那人脖颈处,那人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倒了下去,我收势转身,对上身着禁卫军服制的青年幽深的眼眸,青年双手合抱对着我行了个礼,语气淡淡:“谢少夫人。”

我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你们来的倒是迟得很。”林言抿唇,解释道:“贤妃的人绊住了末将,是末将的疏忽。”我听罢不免有些讶异:“你们殿下没拿到虎符么?”林言皱眉:“禁卫军的虎符在二皇子那里,殿下拿的召令。”我问道:“温家的人不曾来么?”林言摇头:“末将没有见到温家的人。”

我沉思了一会儿,云桃应当是回了温家的,叔父再不济也应该派了人过来,如今这个局面,除非是,何家。我叹了口气:“何御史还是棋高一筹啊。”

林言牵了马过来,我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绕道去了前殿,夜幕深沉,火把猎猎,兵戈声响,禁卫军严阵以待,我在远处遥遥望去,一眼就看见了谢昭,他形容憔悴,旁边正是元衬,火光曜曜,谢昭垂着眼,一如往昔,我很多次在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见的最多的也是他垂眸凝思的模样,嫁给他之后就没再这样看过他,如今再瞧着,倒有种恍若经年之感,以后,怕也难得再见了。

想着我又深深地望他一眼,这才打马绕去夹道处,借力上了宫墙,翻出宫直奔温府,温府亦是灯火通明,我自小门而入,见到了叔父,他手中握着虎符,征征出神,我上前几步,低声道:“叔父。”他回过神,看着我叹气,他年岁也高了,两鬓斑白,同当初来温府接我时相比,已然不再年轻,他摩挲着虎符,沉沉地叹息一声:“非去不可吗?”

“大仇得报近在咫尺,叔父,您当替我高兴。”我沉静地开口,眼见他的精气神跌落下去,喃喃道:“弑君,可是大罪,本不该……”我笑起来,问他:“他便是个明君么?弑母杀妻,残杀兄弟,惮压臣子,纵容奸佞,推诿罪责,叔父,他早该去地府赎他的罪孽了,那些因他一己之私而故去的无辜者,在地府等着他呢。”

叔父望着我,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我替他解惑道:“叔父啊,我父亲母亲最得意的弟子,正是他们的女儿啊,我娘研制的药,怎么会舍得夺先皇后的命啊,假死后生,却被换成了穿肠毒药,若不是今上的意思,还能有谁要她死呢。”叔父眼见地又衰落下去,想要说什么,嗫嚅着又开不了口,我淡淡续道:“我爹说是战死沙场,可是与夷狄交战之际,横出的一封假军报,就葬送了一万人的性命,这封假军报,背后之人,就是一万军士拼了命要保护的君主,可君主,为了确保当年之事不被揭开,为了确保没有把柄在他人之上,就这样,轻飘飘地要了他们的性命。”

我叹息一声,问他:“叔父,你教我,如何不恨啊?”我爹不衷心么,换来的却是猜忌与怀疑,换来的是一万军士的陪葬,衷心无用,唯有报复,血债血偿。我上前拿起他手中的兵符,低语道:“叔父,我若不讨个公道,来日这把屠刀,就该架在更多无辜者脖颈上,架在我们脖颈上了。”

叔父瘫坐在靠椅上,我不再看他,握着兵符扭头就走,出门的时候,身后似有恸哭之声传来,声声悲切入耳,我迎着冷风,只觉面上一片濡湿。

我带着虎符过去时,谢昭并不在元衬这边,我猜他应当是被陛下召去,那人总是这般疑心深重,我嘲讽一笑,抚摸着弓身,对面的元和褪去了以往的轻浮,面容沉静,两方对峙,却并没有什么战意,应该是双方交谈过一番,元和看了我一眼,温声道:“论起来,孤该叫你一声表妹才是。”

我收起弓,淡声道:“殿下抬举。”元和叹息一声,像是想起什么趣事,神情都柔和下来:“母亲同我说起过你,那时你娘,我是要唤一声姨母的,母亲还说,若是姨母首肯,结个儿女亲家也是好的,那时母亲毒发而亡,我还有些恨你们温家。”他说着又低笑了一下,感慨道:“后来才发现,该恨的另有其人。”

我望着他,平静地开口:“那殿下想要如何呢?”元和笑起来:“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三人移步至偏殿,二方人马派人在殿前看守,站得泾渭分明,元和看着我开口道:“谢少夫人想必早已知晓真相,孤无意皇位,亦是声名狼藉,也不介意再添一个弑君杀父的罪名,四弟想做皇帝也无妨,只允孤手刃仇人,二位自是清清白白,无须忧心而已。”他眼中隐隐带着疯狂,话语中透出一股偏执,元衬看着他,默了一下:“皇兄何至于此?”

