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又来了,就坐在对面咖啡馆那张靠窗的位置,每次都点同一杯美式,然后看着我的服装店发呆。
"她又来了,就坐在对面咖啡馆那张靠窗的位置,每次都点同一杯美式,然后看着我的服装店发呆。
我知道她后悔了,但有些路,一旦走错,便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1987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我正在整理刚到的一批服装样品,店门被推开,风铃声清脆地响起。
窗外,槐树的黄叶纷纷扬扬地飘落,像极了当年我踏上南下列车时的情景。
"老板,这件衬衫多少钱?"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我手里的价签差点掉在地上,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抬头的瞬间,过往八年如潮水般涌来——是她,李秀芬。
八年了,整整八年没见。
她还是那样清秀,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黑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
她穿着一件驼色风衣,脖子上系着丝巾,耳垂上挂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看起来气质雅致。
完全不同于八年前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扎着马尾辫,骑着二八自行车穿梭在县城街道上的供销社姑娘了。
"二十八块。"我干巴巴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顾客那样。
她似乎没认出我,或者假装没认出来,拿起衬衫看了看,又放下:"质量不错,挺适合我丈夫的。"
"丈夫"这两个字像一把锈迹斑斑的旧刀,再次扎进我早已结痂的伤口。
我转过身,假装整理货架上的衣服,不想让她看到我紧绷的表情。
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她在县城火车站送我入伍时的泪眼,每月一封的香喷喷的信件,还有那些写满誓言的日记本。
"陈建国,真的是你?"她突然喊出我的名字,声音有些颤抖。
我愣了半晌,慢慢转过身,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是我。
好久不见,秀芬。"
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手指紧紧攥着那件衬衫:"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开这家店已经三年了。"我简短地回答,仿佛在报告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店外市场的喧闹声透进来。
秋风把窗户吹得嘎吱作响,窗台上的绿萝随风摇曳,像在为这场偶遇伴奏。
那盆绿萝还是我从深圳带回来的,据说能招财进宝,现在长得枝繁叶茂,远比当初离乡时的我要强得多。
"你...过得还好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点点头:"挺好的。
你呢?"
"也...也还行。"她低下头,指甲不自觉地刮着衬衫上的纽扣。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们曾经错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买这件吧。"她终于说,从钱包里掏出三张褪色的十元钱。
我接过钱,找了两块给她:"谢谢惠顾。"
公式化的话语,掩盖着我内心的波澜。
她接过找零和包好的衬衫,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店门。
风铃又一次响起,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
我站在柜台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远处传来"收破烂喽"的吆喝声,那是我们小时候最熟悉的声音之一。
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八年前,我怀揣着满腔热血参军入伍。
那时我和秀芬刚刚定了亲,约定等我服役期满就结婚。
她是县城供销社的售货员,我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爱情单纯得像清晨的露珠。
我们在县城火车站告别,她哭着说会等我回来。
那天,天空飘着细雨,站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群。
她给我塞了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织的一双毛线手套和几块红糖饼,说是让我在部队想家的时候尝一尝。
她站在人群中,向我挥手的模样,是我在军营中无数个夜晚的梦境。
我在部队表现优异,当上了班长,还获得过几次嘉奖。
每次立功,连长都会让我写信回家报喜。
我给秀芬写了很多信,字里行间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她的回信总是充满甜蜜,信纸上还带着她特有的桂花香。
她说供销社的姐妹们都羡慕她有一个在部队当班长的对象,说她偷偷积攒了不少布票和工业券,等我退伍后可以添置新家具。
"到时候我们买一台上海牌的缝纫机,我给你做一身像样的衣服。"她在信中写道,那歪歪扭扭的笔迹透着单纯的幸福。
直到最后那半年,她的信渐渐少了,内容也变得敷衍起来。
我有些担心,但部队训练紧张,也没多想。
1979年冬天,我光荣退伍,回到了县城。
那天,火车站没有人来接我。
我拖着行李箱,穿过熟悉的街道,直奔供销社。
街道两旁的柳树枝条光秃秃的,像我空荡荡的心。
供销社还是老样子,门口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红色横幅,橱窗里摆着各种日用品,角落里堆着几袋化肥和农药。
秀芬不在柜台后面。
她的同事王阿姨见到我,眼神躲闪:"秀芬...她...去进货了。"
我知道她在撒谎。
"王阿姨,别骗我了,到底怎么回事?"我放下行李,声音有些发抖。
王阿姨叹了口气,拉我到一旁:"建国啊,秀芬...她上个月嫁人了。
对方是县粮食局的干部,家里有背景。
她爸妈做的主,嫁妆都是现成的,分了一套县城里的新房子......"
