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什么都不懂,被分在了洗衣房。 冬日,井水刺骨,十指生疮。 却因没洗干净被褥,被管事的妈妈掐着脖子摁在水桶里醒脑。
我九岁进府,之后到了沈奕安身边。
每日,他醒我已醒,他睡我未睡。 吃的是剩饭,喝的是冷茶。
所有人都赞我有福气,能得世子青眼有加。
就连世子都问,青荷啊青荷,如何才能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我自是巧言,别说一辈子,我青荷下三代,肯定都是要伺候世子的呀。
沈奕安被我哄得眉开眼笑。 却在我出府后,疯狂压抑。
「楚青荷,你就是个骗子!」
01
九岁时,爹爹托人将我卖进了沈家做丫鬟。
什么都不懂,被分在了洗衣房。 冬日,井水刺骨,十指生疮。 却因没洗干净被褥,被管事的妈妈掐着脖子摁在水桶里醒脑。
着了凉,生了一场大病。 我怕死在洗衣房,索性将半年攒的几十个铜板,一股脑儿送给了管事赵妈妈。 赵妈妈问我何不恨她,反而给她送钱。 我脑子烧得迷迷糊糊。
「活人才能生恨,人死了还恨什么。」 赵妈妈见我小小年纪,人却通透,收了钱,给我灌了三碗汤药。病好后,我就跟在赵妈妈手底下做活,日子轻快了起来。
十岁那年,后院要从洗衣房提两个洒扫院子的女婢。 赵妈妈举荐了我,不为别的,只因我说以后月钱两成归她买酒喝。 洒扫园子虽清苦,要早起,可好歹不用碰井水,手算是保了下来。
一扫就是一年多,从园子里扫到了大夫人院子里。十一岁那年,陈小娘院子里的春杏塞我一角碎银,叫我帮她通风报信,老爷何时回内院。
我看不惯陈小娘逢高踩低的做派,将那角碎银扔在地上,用扫把扫出了大门外。
陈小娘大概是忘了,冬日大雪连天,园子里的雪来不及清扫。
她非要踏雪迎春,摔了一跤,特意将我叫过去,叫人打了我两巴掌。至今我右耳还间歇性耳鸣。我又怎会收她的破银子。
没想到这事被大夫人知道了,大夫人将我叫进去,赏了我一根银钗,升了三等丫鬟。 三等丫鬟好啊,有屋住有花戴。 夫人心情好了,还会赏赐些吃不了的糕点瓜果,我月银也多了起来。
后来,因着我在家做过饭,就成了小厨房帮工,帮工干得好,又升了二等丫头。这一年我十五,府里的大公子沈奕安十七,中了二甲四十八名。
夫人甚喜,扩了院子,见我出落得好,拨了我去公子院里伺候。因是夫人赏的,沈奕安提拔我管了小厨房。 沈奕安少年老成,虽温文尔雅,却并不好伺候。
他万事都言好,却万事不上心。 从不惩罚下人,可院子里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后来我在吃食上发现了他的些许小癖好。 比如,今日心情好,青芥吃得多。 今日低气压,肉食见底快。而且他的饭量,粥米皆有变化。
我将这些小变化绘制成册,久而久之,掌握了公子院里的晴雨表。 早饭过后,我会提醒屋内伺候的丫鬟该不该躲远些。
久而久之,沈奕安也察觉了,我被调到了屋里,伺候他吃饭。 他那点起起伏伏的心情总能在我的美食下渐渐铺平。又过了一年,我就升成了沈奕安屋里的大丫鬟。
每日,他醒我已醒,他睡我未睡。我任劳任怨,步步惊心。 只为爬到月银的巅峰。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对沈奕安绝无二心。 因为我明白,在这府里,最忌吃里爬外。 在沈奕安心里,最喜安静乖巧。 我的乖巧显然得了沈奕安赏识,他放任我为他鞍前马后。
闲暇时教我算术记账。 他名下的产业皆由我打理。 我是他养起来的舟,亦是他磨锋利的剑。 沈奕安总盼着我独当一面。 却不知,我的心也被他带野了。
我总想去他说的北疆南水一看,五岳巅峰一览。 我也想去那田耕地头、名城古都逛逛。 以前我只想攒够了钱回家。如今我却向往云端的自由自在。 所有人都赞我有福气,能得世子青眼有加。 可我的心却如同种子萌芽。
过够了吃剩饭喝冷茶的日子,越来越想离开沈府,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这些,沈奕安全然不知。 他只会在茶余饭后,视线随着我忙东忙西。 然后修长的腿搭在云凳上,叫我过去帮他倒茶。 我倒了,他捏着不喝,反问我。
「青荷啊青荷,如何才能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我内心深吸一口气,面子上却不显。 「别说一辈子,青荷下三代,肯定都是要伺候世子的呀。」
我巧言,如果我能有下三代的话。 沈奕安被我哄得挑眉轻咳。 清冷冷的人也有了笑模样。我清楚地看见他透红的耳垂,滚动的喉结。
呀呀呀!这样的公子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小姐。 谁看见都得为之疯狂。 可是,我却等不到那一天了。 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02
大夫人喊我去回话。我到了,她却又不愿意见我。 只让我立在廊下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 屋里的丫鬟婆子进去了又出,我人杆子杵着碍事,脚步是挪了又挪。
小丫鬟躲在角落里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红晕就悄悄爬上了脸颊,臊的! 一等女婢犯错,并不需要如何打骂,主家对你横眉冷眼就足以让你在院中失了威信。
同时,好日子过惯了,会让你有种人上人的错觉,脸皮就逐渐薄了起来。 我努力忽视四处打量的目光,低着头沉思。
公子院子里的衣食住行一如往常,并不曾错了半分,丫鬟仆从各司其职,也没什么好说的。
唯一有问题的,大概就是我……我低头看着自己葱白的手指,纤细的臂腕,再往上,大概还有一张人见人夸、杏花粉黛的脸。
加上公子这几日离开内院的时间,稍稍晚了那么一刻钟。「呼!」 我呼出好大一口浊气。 心底很是委屈,长成这样难道是我的错吗?
