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展览结束的那天下午,春远正在收拾画具,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他抬头,看见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他面前,正是李教授的孙女。
败荷(连续之二)
二
展览结束的那天下午,春远正在收拾画具,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他抬头,看见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他面前,正是李教授的孙女。
“你好,我是李雨晴。”她伸出手,腕上的银镯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很喜欢你的《败荷》,特别是那些莲蓬的质感。”
春远慌忙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才握住她的指尖,“谢谢,我是春远。其实……那些莲蓬是我最后才加上去的。”
“我知道。”雨晴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最初画的莲蓬位置不对,后来用刮刀修改过。”她指着画作右下角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痕迹,“秋天的莲蓬应该更下垂,像在鞠躬告别夏天。”
春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细节连他的导师都没注意到。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他认出了雨晴——她是比他低两届的学妹,摄影系的才女,他曾经在校园摄影展上偷偷注意过的女孩。
“我们……是不是在学校见过?”春远试探地问。
雨晴笑了,嘴角浮现两个小小的梨涡,“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你每次都在画荷花素描。”她顿了顿,“我偷拍过你专注画画的样子。”
春远耳根发烫,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人观察过。正要回答,李教授走了过来。
“雨晴,你不是说要请春远看看你的摄影集吗?”李教授慈爱地看着孙女,又转向春远,“我孙女最近在拍一组关于城市废墟的作品,或许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就这样,春远跟着李家祖孙来到了美术馆附近的咖啡厅。雨晴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本手工装订的相册,封面上烫银的字写着《痕迹》。
翻开第一页,春远就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堵斑驳的老墙,墙皮脱落处露出层层叠叠不同年代的报纸和海报,最外层是某明星的演唱会海报,下面隐约可见二十年前的粮油供应通知。整张照片构图精妙,阳光斜照在墙面上,将时间的层次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太棒了……”春远由衷赞叹,“你把废墟拍活了。”
雨晴的眼睛因为他的评价而闪闪发亮,“你看出来了!大多数人都只看到破败,但我觉得这些痕迹像是城市的皱纹,记录着它的故事。”
春远翻到下一页,是一组对比照片:左边是崭新的玻璃幕墙大厦,右边是爬满常春藤的老厂房。他忽然福至心灵,指着老厂房角落一丛野花说:“就像我的败荷,看似衰败,实则生机暗藏。”
“正是这样!”雨晴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咖啡杯被震得叮当作响。两人相视一笑,某种默契在空气中流转。
李教授看着两个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搅动着咖啡,“春远,省里正在筹备一个城市废墟艺术改造项目,我觉得你的视角很独特。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加入设计团队。”
春远握咖啡杯的手一抖,黑咖啡洒了几滴在雨晴的相册上。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被雨晴轻轻拦住。
“没关系,”她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吸掉水分,“正好给这本相册也添一道‘痕迹’。”
三天后,春远站在城东一片废弃的纺织厂区前。这里将被改造成文创园区,他是设计团队中最年轻的成员。主设计师张子昂是业内新锐,比春远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有过好几个成功案例。
“我们的理念是‘破旧立新’。”张子昂指着效果图说,“这些老厂房全部拆除,建造成本更低的新建筑。老机器可以做成装置艺术,但整体风格必须现代、简洁。”
春远看着图纸上线条冷硬的建筑群,又望望眼前这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红砖厂房。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在车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突然想起雨晴的照片和那池败荷。
“我有个想法……”春远鼓起勇气开口,“也许我们可以保留部分厂房的原始状态,只做必要的加固和修缮。让新旧建筑形成对话,就像……”他顿了顿,“就像残荷与新芽的关系。”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张子昂笑了,“有意思的比喻,但不实用。客户要的是‘新’,不是怀旧。”
“但正是这些岁月痕迹赋予了空间独特性。”春远坚持道,“完全推倒重来,这里就和任何一个新建园区没有区别了。”
争论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雨晴拿着相机走了进来,“抱歉迟到了,我在实地取景。”她看向春远,眨了眨眼,“我支持春远的观点。”
张子昂的表情变了变,“雨晴,你也参与这个项目?”
