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徐长青原是个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也曾有过锦绣前程的念想。可惜时运不济，几次科考都名落孙山，加上家中变故，耗尽了祖上留下的薄产，连栖身之所都渐渐没了着落。

徐长青原是个读书人，家道中落前也曾有过锦绣前程的念想。可惜时运不济，几次科考都名落孙山，加上家中变故，耗尽了祖上留下的薄产，连栖身之所都渐渐没了着落。

人到了绝境，便容易生出些离奇的念头。徐长青听闻山中有异人，能吐纳风云，搬山填海，长生不老更是寻常事。他自觉尘世功名已无望，不如寻仙访道，另求一番造化。

于是，打点好仅存的几件行李，便一头扎进了连绵不绝的青峰山脉。

这青峰山，峰峦叠嶂，云深不知处。徐长青一介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住这般跋涉。

不过数日，便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他寻了个背风的山洞，勉强安顿下来。白天，他学着辨认野菜野果，夜里，则对着捡来的几本残缺道书，胡乱比划着吐纳之术。

日子过得清苦，心中却也渐渐少了俗世的烦扰，多了一份对未来的渺茫期盼。

他在这山中独自待了将近一年，除了鸟兽，几乎未见过人影。

孤寂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有时候，他对着空谷大喊几声，听着回音，权当是有人应答。更多时候，是长久的沉默，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开始怀疑，所谓的仙道，是否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这日，徐长青外出寻找食物，在一条溪涧旁，意外遇见一位老道士。

那道士鹤发童颜，身着打满补丁的灰色道袍，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闭目养神，身边放着一个旧葫芦。徐长青又惊又喜，忙上前行礼，口称“仙长”。

老道士缓缓睁开眼，目光平和，打量了徐长青一番，开口道：“你非修道之材，却有几分恒心。在此枯坐，所求为何？”

徐长青赧然，将自己的遭遇和入山的初衷一五一十地说了。

老道士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万事万物皆有缘法，强求不得。你尘缘未了，心性不定，谈何修炼？”

徐长青闻言，心中一凉，却也不敢反驳，只是恳求道：“仙长既知我困顿，还望指点迷津，哪怕不能得道，能在此山中安稳度日也是好的。”

老道士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徐长青：“这里有些谷种，你寻一处平坦向阳之地种下，或可解你温饱。至于修行，顺其自然吧。”

说完，他拿起葫芦，起身便要离开。

徐长青接过谷种，感激涕零，还想再问些什么，老道士却摆摆手，几步便隐入了林间，不见踪影。徐长青怅然若失，握着那包沉甸甸的谷种，感觉像是握住了一份踏实的希望。

他依言寻了一小块平地，小心翼翼地开垦出来，种下了谷种。许是山中水土肥沃，那些种子竟很快发芽、生长，不过两三月，便有了小小的收成。

徐长青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不再为果腹发愁。但他心底的孤寂，却并未因此减少。对着青苗自言自语，成了他新的习惯。

又过了些时日，这天傍晚，徐长青刚收了些新熟的谷子，正准备回洞府。远远看见洞口似乎有个人影。他心中一紧，以为是山中野人或是路过的猎户。

待走近了，才发现竟是那位老道士。更让他惊愕的是，老道士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荆钗布裙，面容普通，甚至带着几分木讷，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年纪约莫二十上下，身材中等，双手交叠在身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老道士见徐长青回来，微微点头，指着那女子说道：“此女名为阿蛮，无家可归，我见她伶仃一人，便带她来与你做个伴。你一人在此山中也确实孤单了些，有个人说说话，打理些杂事，总归是好的。”

徐长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在这深山老林一年有余，别说女子，连个能正常交流的人都没碰到几个。眼前这凭空出现的女子，虽不貌美，却如同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枯寂的心房。

他连忙上前，对着老道士深深一揖：“仙长厚爱，长青感激不尽！”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老道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她身世可怜，你需好生待她。我还有事，就此别过。”说完，不等徐长青再说什么，又如上次一般，飘然远去，转瞬无踪。

徐长青望着老道士消失的方向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女子阿蛮。他搓着手，有些手足无措，试探着开口：“阿蛮姑娘，这…这里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阿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

徐长青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巨大的喜悦冲淡了这点疑虑。他热情地将阿蛮请进洞府，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存粮和最好的铺盖都拿了出来。

他笨拙地向阿蛮介绍着山里的情况，介绍着他开垦的小块田地，介绍着他平日的作息。他说了很多，阿蛮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他一下，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起初，徐长青只当她是初来乍到，性子内向，也不以为意。有人陪伴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哪怕对方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也让他觉得这山洞不再空旷冰冷。

他甚至开始规划起未来，想着两人一起耕作，或许还能扩建一下洞府，日子定会越来越好。他原本那点修仙的心思，此刻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艳遇”挤到了角落。

阿蛮确实是个能干的女子。她默默地接管了洞府内外的大小事务。洗衣做饭，缝补浆洗，甚至连徐长青那几分薄田，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收成比徐长青自己弄时好了不少。

