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阴历八月十五那天,县城里暴雨如注。我正收拾店里进的新货,小舅骑着电瓶车冲进来,雨水从他身上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洼。
我叫李建国,普普通通一个县城人,开了二十多年的五金店。
阴历八月十五那天,县城里暴雨如注。我正收拾店里进的新货,小舅骑着电瓶车冲进来,雨水从他身上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小洼。
“建国,有钱没?急用。”他开门见山,连雨衣都顾不上脱。
“多少?”我问。
“五万。”
我愣了一下。这个数不算小。
“厂里工人工资发不出来了,再拖两天,怕是要出事。”小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着汗,也分不清哪是哪。
小舅开了个小模具厂,一直不温不火。之前也找我借过几次钱,几千块的样子,都按时还了。
“行,我去取。”我二话不说拿了伞,“你把衣服脱了烤会儿,别着凉。”
“来不及,你取了直接打我卡上,我先去安抚工人。”说完,他留下银行卡号,又冲进雨里。
我撑伞去银行取钱。路上,雨水拍打着伞面,像是老天爷在敲打着什么。
银行排队的人很多,到我办完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回店的路上,我看见小舅的厂子门口围着七八个人,都是些风尘仆仆的打工模样,小舅站在中间解释着什么。
转完账后,我给小舅发了个短信。他很快回复:收到了,谢了。
就这样,五万块钱借出去了,连张借条都没打。在我们那个年代,在亲戚之间,信任比纸贵。
日子就这么过,小舅每个月总会来我店里坐坐,带点自家腌的咸菜或是媳妇炒的瓜子,但从没提过还钱的事。我也没好意思问,见他厂子订单不多,想着等他宽裕了自然会还。
转眼又过了两年,我爹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那是个星期四的早上,我正在店里接电话订货,隔壁理发店的小陈跑进来说:“李哥,你爹在菜市场晕倒了!”
我一把扔下电话,骑摩托往医院赶。路上遇到了堵车,干脆把车停在路边,一路跑过去。
赶到医院时,爹已经被推进抢救室。我妈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眼睛红肿,一直念叨:“你爹今天一大早还说腿有点麻……”
小舅也在,站在抢救室门口一直张望。见我来了,递过来一瓶水:“先别着急,医生说情况还算稳定。”
抢救持续了四个小时,医生出来告诉我们可以转入ICU,但后续治疗费用不菲。
“得多少钱?”我问。
“初步估计十来万吧,看恢复情况。”医生推了推眼镜。
我心里咯噔一下。前两年给儿子买学区房,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晚上,病房外的走廊上,我、我妈和小舅商量着筹钱的事。我妈说要卖掉城郊的那块地,我摇摇头:“那是您和爹养老的钱。”
正发愁,小舅拍拍我肩膀:“建国,你先去交住院费,我这两天凑点钱过来。”
第二天中午,小舅来医院,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八万,先用着。”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
他笑笑:“厂里刚收了笔账,本来准备扩建的,现在先救人要紧。”说完,他转身走了,摆摆手示意不用还了。
我站在医院走廊上,信封沉甸甸的,眼前却有点模糊。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两年前雨天里,他浑身湿透地站在我店里的样子。
爹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康复出院。花了十二万多,小舅借的八万全用上了,还是不够,我又东挪西借了四万多。
出院那天,爹坐在轮椅上,看着蓝得发亮的天:“这天儿真好啊。”
我推着轮椅,听见小舅在后面和我妈说:“姐,二丫的婚事定下来了,下个月办酒。”二丫是小舅的女儿,我的表妹。
“这么突然?”我妈有点意外。
“是啊,女婿家催得紧。”小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
后来我才知道,二丫的男方家里嫌彩礼给得低,本来都要吹了。小舅那八万,估计就是给二丫补彩礼的钱。
但他没说,我也假装不知道。
年底的时候,他厂子的订单多了起来,常常加班到深夜。我有时候下晚班路过,看见厂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进去坐坐,给他带点夜宵。
“生意看起来不错啊。”我笑着说。
“还行,接了个大单,做完这票,我就把钱还你。”他头也不抬地调着机器。
“什么钱?”我装糊涂。
他抬头笑了:“装啥呢?那五万,早该还了。”
我摆摆手:“你急什么,我不着急用。”
就这样,这笔钱的事又被搁置了。
日子继续过,我儿子上了大学,店里生意平平,老两口身体也尚可。唯一的变化是,小舅的模具厂慢慢做大了,从原来的小院子搬到了开发区的标准厂房。
父亲在我儿子大三那年再次住院,这次是肺炎,住了半个月就走了。
丧事从简,只请了几桌亲戚吃了个饭。小舅一直在旁边帮忙,忙前忙后地张罗。席间,他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里面有十万,算我还你的,多的是利息。”
我愣了一下,把卡推了回去:“这什么时候了,说这个干嘛。”
他执意要我收下,我只好先揣进兜里。那天晚上回家,我把卡放进了抽屉,也没去查余额。
转眼十年过去,我六十岁了,办了退休手续。儿子在省城工作,娶了媳妇,偶尔周末回来看看。小舅的厂子越做越大,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企业,他也当上了县工商联的副主席。
