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这个问题的折磨下,有人会选择“断亲”。今年3月,小红书博主@苏瑾诺的重生日记宣告终于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在视频中,她红着鼻头、眼眶泛着泪水、又笑脸满盈地为自己“庆祝”:“撒花!我终于可以不受他的控制了,我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评论区也近乎是
爱是什么?
对于在原生家庭和亲生父母感到痛苦的人们,这甚至会成为一个会让 TA 们疑惑终生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折磨下,有人会选择“断亲”。今年3月,小红书博主@苏瑾诺的重生日记宣告终于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在视频中,她红着鼻头、眼眶泛着泪水、又笑脸满盈地为自己“庆祝”:“撒花!我终于可以不受他的控制了,我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评论区也近乎是恭喜她获得新生的声音。
但离开和断绝关系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许多年轻人会找寻自己的“精神父母”。台湾歌手安溥就是一代人的“精神妈咪”。她习惯在演唱会的间隙,用一种赤诚、温柔、娓娓道来的方式和前来听她唱歌的人“talking”。她并不大讲鸡汤或是要你做到爱自己,只是轻轻告诉你:“我能理解你,我能看见你,你有没有好一些。”在焦虑、失意时反复播放她的 talking,就像是听妈妈轻柔地在耳边说话。
同样的温度和安抚也可以从“电子父母”身上获得。为了感受到自己还可以被爱,人们开始在网络上“认亲”。TA 们或是成为专职的“电子父母”型博主的粉丝,或是聚集在招收“电子孩子”的帖子下,或是加入短暂链接“父母”和“孩子”的小组。
现实中从父母那里求而不得的种种,比如认同、支持、甚至仅仅是陪伴,很可能在“电子父母”这里俯拾即是。尽管如此理想化的爱掺杂着或多或少的演绎成分,但对于很多人而言,仍不失为一份可口的赛博亲情代餐。
安溥 talking ©小红书博主@CorinFly
文|沈后编辑|Sharon
01
“这就不能是我爹吗?”
18 岁生日这天,小雪过得糟透了。
上个生日,想买蛋糕的她只得到了母亲的一句阴阳,因此,今年她决定只向父母要 20 块钱。宿舍的牙膏用完了,她盘算着,买完牙膏,还能剩一点钱买零食,就当作庆祝了。
可父亲不知道哪来的邪火,冲着她一通输出,骂她上个高中就要这么多钱,每天这费那费的。最后,父亲不仅没有给她 20 块钱,还撂下一句很刺痛她的话:“成绩不咋地,要那么多钱干嘛?”
一位网友姐姐听说了她的遭遇,给她点了蛋糕外卖。父母看到她取来的蛋糕,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难,质问她是不是在网络上交了男朋友,甚至试图检查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争吵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她正准备自己点上蜡烛许愿,不料,蛋糕被刚回到家的妹妹不小心踩了一脚,毁了小半。她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一半能吃,母亲却嘀咕着,谁知道是不是外面认识的坏人买的,把整个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她气愤地对父母说:“这是我18岁的生日啊!”父母用“家里没钱”解释了这一切。隔天她却得知,哥哥刚从父母那里要了近两千元的旅游经费,妹妹也有了新衣服,只有她什么都没得到。
