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原本以为弟弟只是先天体弱,没想到弟弟是心脏出了问题,医生说要尽快手术,否则弟弟活不过十八岁。
金明花呆呆站在在平壤儿童医院的走廊上,手里攥着弟弟的诊断书。
原本以为弟弟只是先天体弱,没想到弟弟是心脏出了问题,医生说要尽快手术,否则弟弟活不过十八岁。
“姐,我们不治了。”十一岁的金哲民虚弱地拉着她的衣角,“我知道家里没钱。”
老父亲在门外低声哭泣着,金家姐弟俩从小没有母亲,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养大的。
现在父亲已经老了,家中根本没有钱给弟弟看病。
明花强忍泪水,揉了揉弟弟枯黄的头发:“别胡说,姐会想办法的。”
19岁的明花能有什么办法呢?
三天前在咸兴老家,她偷听到邻居大婶的闲话:“边境开了家跨国婚介所,听说中国男人给的彩礼够全家吃三年。”
办法只有一个——跨国婚姻。
在朝鲜边境城市,这是贫困家庭女孩快速获得大笔钱的唯一途径。
婚介所藏在破旧居民楼的地下室,霉味混着廉价香烟的气息扑面而来,穿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跷着二郎腿。
“中国东北有个刘家,儿子三十了还没娶媳妇,愿意出5万彩礼。”中介抽着烟说,“但你得马上过去。”
明花咬着嘴唇:“能……能先预支一部分吗?我弟弟要做手术……”
三天后,拿着中介预付的3万元,明花把弟弟送进了手术室。
临行前,父亲把一枚金戒指塞进她手里:“这是你妈留下的,藏好,万一那边不好……”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愧疚:“是爸没本事。”
两个星期之后,金明花站在鸭绿江大桥上,她想起出发前哲民抓着她的衣袖:“姐,等我长大了,一定把你接回来。”
火车穿过鸭绿江时,明花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只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一张全家福。
刘家屯比她想象的还要偏远。
当介绍人把她带到一栋砖瓦房前时,她看见门框下的男人猛地挺直脊背,古铜色的手掌在蓝布裤上反复擦拭,洗得发白的衣角还沾着新鲜的草屑——显然是刚从田里赶回来。
“这是刘军,你丈夫。”介绍人推了推她,“打招呼啊。”
明花只能用生硬的汉语挤出半句:“你、你好……”
刘军憨厚地笑了笑,生硬地回了一句:“你好。”
这时,一个烫着卷发、涂着鲜红口红的女人从屋里冲出来:“瘦得跟麻秆似的,能生养吗?”
“桂芝!”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跟出来,轻轻打了下女儿的手臂,“别吓着孩子。”
老人和善地拉住明花冰凉的手:“我是刘军他妈,路上累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明花的汉语很差,只能勉强听懂几个词,但婆婆温暖的手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晚饭时,明花拘谨地坐在角落。
土炕上的饭桌摆着搪瓷盆装的酸菜白肉,刘军的搪瓷缸子沿儿磕掉块漆,露出底下的铁皮。
桂芝不停地用筷子指着她,说着什么,语气尖酸。
刘军低头吃饭,偶尔给明花夹菜。
婆婆则一直对明花微笑,虽然知道她听不懂,还是缓慢地说着“吃这个”、“好吃”之类的简单词语。
那晚,明花缩在炕角,刘军睡在另一头,中间像隔了一条鸭绿江,明花浑身僵硬,感觉有团火苗从耳根烧到脖子根。
屋外北风呼啸,明花偷偷抹泪,思念着远方的弟弟。
第二天天还没亮,桂芝的大嗓门就把明花惊醒了。
“都几点了还睡?早起干活!”
明花慌忙爬起来,跟着桂芝进了厨房。
中国的灶台和她熟悉的不同,她笨手笨脚地差点打翻油瓶。
“笨死了!”桂芝一把推开她,“连火都不会生,娶你有什么用?”
婆婆闻声赶来,耐心地比画着教明花。
虽然语言不通,但婆婆的示范让明花很快学会了使用中国灶具。
婆婆还用烧火棍敲了桂芝的手背:“你刚嫁人时,连灶台都够不着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明花像只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适应着这个陌生的家。
她学得很快,没几天就能做出像样的中国菜,打扫屋子也干净利落。
但无论她做什么,桂芝总能挑出毛病。
“这衣服怎么晾的?一点都不整齐!”
“又偷懒了吧?院子都没扫干净!”