我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手中的行李箱重若千斤。
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耳边飞舞。
"她连一声招呼都不打?"我问,声音嘶哑。
"她也挺为难的...那边条件好,户口关系都能解决。
她爸妈年纪大了,想让她留在县城......"王阿姨越说越小声。
"那我这三年......"我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身后的广播里正播放着《洪湖水浪打浪》,欢快的曲调与我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我拖着行李,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供销社。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三年的等待,无数个想念的夜晚,在火车站的誓言,全都成了泡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像行尸走肉一样。
退伍证和立功证书被我塞进箱底,再也不愿翻看。
爸妈看我这样,心疼得不行,却也无能为力。
"儿啊,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农村姑娘多的是,找个实在的不比城里人差。"母亲一边揉着腰一边劝我。
父亲则少言寡语,只是抽着烟,偶尔叹口气。
一个月后,我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
那是改革开放初期,深圳特区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
电视里常播放"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让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我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去了深圳特区。
那里正在兴起,需要大批建设者。
在深圳的日子很苦,但也很充实。
我从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做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披星戴月地干活,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
因为在部队锻炼出的吃苦耐劳和责任心,我逐渐成为工地上的骨干。
工友们都亲切地叫我"老陈",虽然那时我才二十出头。
两年后,机会来了。
深圳一家港资企业来招工,我被派去香港学习服装制作和经营管理。
那时候,港式时装在内地可是稀罕物,我看准了这个商机。
在香港的半年里,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不仅掌握了服装制作技巧,还了解了市场行情和经营之道。
回到深圳后,我开始为自己的梦想打拼。
1984年,我回到县城,用积蓄开了这家小服装店。
店面不大,但胜在款式新颖,很快就有了固定客源。
那时候,一件香港款式的衬衫能卖到三四十块,是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但依然有不少人买。
生意越做越好,我还在省城开了分店,请了亲戚帮忙打理。
这些年,我没再联系过秀芬,也尽量避免去她可能出现的地方。
县城不大,但只要有心,两个人完全可以形同陌生人地生活着。
听说她嫁给了粮食局的干部刘家明,日子过得体面,但我从来不敢多问。
直到今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店里,打破了我经营多年的平静。
晚上关店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小酒馆。
这是个老地方,老板赵师傅以前是我爸的战友,如今自己开了这么一家小酒馆。
院子里摆着几张粗糙的木桌,角落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播放着评弹,几个老头围坐在一起,时不时点评两句。
赵师傅见我闷闷不乐,特意拿出了珍藏的高粱酒。
"建国,难得见你喝闷酒,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老赵给我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陪我。
我摇摇头,看着杯中的酒水发呆:"老赵,你说人这一辈子,有些事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吗?"
老赵笑了笑,抽了一口烟,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缭绕:"这要看是什么事了。
有些事,看似过去了,其实一直埋在心里,只是我们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一口喝干杯中酒,辛辣感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今天碰到秀芬了。"
老赵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在这个县城里,我和秀芬的事情早已是陈年旧事,但熟人还是知道的。
"她现在怎么样?"老赵问,给我又添了一杯。
"看起来过得不错,穿戴体面。"我苦笑道,"她好像是来买给她丈夫的衬衫。"
老赵给我又倒了一杯:"你还放不下她?"
我摇摇头,酒精让我的思绪更加清晰:"不是放不下,是觉得可笑。
我在部队立功受奖,背井离乡去深圳打拼,这些年省吃俭用把生意做起来,不就是想向她证明,她当初的选择错了吗?可真见到她了,我却发现自己像个小丑。"
老赵拍拍我的肩膀:"建国,你比她那刘家明强多了。
秀芬当初眼光短浅,是她的损失。
我听说那刘家明不是个东西,好吃懒做不说,还爱打麻将,输了不少钱。"
我苦笑不已:"可我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给一个已经不重要的人看,这不是更可笑吗?"
院子里,一只蟋蟀在角落里鸣叫,仿佛在嘲笑我多年的执着。
老赵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建国,你还记得你们当初为什么好上吗?"
