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季节总是让人心烦。我和老伴张罗着收院子里的衣服时,看见巷口有三个人缓缓走来。走近了,才认出是女儿小芳,还牵着两个小孩,拖着一个行李箱。
雨水季节总是让人心烦。我和老伴张罗着收院子里的衣服时,看见巷口有三个人缓缓走来。走近了,才认出是女儿小芳,还牵着两个小孩,拖着一个行李箱。
“爸,下雨了。”她站在院门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没回答,径直去收那床老棉被。那棉被我和老伴用了二十多年,洗得发白,棉絮也结了块。老伴说扔了吧,我舍不得。
小芳把行李箱放在地上,蹲下来帮两个孩子擦脸上的雨水。大的六岁,小的才四岁,都是男孩。老大叫团团,老二叫圆圆,名字是她前夫取的,说是团团圆圆,挺有意思。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搬着椅子站在屋檐下,看着小芳和孩子们站在院子里的情景,心里五味杂陈。倒不是因为下雨,我们马桥镇的雨从来不阴不阳,淋了也不碍事。但她这突然回来,确实让我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我开口就是这一句。
老伴从厨房出来,手里攥着围裙角,看了看小芳,又看看我。
“离婚了,爸。”小芳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虽然早有预感,听到这三个字还是让我心里一沉。几年前她嫁到县城,嫁的还是个公务员,多少人羡慕不已。可家门口的彩旗还没撤,她们家的吵闹声就传遍了整个小区。这事我多少有耳闻,但没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
“进来说。”老伴招呼道。
小芳看我没反对,才领着孩子进门。两个小家伙一进屋就好奇地东瞧西望,老二圆圆脱了鞋就往里跑,踩湿了半个客厅。
“别跑!”我喊了一声,声音比预想的要大。
圆圆吓得愣在原地,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小芳赶紧过去抱起他,小声安抚。
老伴去厨房热了牛奶,又拿出前两天刚买的饼干。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更加烦躁。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等孩子们喝牛奶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
小芳坐在沙发边缘,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她今年三十二了,但这一刻看起来像回到了十几岁,犯了错等着挨批的模样。
“就是过不下去了。”她不愿多说。
“哪个女人不是忍着过?我和你妈这么多年,吵过架没有?怎么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离婚?”我声音提高了。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芳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那是哪样?”我冷笑,“当初结婚多热闹,你忘了?全镇的人都知道马师傅的女儿嫁到县城,嫁给公务员了。怎么,现在离了婚,我马师傅的脸往哪搁?”
老伴在一旁叹气:“老马,有话好好说。”
我摆摆手不让她插嘴。小芳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没让泪水落下来。
“他赌博,赌得很大。”她终于说出了实情,“前年开始,刚小赢几次就上瘾了。我的工资卡他都拿去了,家里存款也花光了。”
我一时语塞。小芳拉过团团,掀起他的袖子:“爸,你看。”
男孩手臂上有几道淤青,已经开始泛黄。
“他喝醉了就打孩子,说孩子是扫把星,带来晦气。”小芳声音发抖,“上个月他输了十几万,打电话找我要钱,我说没有,他就…就…”
她没说完,但解开领口的扣子,露出脖子上一道淡淡的疤痕。
老伴惊呼一声,赶紧过去抱住小芳。我僵在那里,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怎么不早说?”我声音沙哑。
“说了有用吗?”小芳苦笑,“你会说,忍忍就过去了,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我被她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是啊,我可能真会这么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婚姻就是一辈子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散就散的。
“现在怎么打算?”我问。
小芳低头摸着圆圆的头发:“想先在家住段时间,我找找工作,再另外租房子。”
我看着满地的行李,两个懵懂的孩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火。“你倒是想得开,一回来就打算在这住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回来,全镇的人都会议论纷纷。马师傅家闺女离婚了,带着两个拖油瓶回老家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在镇上抬头做人?”
“爸!”小芳声音提高了,“您就只在乎自己的面子吗?”