在小雪心灰意冷时,一对满脸笑意的中年夫妇喊着“女儿女儿女儿”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他们俯着身子,注视着屏幕另一头的小雪,一个说:“夏天来了,妈妈给你准备了各种各样款式的裙子,就等你回来穿呢。”另一个说:“今天热得很,你吃雪糕了没有?你看妈妈爸爸今天都吃雪糕了,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玉米雪糕。”
小雪不是第一次刷到这对夫妇了。她很喜欢他们和孩子说话时温和又真挚的语气,她幻想中的父母就是这样的。而在距离她生日最近的这条视频里,恰好有一段以“不用给父母省钱”为主旨的话,与她那两天经历的现实构成了一个美丽的巧合,仿佛他们在替她的父母表达些什么。那一刻,小雪的委屈找到了出口。
©《请回答1988》
这对夫妇通过“和女儿分享日常”的账号发布了上百条父母和孩子相处的视频,不过孩子从未在画面里出现。他们永远正对着镜头,这样,对面的每一位观众都可以是他们的说话对象,也就都可以是他们的孩子。
从他们的第一条视频开始,就有人说“叔叔简直就是我的互联网爸爸”。因为视频里一以贯之的贴心、包容,他们被越来越多的人认作“电子父母”,如今已经有了 155 万“孩子”。
近两年,这样的“电子父母”在网络上并不罕见:有人模拟和失恋孩子的视频通话,简介里写着“乖乖记得接电话”;有人教孩子做各种家常菜,一边处理食材,一边打听孩子的八卦;有人直接发了一条“如果我今天就是大家的麻麻”的帖子,在评论区一对一地开解孩子……
并非所有“电子父母”都是以父母的姿态面对网友的。“十月二十七日”即是一例,他自述是一位单亲爸爸,ID 是女儿的生日,他以图文形式分享自己的生活碎片,多数与读高中的女儿有关,比如女儿控诉同学抢她的零食、女儿拍了宠物猫的“犯罪嫌疑照”、给女儿留了甲方请的下午茶等。他不用父亲的口吻撰写文案,回复网友时自称“叔叔”,偶尔还会请大家帮着参谋,能否带长黑头的女儿去美容院,或者到底怎样才能缓解女儿的痛经。
但因为他呈现了很多人心中接近完美的父亲形象,评论区涌现出不少“认爹”言论:“退一万步说,这就不能是我爹吗?”“天杀的爹贩子把我爹还回来。”短短两三个月,他就成为了小红书上最知名的“电子爹”。
大二学生苏苏曾流连于“十月二十七日”的主页,把已有的帖子“翻来覆去地看”,如果对方两三天没有更新,她会隔段时间确认一次,担心是自己漏掉了。静下来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起这对父女的生活。
苏苏说,自己只对“十月二十七日”有如此特别的关注,因为他总是活跃于评论区,在那里透露的个人信息比帖子里还多,“形象很立体”。她对“电子爹”讲述过的细节信手拈来——他有健身的习惯,他中午不睡觉是因为小时候被要求练字,他女儿的衣服是定制的。“好像我们在现实中就认识,好像这些故事不是听说的,是在我的注视之下发生的。”
小雪 15 岁前,父母很少参与她的生活。他们在外省打工,每年只在春节回来。小雪被送入私立学校,十天离校一次,也就是十天有机会接到一次父母的电话。多数时候,电话那头只有母亲,聊得长了,也不过十几分钟,短了连两三分钟都聊不到。
她对一个场景印象极深:每次离家前,母亲会带她去超市买巧克力。那是她童年里少见的、能直观体会到母爱的时刻。可妹妹出生后,这个场景再也没有出现过。临走时,母亲的心思都在妹妹身上,“虽然会同时带妹妹和我出去,但我好像就是一个陪衬,买东西都是给妹妹买”。
她逐渐意识到,在父母心中,妹妹排第一,哥哥排第二,最后是自己。比如,妹妹的生日临近春节,父母会买一个大蛋糕、做一桌子菜,哥哥在外地读研,生日不能回家,父母也会在家庭群里祝他生日快乐,给他发一个66块钱的红包。
后来母亲做了腰部手术,不再工作,在家照顾孩子,父亲回来的次数也有所增加。但小雪和他们的心理距离并没有因此拉近很多。
上了高中,小雪在学校的日子变得艰难。初中一直考年级第一第二的她,进入了当地最拔尖的高中后,尽管加倍刻苦,成绩却一天不如一天。她被巨大的压力镇住,甚至有了明显的躯体反应,一遇到难题就喘不上气、手抖得无法下笔。高一的期末考试,她经历了严重的焦虑发作,脸胀得通红,事后向老师反映,老师只说,这是正常的。
她隐隐觉得班级里有一股风气,“用成绩好坏来划分阶层”。作为“差生”的她,向同学请教问题经常被拒,小组讨论也会被直接略过。