我愣了一下,思绪回到了八年前。
那是1976年的夏天,我到供销社去买农药,遇到了刚从技校毕业来报到的秀芬。
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扎着马尾辫,眼睛亮亮的,像两颗黑葡萄。
我结账时发现钱不够,她偷偷帮我垫上了。
后来我特意送了一篮自家种的桃子去感谢她,就这样认识了。
"她当时是真心喜欢你的。"老赵继续说,"你去当兵后,她经常来我这儿问你的消息。
你每次写信回来,她都高兴得不得了,整个人跟开了花似的。"
"那后来呢?"我问,心里有些发酸。
"后来......"老赵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可能是她父母施压,可能是她自己变心了。
我只知道她结婚那天,哭得眼睛都肿了,谁劝都不听。"
这个消息让我心头一震。
秋风渐冷,院子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了。
我和老赵又聊了一会儿,直到酒馆打烊。
回家的路上,月亮挂在天空,清冷的光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家里的老房子还是那个样子,青砖灰瓦,院子里种着几棵葡萄树,现在已经结了果,紫莹莹的挂在藤上。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一片漆黑。
父母早已睡下,只有堂屋里的老挂钟还在尽职尽责地走着。
我摸索着点亮煤油灯,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全家福,是我退伍前拍的,父亲穿着褪色的中山装,母亲戴着花头巾,我穿着军装,站在中间,意气风发。
那时候,我以为生活会一帆风顺。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在店里看到秀芬。
她不再进店,而是坐在对面咖啡馆的窗边,点一杯美式,然后静静地看向我的店面。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高仿洋玩意儿,架子不小。"店里的老熟人杨大爷看到她,小声嘀咕道。
我假装没听见,也假装没看见她,专心做生意。
但每次抬头,总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一缕无形的线,牵扯着我的思绪。
直到第五天,她终于又一次推开了我店门。
这次她没有假装是来买衣服,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建国,能聊聊吗?"
她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却掩盖不住眼神中的惶恐。
我看了看表:"快到关店时间了,等我关了店,去喝杯茶吧。"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县城唯一的一家茶馆里。
茶馆不大,但环境清幽,几盆兰花点缀其间,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这种格调在县城还是少见的,据说老板是个退休的中学教师,爱好书画。
我和秀芬选了个角落的位置。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议论这对久别重逢的旧情人。
服务员上了一壶铁观音,我给她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香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一丝苦涩。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她先开口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还不错。
去了深圳,做了几年工,后来去香港学了服装制作,回来开了这家店。"我简单地概括了一下,省略了中间的艰辛。
那些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日子,在宿舍里数着钱计划未来的夜晚,在香港学习时的惶恐与兴奋,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点点头:"我听说了,你在省城也有店,生意很好。"
"现在什么消息传得都快。"我微微一笑。
县城就这么大,像个大锅炉,什么都藏不住。
"你呢?"我问,"嫁给粮食局的干部,应该很不错吧?"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表面上看是不错。
日子过得稳当,不愁吃穿。
但......"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但他脾气不好,好赌。
这些年输了不少钱。
家里的积蓄都快耗完了。
而且......"
我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秀芬,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解恨吗?
还是想让我同情你?"
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后悔了。
当初要是等你回来,我们的日子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苦笑道:"后悔也没用了。
你走了你的路,我也走出了自己的路。"
茶馆里的收音机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刘欢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恰如我此刻复杂的心情。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
那天我看到报纸上登了你的店开业,特意穿了我最好的衣服去看你。
你变了很多,更成熟了,气质也不一样了。
我站在店外看了很久,但没敢进去。"
"那现在你是想怎样?"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眼睛。
"我......"她顿了顿,"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原谅我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茶杯中的茶叶缓缓沉落:"原谅不原谅的,已经不重要了。
秀芬,我们都已经是不同的人了。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的眼泪终于滑落:"建国,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吗?"
我摇摇头,想起那些在深圳工地上流下的汗水,在香港学习时的迷茫,在省城开店时的忐忑:"最初是恨的,恨得牙痒痒。
但后来发现,与其恨你,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比以前多了。
回头看,当初的事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要不是你当初离开我,我可能现在还在家里种地,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
她擦干眼泪,强颜欢笑:"你能这么想就好。
我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你。"
茶馆里放起了《小芳》,那首风靡大江南北的歌曲,唱的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与遗憾。
"对不起没什么用,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向前看。"我说,"你的丈夫虽然有缺点,但毕竟是你选择的人。
好好经营你的家庭吧。"
"我会的。"她点点头,"建国,你...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我笑笑:"有个省城姑娘,在我那边的店里帮忙。
她父母都是老师,人很朴实。
我们明年准备结婚。"
听到这话,她的神情有些黯淡,但还是挤出一个微笑:"恭喜你。
她一定很好。"
我们又聊了一些近况,气氛渐渐轻松下来。
天色渐晚,茶馆里的客人也少了。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起身告辞,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送你回去吧。"我提议,想起那些年她总是说县城夜里不安全。
她摇摇头:"不用了,家就在附近。"
我们一起走出茶馆。
外面的街道上,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照在青石板路上。
远处,县城的夜市开始热闹起来,飘来阵阵烧烤和煎饼的香味。
几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充满了生机。
"那...再见了,建国。"她有些不舍地说。
"再见,秀芬。"我点点头。
我们站在茶馆门口,彼此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各自转身离开。
我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喊道:"秀芬!"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怎么了?"
"那天你买的衬衫,其实不是二十八块,是三十八块。
我...少收了你十块钱。"我有些局促地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那就当是你送我的礼物吧。"
"好,就当是礼物。"我也笑了。
当年那个羞涩的姑娘,如今已是人妻。
而那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也变成了事业有成的店主。
我们再次挥手告别,然后各自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家里,我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箱子,翻出那叠发黄的信件和退伍证。
信纸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但那些熟悉的字迹依然让我心头一颤。
"亲爱的建国,今天供销社来了一批新货,有你喜欢的那种钢笔......"
