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看什么看,我这不就是为了咱们徐家好吗!"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初春午后的宁静。
"你看什么看,我这不就是为了咱们徐家好吗!"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初春午后的宁静。
那是1995年,我,徐暖,32岁,正准备和相恋三年的男友张明步入婚姻殿堂。
谁知道,在这本该喜气洋洋的时刻,母亲却提出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要求——要张明家给我弟弟买套房子当彩礼。
说起来,松江镇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彩礼这东西,就跟集市上的物价一样,年年都在涨。
八十年代末,咱们这儿结婚,男方给女方一两千块钱就算体面了,要是再添上一台缝纫机和一辆二八自行车,那就是镇上的头等风光事了。
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小镇的每个角落,彩礼也像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一下子就蹿到了八九千,甚至上万。
不过,即便如此,母亲的要求也实在太过分了——要婆家出十五万买套房子给我弟弟。
这个数字在当时,足够让一个普通家庭倾家荡产。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情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家那张八十年代初买的老式方桌上,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
我领着未婚夫张明和他父母来我家吃饭,母亲特意去早市买了活鱼活虾,又炖了一锅香气四溢的老母鸡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热络,张明父亲举起酒杯,正要说些喜庆话,母亲突然"当啷"一声放下筷子。
那声音在我耳朵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掉进了平静的湖面。
"张叔张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母亲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换上了一副谈判的表情,"暖暖跟了你们张家,我们徐家是舍得的。"
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嘴里的鱼肉也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说明白。"母亲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我们家小宝(我弟弟)还没房子,你们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没房子哪找得到媳妇?"
餐桌上的气氛陡然凝固,就连电风扇"呼呼"的转动声此刻也变得无比刺耳。
"我这个想法是,你们能不能帮着小宝买套房子,就当是给我们徐家的彩礼。"母亲的目光炯炯有神,扫视着张明父母的脸,"现在松江新开发区那边的两室一厅也就十五万左右..."
这话一出,张明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父母的表情由喜转惊,最后凝固在尴尬上。
我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我低声制止,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别插嘴,这是长辈们的事!"母亲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一把刀子扎进我心里。
张明父亲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平日里在县印刷厂做技术主管,为人处世颇有分寸。
他轻咳一声,面带难色:"徐大姐,这个要求是不是太..."
母亲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张叔,你们家条件我了解,在县城开印刷厂这么多年,这点钱应该不成问题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自信,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再说了,将来你们老了,暖暖不也是要照顾你们吗?一个女儿贵如油,我把闺女给你们,你们帮我儿子一把,这不是很公平吗?"
张明母亲的脸色已经变得像蜡一样苍白:"徐大姐,我们是诚心想让明明和暖暖好好过日子,但这彩礼未免..."
饭局最后像一场没打完的仗,不欢而散。
张明父母礼貌地告辞,临走时,张明拉着我的手悄声说:"别担心,我去和父母商量。"
看着他坚定又歉疚的眼神,我的心被揪得生疼,就像那次我七岁时,不小心把妈妈最心爱的瓷花瓶摔碎了一样。
回到屋里,我和母亲大吵了一架。
春日的晚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卷起了桌上的纸巾,却吹不散满屋的火药味。
"妈,您怎么能这样?这也太过分了!"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委屈。
"过分?哪儿过分了?"母亲一点也不退让,反而把手一叉,理直气壮地反问,"人家有钱,给点怎么了?你弟弟将来还得娶媳妇呢!"
"那是我结婚,凭什么让人家给弟弟买房子?"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这孩子,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呢?"母亲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张家出得起这个钱,你弟是你亲弟,有什么问题?"
我爸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里捏着一根烟,一言不发。
烟头明明灭灭,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
这就是他,一个在纺织厂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工人,永远在母亲和我之间选择沉默。
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我童年时和弟弟一起贴的那些小纸星星上,它们在天花板上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早已远去的时光。
记忆像是一卷旧胶片,在我脑海中缓缓放映。
那是七十年代末,我们家住在县纺织厂的职工宿舍里。
爸爸在厂里做技术员,妈妈是供销社的营业员。
那时的房子是单位分的,七十多平米的两居室,我和弟弟从小共用一个房间。
冬天冷,没有暖气,我们俩常常挤在一张小床上取暖,鼻尖都是冰凉的;夏天热,电扇转得"吱嘎吱嘎"响,我们就搬到阳台上铺凉席睡觉,数星星、讲故事。
弟弟比我小六岁,我从小就照顾他。
记得他上小学那年,我已经上初中。
每天放学我都去接他,牵着他的小手,一路上给他讲学校里的趣事。
有时候走过供销社门口的冷饮摊,买一根冰棍儿,掰成两半,大的那半给他,小的留给自己。
弟弟总是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姐,你对我真好!"
