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躺在床上,想起那本日记,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来也怪,明明已经看过两个月了,怎么今晚又记起来了呢?也许是因为明天就是爸走后的周年祭日吧。
半夜醒来,窗外的雨还在下。
我躺在床上,想起那本日记,翻来覆去睡不着。说来也怪,明明已经看过两个月了,怎么今晚又记起来了呢?也许是因为明天就是爸走后的周年祭日吧。
老爸是在去年清明节前一天走的,那天也下着雨。
雨渐渐小了,我披上衣服下床喝水。经过弟妹的房间,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看见小丽还在缝被子。
“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抬头冲我笑笑:“马上,再缝两针。”
我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点头,随手帮她关上了门。
转眼间,小丽照顾我爸已经整整八年了。
爸是在一次修缮屋顶时摔下来的,伤到了脊椎。医生说他这辈子怕是下不了床了。那时我在县城一家纺织厂上班,老婆带着孩子也在城里。弟弟在外地跑运输,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
照顾爸的重担就落在了弟媳小丽身上。
说来也巧,弟弟和小丽结婚才半年,爸就出了这事。当时我们都以为小丽会受不了这苦,毕竟农村的媳妇照顾瘫痪的公公,那个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可小丽愣是一声不吭地扛了下来。
“嫂子,你先回城里吧,这里有我。”小丽总是这么说。
起初我们轮流回来帮忙,后来渐渐地,我们回来的次数少了,小丽成了爸唯一的依靠。
有几次我听村里人说,小丽把爸照顾得很好,每天给他翻身、擦洗、喂药,从不嫌麻烦。爸的床单被罩永远是村里最干净的,无论冬夏。
去年清明,我提前一天回老家准备祭祀祖坟的事。
那天下午,我在收拾爸的房间时,发现床底下有个塑料袋,里面塞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随手翻开,发现是小丽的日记。
第一页日期是八年前,正是爸出事那年。
“今天公公又尿床了,我帮他换了床单。他一直道歉,眼里含着泪。我告诉他没关系,可他还是很自责。其实我不怪他,我只怪自己笨手笨脚,动作太慢了…”
翻到下一页:“今天镇上医生来看公公,说他的褥疮好多了。医生夸我护理得好,公公笑了,我看到他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了我爸…”
我不该看的,这是小丽的私事。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一页一页往下翻。
“…弟妹家的孩子生病了,虎子不在家,我想去帮忙,可公公刚发过烧,我不放心。最后只能给弟妹送了些钱过去…”
“…今天是我和虎子结婚三周年,他忘了。电话里只说车队临时有活儿,这个月可能又回不来了。公公倒是记得,让我从他枕头底下拿出五十块钱,说是给我买件新衣裳。我没要,那是他藏了大半年的药钱…”
“…隔壁李大娘说我是傻子,说虎子在外面有人了。我不信,虎子不是那种人。公公听见了,骂了李大娘一顿…”
越往后看,我的手越抖。
“…虎子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电话也打不通。公公整夜睡不着,我知道他在担心。其实我也担心,但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今天王婶偷偷告诉我,虎子在邻县和一个寡妇搭伙过日子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敢去问。公公的药快吃完了,我得去镇上再买些…”
读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紧。弟弟确实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但后来他解释说是跑长途去了偏远地区,手机没信号。我们都信了,没往深处想。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床上发呆。枕头下面压着那本日记,我昨晚没看完。
村里的公鸡叫了起来,妹子家的狗也跟着吠了几声。这些声音好熟悉,又好遥远。自从搬到县城,我已经很少听到这些了。
起床后,我看见小丽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灶台上的水开了,锅里煮着稀饭,一碗切好的咸菜摆在小桌上。
“哥,你醒啦。快洗把脸吃饭吧。”小丽头也不抬,手上不停地择着菜。
我答应一声,走到水缸边洗脸。水凉丝丝的,一下子驱散了我的睡意。
吃过早饭,我帮小丽收拾碗筷。看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愧疚。
“小丽,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忍不住说。
小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哪有什么苦不苦的,都是一家人。”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日记的后半部分,我是在那天晚上看的。
“…公公的病越来越重了,经常半夜疼得睡不着。我去镇医院求医生,他们说需要进城大医院做检查。可是那要多少钱啊…”
“…今天数了数攒的钱,还差两千多。我去问了村长能不能借给我,他为难地说村里集体账上也紧张…”
“…实在没办法,我去找了娘家哥哥借钱。他二话没说就借给我了,还说不急着还。真是谢天谢地…”
我读到这里,心里一阵发酸。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爸的病情加重了,小丽从没跟我们说过钱的事。
“…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公公的情况不太好,需要长期吃一种特效药。那药太贵了,一个月就要六七百。我不敢告诉公公,怕他担心…”
“…虎子终于回来了,我把医生的话告诉了他。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他会想办法。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说去筹钱,可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
我记得那段时间,弟弟确实联系过我,说爸需要钱治病。我当时给了他两千块,以为够用了。现在看来,那些钱根本不够。
“…今天镇上办酒席,我去帮工挣了一百多块。公公看我回来晚了,很担心。我没敢说我去干活了,只说去串门晚了…”
“…冬天到了,公公的被子太薄了。我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他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其实那晚我冻得一宿没睡好…”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小丽从没对我们抱怨过一句,我们还以为一切都好。
雨停了,院子里亮起了晨光。
我走到堂屋,看见小丽正在准备上坟用的纸钱和贡品。她的动作很麻利,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小丽,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什么事,哥?”她抬起头,眼神很平静。
“这些年,你为什么这么尽心照顾爸?”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忙活:“不是跟你说了吗,都是一家人。”
我摇摇头:“不,我是说…明明虎子不在家,甚至…”我没好意思把弟弟在外面有人的事说出口。
小丽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
“你是不是看了我的日记?”