霸凌远不只这些:她被室友孤立,被同学造黄谣。她向老师求助过,但所谓的沟通没有奏效,同学得知她找了老师,对她的恶意反而更大了。
以上种种挣扎,小雪的父母知之甚少。
高一时,她有过一次向父母袒露心扉的尝试。当时老师莫名其妙地把她的座位调到了最后,课堂讨论的时候,她只能“厚着脸皮”去前面的小组旁听,按小组发东西,也没有她的份。
她和父亲讲了这件事,父亲说:“人家考上老师了,肯定(人品)是好的,不可能单单孤立你。为什么别人都讨厌你?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原因?”她瞬间痛哭,此后很久,都没有再向父母提起学校里的任何事。
对于成绩的焦虑,她也尽量不向父母显露。尤其是母亲,会把悲伤情绪放得比她更大,加重她的愧疚。“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表面上装作没事。”
©《请回答1988》
她深知,母亲嘴上说着成绩不好没有关系,实际非常在意。她清楚地听见过母亲和父亲通话,说“闺女的成绩怎么又这么差,白养活了”。她和母亲沟通:“能不能不要那么大声?和我爸贬低我可以,不要让我听见。”母亲答应了,但没过几天又打回原形。如此循环几次,她只好戴上耳机,用音乐隔绝奚落。
“电子父母”不一样。他们拍过“孩子”成绩不好的视频,代入“孩子”的视角,你听到开家长会的父亲回来,急忙往房间跑,父母乐呵呵地把你叫住,父亲宣布:“这次进步了,考了个倒数第九,上次考了个倒数第三哈。”他掏出你喜欢的汉堡,母亲打趣:“没考好还有汉堡,你看你,幸福不幸福?”父亲立刻反驳:“啥叫没考好?孩子没功劳有苦劳。”或者你被专科录取,闷在房间,他们端着水果敲门进来,坐在床边变着法地安慰你。
还有听说“孩子”在学校被孤立的视频。他们拉着你出门散心,父亲侧着整个身子,母亲甚至倒退着走,为了直视你的眼睛,对你说:“你不要检讨自己,不要觉得看看自己哪做错了,想都不要想。”
看视频的那一两分钟里,小雪真的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而不仅仅是网络上的和蔼长辈。“看到他们,我就觉得自己是被爱的,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不堪。”
聚集在各个“电子父母”账号里的年轻人,像小雪一样渴求亲情又不被满足的数不胜数。他们的亲生父母爱扫兴、不守承诺、崇尚暴力、控制欲强,不懂得如何去爱孩子,或者曾是高分父母,但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无法再爱孩子。
有时,他们会找“电子父母”定制内容:能不能拍一期去游乐园的?能不能让我感受一下不催婚的父母?能不能扮演过世的母亲,让她和我说说话?
在苏苏看来,自己与绝大部分热衷于“电子父母”的人不同——她不认为自己缺少来自原生家庭的爱。
她的父母在她未满两岁时就分开了,她人生中接近半数的时光,是和母亲、继父以及继父带来的姐姐一同生活。
小学四年级前,她名义上是由生父抚养的,但实际的抚养人是爷爷奶奶。她的生父有十余年的吸毒史,反复进出戒毒所,她对生父的熟悉度,远不如每周来探望自己的母亲。
如今,她将自己和生父的关系定义为“不远不近”。
一方面,她认可生父是开明的人,“我在他面前是比较真实的”,说话没什么禁忌。比如,她曾提到想去酒吧看看,生父说:“如果你好奇的话,没必要找朋友带,我可以陪你去。”然后,他们就一起探索了很多酒吧。
另一方面,她坦承自己不了解生父,因为不想了解。生父彻底戒毒后,每个月都会主动找她好几次。“我都比较敷衍,会表达我学习很忙之类的,也不怎么回应。”生父向她袒露过自己很寂寞,希望她能跟自己多聊聊天,她也没有放在心上。渐渐地,生父造访的频率就减少了。
©《家有儿女》
有段时间,她很怕生父突然打来电话,因为经常撞到母亲就在身边,不免有些尴尬。她觉得母亲内心大概是希望她和生父减少联系的,但又怕她会不开心,所以还是对她和那边联系表现出支持。
母亲兑现了再婚前对她的承诺:“我还是她的唯一,对我的爱不会变。”继父对她也很好,既关心她的学业,又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对她和亲生孩子一视同仁。相比于生父,继父似乎更把她当作女儿,会承担起教育的责任,而不只是陪她玩。
