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8年那个暑气蒸腾的夏天,我九岁,父母离婚那天,天上飘着稀疏的小雨,空气闷热得像蒸笼一样。
"喂,是啊,刚从民政局出来。"
"没错,二十年了,咱们终于把小叔的户口迁过来了。"
我靠在自行车上,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哽咽。
"可不是嘛,这个家,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挂了电话,我推着车子慢慢往家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1988年那个暑气蒸腾的夏天,我九岁,父母离婚那天,天上飘着稀疏的小雨,空气闷热得像蒸笼一样。
记得法院门口,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母亲拉着那个红格子帆布行李袋,眼睛冷得像冰,对我说:"你爸不要你,我也没法带你,我还得重新开始呢。"
我愣在法院门口的梧桐树下,像是突然间成了无人认领的小包裹,雨水顺着梧桐叶子滴在我的脖子里,冰凉冰凉的。
就是那天,我小叔骑着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来接我,车铃叮铃铃地响着,仿佛是命运的信号。
他刚从县棉纺厂下班,一身蓝色的确良工装还没来得及换,身上带着车间里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小叔才二十出头,瘦瘦高高,头发硬得像猪鬃刷子一样竖着,脸颊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听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
他一手提着我的小布袋,一手扶着车把,对我说:"小丫头,走,叔家去。"
那一刻,雨好像下大了。
小叔子叫张立峰,比我爸小十岁,在县棉纺厂机修车间当钳工技术员。
他住在厂里分的集体宿舍里,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水泥地面,白灰墙壁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剪报。
屋里放了张单人床,一个方桌,一个铁皮衣柜,一个火柴盒似的老式收音机,就显得拥挤不堪了。
我到的第一天晚上,小叔就在地上铺了个芦席,上面铺了条旧军被,自己睡在上面,把床让给我。
"叔,我睡地上吧。"
我怯生生地说,手指绞着衣角。
"小孩子要睡好,长高个。"
小叔笑着摸摸我的头,额前的一绺头发垂下来,显得年轻而温和。
"不碍事,我这么大个人了,睡哪都行。"
"可是——"
"没啥可是的,就这么定了。"
小叔打断我,语气却很温柔。
"叔去打盆水来,你洗洗脚,早点睡。"
后来才知道,接我回来的决定,让小叔和他的对象吵了一架。
那时他正和纺织车间的一个姑娘处对象,名叫赵芸,长得水灵,大眼睛,小嘴巴,在厂里很有名气。
厂里的大喇叭广播站还曾经表扬过她月产量超额百分之二十呢。
听说小叔要收养我,赵芸直接撂了挑子:"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带个孩子?"
"再说了,那是你哥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你要是把她接来,咱俩就黄了!"
小叔听了只回了一句话:"她是我侄女,我不管谁管?"
就这样,我和小叔的生活开始了。
小叔不会做饭,刚开始我们俩就靠食堂和小摊上的烧饼、油条、咸菜包子过日子。
后来小叔向车间里的李大婶、王大娘们请教,学会了煮稀饭、炒土豆丝和炖白菜。
每次做出新菜,他都会一脸期待地问我:"好吃不?赶上食堂的水平没有?"
我使劲点头,其实有时候盐放多了,或者炒糊了,但我从不说。
小叔的手上全是修机器留下的老茧,连拿筷子都显得笨拙。
那时候,宿舍区的孩子们都背着手,拖长声音叫我"没人要的丫头"。
有一次放学,我被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堵在了厂区的砖墙角落。
"哎,你妈不要你,你爸不要你,你是不是没人疼啊?"
一个扎羊角辫的大丫头指着我的鼻子说。
"你小叔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收养你干啥呀?"
一个圆脑袋的男孩接着说,还故意做了个鬼脸。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里紧紧攥着小叔给我买的那支英雄钢笔。
就在这时,小叔出现了。
他穿着工装裤,满手机油,二话不说,把我拉到身后,目光如电地盯着那几个孩子。
"谁再欺负我侄女,看我不揍你们屁股!"
虽然小叔平时性格温和,讲话轻声细语的,但他一米八的个头和此刻严肃的表情还是吓退了那些孩子。
"嘁,护短!"
