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正躺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晒太阳,突然看见两个人影朝我走来。定睛一看,是高利贷张四狗和他那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张二牛。
《断崖》
198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那天,我正躺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晒太阳,突然看见两个人影朝我走来。定睛一看,是高利贷张四狗和他那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张二牛。
“何长青,钱准备好了没有?今天可是最后期限了!”张四狗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在我耳边生生地割着。
我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苦笑道:“张叔,再宽限几天吧。我娘的后事刚办完,实在是…”
“放屁!”张二牛一脚踹翻了我身边的竹篮,里面的花生撒了一地,“你小子是不是不想还钱了?”
张四狗拉住儿子,阴笑道:“长青啊,你要是实在还不上,我倒是有个法子。听说罗大富家要找人放牛,一个月30块,你去干三个月,工钱直接抵债。”
我一听就明白了:就是去罗家当长工。说起这个罗大富,那可是我们村有名的主。不光有十几亩水田,还有全村唯一一头种牛。每年光给人家牵牛配种,就能赚不少钱。
但是,罗家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罗秀英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村里传言,去年就有两个长工被她气跑了。
我咬咬牙:“行!我去!”
去就去吧,为了还这三千块钱的债,我也豁出去了。这钱是我妈生病时借的,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救回她的命。现在人走了,债却还在。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拎着个破包袱去了罗家。
“哟,这不是何家的傻小子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罗秀英正倚在门框上,一脸戏谑地看着我。
她穿着件鲜艳的红花布衣裳,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可惜这性子,啧啧。
“秀英姑娘。”我低着头叫了一声。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她扬了扬下巴,“牛在后院,你自己去看着办。记住了,我爹说了,要是把牛给养坏了,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还清债!”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后院里,一头壮实的黄牛正悠闲地嚼着草。这牛通体黄褐色,头上一对弯角油光发亮,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的。
“小黄啊小黄,以后咱们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摸了摸牛角,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呦,还想跟我们家牛套近乎?你可得看看你配不配!”
我回头一看,罗秀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手里端着个破碗,里面装着一些剩饭。
“这是你的早饭,吃完赶紧去放牛。记住了,太阳落山前必须把牛赶回来,要是敢偷懒…”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接过碗,看着里面的剩饭剩菜,突然有点想笑:这日子,还真是有意思。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放牛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给牛添草料,然后赶着牛去山上吃草。
这日子说苦不苦,说累不累。最难熬的是罗秀英的刁难。
有一次,她故意把我的水壶里放了辣椒水。我喝了一口,辣得直跳脚,她在远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
还有一次,她把牛赶到最远的山坡上,害得我找了大半天。等我找到时,她已经坐在山坡上吃起了点心,还故意问我:“哎呀,你怎么这么慢啊?” 要说最难熬的,还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那天本来艳阳高照,我赶着牛在山坡上闲逛。这头老黄牛跟我也熟了,我躺在草地上打盹,它就在旁边悠闲地吃草。
谁知道天气说变就变,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我赶紧想要把牛赶回去,可是这畜生认准了一片嫩草,怎么赶都不肯动。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我急得直跺脚。这牛可是罗家的命根子,而且还怀着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命也就搭进去了。
“轰隆”一声巨响,老天爷就跟开了闸门似的,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我赶紧脱下身上的破棉袄,盖在牛身上。
“老黄啊老黄,你可要挺住啊!”我一边说,一边用身子护着牛的肚子。雨水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流,冷得直打哆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何长青!何长青!你在哪儿?”
定睛一看,是罗秀英打着伞,顶着大雨往这边跑。
“你…你怎么来了?”我牙齿打颤地问道。
“废话!这么大的雨,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要在这里陪牛等死啊?”她说着,把伞递给我。
我摇摇头:“你先打着,我得看着牛。”
罗秀英愣了一下,突然骂道:“你这个傻子!”
说完,她竟然把伞扔在地上,跑过来和我一起护着牛。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刁蛮的大小姐,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后来的日子,罗秀英对我的态度明显变了。她开始每天给我送饭,不再是剩饭剩菜,而是热腾腾的大米饭,还有一个荷包蛋。
我以为是罗大富心疼他的牛,所以吩咐女儿对我好点。谁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天晚上,老黄牛突然难产。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给牛顺着毛,一边祈祷:“老天爷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罗秀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二话不说就跟我一起照顾牛。她的手很小,但是很灵活,一遍遍地给牛揉肚子。
“你…你懂这个?”我惊讶地问。
她白了我一眼:“我从小就在这长大,这是我们家的第三头牛了,我能不懂吗?”
整整一夜,我们都在牛栏里。天快亮的时候,小牛犊终于生下来了,母子平安。
我累得瘫坐在地上,却听见罗秀英笑着说:“何长青,你这个傻子,值得吗?”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憨憨地笑着:“值得啊,这可是罗家的牛。”
“就只是因为这是罗家的牛?”
“不然呢?”
她突然站起来,跺着脚说:“你真是个木头!”说完就跑了出去。 转眼间,三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
那天晚上,罗大富把我叫到堂屋,桌子上摆着一壶米酒,还有几个小菜。
“长青啊,这三个月你干得不错。”罗大富给我倒了一杯酒,“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还3000块钱,要么…娶我女儿。”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叔…叔,您说啥?”
“装什么糊涂!”罗大富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的事?”
“啥事啊?”我更糊涂了。
罗大富气得直拍桌子:“你这个木头脑袋!我女儿天天给你送饭,你当我不知道?那天下雨,她冒着大雨去找你,你当我不知道?前些日子牛难产,你们俩大半夜在牛栏里,你当我不知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都不是罗大富安排的。
“叔,这…这不合适吧?”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个穷小子…”
“穷怕什么?”罗大富喝了口酒,“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识农活,懂牲口,还有心。这样的女婿,我认了!”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站起来就往外走:“叔,这事太大了,我得好好想想。”
谁知道刚出门,就看见罗秀英站在院子里。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不是哭过。
“何长青,你真是个傻子!”她冲我喊道,“我从小就喜欢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我愣在那里:“啥?”
“你还记得你妈生病那年吗?送来一千块钱的人是我!我爹不让我管,我就偷偷拿了家里的钱!”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这时候,村里的老槐树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光下,我经常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在我家门口转来转去。
那时我总以为她是来找茬的,没想到…
“秀英。”我轻声喊她的名字。
“干嘛?”她还在抹眼泪。
“你说…这债,我该怎么还?”
月光下,她破涕为笑:“你说呢?”
那天晚上,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秀英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债,还不清,也不能还…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