她手脚麻利，做事极有章法，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在这山野间生存。

但她依旧沉默寡言。徐长青尝试过与她交流，问她的来历，问她的家人，阿蛮总是摇头，或者用简单的嗯、啊回应，从不说一句完整的话。

渐渐地，徐长青也习惯了她的沉默。他想，或许她真是身世凄苦，不愿提及伤心事吧。只要她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陪着自己，就足够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长青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阿蛮似乎对山中的草木鸟兽有着特别的亲和力。她种下的作物总是长得格外茁壮；受伤的小动物，被她捧在手里抚弄几下，便能奇迹般地恢复；就连最凶猛的山猫野兽，见到她也会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更让徐长青感到惊奇的是，自从阿蛮来了之后，他原本进展缓慢的吐纳之术，似乎变得顺畅了许多。夜阑人静时，他在洞内打坐，总感觉有一股清凉的气息萦绕周身，让他心神宁静，事半功倍。

他隐隐觉得，这一切或许都与阿蛮有关。

他开始暗中观察阿蛮。他发现阿蛮并不需要像他一样进食五谷，她似乎只需要饮用清晨的露水，或者偶尔吃一些不知名的野果。

她夜里从不睡觉，只是静静地坐在洞口，望着月亮，身上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晕，如同月华凝聚。

徐长青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个老道士送来的女人，绝非凡人。她到底是谁？老道士又为何要把她送到自己身边？难道这也是一种修炼的考验？

他再次尝试与阿蛮沟通，这次不再问她的过去，而是直接问她：“阿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阿蛮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忧伤和无奈的神色。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轻叹，摇了摇头。

就在徐长青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山中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那是几个穿着统一服饰的男子，面色不善，手持刀斧，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或者帮派分子。他们一路砍伐树木，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徐长青的洞府。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管事模样的人，他看见洞府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田地和晾晒的衣物，又看见了站在洞口的阿蛮，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这小贱人躲在这里！”

那管事指着阿蛮厉声喝道，“跟我们回去见老爷！老爷说了，捉到你，重重有赏！”

徐长青一惊，连忙上前拦在阿蛮身前：“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吗？”

那管事上下打量了徐长青一眼，见他一副穷酸书生模样，嗤笑道：“民女？她可不是什么普通民女！她是偷了我们老爷宝物的精怪！识相的就滚开，否则连你一块儿绑了！”

说着，几个家丁便要上前来捉拿阿蛮。

阿蛮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躲在徐长青身后瑟瑟发抖。

徐长青虽是书生，却也并非全无血性。他不知道阿蛮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精怪，但他知道，这段时间是阿蛮陪伴他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是阿蛮让他的生活有了色彩和生机。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些人带走。

“住手！”徐长青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护住阿蛮，“她是什么人我不管，但她现在是我的家人！你们休想动她！”

那管事怒极反笑：“家人？一个穷酸秀才，也配跟我们老爷抢东西？给我打！把他打个半死，女的带走！”

几个家丁立刻挥舞着棍棒冲了上来。

徐长青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几下就被打翻在地，嘴角溢出血迹。但他依然挣扎着爬起来，死死抱住一个家丁的腿，不让他们靠近阿蛮。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沉默的阿蛮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随着她的啸声，整个山林仿佛都活了过来。地面微微震动，周围的树木枝叶狂舞，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瞬间变了脸色。

“山……山神发怒了？”一个家丁颤声说道。

那管事也面露惧色，但他对自家老爷的命令不敢违抗，色厉内荏地喊道：“装神弄鬼！给我上！快抓住她！”

然而，那些家丁却犹豫着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阿蛮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群人。她的指尖发出莹莹绿光，一股强大的力量凝聚。只听几声惨叫，那些家丁连同管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纷纷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徐长青看得目瞪口呆。

阿蛮解决了那些人，回过头，扶起徐长青，脸上带着焦急和歉疚。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非人的空灵：“长青，对不起，连累你了。”

徐长青愣愣地看着她：“你……你会说话？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是……”

阿蛮低下头，轻声道：“我本是这青峰山中一株修行千年的草木之灵，因缘际会，化作人形。前些日子，不慎遗失了一颗修行所系的灵珠，被山下的富户所得。他们想逼我为他们效力，我便一直东躲西藏。那日遇到道长，他施法暂时遮掩了我的气息，并将我送到你这里避难。”

徐长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怪不得老道士说她身世可怜，让自己好生待她。怪不得她有诸多异能。他看着阿蛮，心中没有丝毫害怕，反而生出一种怜惜。

他想到自己之前的欣喜若狂，以为是上天眷顾，送来佳人，不免有些汗颜。他高兴的，不过是有人陪伴，可以摆脱孤寂，满足他世俗的念想。

而阿蛮，却是在危难中寻求一方庇护。

“他们还会再来的。”阿蛮忧心忡忡地说，“我的气息已经暴露，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徐长青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些昏倒在地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决绝。

