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二年的深圳，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大街小巷充斥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我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工业区的十字路口，望着眼前林立的厂房，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九二年的深圳，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大街小巷充斥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我拎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工业区的十字路口，望着眼前林立的厂房，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老乡，是不是要进华兴电子厂啊？"一个操着浓重湖南口音的中年男子推着自行车停在我面前。见我点头，他咧嘴一笑："巧了，我就是那儿的保安，跟我来吧。"
就这样，我跟着这位自称老张的保安，走进了将要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华兴电子厂。办手续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不到两个小时，我就穿上了崭新的蓝色工装，站在了生产车间里。
"新来的，站直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我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转身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我。她穿着笔挺的白色工装，胸前别着"生产主管"的铭牌，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标致，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凌厉。
"我姓林，是这条生产线的主管。以后要按时上下班，工作时不准开小差。"她一边说，一边翻看我的入职资料，"老家是湖北的？初中毕业？"
"是、是的。"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说话利索点，这里可不是乡下，要跟得上节奏。"说完，她转身叫来一个老员工："小李，带他熟悉一下流程，今天试做，明天正式上岗。"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跟着小李学习各种操作。流水线上的工作看似简单，实则要求专注和效率。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工人们专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空气中飘散着电子元件的特殊气味。
午饭时间，我端着饭盒，坐在员工食堂的长椅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闲聊声。"林主管又查岗了，真是不让人喘口气。""可不是嘛，不过人家能力摆在那儿，去年带的生产线年终评比第一名。""听说她本来在香港那边的分厂，主动申请来咱们这边带新线的。"
我一边扒着饭，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忽然，林主管从我身边经过，食堂里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来。她端着饭盒，独自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动作优雅地吃着饭，偶尔翻看手边的文件，看起来孤独却又透着一股子干练。
下午的工作中，我注意到林主管经常在生产线上巡视。她脚步轻快，眼神犀利，随时发现并纠正工人们的错误动作。虽然语气严厉，但说的都是关键点，让人心服口服。有时，她会亲自示范某个复杂的操作动作，那专注的样子，让人不自觉地想多看两眼。
"别走神！"她忽然转向我，"新人更要专注，这批电路板的焊接点要求精准，出了问题整条线都要返工。"我赶紧低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但心里却在想：这位林主管，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夕阳的余晖洒在工厂的院子里，远处高楼的玻璃窗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就是我向往的新生活的开始啊。回头望去，我看到林主管还在办公室里忙碌的身影，台灯的光映照着她认真的侧脸。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今天听到的那些议论。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专注且严格的主管，华兴电子厂才能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年代里不断发展吧。
转眼间，我在华兴电子厂已经工作了两个月。这段时间里，我逐渐适应了流水线的节奏，也开始理解林主管严厉背后的用心。但每当我想靠近了解她时，却总感觉她在有意保持距离。
那天中午，我照例在食堂打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回头一看，是老王的饭盒不小心碰翻了，汤水溅到了林主管的工装上。老王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歉。
出乎意料的是，林主管并没有发火。她只是淡淡地说："没事，我回去换件衣服。"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员工。
"林主管其实挺好的，就是太不爱说话了。"坐在我旁边的小李感叹道，"去年我妈生病，是她帮我调休，还垫付了医药费。"
"是啊，"另一个老员工接话，"记得上个月那批急单吗？她一个人在办公室熬了三天三夜，硬是把所有文件都整理好了。"
我一边听着大家的议论，一边回想这两个月的点点滴滴。确实，虽然林主管总是板着脸，但工作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记得上周我在操作新机器时出了差错，她不但没有批评，反而耐心地教我如何正确使用。
"听说她本来在香港那边过得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调来咱们这儿。"有人小声嘀咕。
"我听说是因为..."正说着，林主管突然从后门进来，议论声戛然而止。她换了件干净的工装，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常坐的位置。
下午的车间里，我总忍不住用余光瞟向林主管。她今天似乎特别忙，不停地在各个工位之间穿梭，检查产品质量。忽然，她在我的工位前停了下来。
"这个焊点的温度控制得不错，"她指着我刚完成的电路板，"看来这两个月你进步很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谢谢林主管，都是您教得好。"
她轻轻摇头："自己肯学才是关键。对了，最近技术部在开发新产品线，我看你动手能力不错，有兴趣参加技术培训吗？"
我连忙点头："当然感兴趣！"
"那就下班后来我办公室，我给你看看培训资料。"说完，她转身离开，但我分明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一动。原来严肃的林主管也会露出笑容啊。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她习惯性地用左手抚平工装的褶皱，批阅文件时会不自觉地皱眉，走路总是带着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
傍晚，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她的办公室。透过半开的门，我看见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听到脚步声，她马上坐直身子，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进来吧，"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这是新产品线的技术要求，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我接过资料，注意到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可能是她惯用的香水味。