“我是特约摄影师,负责记录改造全过程。”雨晴走到春远身边站定,“而且我认为春远说得对。我昨天拍到一组照片,或许能说明问题。”
她打开相机,调出几张照片。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那是一面老墙的局部,砖缝中长出一株蒲公英,阳光透过绒毛,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梦幻的光影。
“这就是‘败荷犹有擎雨盖’的另一种诠释。”雨晴轻声说,目光与春远相接。
会议最终决定采纳折中方案:保留两栋最具特色的老厂房,其余区域按原计划新建。春远被分配负责老厂房改造部分的设计,而令他惊喜的是,雨晴成了他的搭档。
接下来的一周,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春远带着素描本记录建筑细节,雨晴则用相机捕捉光影变化。他们发现老厂房的每一处破损都讲述着不同的故事——某面墙上密密麻麻的铅笔线是当年女工们记录产量的痕迹;车间角落的地面因为常年放置同一台机器而形成了独特的凹陷;甚至那些看似杂乱的涂鸦,也记录着不同年代工人的心声。
“我觉得我们不是在改造废墟,”一天傍晚,雨晴坐在老厂房的铁楼梯上对春远说,“而是在翻译一部用砖石写成的日记。”
春远点点头,他正在素描本上勾画如何保留那面有产量记录的墙。夕阳透过破败的屋顶,将雨晴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突然有了灵感,迅速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快速作画。
“你在画什么?”雨晴好奇地凑过来。
春远把本子转给她看——那是一幅速写:雨晴坐在铁楼梯上,身后是斑驳的老墙,一束阳光正好照在她手中的相机上,仿佛给整个画面点亮了一盏灯。
“这……这是我?”雨晴的脸红了。
“是你,也是这个项目的灵魂。”春远轻声说,“就像那株墙缝里的蒲公英,你是让这些废墟重获新生的关键。”
雨晴长久地注视着这幅画,然后做了一个让春远心跳停滞的动作——她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你知道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一直在等一个能真正看懂《痕迹》的人。”
在那一刻,春远忽然明白了“败荷犹有擎雨盖”的另一种含义——有些美丽,只有当你愿意驻足凝视那些被他人忽视的角落时,才能发现。
方案汇报当天,春远和雨晴的“修旧如旧”理念获得了评审团的一致好评。特别是他们设计的“时光走廊”——将老厂房最具有历史痕迹的部分串联起来,让参观者能直观感受到时代的变迁。
“这个设计最打动我的是其中蕴含的人文关怀。”李教授在评审会上说,“它提醒我们,城市更新不仅是物理空间的改造,更是对集体记忆的尊重。”
张子昂走过来拍了拍春远的肩膀,“看来我小看你了。那个蒲公英的创意很棒,客户特别点名要保留那面墙。”
会议结束后,春远和雨晴来到项目工地。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红砖老墙上。雨晴突然拉住春远的手,“闭上眼睛,我带你看个东西。”
春远顺从地闭上眼,任由雨晴牵着他走了十几步。当他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那面长着蒲公英的老墙前。但此刻,墙上多了一样东西——他的《败荷》复制品被精心装裱,挂在蒲公英旁边。画下方的铜牌上刻着:“败荷犹有擎雨盖——致所有不被看美的美丽”。
“这是……?”春远喉咙发紧。
“我偷偷准备的。”雨晴仰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夕阳的余晖,“从今天起,这句话不仅是你的艺术宣言,也是我们项目的灵魂。”
春远望着眼前这个女孩,突然觉得所有错过的荷花、所有绕过的远路都值得了。他轻轻捧起雨晴的脸,在蒲公英摇曳的背景下,吻上了她的唇。
远处,新栽的荷花在人工池塘里轻轻摇曳。虽然错过了盛夏的花期,但谁又能说,秋日的残荷不是另一种动人的风景呢?
来源:淡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