"建国,昨天我们去看了露天电影,是《少林寺》,可好看了,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
"建国,我攒了五十块钱,准备给咱们将来的新家买一台收音机......"
字里行间都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单纯和憧憬。
我曾经以为这些是伤心的回忆,但现在看来,它们只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个路标,指引我走到了今天。
我把信件整理好,和退伍证一起装进一个新的盒子里,放在了书架上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我的过去,我不再逃避它。
第二天一早,我专门去老供销社转了一圈。
虽然现在已经改制成了个体店,但里面的陈设还是老样子。
柜台后面的王阿姨退休了,但她女儿接了班,也姓王,大家都叫她小王。
"陈叔,好久不见了!"小王热情地招呼我,"听说您现在做服装生意,发展得不错啊!"
我笑笑:"托福托福。
小王啊,麻烦你帮个忙。"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信封给秀芬,里面是五千块钱。
但请你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粮食局发的补贴。"
小王惊讶地看着我:"这...这不好吧?"
"没关系,就当我还她一个人情。
我听说她家里情况不太好,这点钱能帮她渡过难关。"我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张老照片,照片里是当年的售货员集体合影,秀芬就站在第二排,笑得那么灿烂。
小王叹了口气:"李姐命苦啊。
当初要是选了你,她哪会过这种日子。
她那个丈夫啊,整天泡在麻将馆,前几天还差点把家里的电视机输了......"
我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你就帮我这个忙,就当是补偿当年我没买成的那瓶农药。"
小王不解地看着我,但还是收下了信封,答应帮我保密。
一个星期后,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省城。
离开前,我回了一趟老家。
父母依然住在那座砖瓦房里,房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院子里晒满了玉米和地瓜干。
母亲见我来了,赶紧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蒸了我最爱吃的肉包子。
饭桌上,父亲破天荒地提起了秀芬:"听说你和秀芬见过面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顿:"嗯,在我店里遇见的。"
"她过得怎么样?"母亲也关切地问道。
"还行吧,日子过得去。"我简单地回答。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建国啊,当年她家人逼得紧,也不全是她的错。
她爸妈想让她过好日子,谁知道......"
"爸,都过去了。"我打断他的话,"我已经放下了。"
母亲眼圈有些红:"儿啊,妈看你这些年就是为了证明给她看,自己多有出息。
其实用不着的,你就是我们的骄傲。"
我笑了笑,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母亲碗里:"我知道,您放心吧。
都过去了。"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去店里查看。
路过对面咖啡馆时,我看到秀芬又坐在那里,手里捧着那杯美式咖啡。
我犹豫了一下,走进咖啡馆,在她对面坐下。
"听说你要走了?"她问,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我点点头:"嗯,省城那边还有事要处理。"
"听说粮食局最近发了一笔补贴,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她意味深长地说,手指轻轻敲打着咖啡杯。
我装作不知情:"那挺好的。"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建国,谢谢你。
我知道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笑着否认,但心里知道瞒不过她。
她也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无论如何,谢谢你。
祝你和未婚妻幸福。"
"也祝你生活越来越好。"我起身告别。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建国,我有个请求......"
我低头看着她的手,那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手,现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你说。"
"我儿子明年要上高中了,他学习不错,但我担心......能不能请你偶尔指点他一下?"她声音有些颤抖。
我有些惊讶:"你...有儿子了?"
"对,已经十四岁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学习很用功,和你小时候一样。"
我点点头:"好,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她松开手,眼中含泪:"谢谢你,建国。"
走出咖啡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秋风吹过,卷起一地黄叶,我突然想起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世间万事,都有因果。
当年的因,结出了今日的果。
而今日的我们,又在种下新的因。
坐上回省城的长途汽车,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八年前那个懵懂的退伍军人已经长大,那个被抛弃后怨恨的青年已经成熟。
我终于明白,人生没有永远的伤痛,也没有过不去的坎。
重要的是,无论经历什么,都要学会放下,然后勇敢地走下去。
汽车驶过一片金黄的稻田,秋风吹过,稻浪翻滚。
一群孩子在田埂上奔跑,嬉戏,好像当年的我和秀芬。
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的一句话:黄叶归根,落叶归根。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一番漂泊,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归宿。
而那个归宿,往往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那个地方。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沿途会有很多站点,有人上车,有人下车。
重要的不是谁曾经陪你走过一段路,而是你自己走到了哪里,收获了什么。
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但前方的道路却越来越清晰。
就像那些年我在部队里学到的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的初心,从来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而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
现在,我终于可以带着这份释然,继续我的旅程。
来源:红逗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