那个扎辫子的女孩撇撇嘴,带头跑了。
从那以后,小叔每天下班回来,不管多累,总会先去操场上或厂区花园找我。
他骑车带我去看露天电影,坐在马扎上,一人捧着一碗五分钱的酸梅汤,在夏夜的星空下,看《少林寺》、《铁道卫士》。
这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却在我心里生了根。
慢慢地,那些孩子不再叫我"没人要的丫头",而是叫我"张叔的侄女"。
小叔对我的学习很上心,像是要把我培养成"国家栋梁"似的。
每天晚上,他下了夜班回来,不管多累,都要拿出厚厚的老花镜,坐在煤油灯下检查我的作业。
那时候宿舍停电是常事,我们就点煤油灯,小火苗在黑暗中摇曳,照得小叔的脸一明一暗的。
记得有一次我数学考了68分,小叔没有骂我,而是思索了一会儿,从褪了色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拿出五块钱。
"明天我们去新华书店,买本习题集,叔陪你一起做。"
那时候五块钱可以买十多斤大米,是很大一笔钱,相当于他两天的工资呢。
我知道小叔攒钱不容易,想拒绝。
"叔,我自己做作业就行。"
"不行,叔不懂,但叔可以陪你,咱俩一起学。"
小叔认真地说。
就这样,晚上十点多,厂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小叔坐在我旁边,一字一句地读题目,虽然有些字他念得很吃力。
1990年冬天,我上四年级,小叔被厂里评为"先进工作者",奖了一台14寸的牡丹牌黑白电视机。
全厂上下都轰动了,大家都知道张师傅拿了大奖。
那天小叔兴冲冲地把电视机抱回来,还特意到供销社买了两包奶糖庆祝。
我们俩一起支好铝制天线,小叔踩在凳子上,我在下面指挥:"左边、右边、对,就那儿,有图像了!"
调了半天才有了模糊的画面,雪花点中依稀可见人影。
那天晚上,整个楼道里的人都来看我们的新电视,小屋里挤满了人,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有刚从食堂吃完饭的蒜味,有刚下班还没洗澡的汗味,还有婴儿身上的奶香味。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调频道,小叔忙前忙后地给大家倒水,脸上的笑容比画面上的明星还要灿烂。
晚上十点,大家都散了,我们坐在床上,看着《西游记》,小叔比我还兴奋。
"看见没,猴子,猴子!"
他指着孙悟空笑得前仰后合,活像个孩子。
那个冬天特别冷,北风刮得窗户直响,宿舍没有暖气,只有一个铁皮小电炉,通红的电阻丝像条发怒的小蛇。
晚上我们看电视,就一人裹一床花被子,脚伸到电炉子旁烤着。
有时候电视里演到好笑的地方,我们俩笑得被子都掉到地上,然后小叔赶紧把被子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重新给我盖好。
"城里人真会享福,天天有电视看。"
小叔感叹道。
那时候,在县城有台电视机,就算是"阔气人家"了。
1992年,我上小学六年级,赶上了"国家严打",厂区大喇叭每天播报着各种案件。
小叔的对象赵芸早就和他分了手,嫁给了另一个厂领导的儿子,据说是"组织介绍"的。
那年厂里盖了新宿舍楼,按理说小叔年龄小,资历浅,该排在后面,但因为有我这个"家属",厂长破例给了我们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当时还有人不乐意,说小张才工作几年,凭啥分新房子,背地里嘀咕着不知走了什么后门。
其实哪有什么后门,不过是厂长看到小叔一个大小伙子带着个小姑娘不容易,才照顾照顾罢了。
搬进新房子那天,天还下着小雨,小叔兴奋得像个孩子,从早忙到晚。
他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硬是把所有东西都搬完了。
最后一趟,他拉来一个大花盆,里面种着一棵小桂花树,树苗绿生生的,带着两三片嫩叶。
"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好奇地问,手指轻轻碰了碰嫩叶。
"我跟园林所的老李换的,用咱家电视机换的。"
小叔擦了擦额头的雨水和汗水说。
"啊?电视机换的?"
我惊讶地张大嘴。
那可是全厂羡慕的大奖啊!