我一惊,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尴尬地承认道。
小丽没有生气,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你应该都知道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
小丽停下手中的活,望向窗外。
“公公对我很好,比我亲爹还好。”她轻声说,“我娘早逝,爹又娶了后妈,在家里我就像多余的人。嫁到你们家后,是公公处处护着我,把我当亲闺女一样。”
我想起小时候,爸确实很疼小丽,常说她懂事。
“虎子在外面有人的事,公公早就知道了。”小丽继续说,“但他怕我伤心,一直瞒着我,还骂那些在我面前嚼舌根的人。”
她顿了顿,眼里泛起泪光:“有一次我发高烧,是公公半夜背我去镇医院,那时他的腰就不好了。医生让他回去休息,他硬是守了我一宿。”
我没想到还有这些事,爸从没跟我们提过。
“后来公公瘫痪了,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小丽擦了擦眼角,“这些年,是他一直在给我力量…虎子不在的日子,要不是公公开导我,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突然想起日记中的一页:
“…今天公公教我写字,说认了字以后看报纸就不用别人念了。他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一笔一画地教我。他说,人这辈子,要活得有尊严…”
原来,爸不仅是被照顾的人,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小丽。
上坟的路上,小丽一直沉默不语。
我们来到山坡上的家族墓地,爸的坟墓在最边上,土还很新。小丽熟练地摆好祭品,点上香,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不是形式,不是表面,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恩与回报。
临走时,我问小丽:“那本日记,你为什么要藏起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怕别人看见笑话我吧。”
我知道她没说实话,但我没有追问。
回到家,我帮小丽整理爸的遗物。在他的枕头底下,我们发现了一个旧信封,里面是几张攒了很久的现金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小丽,这钱给你买新衣裳。你别总穿那件红毛衣了,都旧了。你爸。”
小丽看着那张纸条,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这辈子,值了…”她喃喃地说。
回县城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偷偷看了那本日记的最后几页。
“…今天公公的情况不太好,一直昏睡。医生说可能挺不过这个月了。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告诉远在外地的虎子和大哥,怕他们担心…”
“…公公醒了,看到我在哭,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说:’傻闺女,别怕。我走了也放心,你这么好…’我知道他有话没说完,可能是想说让我别管虎子了吧…”
“…公公走了,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给他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那件蓝布衫,那是我去年做的。他走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最后一页,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爸,女儿不孝,没能让您看到虎子回来。但您放心,我会一直守着这个家,直到您在另一个世界安心…”
合上日记本,我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一早,小丽送我到村口等班车。
临走前,我鼓起勇气问她:“小丽,你有没有想过…重新开始?”
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哥,我挺好的。这里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可是…”
“别担心我。”她打断我的话,“人这辈子,得对得起自己的心。公公教我的。”
班车来了,她催我上车。我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递给她:“这个,还你。”
她接过日记本,笑了笑:“我早就不写了。”
“为什么?”
“有些事,心里记着就好。”她说完,转身往回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穿着那件爸让她买的新衣裳。不是很贵的衣服,但在朝阳下,显得格外鲜亮。
班车启动了,车窗外的风景渐渐远去。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日记中的最后那句话:
“人这辈子,要活得有尊严…”
是啊,爸,您教会了小丽,也教会了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金钱、地位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最为珍贵的东西——善良、感恩、坚守和尊严。
如今,小丽依然住在那个老屋里,依然过着简单的生活。每到清明,我们全家都会回去,和她一起,祭拜那个教会我们如何做人的老人。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知道,在那个小山村里,小丽也许已经起床,开始了她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天。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