正当我专注看资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林主管接起电话，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什么？B区的订单出问题了？我马上过去看看。"
她匆匆起身，却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瞬间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她快速站稳，说了声"谢谢"，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背后，或许也有着常人看不到的脆弱。而我，竟有些期待能够发现更多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天傍晚，车间里的人陆续离开，我收拾完工具，正准备下班。突然，广播里响起林主管的声音："请B区全体技术人员留下加班。"我愣了一下，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她的声音这么着急。
来到B区，发现已经有几个老员工在那里等着了。林主管站在生产线旁，正在快速翻看订单文件。我注意到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平日一丝不苟的马尾辫也有些凌乱。
"香港那边反馈说上周发过去的一批电路板有问题，"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们需要连夜检查库存里剩下的产品，确保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林主管，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鼓起勇气问道，"我看您从中午到现在都没休息。"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关心这个，略显尴尬地说："工作要紧，待会再说吧。"
我们分头开始检查库存。车间里只开了几盏应急灯，设备运转的嗡嗡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专注地检查着每一块电路板，生怕漏掉任何细节。偶尔抬头，就能看到林主管认真工作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叮"的一声，我手中的螺丝刀掉在地上。在弯腰捡起它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林主管办公室桌上摆着的相框。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女，穿着大学校服，看起来青春洋溢。很难想象，那个开朗的女孩就是现在这个严肃的林主管。
"那是我大学毕业时的照片，"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总觉得未来充满可能，规划好了要做研发工程师，但生活总不会按计划来。"
我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往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却继续说了下去："后来父亲生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我就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来工厂做质检员。没想到一干就是五年。"
"但您现在不也做得很好吗？"我由衷地说，"整个厂里都说您是最负责的主管。"
她笑了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工作吧。"
夜越来越深，其他同事陆续检查完自己负责的部分，请示过后就离开了。最后，偌大的车间里只剩下我和林主管。我偷偷观察她，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步伐也不如往常稳健。
"林主管，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再次建议，"我去买些夜宵回来。"
这次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赶紧跑到工厂后门的小店，买了两份面条和饮料。当我回来时，看到她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们就着简单的夜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说起在香港工作的经历，说那边节奏更快，压力更大。但她还是选择回内地，因为觉得这里更需要她。
"说来好笑，"她喝了口饮料，"有时候装得久了，自己都忘了该怎么表达感情。同事们都说我太严肃，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相处。"
我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在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背后，藏着的是一颗渴望被理解的心。
"林主管，其实您不用把自己伪装得太完美，"我鼓起勇气说，"有时候示弱也没关系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哗啦啦的雨声打破了这份微妙的宁静。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整个车间。我和林主管正准备继续检查剩下的产品，突然整个车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停电了？"我下意识地问道。
"应该是，"林主管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静，"你先别动，我去找应急照明灯。"
借着手机的微光，我看着她摸索着走向储物间。没过多久，她拿着两个手电筒回来了。"幸好平时有准备，"她递给我一个，"我们得抓紧时间，这批产品明天一早就要发货。"
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后，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出大问题了。香港那边说，他们发现的不只是质量问题，还可能涉及产品设计缺陷。如果得不到及时解决，整个项目都要延期。"
"设计缺陷？"我皱着眉头，"可是这批产品不是按照原来的图纸生产的吗？"
"是的，所以问题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她快速翻看着技术文档，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我们得重新检查所有的技术参数。"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什么："林主管，上周技术培训的时候，我记得看到过一份新的设计方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她眼睛一亮："对！那份方案里提到过类似的问题。你还记得具体内容吗？"
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是关于散热系统的改进设计，因为原来的结构在高温环境下可能会导致信号干扰。"
林主管立即打开电脑，调出相关文件。我们凑在屏幕前，仔细比对每一个参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声依旧在窗外哗哗作响。
"找到了！"我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数据，"这里的电阻值和新方案中预警的参数完全吻合。"
"太好了！"她激动地说，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工程部的人都下班了，我们没有权限修改生产参数。"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先把发现的问题记录下来，同时把所有可能受影响的产品都找出来？这样等明天一早工程部来了，就能立即着手解决。"