这天下午,我在收拾父亲留下的老物件。十年了,一直堆在阁楼上没动过。厚厚的灰尘中,有张泛黄的存折引起了我的注意。
打开一看,是父亲的名字,存款记录只有一笔:五万元,存入日期正好是小舅来借钱的那个雨天。
我心里一震,隐约猜到了什么。翻到存折夹层里,有一张纸条,是父亲的笔迹:
“建国: 小舅厂里困难,但他要面子,不肯直接开口。这钱你先借给他,就当是我借的。等他还了,你就存起来,别声张。 爸”
我手有些发抖。父亲早就知道小舅会来借钱,而那五万,其实是他悄悄准备好的。
带着疑惑,我给小舅打了个电话:“有空不?我这儿有点事。”
晚上,小舅来我家,我把存折和纸条给他看。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红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你借给我的。”
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里面是你爸的东西,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
信封里是一沓照片和一本日记本。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和一群工友,背景是八十年代的工厂车间。
小舅翻开日记本,指着一页:“你看这儿。”
一行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1985年4月15日,车间爆炸,小吴被砸伤腿,我冲进去把他拖出来。领导说要给我记大功,我没要,只希望他能好起来。”
“小吴是我爸?”我问。
小舅点点头:“我爸当年在那个厂上班,那次差点没命。后来你爸又借钱给我爸治腿,我家才熬过那段日子。”
我这才恍然大悟。父亲救了小舅的父亲,又在暗中资助了他们家。而小舅,在我父亲生病时慷慨相助,也是在还这份恩情。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舅突然问:“记得二丫结婚那年吗?”
“记得,你借了八万给我爸治病。”
他苦笑:“其实那时候厂里确实挺困难的,我把厂子抵押了,才借到那八万。”
“那彩礼……”
“哪有什么彩礼啊,是托人家说的借口。我不想让你们觉得我还不上钱。”
窗外,县城的夜色笼罩着老旧的楼房。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断断续续的。
“你爸和我爸那一辈人,就是这样,能帮就帮,从不留名。”小舅看着窗外说。
我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白酒,递给小舅一杯:“今天,我们喝一个。”
酒过三巡,小舅醉得不轻:“建国,你知道吗,你爸临走前找过我。”
“说什么了?”
“他说,人这辈子,帮过的人、被帮过的事,都记在心里就行,别挂在嘴上。”小舅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我静静地听着,想起了十年前父亲病重时,还惦记着让护士把床头柜里的东西收好。现在我明白了,那里面,或许就藏着这个秘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父亲的墓地。十年来,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
墓前,我放下带来的菊花,掏出小舅昨晚给我的另一样东西——一个旧钢笔。
“这是你爸的,他说总有一天会用得上。我琢磨了多年也没明白,现在可能是时候还给你了。”小舅昨晚临走时说的。
我拧开钢笔帽,发现里面卷着一小张纸,展开后只有几个字:
“钱是帮人的,情是记心的。”
我坐在墓碑前,看着初升的太阳照在县城的屋顶上,恍惚间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小舅的厂房前,默默注视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然后转身离去。
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付出,也从未向小舅索要过那笔钱。而小舅背负着救命之恩,多年来一直在默默回报。
这五万块钱的故事,其实是两代人之间无言的信任与情义。远比金钱本身,值钱得多。
回家路上,我经过小舅的厂子。如今已经是规模不小的现代化厂房,门前停着几辆豪车。
工人们正陆续进厂,我看见小舅站在门口,和每个人打招呼。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很好。
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五金店。
店门前,一个年轻人正等着:“李叔,我爸说您这有便宜的工具箱?我想创业开个修理铺……”
“进来坐,给你找找。”我笑着招呼他,“创业缺啥,尽管说。”
阳光穿过县城的楼群,照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我突然明白,这些年来,我们都是接力棒的一部分,从上一代接过,传给下一代。金钱只是载体,真正流动的,是看不见的情与义。
那个下雨天,小舅借走的五万块,在十年后的今天,终于让我明白了它的来历——那不仅仅是一笔钱,而是一个没有被说出口的承诺: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父亲那样,悄悄地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年轻人,然后转身离去,不留名姓。
就像这个故事里的五万块钱一样,它的价值不在于数字,而在于它所承载的那份无声的爱与责任。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