难道要让我找把刀划了自己的脸,然后再在公子屋里伺候吗? 我又没去爬床,为什么要罚我?我什么都没做,不,我什么都做得很好,为什么还要受这些莫须有的冤枉气? 我自认我对大夫人还是有三分了解的,如若我此时服个软,她大抵会给我台阶下。
可是,我却不愿跪下求情。 我选择了站着装傻充愣,仿佛这般就能维护我那幼小又可笑的自尊。 屋里点了灯,夫人还是没叫我进去。
院外清风徐来,伴着一股熟悉的檀香走近。
我鼻头轻嗅,遂抬眼,看见了那道熟悉的高瘦人影。 他仿佛寻常的来请安,只在我身边稍顿足,侧目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我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匆忙低头。 隔了一会儿,他脚步迈开,进了屋内。接着就是母慈子孝,欢声笑语,席间谁也没有提起我。
又等了两刻钟,沈奕安出了屋,大步往外,路过我时大声吩咐。 「还不赶紧跟上!」 我看了一眼屋内,选择跟沈奕安回去。
沈奕安的步子很大,他走一步,我要小跑两步才能跟紧。路过院子里假山的背光处,他脚步一顿,我一头扎了上去。 「啊!」我抬手揉着发痛的脑门。 沈奕安却叹了口气,侧身将我的另一只手拽进他宽大的云袖下。 「站了多久,手为何这样冰冷?」
沈奕安的手指干燥温热,裹着我的手,温度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激得我浑身一震。 「怎的也不使人去前院唤我一声,你也不用站到这个时候。」
他自言自语,借着夜色遮掩,拉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向前。我却后知后觉,这般不妥,万一被人瞧见……我想将手抽出来:「公子?」
沈奕安却没松手:「再握一会儿,等你暖和一些我再松手。」 他好像光芒万丈,这一刻我放任自己被他牵着,心中千丝百缕。
03
第二日,沈奕安一出门,我就去了大夫人院子负荆请罪。 昨日的放纵已经够本,再不低头求饶,只有死路一条。大夫人这回没让我跪着,很快唤了我进去。
「青荷你快来看,张大人府上送来些绢花,听说是张家二小姐亲手做的。你帮我看看,哪朵更好看?」我上前瞅了一眼,盒子里的绢花栩栩如生,以假乱真,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夫人,张二小姐手巧心灵,必定都是精品。」
「你倒是会说话,可在我心里啊,这绢花做得再好,也比不过咱们府里的柏树挺拔。」 我低着头没说话,大夫人的意思不言而喻。张二小姐是好,可却配不上我儿子沈奕安。
张二小姐,官宦嫡女,都配不上沈奕安,我一个狗屎堆里摸爬滚打上来的小贱婢,就更不能肖想了。 我瞬间跪地,与夫人磕了三个头。
「夫人,青荷得您赏识,才拨到公子院子伺候,这几年兢兢业业,并无半点逾越之举,以后也万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且家里父母年纪大了,只得我一个女儿,还盼着我年纪大了能放出府去,陪伴左右,还望夫人明察。」 我一磕到底。 良久,大夫人才出声。
「起来吧!我说什么了就吓成这样,咱们沈家是开明人家,如若将来公子离不得你,自会给你一个名分。不过那也是在公子正经的妻过门之后。
「如若在那之前,他院子里若传出什么不该有的风声,坏了公子的清誉,我定不轻饶。」 那日,我是抖着腿回去的。跟着我回去的,还有张二小姐做的一盒绢花。
大夫人只挑了一朵,其余皆赐给了我。 院子里的姐妹,稀罕得不得了。 说还是我得大夫人赏识,我笑笑没说话,让她们把绢花分了。 恩威并施,谁又能理解我的如履薄冰,逆水行舟?
04
哥哥来了,在二门上等。我去得稍晚些。 哥哥皮肤黝黑,一笑一口白牙,人却精神得很。 衣料也穿得体面,看得出来日子过得不错。
他年前已经娶妻,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阿妹,爹娘让我来看看你。」 哥哥给我带了许多乡下的特产。
言谈间,说家里用我寄回去的银两翻新了房子,爹娘一间,哥嫂一间,幼弟一间,就连未出世的侄儿都考虑到了,独独没有我的。「那将来我回去住哪儿?」
「啊?」哥哥窘迫,「阿妹还回去吗?」 「不回去,难不成一辈子待在这高门大户里当丫鬟吗?」 哥哥错愕不安,我却在他的神色中读懂。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在这府里当一辈子差吧。 他们就没想过我也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吗? 我老了,难不成席子一卷,丢到南山去自生自灭吗?