她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好主意。你去检查库存，我来整理文档。"
就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仔细检查每一批产品的生产日期和批号，她则快速记录着各项异常数据。黑暗中，只有手电筒的光柱来回移动，偶尔交错时，能看到她认真的侧脸。
突然，一个箱子从高处的货架上滑落。我条件反射地冲过去，一把将林主管拉开。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没事吧？"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对方，然后都愣住了。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的头发似乎被雨水打湿了一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先回过神来，轻轻挣开我的手："我没事，谢谢。"但我注意到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我们继续工作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检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凌晨三点左右，我们终于整理出了一份完整的问题报告。
"总算完成了，"她长出一口气，"多亏了你记得那份培训资料，不然今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笑了笑："这都是您平时教得好。其实您不用总是一个人扛所有事的，我们都希望能帮上您的忙。"
她愣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我知道。可能是这些年太习惯了独立解决问题，反而忘了依靠别人。"说完，她看了看手表，"已经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您呢？"我不放心地问。
"我再确认一遍数据，"她说，"明天一早我要向总部汇报。"
我坚持道："那我陪您一起。万一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也好有个照应。"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黑夜正慢慢褪去，露出了一丝晨光。
东方泛起鱼肚白，工厂的大门口陆续有早班职工进来。我和林主管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熬了一整夜，我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检查和文档整理。
"林主管，您先去休息室躺会儿吧，"我看她眼圈发黑，忍不住说道，"工程部要七点才来，还有两个小时。"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去给香港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心里有个底。"说着，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又恢复了那个干练的林主管形象。只是在转身的瞬间，我看到她扶了一下桌子，显然是体力不支。
"那我去给您买份早餐，"我坚持道，"这么重要的会议，总不能空着肚子开。"没等她回应，我就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当我拎着包子和豆浆回来时，发现工程部的张主任已经来了。他正在认真查看我们整理的文档，不时点头。林主管站在一旁，虽然强撑着精神，但明显已经很疲惫了。
"干得不错！"张主任合上文件，"要不是你们及时发现这个问题，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林主管，你这个徒弟很有潜力啊！"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张主任会这么说。林主管看了我一眼，难得露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是啊，他学东西很快，也很细心。"
"这样吧，"张主任想了想，"过段时间技术部有个培训名额，就给小王吧。正好可以系统学习一下产品设计和质量管理。"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可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机会。林主管却说："主任，让我先问问他的意见。"她转向我："这个培训为期三个月，要去东莞总部，你愿意去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愿意！"但随即又有些担心，"可是我走了，这边的工作..."
"放心吧，"她打断我的话，"等你回来，我给你安排更重要的岗位。"说这话时，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张主任看看我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这么定了。对了，林主管，你也该休息休息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要不要请两天假？"
"不用了，"她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话音刚落，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可不行，"我鼓起勇气说，"您都熬了一整夜了，必须休息。工程部来了，检查和改进方案他们会负责的。您要是累垮了，我们可都没主心骨了。"
她似乎被我的话逗笑了："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关心主管了？"
"这话说得，"张主任笑呵呵地接话，"人家小王可一直都很关心你呢！整个厂谁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我们都有些尴尬。林主管难得地脸红了，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早餐要凉了，先吃吧。"
我打开早餐袋子，递给她一杯豆浆。她接过去的时候，我们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都触电般地缩了回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她疲惫却依然明媚的笑容。
一周后，在我临行去东莞培训的那天，林主管特意来送我。她难得地没有穿工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和。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她递给我一张纸条，"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给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工作上的问题。"
我接过纸条，心里一阵温暖："林主管，等我回来的时候，您还会这么严厉吗？"
她认真地看着我："那要看你表现。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这次机会。"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郑重地说，然后鼓起勇气问道："您会想我吗？"
她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走，但我听见她低声说："这种问题，等你回来再问吧。"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明白，有些感情不需要着急，就像工厂里的每一个零件，都需要恰到好处的时间才能组装完美。而我们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来源：往事回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