刘军总是沉默地走开,而婆婆则会轻声安慰明花:“桂芝就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语言是最大的障碍。明花只会简单的汉语词汇,经常闹笑话。
一次她想说“我渴了”,却说成了“我哭了”,惹得桂芝哈哈大笑。
刘军却不动声色地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指着杯子,缓慢清晰地说:“水,这是水。”
作业本上的 “水”字被明花用橡皮涂了又改,终于变得方方正正。
从那天起,刘军每天晚饭后都会教明花几个汉语单词。
他找来小学生的作业本,一笔一画地写汉字,然后指着实物反复教她发音。明花学得很认真,进步也很快。
一个月后的深夜,明花被噩梦惊醒,额头沁满冷汗,她梦见弟弟手术失败,梦见老父亲佝偻着背摔倒在田埂间。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惊醒了熟睡的刘军。
刘军反手摸到枕下的手电筒,人还有点懵:“咋、咋啦?闹耗子?”
明花摇摇头,泪水却止不住。
刘军趿拉着鞋摸到水杯,倒了一杯水,刘军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明花再也忍不住,用朝鲜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语,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对弟弟的担忧。
刘军大多没听懂,但他记住了“弟弟”“医院”“钱”这几个词。
第二天,天没亮他就踩着雪出了门,悄悄去了镇上的邮局。
一个月后,明花收到一封来自朝鲜的信。刘军竟然瞒着家人,借了5000块钱寄给明花的爹!
明花捧着信,哭得不能自已。
刘军看着明花的全家福,安慰明花:“照片上这小子,瞅着像能扛住事儿的。”
那天晚上,明花第一次主动靠近刘军,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完整的中文句子。
刘军憨厚地笑了,挠挠头说:“不客气……一家人……”
春节前夕,除夕前一天,村西头李寡妇嫁闺女,流水席摆了十八桌。
婆婆特意让明花准备朝鲜泡菜,明花凌晨三点就起来捣蒜,辣得直流眼泪,把十斤白菜码得整整齐齐,婆婆用腌酸菜的大瓦盆装泡菜:“咱明花的手艺,比县城饭店的还地道!”
宴席上,明花的泡菜大受欢迎,很快被一扫而空。
“这泡菜真够味!”
“比超市买的好吃多了!”
“明花,能教教我怎么做吗?”
面对村民们的称赞,明花羞涩地笑了,这是她来中国后第一次感到被接纳。
回家的路上,婆婆突然提议:“明花,你手艺这么好,不如在集市上卖朝鲜泡菜?”
明花惊讶地看着婆婆。
“我看今天大家都喜欢。”婆婆笑着说,“赚了钱,你就能帮衬家里,也能给你弟弟买好药。”
桂芝立刻反对:“妈,您老糊涂了吧?让她抛头露面做生意,丢不丢人?”
“现在什么年代了。”婆婆罕见地反驳女儿,“我看明花行!”
刘军从棉袄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卖山货攒的零钱:“上回镇里集贸市场,有人收咸菜。”
他把钱塞到明花手里,硬币上还带着体温:“我白天耕地,晚上帮你腌菜。”
明花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开始认真规划自己的小生意,白天干活,晚上跟刘军学汉语,还要抽时间研制泡菜配方。
开张那天,明花紧张得手都在抖。她的摊位很简单,只有几种朝鲜小菜,但干净整洁,还用中朝双语写了招牌。
起初没人光顾,明花失落地低着头。
直到中午,昨天喜宴上的一位大婶特意带朋友来买。
“就是这家的泡菜,特别正宗!”
收摊时,明花数了数收入,竟然有两百多块钱!她激动地买了肉和鱼,想给家人做顿丰盛的晚餐。
明花感觉到特别满足,她终于可以报答刘军对她的恩情。
然而,一天晚上当她兴冲冲回到家时,发现桂芝正在翻她的东西。
“你干什么!”明花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
桂芝冷笑:“看看你有没有偷藏钱。”
明花气得浑身发抖:“我赚的钱,一部分给弟弟买药,剩下的都交给家里!我从没想过偷藏!”
“说得好听!”桂芝不依不饶,“除非你把所有收入都交出来,否则就是心里有鬼!”
刘军突然站起来,把明花护在身后:“姐,明花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桂芝讥讽道,“你跟她睡一个炕这么久,连夫妻之实都没有,算什么家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明花。
她把今天赚的钱全部扔在桌上:“给你!全都给你!”
说完,她冲出了家门。外面下着大雨,明花漫无目的地奔跑着。
刘军骑着自行车追上她:“明花!回家吧!”
“不!”明花摇着头,“桂芝说得对,我不是你们的家人……”
刘军突然一把抱住她:“不,你是我的妻子……只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
明花愣住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原来不是冷漠,只是不懂得表达。
“跟我回家吧。”刘军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桂芝她……我会跟她谈的。”
回家后,明花发现婆婆正在训斥桂芝,可是训着训着,母女俩又抱头痛哭起来。
原来婆婆在收拾房间时,发现了桂芝藏在床底下的抗抑郁药。
“你为什么这么刻薄?”