虽我即使出府也没准备归家,可我依然止不住地心凉。 送哥哥出府的时候,碰上了大夫人院子里的冯妈妈。 我赶紧拉着哥哥的手装不舍。
「娘亲替我说的那门亲事我很是满意,就是不知,人家等不等得起我出府。」冯妈妈听了一耳朵,走没影了。 哥哥还很是纳闷。
「娘亲啥时候给你说亲了?」 「你别管,这些首饰你拿出去变卖了,给家里添置家具吧。」 「怎的这么多?」哥哥问。
「剩下的就攒着,就当是我给爹娘的养老钱。」 哥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心道一场养育之恩,爹娘以后就交给你了。
05
回院子的路上,被赵妈妈拦住了去路。「青荷,青荷,求你给我赵老婆子一条活路吧。」 我绕了半天没绕开,忍着气笑问。
「赵妈妈不在浆洗房好吃好喝地待着,怎么出来了?」 赵妈妈立马就给我跪下了。 「青荷姑娘呀,是我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赵妈妈说着就给了自己两巴掌,「当初就不该刁难姑娘。如今老婆子我年岁大了,却要去干挑水的重活,实在是苦不堪言。
求青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说实话,我还没真工夫收拾赵妈妈。可挡不住我如今是公子院里的管事人。 多的是人逢高踩低。 更何况我当大丫鬟的时候还有心捉弄。
专门拨出两成月例,叫小丫鬟给赵妈妈送去过。 我猜赵妈妈日子不会好过,可如今她老脸蜡黄,手裂腿瘸。可真是……可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赵妈妈主动掏出一个钱包:「这些都是这些年在姑娘你那得的银子,赵老婆子都拿来了,求你放过我吧。」
我看着那薄薄的钱袋子,忽地笑了。 「赵妈妈,想当年我可是掏出了全部身家,才能在您手底下讨回一条性命。如今您只还回本就属于我的,是不是不大好啊!」
「这……」赵妈妈一脸挣扎,如若让她将多年积蓄全赠与我,我想她是舍不得的。
可供她做的选择真的不多。 「赵妈妈,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花钱买平安,以后浆洗房的管事还是你,要么你自可以出府去自谋生路。」
赵妈妈哭得老泪横秋,最后还是选了后者。 她送来的匣子,比我给哥哥的家当都多。
心情好,晚上多吃了两碗大米饭。走路都觉得轻快了不少。 公子沈奕安连连瞧了我好几眼。 「前几日还闷闷不乐的,今日为何如此开心?」
我很想说,女儿家的事情你少打听。 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能伺候公子,自然是日日都开心的。」
「呵!」沈奕安冷笑,「惯会哄人。」哈! 我会哄人,你还乐意被人哄呢!别以为我没瞧见你跷起来的后脚跟。
06
沈奕安的公职最近下来了,补了一个六品的文职实缺。所有人都欢天喜地。沈奕安表面上风轻云淡,只有我知道他心中其实没多少欢喜。
夜晚,对月独酌,清风相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沈奕安亦想逃出这牢笼。他的理想应该绝不是照本宣科的文书工作。「青荷,你说我去工部的话是不是会更好?」
「公子,老爷和大夫人是不会同意您外放为官的,您能做的只有平步青云。」沈奕安没说话,却对着孤月醉到人事不知。「青荷,那你可愿陪着我壮志凌云?」
伺候沈奕安躺下,他醉眼蒙眬,语调轻扬,拉着我的手不愿放手。一同伺候的丫鬟春芽捂着嘴笑。
我用力抽出手,帮公子掩好被子。「公子,您喝多了,将来自有少夫人陪您壮志凌云呢!」沈奕安睡了,我的心却躁动不安。春芽也没睡,撞了撞我的肩膀,问我为何不留在内室陪着公子。沈奕安今夜是孤独寂寞的,我若留下,他必定不会拒绝。可我不能。
「少夫人进门之前,大夫人是不会允许婢女爬床的。」春芽撇撇嘴:「大夫人还能管到公子的床上不成,也就只能吓住你。你没看多少人想往公子身上扑?」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问春芽。春芽红着脸道:「你明知我与李寻青梅竹马。」
春芽又道:「我见公子是喜欢你的,那日你被大夫人叫去,公子回院子饭都没吃,扭头就去接你了……」「春芽。」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想出府了……」「为什么出府?以公子对你的重视,将来肯定会给你个姨娘之位的啊。」
「然后呢?姨娘做得好,一辈子卑躬屈膝,看人脸色,还要提心吊胆什么时候被发卖出去;做得不好,与少夫人争风吃醋,明枪暗箭,日日活在尔虞我诈里。」
春芽道:「那倒也是。将来我嫁于李寻,这些肯定是全都不用操心的。毕竟他听我的,他家里娶了我已经感恩戴德了。将来我再替公子管着城外的庄子,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是啊!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做自己。」我对春芽说。「可是。」春芽一脸愁容,「公子知道你的想法吗?」我:……管他知道或是不知道呢!
07
沈奕安的婚事订了下来。不出意外应是家世显赫的建安侯家独女。
听闻那女子自小教养在建安侯身边。学问见识不输男儿。曾得皇后亲赞「巾帼不让须眉」的就是她。沈奕安见了一面,回来很是高兴。
「青荷,萧氏还跟随祖父上过战场,原来女子也可以如她一般活得热烈。」我真诚地为他高兴。「公子没去过北地,想必萧家小姐一定能与公子讲讲北地的风情习惯。」
「是!」沈奕安满脸兴奋,「她很是有些男子的胸襟气派,一定不是个小气不能容人的女子。」我低眉敛笑。后宅里待久了,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一些。
没有哪家夫人是真正大度到能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相公的。除非她不爱他。哪怕只有三分在乎,为了一席之地,她也会争。之所以会三妻四妾,那都是被迫无奈,达到的微妙平衡罢了。一有机会,谁不想把另一个彻底踩在脚下?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谁知,刚想到此处,沈奕安就拉了我的手,眉眼隽永温柔。「青荷,等萧家姑娘进门,我与母亲要你了可好!」我的心狠狠一缩,不是不知道沈奕安对我好,
可当他亲口说出,我还是忍不住地心头狂跳。沈奕安,是我伺候了许多年的公子。
可以说他的成长都有我的见证。我的喜怒哀乐全都系于他一身,他多次维我护我,不忍见我受苦。整日朝夕相处,怎能不日久生情?