元和笑意浅淡:“失去母后的庇佑,孤方知深宫内阕的险恶,生父忌惮,继母捧杀,外家算计,重重宫闱,孤竟然找不出一个真心待孤之人,孤虽为太子,却不如寻常家儿郎处境。”忍辱负重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只为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杀父,元和藏得太好,哄骗住一众人,于今日方才展露出獠牙,此等魄力,只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

我抬眼看过去,元和对着我浅笑,我对元衬开口道:“但试无妨。”我总觉得不安定,事情的进展看似并无纰漏,却有种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换了件内侍的衣衫,低头跟在元衬后面,元衬带着元和入了乾坤宫,元和双手被缚,被押进殿,今上坐在龙椅之上,苍老浑浊的眼神落在元和身上,元衬压着元和跪下,对着今上行礼,沉声道:“儿臣拜见父皇。”

今上叹息一声,没有答他,却对着元和开口道:“朕最为看重疼宠的就是你,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这般报答朕吗?”元和听罢笑起来:“父皇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您不是一直担心儿有朝一日,会对您刀剑相向嘛。”

今上震怒,一拍桌案怒斥道:“混账!你就是这般对朕说话的?”元和抬头看着他,沉声道:“从您毒杀母后开始,不就一直担心一朝事发,我这个儿子,就会对您忤逆犯上么,什么疼宠,什么寄予厚望,您自己说得多了,就真当真了么。”元和看着上首之人铁青的脸色,慢慢道:“每回我从那些算计暗害里挺过来的时候,父皇是不是都很失望我没去地府见我娘呢,可儿不甘心啊,黄泉冷寂,儿只能请父皇,一同上路了。”

冰冷的银光划过,元和骤然暴起,崩断本就不牢固的绳子,朝着上首的人袭去,今上冷笑一声,有人影从梁上跳下来,合力擒住了元和,今上冰冷道:“你既然知晓朕忌惮于你,就没猜到朕对你留有后手?”

08

事态急转直下,元衬反应最快,跪下磕头认错:“儿臣疏忽,幸得父皇算无遗策,请父皇降罪。”今上冷漠地开口:“你竟也动了心思,朕给你取名为衬,你就该知晓自己的位置,没得生那些个歪心思。”元衬俯身又叩首,应声道:“是。”

圣上低笑一声,背着手走下来,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既是我的儿子,自然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当年朕如何登位的,你就该从中明悟,朕给你这个机会,如何?”他随手指向元和:“废太子无仁无德,忤逆犯上,你为了大义而灭亲,也并无不可,至于二皇子元柏,他既然被废太子所俘,死于废太子之手,也是常理之中。”元衬蓦地抬头,惊愕之色溢于言表,我冷汗涔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疯子,都是疯子。

陛下走到元衬身边,循循善诱:“你瞧,却也不难,他们死了,朕膝下就只有你能堪当重任了,日后就是史官落笔,也说不得你半点不是,毕竟,这可都是为了大义。”元衬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元和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不管是我们这些儿子,还是朝堂的臣子,后宫的妃嫔,在你心里,全无半点情谊,元漠,你当真是应了你的名字,临朝出了你这样的帝王,才是最大的不幸。”

他心灰意冷,挣开右手的束缚,捡起先前掉落地上的匕首,一把扎进了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青石地面上,触目惊心,元衬终于回过神,看着陛下,喃喃道:“父皇,您……”圣上冷哼一声:“朕就知晓他是个祸端,不过倒也省事,元衬,现如今只剩元柏,朕问你,这个皇位,你坐还是不坐?”