"没事,电视机坏了。"
小叔摆摆手,眼神有点躲闪。
"这桂花树好,秋天开花,香得很,香飘十里呢。"
"咱们自己的房子,得有点绿色,这样才有生气,才像个家。"
后来我才知道,那电视机根本没坏,是小叔觉得我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需要自己的空间,所以把卧室让给我,他睡在客厅。
没了电视,他怕我晚上无聊,就拿去换了这棵桂花树。
园林所的老李还嫌亏了,硬是又要了小叔五块钱才肯换。
"这树啊,得细心照料,浇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小叔跟我讲着养树的要领,好像这棵树是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
"它跟人一样,需要阳光,需要水分,需要呵护,但最重要的是耐心等待。"
小叔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柔和,声音轻轻的,我知道他不仅是在说这棵树。
1994年夏天,我考上了县一中。
那是个闷热的傍晚,知了叫得震天响,我和小叔站在贴着榜单的墙前,挤在人群中。
小叔比我还紧张,踮着脚尖往里张望:"看见没?你的名字在哪儿?"
"在!在第三十七名!"
我激动地叫起来。
小叔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得像是他自己考上了大学一样,高声喊道:"我侄女考上一中了!"
路过的人都笑着看我们,小叔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更加得意。
回家的路上,小叔破天荒地提议去饭店吃顿饭,那可是平时舍不得的奢侈。
"今天咱们敞开吃,想吃啥点啥!"
他拍着胸脯说。
结果点了两个荤菜一个汤,小叔吃了两碗米饭,脸都红了。
那个夏天,小叔突然对我说:"咱们去照相吧。"
他特意穿了一件供销社刚买的浅蓝色格子衬衫,那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衬衫还带着崭新的硬挺,小叔的脖子都被衣领磨红了,却舍不得松开扣子。
他带我去照相馆拍了一张两寸的合影,还特意让师傅给照片镶了个塑料小相框。
洗出来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皮夹,说:"以后你上高中住校了,叔想你了就看看。"
那三年,我寄宿在学校,每周日下午才能回家。
每次回去,小叔都会提前打扫好屋子,擦得干干净净,被子也晒得香喷喷的。
他总会提前煮好一锅肉丸子萝卜汤,说是补脑子。
有时候我回去,会看到小叔在补我的衣服,粗糙的手指笨拙地穿针引线,额头上全是汗。
"叔,你找个对象吧。"
有一次我忍不住说,看着他艰难地给我的校服裤子打补丁。
小叔一愣,脸一下子红了,像个害羞的大男孩。
"等你大学毕业,叔就找。"
他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高三那年冬天特别冷,电炉子都冻出了裂纹,我在学校里冻得手脚裂口子,疼得直掉眼泪。
周日回家,发现小叔给我买了一双羊皮手套和一双带绒毛的棉鞋,还有一条厚厚的围巾。
"这么贵重的东西,哪来的钱啊?"
我心疼地问,抚摸着柔软的羊皮。
"这不是前段时间加班多嘛,发了点奖金。"
小叔笑着说,眼睛却不敢看我。
真相是后来听厂里王大娘说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有加班,是小叔去建筑工地上搬水泥,一袋一块五,搬了整整两个月的双休日,搬了两百多袋。
王大娘说,有一次她看见小叔半夜回来,腰都直不起来了,手上全是血泡,却还挂着笑。
1997年夏天,我高考结束,考了省重点大学。
那年全县只有三个人考上,我是其中之一。
小叔高兴坏了,请了半天假,拉着我去县城最好的饭店——"红星饭店",点了四个菜一个汤,还破天荒地要了一瓶二锅头。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一口气喝了下去,脸立刻红得像猴屁股。
"丫头,叔就知道你行!"
他举着酒杯,声音有些颤抖,眼里全是骄傲。
我看着小叔通红的脸和晶亮的眼睛,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回家路上,小叔骑车带我,哼着跑调的歌,不时回头问我:"冷不冷?坐稳了啊?"
我去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小叔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三千块钱,当时几乎是他小半年的工资了。
钱是新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在银行刚取的。
"钱不多,你先拿着,缺了就给叔打电话,那个,学校冷不冷?被子够不够厚?记得多穿点。"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眼里满是不舍。
"叔,我都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笑着说,心里却酸酸的。
小叔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头,那只粗糙的手在我头顶停留了很久:"是啊,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那一晚,我听见客厅里,小叔一直在咳嗽,还有翻来覆去的声音,知道他也睡不着。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每次放假都找实习或者兼职。
其实是因为每次回家,看到小叔越来越憔悴的样子,我心里难受。
棉纺厂在九十年代末就开始不景气了,工人们的工资时常发不出来,只能发些厂里生产的床单、毛巾抵债。
小叔的双手越来越粗糙,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但他从不在电话里提这些事。
每次通话,他总是问:"吃得好不好?钱够用不?"