何况,他云锦之姿,谁不仰望?我也曾幻想与他携手此生,幻想与他覆雨翻云。可是我知道,我不能答应。
色会衰爱会弛,一念成空,一生如履薄冰。那如何是我想要的自由日子呢。于是,我低眉将手从他宽厚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抬头,巧笑着对上一双不解的双眼。
「公子,炉上温了茶,要煮干了呢。」我走开,慢慢感觉着身后的炙热成了冰冷……二房近来被杖毙了一个丫鬟。三年前被买进来的,识文断字,一直在二房的公子哥书房伺候。
听说青天白日的,被二夫人堵在了书房中。那丫鬟浑身上下不仅没穿衣服,还依着山峦起伏,在身体上被画了一幅水墨画。二夫人差点气晕了。
说那丫鬟勾引着公子哥不做学问,出妖风。二夫人说既然那丫鬟不知羞,索性让婆子将她拖至外院,叫所有不当职的小厮去看,去瞧。
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被打死了。有相熟的小厮说,那丫鬟身上的水墨丹青,最后都被血水冲刷干净了。
死前,那丫鬟只是笑,场面很是妖异。二夫人立威扬言:「这就是沈家勾引爷们的下场」。一时间,府内丫鬟人人自危。
没人知道,我曾在深夜,见过那婢女立于冰冷刺 骨的池水中,冲刷身体。二房公子年纪虽小,辱人花样却多。
喜欢在人体上绘制丹青,再临摹下来,供友人观摩。那婢女曾说:「青荷姐姐,婢女为何生来就要受如此屈辱?」
我答不上,也帮不得她。活在这高门内宅,我亦不比她尊贵多少。我能做的,只是帮她通知亲友,去南山收敛尸身。如若说先前还有动摇,那此事一过,我则更加想快快出府了。
08
十八岁生辰一过,离我出府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大夫人叫我过去,说我身契十年将至,问我作何打算。
我给大夫人磕头谢恩。言明,家里会为我说门门当户对的好亲,我想出府孝敬在父母身边。大夫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实,奕安已向我来要过你。
他觉得先前想得太简单,做妾会辱没了你,他想给你一个平妻之位。」我看着不苟言笑的大夫人,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我止不住地磕头。心脏跳得狂乱。
什么时候?我竟不知,沈奕安竟会待我到如此地步。做妾非我所志,如若给我一个平妻之位呢?一个不能被随意发卖,一个可以翻身做主的平妻呢?
我愿不愿意放手一搏?大夫人同样相问。「如若许你平妻,你可还愿出府?」「婢女……」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脑中顿时清明了起来。
「婢女不愿。」我解释道,「非是婢女不知好歹。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夫人您更不用说,可家中母亲思念我成疾,我也深知自己斤两。万不能恩将仇报,让人戳公子的脊梁骨,断了公子的路。求夫人成全。」
我果然猜得不错,大夫人并不是真的要允我平妻之位,她如此一问,应是试探居多。
只听大夫人道:「我果然没看走眼,你是个好的,伺候公子尽心尽力,也没有过非分之想。「其实你也明白,这男人的情爱只在一时。「女人啊,什么时候都应该有自己的立场。」平心而论,大夫人待我不薄。如若我是在二夫人手底下讨生活,想必我死的不是一回两回。
那日,我向大夫人言明出府之志,同时也让大夫人替我保密,为免节外生枝,此时先不要对沈奕安说。大夫人做事滴水不漏,我要出府的事情再没人提及。
09
五月初,我向沈奕安告了假,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假期一并都休了。沈奕安知道我要走将近一月,很是不高兴了几天。直到我说要给他带老家的艾草熏制的青团丸子,他才勉强同意。
「办完事就早去早回,记住你说的话。」沈奕安立在院门前背手叮嘱。我则背着小包,欢快地朝他挥手作别。府外很是热闹,直觉与每次出府采办都不一样。
城外更是热闹,一派农忙景象。我像只逃出牢笼的小鸟,欢快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家那一刻。多年未见的母亲,见到我摔了瓷盆,满脸惊恐。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做得不好,被主家赶了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回话。母亲拍着大腿哎哟叫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我心情复杂,回家的喜悦会冲淡。
哥哥出门见是我,拉住了母亲,将我让进了屋里。以前屋里两间破茅草屋已经换成了簇新的泥瓦房,家里靠墙添置了漆红柏木大柜。爹娘局促不安地站在我面前,让我让到炕上坐。
哥哥新娶的嫂嫂也诚惶诚恐地看着我,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突然间笑了。「都坐啊!怎么倒像是你们来我家做客似的。」我反客为主,叫爹娘坐,牵着嫂子安抚。
我告诉他们并不是被主家辞退,相反,是主家看我干活尽职尽责,许假让我回家探亲。母亲谨慎地笑起来,拉着我的手赞我出落得好。又说我耳朵上挂的珍珠坠子大,比王管事婆娘家的还要大。我笑笑,由着她夸我,却没有把包里揣回来的更大的珍珠拿出来。
第二日,我又在家里住了一日。邻里知道我回来了,多的是人提了鸡蛋野味,将女孩子拎到我面前,叫我相看。想托我的路子进府当差。我笑笑一应拒了。
为此还得了好些白眼儿,说我如今发达忘本了。我却浑不在意了。
10
第三日我就借口假期结束走了。临走时,母亲追出来,给我塞了十颗煮鸡蛋。她抹着眼泪说记得我爱吃,抱着我说不舍,却叫我在府里好好当差。我看着怀里的煮鸡蛋,很想说,我已经不是九岁的我了。我不需要煮鸡蛋,更不需要她的拥抱。京郊运河。
船老大王鱼眼三年前将鱼卖到沈府,结果却吃死了人。为此差点吃了官司。是我找到证据,原不过是后院女人龌龊的龌龊勾当,才还了他清白。
后来,沈奕安爱海货,我总让王鱼眼帮忙夹带,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他也一直当我是救命恩人。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出海,听闻我正在休假。