上高中后,我成了家里的骄傲。
那时候,学习好的孩子在乡镇上是块宝,是家里的光荣,是邻居羡慕的对象。
邻居们见了我都夸:"徐暖这孩子,不仅长得俊,学习还这么棒,将来肯定有出息!"
母亲听了这样的话,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1985年高考,我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
全家人欢天喜地,好像过年一样。
母亲特意杀鸡做了一桌子菜,还换了两瓶"红星二锅头",请了一大帮亲戚来家里庆祝。
那天晚上,弟弟偷偷来到我房间,把自己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一共二十三块六毛五分钱,塞到我手里:"姐,你上大学要用钱,这些给你。"
那钱都是些皱巴巴的票子和零零散散的硬币,用一个小布袋装着,想必是他每次得到零花钱后,偷偷藏起来的。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摸摸他的头:"傻小子,你姐有奖学金,不用你的钱。"
大学四年,我几乎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学校里勤工俭学,做家教,拿奖学金,日子过得紧巴却充实。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给父母和弟弟带些南京特产。
弟弟最喜欢的是鸭血粉丝汤的调料包和状元坊的糕点。
那时候,弟弟眼里透着崇拜:"姐,你真厉害,将来我也要考大学!"
他说这话时,母亲总是在一旁欣慰地笑。
可惜天不遂人愿。
1989年,弟弟中考失利,只上了一所普通高中。
我记得那个盛夏的晚上,知道成绩那天,全家人都沉默不语地围坐在饭桌前,连筷子碰到碗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弟弟低着头,一言不发,饭也没怎么吃。
母亲叹了口气,看了弟弟一眼,眼神里有失望,也有一丝心疼:"没事,上普高也行,好好学。"
可弟弟似乎从那时起就变了。
他开始沉默寡言,成绩平平,直到高考也没考上理想的大学,最后去了一所民办专科学校。
那年,县里只有三十几个学生考上了本科。
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原本平稳的小镇生活也变得起伏不定。
大家似乎一夜之间都明白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弟弟毕业后,在县里一家小企业做会计,工资微薄,又赶上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很多单位效益不好,时常发不出工资来。
母亲对此耿耿于怀:"你看人家李婶的儿子,大学毕业分到银行,现在都是科长了;王叔家的闺女嫁到上海,老公在外企上班,买了新房子..."
每每说到这里,母亲的眼神就会黯淡下来,就像是被人扔进水里的火柴,原本能照亮一室的火光,瞬间就湿漉漉地熄灭了。
弟弟不争气,母亲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婚姻上。
在她看来,儿子娶个好媳妇,是改变家庭命运的最后机会。
而我,1990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一中教语文。
虽然是个体面的工作,但在母亲眼里,不过是个"铁饭碗"罢了,没什么大出息。
一个普通教师的工资,在那个教育还没被推向市场的年代,算不上丰厚。
张明是我在一次教师培训中认识的。
他比我大两岁,在县广播电台工作,是个编辑,负责文艺节目策划。
人长得斯文,戴一副黑框眼镜,有文化,又有幽默感。
我们相处了三年,感情稳定,两家父母也都见过面,本该是水到渠成的好事。
谁知母亲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我却一夜未眠。
刚准备起床洗漱,就接到张明的电话,说他父母同意出八万元作为彩礼,但不可能出十五万买房子。
"暖暖,你别担心。"张明的声音里充满歉意,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却带着无奈,"我们先结婚,以后我一定会帮你弟弟的,只是现在一下子拿这么多..."
我打断了他:"不,这事本来就不应该。八万已经很多了,我去和我妈说。"
然而母亲听了我的转述,却一口回绝:"不行!没有房子怎么行?你弟弟都二十六了,再不买房子,哪个姑娘肯嫁给他?"
"妈,这是我的婚事啊!"我几乎是哀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委屈。
"你的婚事怎么了?你嫁的好不好,和你弟弟有没有房子有什么冲突?"母亲理直气壮,手中的菜刀在案板上"咚咚"作响,仿佛在宣泄她的不满,"我告诉你,要么张家出这个钱,要么你就别嫁了!"