我总是说:"挺好的,有奖学金呢,钱够用。"
其实有时候真的很紧张,但我知道,小叔更紧张。
2001年夏天,我大学毕业,找到了省城一家外企的工作。
薪水不错,五险一金都有,第一个月工资到手六千多。
那时候,小叔的月工资才七百多,还经常拖欠。
工资卡一发下来,我立刻买了车票回家。
汽车站离家有两站地,我没打车,想着一步步走回去,看看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厂区的围墙已经斑驳了,大门口的标语褪了色,昔日热闹的厂区变得冷清,只剩几个老人坐在树下乘凉。
一路上,我看到很多店铺关门了,橱窗上贴着"转让"的字样。
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小叔蹲在桂花树下给树浇水,那棵树已经长得挺高了,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的。
听到我的脚步声,小叔抬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突然绽放,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灿烂。
"丫头,你回来啦!"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把工资卡递给他:"叔,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小叔愣住了,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然后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的血汗钱。"
我坚持道:"叔,这么多年,您把我拉扯大,现在该我回报您了。"
小叔仍然没有接,而是拉着我的手在门口的石凳上坐下,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既紧张,又期待。
"丫头,叔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我有点紧张,怕是什么坏消息。
"叔想...想找个对象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脸红得像个大男孩。
我一听高兴坏了,差点跳起来:"真的啊?谁啊?"
"就是修鞋的李师傅的女儿,李淑芬,比叔小两岁,离过婚,有个孩子,在她妈那边。"
小叔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好像怕我不同意。
"挺好的啊!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看看?"
我笑着说,心里却有一丝酸楚。
这么多年,小叔为了我,推掉了多少姻缘啊。
小叔惊讶地抬头:"你...你不嫌弃?"
"叔,这么多年,您为了我,错过了多少姻缘啊。"
我眼眶有些湿润,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我巴不得您找个人照顾您呢。"
小叔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手心全是茧子:"丫头,叔怕你觉得...觉得叔把别人带进门,对不起你。"
"您这说的什么话,"我红了眼眶,"这个家是您的家,我早就该搬出去了。"
"不行!"
小叔突然严肃起来,眉头一皱,像是要跟全世界理论:"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谁也不能把你赶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当年在法院门口接我回家的固执青年又回来了。
后来,小叔和李淑芬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我们家门口摆了三桌,请了几个厂里的老同事。
李淑芬人很好,朴实勤快,手艺也好,做的饭菜比小叔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对小叔体贴,对我也很尊重,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我把卧室收拾出来给他们住,自己搬去了客厅。
小叔坚决不同意,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李淑芬出面调解:"你叔是心疼你,你就听他的吧,反正你也快工作了,不常住家里。"
2003年,小叔和李淑芬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他们给孩子取名张小山。
小山刚出生那会儿,全厂都沸腾了,虽然那时候厂子已经半停产了,但大家还是纷纷来道贺。
我去医院看他们,病房里挤满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孩子像谁。
小叔抱着小山,笨手笨脚的,脸上的表情又紧张又自豪,眼角湿润着,看见我进来,激动地说:"丫头,你看,你有弟弟了。"
那一刻,我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叔,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我轻声说,也红了眼眶。
时光飞逝,我在省城工作,条件渐渐好起来,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
2005年,棉纺厂彻底倒闭了,小叔下了岗,拿了一万多的遣散费。
那时候,很多下岗工人找不到方向,整天无所事事,有的开始酗酒赌博。
但小叔不是那样的人,他拿着遣散费,在小街上盘了个铺面,开了个修车铺,凭着在厂里学到的手艺,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我劝他来省城,说给他在我住的小区找个保安的工作,但被他拒绝了。
"叔在县城里熟悉,朋友多,串个门,唠个嗑,也有个照应。"
小叔笑着说,眼睛里是对生活的满足。
那几年,小叔的修车铺生意不错,县城里骑自行车的还是多,电动车也开始流行了。
李淑芬在附近小学食堂找了份工作,一家人生活逐渐安稳。
我每个月都会回家一次,有时候带些省城的特产,有时候给小山买些学习用品,看着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我心里也踏实。
2008年,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王建国,一个做建材生意的小老板。
他为人厚道,不善言辞,但心思细腻,总能在不经意间给我惊喜。
谈了半年,他向我求婚,我犹豫了很久。
不是因为不爱他,而是他的生意主要在南方,结婚后可能要搬去那边。
"叔,我想结婚了。"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拨通了小叔的电话。
"好事啊,是那个卖建材的小王吧?对你好不好?人老实不?"