「左右来回不过时日路程,青姑娘要不要跟去看看?这个季节,窝了一冬的海货肥着呢,沿途打鱼垂钓,到地方再卖了换钱,很是有一番乐趣。」我听了止不住地心动。
「十日真的能回?」「我王鱼眼用性命担保。」我决定去。去看看京城外,沈奕安口中外面的世界。大船出海的日子,风平浪静,烈日高悬。
我的心情如脱缰的野马,从未有过地自由奔放。这一船,除船老大王鱼眼外还有十数个伙计,一个做饭的四十岁妇人,陈婆。
船上的伙计都很随和,大家都跟着王鱼眼叫我「青姑娘」。陈婆不是很健谈,总是笑,却能依照着我的喜好做很美味的海鲜。船上的日子自由如风。
风和日丽的时候,大家垂钓打海货,天南地北地讲故事,再也没了内宅的尔虞我诈。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家拧成一股绳,掌舵瞭望,众志成城将船驶出阴霾。
靠岸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大家将海货拎到岸边去卖,每一分收获都是快乐的。王鱼眼说,这一带还算不上海,真正到了海上,那风景才壮观呢。
自此,我又多了一个一定要去海上看看的愿望。船行五日,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沿海的一个小县城,空气里都是海风的味道。有金发碧眼的人穿行在闹市。
这里的屋顶比京城的尖,我最喜欢的是这里每日时不时落下的绵绵细雨。几乎没有犹豫,我就决定,将来出府后我要来此定居。为此,我决定在这里买一个小宅子。
王鱼眼听了我的计划,托了相熟的人,买到了一处四合院。
不大,屋主留了原本的家具,很是温馨,院子里有樱桃树,很是雅致。
唯一波折的是回去的时候起了大风,湖面掀翻的巨浪像吃人的怪兽,全船人差点交代在风暴里。第一次,我体会到了,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真的是太过渺小。
11
回到府里,春芽一脸焦急。「我的好青荷,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我回家了啊。」春芽道:「公子派人去你家寻你了,没找到,人都快急疯了。
「今日再没消息,就要去报官了。」「呃……」我好像低估了沈奕安对我的执着。正说着话,沈奕安一阵风似的步了进来,多日不见,他好像神情憔悴。
见面就抬起臂膀,将我搂在了怀中。我踮着脚才能勉强窝在他臂弯里。春芽识趣地出去带上了房门。脖子里传来温热,一阵酥痒,我抬起手,不知该放在他宽阔的后背,还是肩膀。
他的怀抱很紧,像要把我勒进他生命中一般。良久,头顶有闷闷的声音。「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现如今还在我和春芽的屋子里,沈奕安着急寻进来。
人高马大地站在这里,存在感极强。「公子,这于理不合。」我想把他推开,沈奕安却更紧地将我搂在了怀中。
「青荷,你可曾厌我?」这样的沈奕安是我不熟悉的。他少年得志,除了现如今的职位不尽如人意,好像一切都能做到最好。
假以时日,我也相信他一定会飞黄腾达。他意气勃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小心又谨慎。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是痛的。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见如他这般的少年郎。我知道我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可我看是遵着自己的心意。
「沈奕安。」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我并不曾厌你。」相反,我还很喜欢你。如若没有身份限制,我愿放手一搏。原谅我没有爱你的勇气。
话一说完,沈奕安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我在这柔情里沉沦。我们两个都如同那蓬头稚子,在不熟悉的领域里横冲直撞。第一次草草结束,两个人的体验都不是很成功。
我疼,他也难受。很快,沈奕安就重整旗鼓。结束的时候,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很是有点食髓知味。
事后,沈奕安将随身戴了很多年的一枚玉扳指套在了我拇指上。
我借着窗口扫进来的月色,举起来瞧。 扳指反射着柔柔的碧光,这一扳指,价值连城。 我戴着并不适合,却没舍得还给他。
沈奕安要叫水,我却拦住了他。 「公子,你今晚能不洗澡吗,就当是为了我。」 只要一叫水,明日想必我就会被抬为沈奕安的屋里人。
可是我,并不愿。 沈奕安只当我是不愿意委屈人后,被人诟病。 「还说不是厌我?」沈奕安咬着我的肩膀,「青荷的心莫不是铁石做的,也太过坚韧了。」
自是血肉做的,才害怕得到了再失去。 「我已将与萧姑娘的亲事退了。我与她明说,有一从小养在身边的钟情女子想为平妻,她并不愿意。这门婚事就不是太行了。」
「公子也太过任性了些,谁又能容忍一个婢女?」 「哼!」沈奕安道,「不愿意拉倒,我便不娶妻,这样一辈子也挺好。」
「公子说笑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整个沈家的兴衰考虑的。」 享受了世家带来的红利,有些事注定做不得主的。
人都不知被春芽支到了哪里,我们都没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一晚的荒唐,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12
隔天,我在后花园遇到了二房里的小公子。
才十六岁不过,眼神就看女人就带着从上到下的审视。 让人感觉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 我本欲躲开,他却拦住了我。 「青荷姐姐,跟着我哥这么久连个名分都没有,不如跟了我。」
被他作践死了丫鬟这才几日,他就又死灰复燃了。 我本可以拒绝的,不过我转念一想,却忍着恶心接了他的招。 「二公子能给我名分吗?」我装作委屈又招人的模样。
他一看有戏,立马变本加厉。 承诺我金银地位,让我跟他去他书房。 我暗地里给跟在身后的小丫鬟打手势,一边跟着二公子去了他的书房。 一进书房,二公子就不老实了起来。
我忍着给他两巴掌的冲动,陪着他虚与委蛇。