事情就这样僵持着。
张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声音里充满担忧。
我知道他也在和父母周旋,但十五万真的不是小数目,尤其是在1995年,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十年的积蓄。
何况,他家虽然开印刷厂,但这些年扩建厂房也投入了不少,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金实在困难。
周末,阳光明媚,我决定去找弟弟谈谈。
他在县城边上租了个小房子,一室一厅,家具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推开门时,他正在厨房煮面,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姐,来了啊,我做了牛肉面,咱们一起吃。"弟弟笑着迎上来,那笑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像是初春的阳光,温柔又令人心安。
我们坐在小桌前,熟悉的香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每到周末,母亲总会做一大锅牛肉面,我和弟弟吃得满头大汗,却还嚷嚷着要加面。
母亲总是笑骂:"你们这两个小馋猫,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那时的生活虽然物质不丰富,但却充满了温馨和欢笑。
"小宝,你知道妈让张家出钱给你买房子的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伤到弟弟的自尊心。
弟弟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面:"知道。"
"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我更加小心地问道。
弟弟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姐,我和妈说过了,这事不合适。但你知道她的脾气,认准了就犟到底,比秋天的老柿子还硬。"
他的比喻让我不禁莞尔,这是小时候我们对母亲的评价。
"那你..."我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不要那房子。"弟弟抬起头,眼神坚定,那双和我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绝,"姐,你放心,我会再和妈谈。这些年,我没能考上好大学,工作也不如人意,已经让你们够失望的了。我不能再连累你的婚事。"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宝,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回家路上,心情异常复杂。
春风拂面,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我想起小时候和弟弟一起在河边放风筝的情景。
松江镇有条小河,春天时河边柳树吐绿,风筝在天空中自由飞舞。
那时候,只要风筝断了线,弟弟就会哭,而我总是安慰他:"没事儿,姐姐给你重新接上。"
现在,这线却不是那么容易接上了。
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的水泥槽洗衣服。
她的手泡在冷水里,显得特别苍老。
皱纹爬满了她的脸庞,头发也已经花白了大半。
突然间,我意识到母亲真的老了。
她不再是那个能扛起一家生活担子,精力充沛的中年妇女,而是一个面对儿女长大、自己渐老的焦虑母亲。
"妈,"我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我刚从弟弟那儿回来。"
"哦,"母亲头也不抬,手里的衣服使劲揉搓着,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那块可怜的布料上,"他还好吧?"
"挺好的。"我顿了顿,"妈,彩礼的事,我觉得八万就够了。"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如刀:"不行!小宝需要房子!"
"妈,小宝自己说了,他不要。"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他不要?他懂什么!"母亲突然激动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脸涨得通红,"你知道吗,上个月李婶家儿子相亲,人家姑娘第一个问题就是'有没有房子'!现在的年轻人,没房子根本结不了婚!"
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虑:"你弟弟这么大年纪了,我这个当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打光棍吧?"
"妈,我理解您的心情。"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是,现在是我要结婚,您让张家出钱给弟弟买房子,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当年你上大学,家里花了多少钱?你弟弟上专科,学费是你的一半都不到!这辈子,我对你弟弟亏欠太多了!"
原来如此。
在母亲心里,我一直是那个被偏爱的孩子,而弟弟则是被忽略的那个。
母亲想要弥补,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式。
"妈,我和弟弟从小一起长大,我爱他,也希望他过得好。但是,这样做只会伤害我们三个人的感情。您想过没有,如果因为这事,我和张明分手了,您会开心吗?"
母亲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继续搓着衣服,仿佛那团肥皂泡沫比世界上的任何事都重要。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像极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倔强地挺立着,却也承受着时光的风霜。
晚饭后,父亲罕见地把我叫到他的小书房。
这是个不到六平米的小空间,一张书桌,一把旧藤椅,墙上挂着几幅自己画的国画,角落里放着一架二胡。
父亲爱好广泛,但都点到为止,没有一样特别精通。
就像他这个人,性格温和,既不出众,也不落后,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大半辈子。
"暖暖,"父亲递给我一杯茶,那是他珍藏的龙井,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你妈这人,你知道的,嘴硬心软。她是为你弟弟着急。"
"爸,我知道。但这事真的不对。"我接过茶杯,感受着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
父亲吸了口旱烟,那是他退休后才有的习惯。
烟雾在灯光下袅袅升起,给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其实,这些年,你妈一直觉得对不起小宝。"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年你上学,家里几乎把所有积蓄都花在你身上了。"
我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楚。
"到了小宝上学的时候,你妈身体不好,后背疼得厉害,医生说是长期站柜台导致的腰椎劳损,不得不辞了工作,家里就我一个人的工资,拮据得很。"
屋外,蝉鸣声此起彼伏,父亲的话语在烟雾中飘散。
"小宝初中毕业那年,想去县重点高中,但学费太贵,一年要六百多,加上各种费用接近一千。那时我每月才挣一百多,实在承担不起,最后只能让他去普通高中。学费便宜一半多。"
父亲长叹一口气:"你妈觉得,如果当初咬咬牙,小宝可能会考上好大学..."