她不希望母亲误会自己很依赖生父,但和继父也没有越走越近,始终客客气气的。有时她会觉得有点对不起继父:“我们两个的付出是不对等的,我付出得很少。”
她能感受到被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爱着。只是,这终究不是她理想的家庭,她更希望父母没有离婚,自己只有一个父亲,不用顾虑与任何人的亲疏。
通过“十月二十七日”的帖子,她看见了另一种理想家庭的样子:父亲事业有成,女儿成绩优异,父女之间非常和谐,彼此尊重又亲近,虽然是单亲家庭,氛围却胜过多数双亲家庭。
“我没有把他们代入成自己的父亲、妹妹。”她笃定地表示。她不在评论区求安慰、求夸奖,少有的一次留言,是刷到“十月二十七日”发现女儿可能和某个男生在一起了,想“帮他处理好这个矛盾”。
她在高中也有过谈恋爱被发现的经历,母亲当时没有责怪,也没有暴力阻止,而是平静地询问来龙去脉,帮着分析对方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还保证会替她保密。出于“把他们当作朋友”“希望他们过得更好”的心理,她把母亲的做法告诉了“十月二十七日”,也分享了自己在那种情境下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我妈一说这件事,我就哭了。可能我自己觉得很羞耻吧。”
尽管羡慕“十月二十七日”和女儿的相处,但她并不想尝试将自己和两个父亲朝这样的方向推动,哪怕生父和继父都有和她拉近关系的意愿。她觉得维持现状更有安全感,“可能我就是回避性的人”。
点赞是小雪和“电子父母”最主要的互动方式,她没有给他们发过私信,也没有加入他们的粉丝群。和“电子父母”的距离,“到这里就挺好的”。
但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满足于此。不少“和女儿分享日常”的粉丝不仅会喊他们“爸爸妈妈”,还会喊亲生父母“表爸表妈”“干爸干妈”,更有甚者三番两次请求见面,想进一步加深和“爸爸妈妈”的感情,切割和“表爸表妈”的关系。
在某位博主的粉丝群,我见到过希望“电子父母”时刻回应她的高需求“孩子”。一次,看到她抱怨没有被”爸爸妈妈”关注到,好几位“哥哥姐姐”出来安抚:“爸爸妈妈有自己的事,看见了肯定会回复的。”两个多小时后,她再次出现:“爸爸妈妈还是不理我,是我不配被回复。”
或许是接到了通知,博主随后现身,解释说自己眼睛不行,喊她晚上去直播间聊天,“老爸永远记着你呢”。她答应着“谢谢你老爸”,没过多久,又说今天不去直播间了,“没有我,你们会开心”。
她提起自己是重度抑郁症,博主称记得之前和她聊过,又鼓励她:“有老爸呢,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放弃自己。”大家也和她分享自己对抗抑郁症的经历和眼下的小确幸。最后,她提出想加博主的微信。
博主同意了。一时间,有同样愿望的粉丝接龙出一长串。几分钟后,博主还是表示加微信会衍生一些麻烦,转而让大家去和自己的视频小号互关。我在其他报道里找到了博主没有细说的那些麻烦:有人借钱,有人时不时打来视频,还有人要去他们家玩。
©《伯德小姐》
一些人正尝试以一种对彼此都负担更小的方式,建立一次性的电子亲缘。
今年年初,一个名为“做我妈妈一分钟”的豆瓣小组诞生了。这是一个只接收女性成员的小组,根据小组简介,每个发帖者都可以用询问妈妈的语气分享自己的生活或困惑,而每个回帖者都可以扮演妈妈的角色。
Kelly 是小组刚成立时就加入的成员。20 岁出头的她,扮演过十余人的“电子妈妈”:有人年少时发现母亲无法忍受大男子主义的父亲而出轨,长大后渴望修复与母亲的关系却难以做到,她鼓励道“可以的话来拥抱我吧”;有人问,自己是否成为了让母亲骄傲的孩子,她表示肯定,并说“妈妈不希望你当数学大师,妈妈希望你当快乐大师”;有人对离世许久的母亲说,自己跟父亲、哥哥再也相处不下去了,“你一走他们就打我,不让我上学”,她问对方:“宝宝现在怎么样?饭吃饱了吗?衣服穿得多不多?”