小叔在电话那头追问。
"条件不错,对我挺好的。"
我轻声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
"就是...他想去南方发展..."
我吞吞吐吐地说,心里忐忑不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小叔用平静的声音说:"去吧,年轻人要闯一闯。叔在这等你们回来过年。"
"叔..."
我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傻丫头,叔不是拴在你脚上的绳子,是推你飞的风。"
小叔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好好的,去吧。"
我和丈夫在南方定居后,生活节奏变快,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我依然每月按时给小叔打电话,寄钱。
小叔总是说不需要钱,说他们日子过得去,还会自豪地讲小山的学习成绩有多好。
2015年春节,我和丈夫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禾禾回家。
一下火车,就看到小叔站在站台上,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但精神很好,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远远地看见我们,就开始挥手,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像个孩子。
小叔抱着禾禾,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她,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长得真像你小时候。"
几天后,我们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我再次提议:"叔,您和婶子跟我们去南方住吧,那边气候好,也热闹。"
小叔摇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我:"叔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们回来。"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棵已经很高大的桂花树:"这房子是我们的家,门永远为你们开着。"
这些年,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南方买了房子,生活很是安逸。
但每次想起小叔,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愧疚。
2019年,我下了决心,和丈夫商量,决定把公司交给他打理,我带着女儿回老家照顾小叔。
丈夫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他一直很尊重我和小叔的感情。
回家那天,小叔站在门口等我,远远地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腰有些驼,两鬓全白了,但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他又挺直了腰板。
"叔,我回来了。"
我紧紧抱住他,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是机油、烟草和桂花混合的味道。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叔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回来后,我在县城买了套大房子,三层小别墅,带院子的,种了好多花草。
把小叔的户口和李淑芬的户口都迁了过来,小山也从大学毕业了,在省城找了工作。
小叔原来的那棵桂花树,我们也小心翼翼地移了过来,请了专业的园丁,确保它能在新家生根发芽。
移植那天,小叔比我还紧张,一遍遍地嘱咐工人要小心。
"叔,这棵树和咱们有缘。"
我笑着说,看着那熟悉的枝干和叶子。
"是啊,当年用电视机换的,值啊。"
小叔抚摸着树干,眼里闪着光,"它见证了咱们这些年,风风雨雨啊。"
如今,我每天早上陪小叔在院子里晨练,一起做早饭。
小叔老了,但精神还好,只是手脚不如从前灵活了,有时候会坐在院子里发一会儿呆。
有一天早上,我发现小叔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当年我考上高中时,我们俩一起拍的那张。
"叔,在看什么呢?"
我端着两杯热茶走过去。
小叔抬头冲我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看看咱们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呢。"
我坐在他身边,接过照片。
照片上,小叔穿着那件蓝格子衬衫,脸上还没有皱纹,眼睛炯炯有神;我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笑得很腼腆。
"叔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还留着。"
我说,把茶递给他。
小叔接过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这辈子,叔最骄傲的事,就是把你拉扯大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有光:"虽然咱们不是亲生的父女,但这感情,比亲生的还亲啊。"
"叔,您就是我的父亲。"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粗糙坚实的手,如今已经布满老年斑,变得瘦弱。
"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知道吗?那年你妈走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要收养你。"
小叔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
"我告诉她,因为你是我侄女,是我的亲人。"
"其实,不只是这样。"
他顿了顿,眼睛望向远方。
"叔从小就没妈,七岁那年,病死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叔知道。"
"所以,当我看到你站在法院门口,那个眼神...叔就知道,不能让你也尝这种苦。"
我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件事。
窗外,那棵桂花树正在开花,香气飘满整个院子。
二十年前的小树苗,如今已是参天大树,见证了我们这个家的风风雨雨。
小叔轻轻地说:"家,就是有人等你回来的地方。"
是啊,这么多年,无论我走多远,总有小叔在家门口等我。
如今,轮到我守在门口,等他每天晨练回来了。
我看着小叔在阳光下的背影,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爱,就是彼此成为对方回家的理由。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