“我…”
“行了,”她打断我,眼泪终于落下,“我们明天就走,不给您丢人。”
晚饭是老伴做的,面条配咸菜。小芳没怎么动筷子,两个孩子倒是吃得香。吃完饭,老伴把客厅收拾出来,让小芳和孩子们凑合一晚。
我在院子里抽烟,听见客厅传来小芳哄孩子睡觉的声音。她在给他们讲故事,声音轻柔,和小时候的她判若两人。二十多年前,她还是个爱哭鬼,睡前非要我讲故事才肯闭眼。
烟抽完了,我回到卧室。老伴背对着我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你就这么让她走?”她突然开口。
“不然呢?”我躺下,盯着天花板,“她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
“马大山,”老伴叫我全名,这是她生气的信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
我没回答,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第二天一早,小芳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那个大行李箱里装的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衣服和孩子的玩具。
“去哪?”我在院子里叼着烟问。
“县城,找同学暂住几天。”小芳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昨晚的争执从未发生。
老伴把包好的几个馒头和咸菜塞给小芳:“路上吃。”
小芳点点头,牵着两个孩子出了院门。团团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莫名心慌。
他们刚走,隔壁的李婶就进了院子。她是个热心肠,整个马桥镇的大事小情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马师傅,看见小芳回来了?这是怎么啦?”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条新鲜的鲫鱼。
我暗叹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没事,回来看看我们。”
“是吗?”李婶一脸狐疑,“听说她那婚姻不太顺…”
“李婶,有事吗?”我打断她。
李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差点忘了正事。这是老李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纸条,还有几张红色的毛爷爷。纸条上写着:马师傅,当年你借给我五千救我儿子一命,如今总算能还上了。利息不多,实在抱歉。李来福。
我手抖了一下,差点把钱掉在地上。这钱的事,都十五年了,我早就忘了。那年李家儿子得了重病,急需手术费,我刚好从县城批发回一批木料,手头有些活钱,就借给了他。后来李家搬到了外地,这钱也就没了音信。
“这…”我不知该说什么。
“老李前段时间回来看他老母亲,提起这事,说一直惦记着。这不,让我转交给你。”李婶说着,又压低声音,“马师傅,听说小芳离婚了?”
我没理会她最后那句,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欠条,突然想起十五年前,我是怎么对李来福说的:人活着,总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
一时间,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怎么了,马师傅?”李婶见我神色不对,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匆匆回屋找老伴,却发现她正坐在床边抹眼泪。
“怎么了?”我问。
老伴把一张纸条递给我:“小芳留的。”
纸条上写着:爸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尽快安顿好,不会再让你们操心。孩子们很想有个家,我也想。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别担心我,我能挺过去。爱你们的小芳。
我呆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两张纸条,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还不追?”老伴突然开口。
我回过神来,塞给她李来福的欠条和钱:“你看看这个。”
老伴看完,眼里闪着泪光:“老天有眼啊。”
“我这就去追。”我站起身,却又犹豫了,“可是…”
“可是什么?怕人说闲话?”老伴站起来,直视我的眼睛,“马大山,你救了李来福的儿子,却赶走了自己的女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我无言以对,转身就往外冲。小芳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赶上马桥镇九点的班车,就能追上。
雨又开始下了,比昨天大了些。我跑到镇口的车站,正好看见小芳抱着圆圆站在候车亭下。团团站在她身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小芳!”我喊了一声,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微弱。
她回头,看见是我,明显愣了一下。
我小跑过去,浑身都被雨水浸透了,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爸,你怎么来了?”小芳警惕地看着我,仿佛害怕我在公共场合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我看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十五年前,我毫不犹豫地拿出五千块救李来福的儿子,却在自己女儿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面子。
“回家吧,”我哑着嗓子说,“有爸在,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的。”
小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爸。我知道你怕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不闲话的,”我打断她,“我马大山行走马桥镇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怕那些干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我送你去县城。”
小芳愣住了:“啊?”
“不是说要找工作吗?我去帮你看看。”我顿了顿,“你别忘了,你爸可是马桥镇的木匠师傅,县城有不少我的老主顾,托人找个事做不难。”
“爸…”小芳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摸摸团团的头,又捏捏圆圆肉乎乎的小脸:“爷爷带你们去县城玩好不好?”
团团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圆圆咯咯笑起来。
班车来了,我们四个人一起上了车。路上,我给小芳讲了李来福还钱的事。
“这钱,算是你的安家费吧。”我说,“先找个地方稳定下来,不行就在县城租房子,工作的事慢慢看。”
小芳紧紧握住我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雨渐渐小了,车窗外的景色从模糊变得清晰。我看见路边的杨柳抽出了嫩芽,想起去年秋天砍下的那棵老槐树,新抽出的枝条已经有手臂粗了。
人这一生,哪有不经风雨的?就像老李说的,能帮就帮一把。面子算什么?家人平安,才是真的。
小芳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圆圆窝在她怀里,团团则望着窗外发呆。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人这一辈子,面子哪有亲情重要?丢的面子,总能找回来;可亲情若是伤了,可就难以弥补了。
我想起李来福的欠条,莫名觉得有些感激。若不是这张纸条,我可能真的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班车驶过县城的牌坊,小芳醒了过来。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爸,谢谢你。”她轻声说。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有些东西,不必说透。就像那张发黄的欠条一样,时间会证明一切。
班车停在县城的汽车站,我们一家四口走下车,迎着阳光,向前走去。未来的路或许还很长,但至少,我们不再是一个人在走。
走出车站,阳光正好。街上行人匆匆,谁也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一家四口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又找回了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家人。
李来福那张泛黄的欠条,我会一直留着,不是为了那笔钱,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人这一生,帮人容易,帮自己家人,有时候却需要更大的勇气。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