这些经历让她回忆起一件往事:疫情时,她因为抑郁症第一次住院。根据当时的防疫要求,常住外地的家人不能来探望她,心理科的病房又要“收掉你的手机,零食也不能带”,搞得她很忐忑。隔壁床的姐姐是厌食症,只能鼻饲,非常痛苦,她的妈妈总是轻声安慰,在一旁听着的 Kelly 也被牵动了情绪:“为什么我没有妈妈疼?”没想到阿姨转过头说:“我也是你的妈妈。”此后几天,她就像关爱女儿一样关爱 Kelly,给女儿带的东西也会分 Kelly 一半。
如今,她已经忘记了这对母女的模样。但冥冥之中,她也在做着那位阿姨曾为她做过的事。
她每次做“电子妈妈”的时间,比当时阿姨做她妈妈的时间更短暂。“除了在帖子里,大家基本就不会再聊天了。我觉得大家心里挺有数的。”
她唯一一次和人发展小组以外的关系,是一个女孩深夜发来私信,叫她妈妈,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哭了很久。看到对方说看了她回复所有的帖子,她很开心,提议:“你先去洗把脸,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好好谈一谈。”
女孩比她大几岁,处在辞职后的 gap 期。通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她听对方讲述面对亲生母亲时的纠结:“她觉得她妈妈应该和她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结果关系那么不好。她已经通过一些方式把她爸爸隔离出去了,但她不希望将她妈妈也隔离出去,还是想跟妈妈再联系一段时间,看妈妈会不会(有所转变)。”
Kelly 评价这次扮演有些失败,她不太能共情对方的选择。不过她们很快就结束了母女关系,退回到网友关系。她们彼此分享过几次日常,但 Kelly 没有再询问过对方和母亲的事。
05
“塌房”
今年 2 月下旬,“十月二十七日”突然消失了。
那天,他发布了一张和女儿吃烧烤的图片,有人发现,同样的图片在一个名为“栀伶铃”的账号上也出现过,而后者的发布时间早了半年。在盗图的质疑声中,“十月二十七日”很快注销了账号。
人们涌入“栀伶铃”的主页,试图捋清它和他们刚失去的“电子爹”究竟有何关联。
“栀伶铃”在网络上呈现的形象是一个患抑郁症的16岁女孩,学习刻苦,母亲常年缺席,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好但氛围很糟,遭遇过性暴力。她的更新停留在一个多月前,当时,她声称自己将住院接受抑郁症的治疗。
“栀伶铃”和“十月二十七日”的IP属地同在浙江,讲述的故事也有诸多相似:关于居住环境、关于宠物、关于助理叔叔和家政阿姨……他们甚至拍过同一只猫、同一棵树的不同角度,相比于一方盗图,更像是彼此相识。
但“栀伶铃”笔下的父亲和“十月二十七日”截然不同,会殴打女儿,会让女儿罚站4小时,会在得知女儿的作文得了奖后,不给予任何肯定,反而给女儿增加其他科目的练习题。
人们的猜测逐渐归于两类:一类是,这个患抑郁症的 16 岁女孩是真实存在的,“栀伶铃”是她的现实,“十月二十七日”则是缺少父爱的她所臆想出的“完美父亲”;另一类是,这两个账号是同一个写手或机构运营的。
“十月二十七日”注销前,苏苏从未怀疑过这个账号的真实性。因为它分享过太多的生活细节,这些细节不曾冲突,她觉得没有人会花费心思把人设编织到这个精细度。
“当知道这一切都是虚拟的,第一次有‘塌房’的感觉。”她在自己的账号里这样写道。
©《我和妈妈的最后一年》
她曾在两类猜测之间反复摇摆。刚发帖时,她特意给“栀妹妹”留了话:“对于你的遭遇我真的感到很遗憾”“不知道能帮到你什么,希望你早日康复”;第二天,她编辑了新的想法:“几乎每天地,给那么多人提供情绪价值,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有点难吧?”还附上了两个账号的字迹对比,“个人认为不一样”;后来,她又倾向于支持第一类猜测了。她重新对比了字迹,越看越觉得是来自同一个人(虽然这并不能推翻第二类猜测)。另一个理由是,如果“电子爹”是机构的号,发的帖子应该更精致,而且已经十万粉了,为什么一直不接广告?