我震惊地看着父亲:"我不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时你在南京上大学,我们不想让你担心。"父亲拍拍我的肩膀,那只手粗糙而温暖,"暖暖,你妈这么做确实不对,但她是真心为你弟弟着想。你多体谅她一点。"
那晚,我辗转难眠。
父亲的话让我明白了母亲的心结,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干涉我婚事的理由。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亮了小镇的屋顶。
远处,县广播站的高音喇叭早已停歇,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夜的寂静。
我决定再试一次,第二天一早,我敲开了母亲的房门。
"妈,咱们谈谈吧。"我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母亲正在整理衣柜,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谈什么?"
"关于彩礼的事。"
"我主意已定,没什么好谈的。"母亲的语气像是一堵高墙,拒人千里之外。
我走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妈,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什么吗?"
母亲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记得,你喜欢听故事,每晚都缠着我讲。"
"是啊,您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可您知道我最喜欢哪一个吗?"
母亲摇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皇帝的新装'。"我微笑着说,回忆起那些陪伴我童年的夜晚,"您说过,做人要诚实,不能自欺欺人。妈,您现在的做法,不就是在自欺欺人吗?您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却硬要坚持。"
母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但很快又变得固执:"我这是为了小宝好。"
"不,妈,您是在伤害小宝。"我握紧了母亲的手,感受着她手心的老茧,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您这样做,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需要靠姐姐的婚姻来获得房子。他有自尊心,也有能力靠自己的努力买房子,只是需要时间。"
母亲沉默了,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而且,妈,您想过没有,如果真的因为这事我和张明分手了,小宝会怎么想?他会内疚一辈子的。您是在用爱的名义,伤害我们两个孩子啊。"
母亲的眼圈红了,但她仍然倔强地转过身去,假装在找什么东西:"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这个家!"
"妈,家不是这样的。"我轻声说,像是对着一个受伤的孩子讲道理,"家是我们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地方,不是互相伤害的战场。"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异常压抑。
母亲几乎不和我说话,每天早出晚归,像是刻意避开我。
弟弟每天都来电话,声音里充满担忧;张明也焦急万分,他父母已经提出,如果我这边再不给答复,就要另找对象了。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糟,我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搏。
周末,我邀请张明一家和弟弟一起来家里吃饭。
母亲起初不同意,但在父亲的劝说下,勉强答应了。
那天,我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从集市上买回新鲜的鱼虾,再去肉铺挑了块上好的五花肉,还买了一只老母鸡准备炖汤。
这些都是一家人爱吃的菜。
母亲在厨房里帮我打下手,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至少没有阻止我。
我看着她熟练地收拾着鱼,动作利落,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
突然间,我发现母亲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以前从未注意过。
"妈,您这是..."
"没什么,当年在供销社搬货,被铁钉划的,都二十多年了。"母亲头也不抬,继续处理着手中的鱼。
我突然明白,这个倔强的女人,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
中午时分,大家陆续到齐。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饭桌上,照亮了每个人的表情——张明父母礼貌却疏离,弟弟低着头不说话,母亲板着脸,只有父亲和张明努力找话题活跃气氛。
餐桌上,气氛如同一块厚重的棉被,沉闷而压抑。
饭吃到一半,弟弟突然站起来,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各位,我想说几句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连母亲也抬起了头,停下了筷子。
弟弟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坚定:"首先,谢谢张叔张婶愿意来我们家。其次,我想对我妈说,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不需要姐姐的婚姻来成全我的生活。"
母亲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弟弟,仿佛第一次认真地看他。
"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弟弟继续说道,声音越来越有力量,"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会计,工资是原来的三倍。再过两年,我自己就能买得起房子。"
母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弟弟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自信,这是我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的表情,"而且,我不想成为姐姐幸福的绊脚石。张叔张婶已经很大方了,八万彩礼在咱们县城已经是顶格了。妈,您就别为难人家了。"
母亲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看弟弟,又看看我,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我趁热打铁:"妈,您想想,以后小宝结婚,您肯定希望儿媳妇孝顺您吧?那您觉得,如果小宝丈母娘提出让您出钱给她女儿买房子,您会怎么想?"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击中了母亲的软肋。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像是秋日的天空,阴晴不定。
最后,她叹了口气,那声音里有无奈,也有一丝释然:"我...我只是想让小宝过得好..."