我说听闻二公子善水墨丹青,二公子邪笑着让我等着,他这就展示给我看。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厚厚的画册,里面有死去的丫鬟,也有别的女子。
他还赞我身材好,要为我也画一幅。 我侧耳听见外院有动静,执意不从,二公子就扑上来扯我的衣服。
「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清高?整日放着大美人在屋却无动于衷,我哥是不是不行啊?」 「救命啊!」我捂着胸口,没承想二公子看似柔弱,力气却极大,竟一把将我的云袖扯断。
这一下惊呼不是作假,所幸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我抬眼,果见沈奕安匆匆赶来。 他见我被二公子压在身下,没什么表情地冲了上来,拎着二公子的后脑勺将他拽起。
然后照着他的下体一脚踹了上去。 那一脚毫不留情,二公子被踹飞出去撞在桌角才停下来。
痛苦地捂着下体嚎叫,污秽物从下体流出。 有小厮跟进来,又冲出去禀报。
沈奕安没管任何人,他抖着手臂将我扶起来,脱了外袍将我裹住,拥着我向外走。
路过二公子的时候,他冷哼了一声。 「刚才你是用哪只手摸我的人的?」显然沈奕安的火气还没下去,并不打算放过二公子。
「这只还是这只?」 沈奕安说完,就用脚碾在了二公子的手指上。
用了十足的力气,二公子顾不得下体,叫声凄惨又凌厉。 我心底默念了一声活该。 不替冤死的丫鬟们出这口恶气,我出府都难安。 就是利用沈奕安,让我很是不安。
沈奕安将我送到院子门口,见我无恙,他扭头走了。 说是要亲自去二房谢罪。 我呼出一口气。 人情啊!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还的东西了。 我欠了情,不知该何时来还了。
13
二公子听说不能人道了,手指也断了一根,再不能作画。 我很是出了口恶气。
与此同时,沈奕安被罚跪祠堂五日。 我被大夫人叫了去。 大夫人将还有半年的身契还给了我。 言明, 我再不能留在府里了。 她嫌我搅和了公子和萧家的婚事。我也觉得此时沈奕安正在祠堂里关禁闭,是走的最好时机。
我出府的那日, 天空下起了暴雨。 沈奕安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 让人传话, 非要吃我亲手做的什锦八宝饭。 大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 本看着我不让。
我却跪求,让她们允许我做好了饭再走。 若不然公子吃不到我做的饭,恐将立马就会发现我不在府里。 婆子请示了大夫人,大夫人允了。
我给沈奕安做了一碗料很足的八宝饭。 希望他吃了,能念在我过去的好,原谅我今日的不辞而别。 从沈府走的时候,我只带走了沈奕安送给我的玉扳指。
14
码头依旧熙熙攘攘,王鱼眼得了信, 站在船头迎接我。
「青姑娘,你那小院子我日日派人打扫,听你的吩咐,养了一只狸猫。 「陈婆跟着我们原也颠簸, 就留下来照顾你,省了找厨娘的工夫。」
「多谢!」 我没什么表情地道谢, 进了船舱倒头就睡, 只盼再醒来, 一切如过眼云烟。
五年后,云市。 街面上多一家爆火的琉璃店。
店里的琉璃器精美绝伦,听闻都是老板出海淘来的。
店后,一间闹中取静的四合院中,樱桃树下一把娇椅上躺着一道纤瘦的人影。
人影随着摇椅一摇一荡, 看样子是个美人。 美人一本书遮在脸上, 只留下白皙的脖颈。
那里, 一根青丝坠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青色扳指, 看样子是个男子的饰物。 一眼瞧去,就是个很有些故事的娇美人。 娇美人大概是睡够了,也不知一直在假寐。
顿足侧耳听了一会儿院中动静, 然后清亮地高呼了一声。「安楚楚。」
「哎, 娘亲, 我在这里。」 应声从后罩房奔出一道小小的火红身影。那小身影梳着双髻, 脚步极快, 仔细看,眉眼萌美,浑身却满是泥垢。
小女孩跑到树下,一下子扑到女子怀里,伸手掀开了女子脸上的书, 露出下面一张倾城美颜。 「娘亲唤我何事?我正忙着盖房子呢。」
女子也不嫌脏, 伸手捏住小女孩的胖嘟嘟的脸颊:「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练完字才能玩泥巴。」 「楚楚已经练完了哦,娘亲你什么时候带我出海, 泥巴我都玩腻了。」
女子莞尔一笑:「自是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天地本阔,谁说女子不可徜徉极乐呢!
完。
沈奕安番外我叫沈奕安,我爱上了我的婢女楚青荷。
第一次见青荷的时候,她才十岁左右,瘦瘦小小梳着双髻。
她站在树下哭,却昂着小脸努力不让眼泪往下流,这一抬头,就看见了躲在树上的我。
“你是那个院子的,为何躲在树上,你是不是也挨骂了?”
她脸上挂着泪水,却还耐着性子安慰人:“管事的那些妈妈们就是爱训人,你别往心里去就不难过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灰青色却很昂贵的衣料子,心想,这个小丫头真是没眼色。
若大的沈府里,谁又敢来训我呢!
后来我知道,这个没眼色的小丫头,名叫青荷。
第二次见她是在深冬的园子里。
父亲的妾陈氏非要赏梅花,摔了一跤。
怪怨小丫鬟园子没扫干净,青荷被打了两巴掌,人跪在地上双颊通红的厉害,脸上却带着讨好的笑,看着很是让人心疼。
是我,让人将陈氏诓走,她才能得已脱身。
我还略施手段,将她到母亲的院子里当差。
这样,她的日子兴许会好过很多,我也能经常见到她了。
2
十年寒窗,榜上有名,母亲问我想要什么奖赏。
我低头思索了一瞬,说想将院子扩一扩。
母亲点头表示同意,说我毕竟大了,所幸将院子与外书房打通,这样又能方便日常起居,又能随时外出。
我想的却是,院子扩了,人是不是也要扩。
那个总是爱小的小姑娘有没有可能分到我的院子里。
如愿以偿了。
只因母亲桌上有一道菜是婢女青荷做的,所以我多吃了两口。
说实话,那什锦八宝饭也太过甜腻了一点,不过听闻是她做的,我还是耐着性子多吃了两回。
母亲见我喜欢,就将那小婢女一并赏到了我院子。
至此,我那簇新的院子里总是能见到她的笑颜,听到她的笑语。
她总是很关心我爱吃什么,吃了多少,甚至还准备了小本子记录很小的事情。
刚开始不理解,渐渐地我就发现她比我自己好像还要了解我的心情。
还有她做饭真的很好吃。
除了那道什锦八宝饭,真的是太甜了。
甜就罢了,她还总爱做。
她做了我就得吃,谁让人人皆知,青荷的什锦八宝饭深的我心呢!