他握住阿蛮的手：“阿蛮，别怕。这里也是你的家。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定会护你周全。”

阿蛮抬起头，眼中水光闪动，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山谷，清新动人。

没过多久，正如阿蛮所料，更多的人涌入了山中。这次来的人不仅有那个富户家的家丁护院，甚至还有几个带着法器的术士。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直指阿蛮。

徐长青知道硬拼无望，他拉着阿蛮，在山林间左躲右藏。阿蛮虽有灵力，但似乎并不擅长争斗，而且灵珠丢失后，她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徐长青则凭借着这一年多在山中生活的经验，带着阿蛮穿梭于密林溪涧，勉强躲避着追捕。

追兵越来越近，喊杀声此起彼伏。

两人被逼到了一处悬崖边，前方是万丈深渊，后方是手持利刃的敌人。

“徐长青，把那草木精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为首的术士厉声喝道。

徐长青将阿蛮护在身后，朗声道：“她是生灵，不是物件！你们如此强取豪夺，不怕天谴吗？”

“天谴？哈哈！在这深山老林，谁能看见？少废话，给我上！”

眼看众人就要逼近，徐长青心知今日在劫难逃。

他转头看向阿蛮，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遗憾：“阿蛮，对不起，没能护好你。”

阿蛮摇摇头，眼中却异常坚定：“长青，不怪你。能遇到你，是我……”她的话没说完，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鹤唳。

只见那位神秘的老道士，脚踏祥云，飘然而至。他手中拂尘一挥，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力量荡开，将那些逼近的家丁和术士全部震退。

“一群凡夫俗子，也敢觊觎山中灵物？”老道士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术士见到老道士，脸色大变，似乎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跪地求饶：“不知是上仙在此，我等有眼无珠，冲撞了上仙，还望恕罪！”

老道士冷哼一声：“此女与我有缘，受我庇护。你们速速退去，再敢踏入此山一步，定斩不饶！”

那些人哪里还敢停留，连滚爬地逃离了。

危机解除，徐长青和阿蛮都松了一口气。徐长青连忙上前拜谢：“多谢仙长再次相救！”

老道士看了看徐长青，又看了看阿蛮，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徐长青，你当初一心求道，却尘念未绝。我将阿蛮送来，一为助她避劫，二也是给你一个考验。”

“考验？”徐长青不解。

“考验你的人心。”老道士说道，“修行之道，非只在吐纳打坐，更在心性。你初见阿蛮，喜的是摆脱孤寂，得一伴侣，此乃人之常情，却非向道之心。后遇危难，你能舍身相护，不计较她非人非我，守的乃是一份情义与良善。这份心，比你枯坐十年更有用。”

他转向阿蛮：“你的灵珠，在那富户家中。待你与他日久，人灵相契，心意相通，自有取回之日。此亦是你的一场劫数，也是一场缘法。”

说完，老道士又看了一眼徐长青：“你与她缘分已定，是留是走，是继续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还是珍惜眼前这份难得的情缘，你自己决断吧。”

话音落下，老道士再次化作一道清风，消失不见。

徐长青站在悬崖边，望着云雾缭绕的山谷，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自己入山的初衷，那些关于长生、关于神通的幻想，此刻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

他转过身，看到阿蛮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充满了信赖。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感觉那份温润的草木气息，如此真实而温暖。

他当初的喜出望外，源于孤寂中的一点慰藉；而此刻心中的踏实与安宁，却是因为找到了真正值得珍惜的东西。

“阿蛮，我们不走了。”徐长青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什么仙道长生，我也不求了。能与你在这山中相伴，耕作生活，便是我最大的福分。”

阿蛮眼中泛起泪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徐长青彻底放下了修仙的念头，与阿蛮一起，在山中过起了平静的日子。他耕田，她织布（用的是山中特殊的藤蔓纤维），两人相依为命，虽清贫，却充满了温馨。

徐长青偶尔也会读书写字，但更多的是享受着这份平淡的幸福。他发现，自己体内的那股清凉气息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温润平和，滋养着他的身体，让他虽未刻意修行，却也身康体健，精神矍铄。

许多年后，山下的富户家道中落，那颗被奉为宝物的灵珠也辗转流落，最终竟被一只灵猴捡到，送回了青峰山，物归原主。

阿蛮取回灵珠，灵力恢复，但她并未选择离开，依旧陪伴在徐长青身边。

他们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有白日飞升的传奇。

只是在这深山之中，一个曾经失意的书生，一个草木化成的精怪，彼此守护，相伴到老。徐长青最终没有成仙，却活到了百岁高龄，无疾而终。

阿蛮在他墓旁栽下了一株青草，常伴左右，直到融入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山林。

人心之变，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当初徐长青因求道不得而入山，因孤寂而对老道士送来的女子喜出望外，最终却在守护这份意外的情缘中，找到了比仙道更实在的安宁与圆满。

这或许正是那位老道士真正想让他明白的“道”吧。

来源：H两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