张明父亲适时插话,这个为人圆融的中年男人,总是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徐大姐,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能力。我们做父母的,应该相信他们,支持他们,而不是替他们决定一切。"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我们商量个折中的办法吧:彩礼八万,等小宝要结婚的时候,我们再帮衬一些,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您看行吗?"
母亲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又看看我们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那...就这么办吧。"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就像是春天的第一场雨后,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张明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弟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父亲也终于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饭后,母亲把我叫到阳台上。
春风轻拂,院子里的玉兰花开得正艳,白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暖暖,"母亲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许多,像是冬日里终于化开的冰,"妈这些年,是不是对你和小宝都不太公平?"
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山,轻轻摇摇头:"妈,您辛苦了一辈子,为我和弟弟付出了那么多。您只是太爱我们了,想把最好的都给我们。"
母亲的眼眶湿润了,那是我很少见到的情景:"我只是...怕小宝将来过不好..."
"妈,弟弟已经长大了,他有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伸手握住母亲的手,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曾经抚摸过我的额头,为我梳过头发,"您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和张明。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面对。"
母亲擦了擦眼角,慢慢点头:"好,妈听你的。"
她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那八万彩礼...不如你们留着买家具吧,妈不要了。"
我紧紧抱住母亲:"谢谢您,妈。"
母亲回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我小时候害怕时她安慰我那样。
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我们之间横亘的那座大山,终于坍塌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了我们身上。
婚礼如期举行,在县里的新华饭店。
那是九十年代中期,我们县城最好的饭店,大堂里的水晶吊灯和红地毯,在当时绝对是一等一的排场。
母亲亲自操办,忙前忙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张明父母也很热情,和我父母相谈甚欢,俨然已经把彩礼的事抛在了脑后。
弟弟担任司仪,风趣幽默,把婚礼气氛推向高潮。
穿着白色婚纱的我,在父亲的陪伴下走过红地毯,看到站在台前的张明,西装笔挺,眼神温柔。
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风波都值得,因为爱,值得我们为之坚持。
婚礼结束后,我和张明踏上了去海南的蜜月之旅。
那时候的海南,是改革开放的前沿,热带的阳光、椰风海韵,对于我们这些内陆人来说,简直如同仙境。
临行前,母亲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这是妈给你们的礼物,好好过日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五万元现金和一张纸条:"暖暖,是妈错了。爱不是占有和控制,而是理解和支持。祝你们幸福。"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全部积蓄,她把自己的心也一起,装在了这个小小的红包里。
回来后,我们用这笔钱付了新房的首付。
弟弟果然如他所说,工作顺利,两年后买了自己的房子,又过了一年,带回了一个温柔贤惠的姑娘。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整天张罗着帮他们装修新房,从窗帘的颜色到地板的材质,事无巨细,全都亲力亲为。
这一次,她不再强求,而是全心全意地付出,真正成为了一个理解子女的母亲。
时光如水,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2000年,新世纪的曙光刚刚照亮这片土地。
周末,全家聚在一起,老宅的院子里,玉兰花依旧盛开,只是围坐在花下的人,多了几张新面孔——我的女儿,已经三岁,圆圆的脸蛋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弟弟的儿子,刚满周岁,正在学走路,蹒跚的步伐引得全家人开怀大笑。
母亲抱着小外孙,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盛开的花。
父亲在一旁拉起了二胡,悠扬的曲调在院子里飘荡。
张明和弟弟在准备烧烤,妻子和弟妹在布置餐桌。
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亲人,我突然明白,家人之间的爱,不需要用金钱或物质来衡量。
真正的爱,是在风雨中相互扶持,在阳光下共同成长。
母亲曾经的固执和偏执,源于她深沉却笨拙的爱。
而我们学会理解和沟通,才让这份爱回归本真。
暖冬过后,终是春暖花开。
来源:一念花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