或许她的内心终究不太能接受,自己投入过很多真情实意的东西,是一个纯粹的商业行为。
这场风波也引发了更多围观群众的讨论,焦点之一是,“电子父母”的表现有多少演绎成分?如果“一眼假”“全是剧本”,他们还值得被这么多人关注吗?
小雪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现实生活已经很糟糕了,没必要在网络上也特别较真,觉得不可能有这种父母。就算是演绎的,能演绎到你的心坎里,也是一种本事。再说,你不也从中获得了一些东西嘛?”
在“做我妈妈一分钟”小组里,道歉是“电子妈妈”们常用的回复策略之一。但 Kelly 很少道歉。在她看来,只有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别人、后来意识到了的人,才有可能做出真诚的道歉,而帖子里的多数母亲,是明知自己的行为让女儿受伤却依然继续的。
如果发帖的“女儿”们被亲生母亲过分苛待后,因为“电子妈妈”的道歉而感到治愈,回到现实中继续不对等地为亲生母亲付出,无疑是饮鸩止渴。“这不就跟那种被家暴、被出轨的女性,在网络上吐槽她的老公,我们这些人安慰她、一起骂她老公,她心里舒服了之后,回去就能再跟她老公在一起,是一样的吗?”
她不希望让这些“女儿”陷入“一种虚假的爱”,而是希望鼓励她们远离有毒的亲缘。
比如,有人被视为弟弟随叫随到的“备用保姆”,想请母亲“爱我更多一点”,她会说“离开伤害你的人,包括妈妈”“不被爱不是因为你不好,世界上就是有不爱孩子的妈妈”;有人发现,一贯忽视自己的母亲突然热情,原来是想剥削自己的钱财,她会说“妈妈确实也只是贪图你的钱财,不过妈妈为你开心,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妈妈每说一遍你自私都是在夸你”;有人被母亲劝婚只是因为父母想拿彩礼,她会说“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不要留恋”……
小雪在“电子父母”的评论区讲述了那个糟糕的 18 岁生日后,也有很多人给她留言,让她长大了、有能力了,就远离自己的父母。
她说,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有时,她也能体谅父母的难处,比如生日的事,她在访谈最后替父亲解释:“我们家三个孩子,我妈做完手术不能干重活,再加上我奶奶七八十岁了,一大家人就等我爸一个人来养。”那天父亲对20块钱那么敏感,可能是本就有其他烦心事,也可能是学校要资料费要得有点频繁。
©《好东西》
每次看“电子父母”的视频,除了收获慰藉、鼓励、开心,她也会想起父母的好,想起一些他们对自己的细碎付出。她觉得,如果父母和她接受了一样的教育,可能也会是视频里那样的好父母。但他们小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父亲初中毕业,母亲只读了几年小学,眼界和思想就局限一些。
现阶段,她对父母的态度是,不怪他们,也不做太多的期待。一家人没那么多话聊也可以,生病挨饿的时候搭把手就行了。至于更多的东西,比如宠爱和认可,等她“考上好的大学,慢慢有更深的思想”,或许自己就能给予自己。
苏苏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从“十月二十七日”消失的震荡中彻底抽离。那一个月,每天都有人点进她的“告别帖”,数千人与她情感共振,其中最高赞的是:“这是十万人共同的乌托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有挺多这种‘电子父母’的账号”。不过,她再也没有主动看过任何一个,偶尔有一两条相关内容被推送过来,她没什么兴趣,就划过了。
但她依然愿意相信,“十月二十七日”创作的那种理想的亲子关系,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哪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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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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