婆婆流着泪说,“是因为那个没良心的抛弃你,说你不能生育……你就把气撒在明花身上……”
明花这才知道,桂芝曾经结婚,因为不孕被丈夫抛弃,从此性情大变。
第二天,明花特意做了桂芝最喜欢的打糕,悄悄放在她门口。
桂芝打开门,看到打糕和一张字条:“姐姐,尝尝家乡的味道。”
桂芝愣住了,眼眶有些发红。
一个月后,明花收到弟弟的来信,说第二次手术也很成功。
随信附上一张照片,弟弟站在学校门口,笑得灿烂。
明花把信读给全家人听,桂芝破天荒地说了句:“那……那挺好的。”
又过了些日子,村里来了个明花的老乡李慧妍,在集市上认出了明花。
趁没人时,李慧妍用朝鲜语对明花说:“妹子,你赚了钱,干嘛不跑?刘军还没跟你生孩子,你回朝鲜也没人知道……”
明花惊讶地看着李大姐:“不,我不能走。”
“傻丫头,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中国农民了吧?”李大姐不屑地说。
明花摇摇头,用流利的中文回答:“我爱我的丈夫,这里是我的家。”
晚上,明花主动钻进刘军的被窝,轻轻抱住了他。
“刘军……”明花红着脸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刘军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确定?”
明花点点头,主动吻了上去。
第二天早餐时,桂芝看着明花满脸通红的样子,笑吟吟地给她的碗里加了两个蛋。
婆婆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啊,明年我就能抱孙子了!”
明花红着脸低头喝粥,心里却像泡菜坛子里的辣椒,又暖又甜。她知道,自己终于在这个异国的农家小院里,找到了真正的归宿。
6年后,李明花和刘军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小满。
这天,李明花正在做饭,四岁的小满正在院里追母鸡,咯咯笑着。
桂芝给明花送来了一封信,明花盯着信纸上 “父亲”、“病重”、“归”几个汉字,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夜里,李明花拿出家里的存折,不知道怎么和刘军开口,这些年卖泡菜攒了三万六,原本打算秋天翻新房子。
刘军翻了个身,她慌忙把存折塞回原处,却听见丈夫闷闷的声音:“买星期二的票吧,开春机票便宜。”
明花鼻子一酸。这个东北汉子永远这样,他说不出安慰人的话,都是直接用行动表示。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第二天晌午,隔壁乔大婶嗑着瓜子晃到刘家门口,对刘军的母亲说:“听说明花要回朝鲜?小满他爸心可真大,当年老孙家媳妇就这么跑……”
“闭上你的粪瓢嘴!”桂芝举着擀面杖从院里冲出来,“我们明花是正经媳妇!你再瞎咧咧!”
人群哄笑起来,明花远远听见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看见刘军蹲在墙角修拖拉机,油污的手套上沾着片泡菜叶子——那是她早上给他带的饭包。
临行前夜,明花把存折摊在炕桌上,月光透过塑料窗花,在“20000”的存款数额上投下碎格子阴影。
“留两万给爹看病,剩下一万……”刘军温柔地说,“给小满买奶粉。”
这个笨男人,连“路上带着钱”都说不出口。她把脸埋进棉袄里,泪水洇湿了前襟。
跨过鸭绿江那天飘着细雨。
六年未见的父亲蜷缩在霉湿的炕角,明花颤抖着掀开被子,脓血的气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阿爸!”她跪在炕沿痛哭,当年她出嫁时,父亲也是这样蜷在墙角不肯回头。
明花一回家就着急找寻好医生给父亲看病,没想到当年介绍婚姻的中介第一个登门:“明花啊,现在中国户口也落了吧?正好离了再嫁,礼金能翻两倍!”
明花一脸怒色,“砰”地把门一关。
晚上,哲秀蹲在灶房门口:“姐,当年要不是姐夫给钱救我,我早死了。等爹好一点,我送你去车站。”
明花和哲秀轮流背着父亲跑了三家医院,当白发苍苍的老医生说“按时吃药能好转”时,她跪在诊室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积灰。
明花再度出发的那天,弟弟将他送到了车站,指了指她鼓囊囊的行李,里面装着二十包给刘军治胃疼的朝鲜草药……
出站口的积雪被踩成黑泥,她一眼就看见那个裹着军大衣的身影。
刘军怀里抱着小满,孩子戴着虎头帽,手里举着快化掉的糖葫芦。
大姐桂芝也站在一旁,四处张望很是着急。
“妈妈!”小满突然挥舞着糖葫芦大喊。
明花狂奔过去。
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桂芝眼眶也红了,用皲裂的手抹了把眼睛:“愣着干啥?赶紧回家,泡菜坛子都要冻裂了!”
来源:温读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