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火车停靠前的最后一小时,我在走廊遇见了擦玻璃的朝鲜乘务员。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跪在过道上,用旧报纸蘸着温水,一寸寸磨净窗上的霜花。晨光刺破黑暗时,她忽然指着窗外轻呼:“快看!”——地平线上,上百名系红领巾的学生正列队奔跑,书包在身后颠成跳动的云霞。
凌晨四点的平壤站
火车停靠前的最后一小时,我在走廊遇见了擦玻璃的朝鲜乘务员。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跪在过道上,用旧报纸蘸着温水,一寸寸磨净窗上的霜花。晨光刺破黑暗时,她忽然指着窗外轻呼:“快看!”——地平线上,上百名系红领巾的学生正列队奔跑,书包在身后颠成跳动的云霞。
“他们在晨练。”姑娘的中文带着东北腔,“我弟弟也在里面。”她掏出一张塑封的照片:冰天雪地里,少年们正用雪块堆出千里马雕塑。这张照片成了我对平壤的第一印象:冷冽,却蒸腾着热气。
导游的百宝箱
金导的深蓝色制服总飘着淡淡的樟脑香,左胸别着两枚徽章:一枚金日成花,一枚中朝国旗交织的纪念章。她的布包是个魔法口袋:掏得出牡丹峰公园的松果标本,摸得到妙香山泉水冻成的冰袋,甚至在我们抱怨阳光刺眼时,变出五把印着《卖花姑娘》剧照的油纸伞。
最让人震撼的是参观主体思想塔时,她从包里抽出一本翻烂的《中朝常用语对照手册》。泛黄的扉页上贴着我们行程表,页脚密密麻麻记着:“江苏客人王先生痛风忌海鲜”“哈尔滨李阿姨恐高”。北京大爷老赵眼眶发红:“闺女,你这是把咱们装心里头带着走啊。”
酒店里的“地下工作者”
羊角岛酒店的地下一层藏着平壤最魔幻的场所——保龄球馆。彩漆剥落的球道旁,穿白衬衫的服务生小朴能同时用中文、俄语报分。某夜我们撞见他躲在储物间,就着应急灯读《三国演义》,书页间夹着工整的汉字笔记:“赵子龙=朝鲜的李舜臣将军?”
混熟后他透露秘密:“酒店每月举办员工汉语擂台赛。”他掏出皱巴巴的奖状,2019年造句比赛冠军作品赫然写着:“如果大同江流向北京,我会托它捎朵金达莱。”次日退房时,我们发现每件行李上都系着纸折的木兰花——后来才知小朴带着服务生们折了整夜。
菜市场的数学课
行程最后一天,金导破例带我们走进苍光街民生市场。水泥台面上码着水灵灵的卷心菜,戴头巾的阿嬷用木秤称苹果时,会顺手教小孙子背乘法口诀。沈阳宝妈凑近看墙上的价目表,突然惊呼:“这数字写得比我家娃作业本还工整!”
卖明太鱼干的姑娘腼腆地展示记账本:中文“谢谢”旁边画着笑脸,俄文“你好”下记着发音谐音“兹得拉斯特维杰”。我们买空了她的货摊,她却追出半条街,硬往每人包里塞了把炒松子。“上个月有中国游客教我女儿解方程。”她比划着直角三角形的手势,睫毛上沾着鱼鳞的晶光。
平壤西浦站的月光
临别前夜,我溜出酒店散步。路过西浦货运站时,瞥见月光下十几个工人正用草绳捆扎巨型木箱。走近才看清箱体印着“援沪医疗物资”汉字,穿工装裤的大叔抹着汗笑:“连夜打包,明天发丹东。”
他们邀我喝自酿的米酒,铝饭盒里传出悠长的《阿里郎》。领头的老崔用树枝在地上画中朝地图:“瞧,咱们是背靠背的兄弟。”凌晨的汽笛声里,我忽然读懂酒店床头那本《血海》扉页的赠言:“当火炬熄灭时,露水依然记得光的方向。”
【后记】
回程列车上,我翻开金导送的《朝鲜谚语集》,书签竟是张过期的羊角岛房卡。某页被折角处这样写着:“共饮一江水的人,终会在彩虹尽头重逢。”窗外,大同江正把平壤的灯火揉碎成金箔,我突然想起市场里那个记账的姑娘——她或许永远不知道,自己认真写下的一串数字,怎样击穿了一个异国旅人的傲慢与偏见。
此刻丹东的霓虹已在天际浮现,我却把额头贴在车窗上,贪婪凝视着最后几公里朝鲜的夜色。远处农舍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母亲等待游子时,手中那盏不肯熄灭的煤油灯。
来源:百姓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