元衬看着元和尚未凉透的尸身,极致的震惊后反而冷静下来,平静地开口道:“儿臣自幼长在母亲膝下,学到最多的,就是敬重,儿臣也想,还公道于众。是非功过不过后人评说,可也不该百年之后,无辜者仍旧枉负骂名。”他俯身长拜,手是抖的,行为却很坚毅,今上怒极反笑:“好,好,都是朕的好儿子,既然如此,不若一同下黄泉,也好做个伴。”

“陛下。”谢昭的声音却传过来,挽回了当下岌岌可危的局面,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路过我身边时似顿了一下,他身后是元柏,被人搀扶着,身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瞧上去很虚弱,身上却看不出什么伤,可他一张口,血淋淋的半截舌头断面就露出来,今上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笑起来:“不愧是朕的儿子,何氏的血脉,下起手来当真是不留余地。”元柏口不能言,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元和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一切。

“臣无能,未能及时救下二殿下。”谢昭拱手行礼,略哑的嗓音在殿内响起,他像是没有注意到殿内诡异的氛围,径自说道:“叛贼已伏诛,臣擅作主张,请陛下降罪。”元柏跪坐在地上,眼含热泪地望着今上,眼中绝望与希冀交杂,底下三个儿子死的死,伤的伤,今上却半点看不出哀色,垂眸很淡地扫过去一眼,冷漠道:“爱卿何罪之有?不必揽责。”

谢昭不紧不慢地汇报情况,殿内血腥气越发浓重,元和的尸体倒在血泊里,元柏低垂着头,元衬仍旧跪着,今上龙袍下摆处还沾着血,这样诡异的环境下,谢昭的声音仍旧是平稳的:“……元子既然身亡,葬仪之事也该安排起来,毕竟是天家血脉,具体事宜还请陛下裁断。”陛下扫过去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卿以为,弑父杀弟的叛贼,该如何处置为好?”谢昭拱手,回道:“谋逆乃大罪,按本朝律法,主犯凌迟,夷九族,从领者应当车裂,夷其五族,除外嫁女不量刑,其余女眷充入官妓,余下犯者充军及流放。忤逆亲长者,剥其官禄,杖三十五,十年内不许入朝,残害手足者,杖二十,五年内不得入朝。”

陛下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罪人元和畏罪自刎,东宫内所有属者皆斩杀,从者何氏夷其六族,犯事领者全族流放,余下众者充军,元和的尸首,就葬在寒山寺吧。”

谢昭平静应下,陛下挥手,宣侍者入殿,我们一众人退下,谢昭沉默地走出一截路,才拦住我,说道:“长欢,你不该来的。”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径自去了垂柳殿,白鹭看见我去而复返,只是怔愣了一下,替我又泡了壶茶。我坐在垂柳殿内遥遥望向乾坤宫的方向,很轻地笑了一下,摩挲着茶盖,想起乾坤宫里的对话,后手,谁能不留后手呢。

回谢府的时候已经将近宵禁,谢府却是灯火通明,谢昭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府门口,莹莹的火光映照出他温润的眉眼,眉宇间却难掩疲态,他扶着我下了马车,一路无言到里卧,洗漱过后我躺在床榻上,半梦半醒间感受到肩颈处的湿意,略哑的低语在我耳边响起,像是难过,也像是乞求:“……留下来吧,我会帮你报仇的,你就信我一次吧,长欢,长欢……”

那夜我梦见幼时见过的塞外的一场风暴,梦里是黄土飞扬,马蹄声响,破空声绝,我扒着窗户,等着我爹娘从校场回来,然后带我去巷口买李大伯捏的糖人。

09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小何氏被废黜了后位,囚在了寒山寺,她被送来的那日,正巧也是元和被葬在寒山寺的日子,小何氏疯了,认不清人,看到幼童就扑过去喊泰儿,看到青年就扑过去喊和儿,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这对半路母子也许昔年在宫中也有过相互依偎的温情时刻,只是后来掺杂了太多算计与利益,倒显得那点温情微不足道。