毕竟自己的宠婢,还是得自己宠。
3
青荷成了我屋里的大丫鬟,一应大小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渐渐地我将外院的事物也有意无意的拿回屋里来处置。
想让她管田庄生意,自然要教会她术算、心计。
她总是弯着眼,翘着嘴角在听,有时候开小差,还会盯着我的脸一直瞧。
瞧的人心慌意乱。
青荷很喜欢我讲外面的世界,总是缠着我讲东讲西。
这也是我后来很是后悔的一点,如若我没有告诉她高墙之外,那个缤纷的世界,那她会不会永远安心的待在我身边?
在府里的日子,我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的跟着青荷转。
每日,我醒她已醒,我睡她未睡。
我叫青荷,她总能喊答应。
我叫她别忙了,坐下来陪我喝杯茶。
她总是笑着说:“婢子怎能同公子饮茶。”
我觉得她说的不对,可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有错。
我问:“青荷啊青荷,如何才能让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青荷说:
“别说一辈子,青荷下三代,肯定都是要伺候世子的呀。”
我觉得她花言巧语,可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那一刻,我是真心愉悦,想要和青荷一辈子不分开的。
4
近几日内院待的时间久了一点,被母亲知道了。
母亲觉得应是青荷魅主。
我赶到的时候,青荷委委屈屈却又高傲十足的站在母亲院子里吸鼻子。
像极了小时候初见的模样,我的心一阵钝痛。
第一次生了想要她的冲动。
四目相对,青荷抬头看我,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那一刻我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可我知道我不能。
世家长子,未娶妻却宠妾,想也知道那妾会是个什么下场。
更何况,青荷只是个认打认罚的小婢女。
进了屋,我努力陪母亲周旋,脸上却实在没什么笑模样。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天晚让我先回去。
我满步冲出室外,大声吩咐。
“还不赶紧跟上!”
我的脚步很大,身后的青荷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那一刻我是有气的,为何出了事却不懂去外院唤我一声,她唤我一声公子,难不成我还不能护她周全?
可当我急停,想训斥她时,青荷却蒙头撞了上来,这一撞将我的气撞没了。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侧身将她冰冷的手拽进手心。
青荷说:“公子这般不妥,万一被人瞧见……”
我心道,瞧见就瞧见,我乃沈府嫡子,要个婢女还要看人脸色?
不过我见她不安,只说:“再握一会,等你暖和一些我再松手。”
5
补了六品的文缺。
父亲说,从文易录,将来好进升。
我知道父亲说的没错,多少内阁大臣都是从文书工作升上来的。
可内心我却更加向往广阔的天地,那怕去工部修堤都比窝在京城强。
青荷劝我,我现如今能做的只有平步青云,况且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更多的为老板姓做实事儿。
那一刻我深感为傲,那是我教出来的凌云女孩。
不过我还是借酒装醉。
“青荷,那你可愿陪着我壮志凌云?”
我拉着她的手不愿放开。
青荷却用力抽出手,帮我掩好被角。
“公子,您喝多了,将来自有少夫人陪您壮志凌云呢!”
那时,我才知道,青荷大抵是介意自己的身份的。
或者说她介意的其实是我的身份。
为此,我开始焦急的相看。
“青荷,萧氏还跟随祖父上过战场,她很是有些男子的胸襟气派,一定不是个小气不能容人的女子。”我由衷的开心。
等萧氏进门,青荷必定可以抬为良妾了。
“青荷,等萧家姑娘进门,我与母亲要你了可好!”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口没遮拦。
可现实教我做人。
“公子,炉上温了茶,要煮干了呢。”
青荷没多少开心。
我很是不解,不做妾,她想做妻不成?
做妻,好像是也成的。
不过,萧家姑娘就未必合适了。
为此我很是苦恼了几天,母亲看出了我的困顿,我说我要去青荷做平妻。
母亲身边的张妈妈碎了茶盏。
母亲眼睛都不眨的训斥,下人就是下人,上不得台面。
只可惜,我当时满心装着青荷,没有听懂。
母亲说她会帮我问问青荷的态度,我真诚的觉得可行。
母亲那边还没有消息,青荷先告了假。
我们最近气氛剑拔弩张的,我想她回家散散心也好。
于是我准了。
只是她要出门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背着手站在内院,瞧着青荷欢快的像只小鸟般离去,心底很是不安。
这种不安,在青荷离府十日后逐渐放大。
我开始心神不宁。
我寻了个由头,随手扔了自己常用的折扇。
然后又说自己急用,院子里的人翻箱倒柜自是没找到。
我就说可以派人去青荷家里问问青荷,反正离的也不远,不过半日路程。
接着小厮就出发了。
嘿嘿,到时候青荷岂不是也会跟着回来,简直完美。
可我左等右等,却等来青荷早在离家第三日就回来了的消息。
我急疯了,去寻,去找。
可京城那么大,我第一次知道,我对青荷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这时候,我去寻母亲,母亲才说,青荷不愿意嫁我。
她只求外放出府。
出府?
呵!
怎么可能?
她走了,我怎么办?