元和葬在山坡处,不远处是一片杏花林,开的正好,这天起了风,风不算大,刮过杏花林时卷起重重花瓣,又纷纷扬扬洒下,我穿着素色的劲装,背着一把略显陈旧的弓,安静地等待着,杏花掩了我半身,我一遍遍地抚摸着弓身,风刮了十一次,才望见远远走过来的几个人,为首的人有些佝偻,步伐算不得很快,我计算着,抽出弓箭,挽弓,对准那人,一点点数着步数,那人在杏花林前驻足,对着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只带了一个人进来,才踏进来,一支弓箭破空而来,朝着那人射去,却被身边的人截住,一阵骚乱间,我把握住时机,挽弓出箭,一箭之后不曾停歇地抽出第二支箭,挽弓,射箭,紧接着是第三支,三箭连发,那个佝偻的身影倒了下去,我按住颤动的弓弦,心绪出乎意外的宁静,一瓣杏花打着旋儿悠悠地落在我手背上,像是一点雪。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元衬赶过来的时候,陛下已经断了气,我下手很精准,干脆利落地了结了他的性命,没有让他多作喘息,元衬看着我,压抑地开口道:“你,何必……”他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语序混乱,我淡淡道:“殿下还是去处理之后的事宜吧,殿下若是想荣登大宝,少不得需要提前准备。”我将那半块兵符递过去,元衬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吩咐下面的人将我安置好,匆匆离去。

见到谢昭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边的云霞泛着红金的辉光,他白衣翩迁,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我冲他笑了笑,温声道:“谢昭,你来了。”他脸上的温和终于崩掉,露出一点无措来:“长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温和地望着他,开口说起的却是无关的话语:“你知道么,塞外的风,凛冽得很,可我真的很喜欢,因为那个时候,夷狄不会轻易进犯,爹娘会回来陪我一起去买李伯捏的糖人,那个时候是很难得的,大家都能喘口气,偷个闲。”

谢昭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我静静地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谢昭,你会是个好官的,元衬也会是个好皇帝,我等你们,还那些无辜者,一个公道。”谢昭抓住我的手腕,哑声道:“那你呢,长欢。”他的力道很大,握住我的手腕时又放轻了力道。我笑道:“这个世道,总归是要一些殉道者去牺牲的。”我望着他,有些疑惑,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何必要问个分明呢。

谢昭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助:“长欢,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留不住你,是么。”我摇头:“你很好,是我不够果决,我本来不该拖累你的。”谢昭紧紧抱住我,他颤抖着开口:“长欢,我会留住你的。”

次日我被带到天牢,却没受什么苦,狱卒很客气,我隐约猜到了什么,没有多言,只是摸了摸头上的钗子,叹了口气。

元衬抽空过来看我,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起最近的事宜:“我将后宫里的嫔妃放归了,有些回了家,有些没地方去的,我命人新修了一家绣工坊,她们都在里头做活,至于令父令母之事,谢大学士草拟了诏书,不日将昭告天下,那些战死的将士,我也命人去搜集姓名籍贯,届时给他们的家人添些抚恤……”我接过话,开口道:“我那些嫁妆也一并算进去吧,横竖我也用不上了。”

元衬哑然,叹了口气,说道:“谢昭在力保你,朝堂上有许多人攻讦他。”我有些无奈道:“让陛下为难了。”元衬敛了神色,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也想保你,只是,法不能乱。”“我知道。”我跪下来,对着他认真地磕了三个头,“谢陛下还先父先母,以及众将士一个公道。”元衬沉沉叹息一声说道:“朕允你自裁谢罪,不必受凌迟鞭尸之刑。”

“谢陛下恩典。”我伏身再叩拜,元衬似是不忍,踌躇着,还是离去了,我望着昭狱上方开着的洞口,有烛光隐隐透过来,我忽然十分想念谢昭,找狱卒要了一壶热水,我拎起水壶,倾斜壶嘴,汩汩之声伴随着热气袅袅,放下水壶,取下钗子,我稍用力掰开,黑色的药丸落入水中徐徐化开,我晃了晃杯盏,看着它彻底消融,最后一饮而尽。

我爹教我武艺,是为了让我有自保之力,却被我用来弑君,我娘教我医术,是为了让我治病救人,却被我用来了结自我,也不知到了地府,他们会不会同我闹脾气。

五脏六腑被翻搅般的痛楚让我直不起身,杯盏掉落在地上,我蜷曲着,大口大口地呕出鲜血,迷蒙间我看见谢昭,他厉声吩咐狱卒开锁,而后冲进来将我抱起,脸上急切之色分明,我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俯身,他颤抖着搂住我,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我勉力抬手,抚过他的眉眼,张口时鲜血不间断涌出,我努力笑了笑,用尽全力开口道:“谢昭……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番外(谢昭)

来源:牛奶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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