6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谁都不知道青荷去了哪里?
这一刻我才开始反省。
一直以来,好像总是青荷在照顾我,我皱皱眉头,她就知道我想什么。
我抬抬手,青荷就知道我要什么。
可是,我却不知青荷要什么?
就连我这个人,她是不是也很是厌恶呢?
思念成茧,一层一层剥开,我终于看清了我的本心。
我真的好喜欢青荷,为此我愿意放弃与秦家的联姻,王家投来的示好。
家族荣辱也并不是那么太过重要。
我只知道,没有她,空气都好像没了气味。
生命失去了色彩。
所幸,青荷回来了。
当我冲进内院,步入厢房,看到她时,心忽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胸口哽的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上前一把将青荷抱在了怀里,不顾她的挣扎。
“青荷,你可曾厌我?”我小心翼翼的问。
“沈奕安。”我听见青荷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她说:“我并不曾厌你。”
那一刻,我再把持不住,我低头,亲吻她的唇。
她生涩的回应了。
事后,我咬着她的肩膀问她的心莫不是铁石做的,也太过坚韧。
又说我已退了与萧姑娘的亲事。
我会娶她为妻,唯一的妻。
不过青荷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将从小戴到大的玉扳指套在了她手指上,我想禁锢她在身边,一辈子最好。
后来我才知道,青荷并不是不相信。
她是不在乎,她永远做最坏的打算,她从没在乎过什么身份地位。
7
二房的堂弟有些不好的习性。
多次劝说,却屡教不改,这一次,犯到了青荷头上。
来传信的小丫鬟告诉我时,我气的浑身发抖。
心里想着,只要青荷有任何损伤,我就杀了那小子陪葬。
同时,我又后悔,如若不顾二叔二婶的情面,早就打断他一条腿,也不至于今日连累青荷受苦。
我赶到的时候,青荷的云袖都被扯没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双眼充血,想杀人的。
不过最终,我只是废了他的下体,碾断了他那根作画的手指。
叫他以后再不能欺辱女子。
送青荷回去以后,我知此事不能善了,主动去了二房。
二婶哭天抢地,说要报官,送我去吃牢饭。
我冷笑,说她最好赶紧报,查一查这些年冤死的婢女。
最后父亲出面,拦下了此事,我被罚跪祠堂五日。
跪就跪,我还怕她不成。
不过我很是担心青荷,前所未有的担心。
第二日,我心神不宁。
想要冲出去,却被父亲的亲信所阻。
我无法,只能让人传信,我要吃青荷做的什锦八宝饭。
立刻,马上,必须要吃到。
我要确定她人是不是完好无损?
那日阴雨连绵,雨下了好久,八宝饭终于送来了。
我呼出好大一口气。
可等我五日期满,放出去后,青荷却不见了。
我把青荷弄丢了,她走了,只带走了我送她的玉扳指。
8
我找了青荷足足两个月,城内城外,她家附近,都没见人。
我的心很痛,我怀疑自己得了心疾。
吃不下饭,吃了就吐,只有什锦八宝饭还能勉强吃两口。
却也没了以前的滋味。
母亲看着不忍,说虽是她主动放青荷走的,可那女子心存离府之志。
她不喜欢我,强留也没用。
我凉凉的看了母亲一眼,她没错,可这却不是我要的结果。
母亲哭了,说她去找,一定帮我把青荷找回来。
我却说不用找了,青荷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半年后,我请求外放。
父亲说我出去散散心也好。
我补了蜀城县令,曾经,我对青荷说蜀地山川秀美,风景丽人,青荷很是神往。
我张贴了青荷的画像,却如石沉大海。
两年后,我回了趟京城。
母亲说有人见过青荷曾出海,我顿时想起。
我也曾许诺,携她去看海上云卷云舒。
我又托人去海上寻,却始终杳无音信。
母亲让我算了。
父亲也言我外放两年差不多了。
我很想说,你们懂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
正当我想辞官出海时。
曾经一同与青荷伺候我的婢女春芽将一份信交给了我。
熟悉的字,一下子就让我热泪盈眶。
春芽说,这是青荷走的时候给我留的。
如若两年后我还在找他,就拿出来。
我摸着熟悉的字体,泪水模糊了眼眶。
“公子亲启,见字如面。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每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困在茶水间,灶台旁,关心公子今日心情怎么样?
关心今天府里打罚了几个丫头,都是犯的什么事,都是惹的谁的怒。
我更不需要严阵以待,时时等着大夫人或是某位主子传唤。
我也不需要警惕,今日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明日会不会被一席卷去乱葬岗。
公子,奕安,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你曾问过我可曾厌你?当初我的回答是不会。
如今就更不会了。
我会养一只狸猫,种一方小田,每日撑着伞漫步云雨,我会过好我的小日子。
所以也请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你的抱负你的胸襟,你想为天下百姓做的事请你一定做到。
我们会在自己该在的地方,光芒四射,各自安好。
别,青荷。”
那一瞬间,我痛到无法呼吸涕不成声。
我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回京,我会像青荷期盼的平步青云。
可我不会娶妻,这辈子都不会。
我反复的读青荷给我的留信。
终于在字里行间发现了端倪。
我叫来小厮,问他何处可以每日撑着伞漫步云雨?
小厮说那必定是海边的几个地方。
我欣喜若狂,从未放弃过寻找。
三年后,我代天子迅游南下。
路过一家专门卖琉璃制品的店铺。
店里冲出来一个四岁上下的小女娃,笑容像极了记忆里的她。
小女孩撞掉了我寻人的画像,指着画中人说:“咦!你为何有我娘亲的画像?”
同时,小女孩扯着嗓子向内喊:“娘亲,你快来看,有人拿着你的画像再卖。”
只见,琉璃生泽,伊人从中来。
完。
来源:俊俏豆花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