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没事,巧云,你们不用管我,我自个儿能照顾自己。"奶奶周淑芳颤巍巍地站起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眼中含着泪,递到我手里。
守护晚霞
"你没有义務管她!"婆婆的声音像刀子般锋利,在狭小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丈夫顾建国垂着头,不发一言,那双粗糙的手在膝盖上不安地搓着。
"没事,巧云,你们不用管我,我自个儿能照顾自己。"奶奶周淑芳颤巍巍地站起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眼中含着泪,递到我手里。
我叫林巧云,今年三十一岁,在一家普通中学教语文。
那张照片上,五岁的我穿着蓝白相间的确良布衣裳,奶奶蹲在我身边,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和欣慰。
那是一九八七年的夏天,父母响应国家号召去南方经济特区支援建设,临行前把我托付给了奶奶。
"你爹娘去赚大钱了,你跟奶在家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当个有出息的人。"奶奶那时候才四十七岁,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得像广播喇叭。
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在奶奶的呵护下,我从未感到过孤独。
奶奶在北方的一家国营棉纺厂做工,每月四十五块六的工资,省吃俭用给我买书本、缝制校服。
记得那时厂里分的宿舍是筒子楼,两间小屋,十几平方米,冬天屋角爬满冰花,奶奶就拿报纸糊窗户,又将煤炉子搬到床边烧着,好让我写作业时手指不至于冻僵。
冬天的早晨,她总是四点多就起来,用煤球炉上的铁壶烧好热水,把我的衣服捂热才叫我起床。
"快起来,巧云,太阳都晒屁股啦!"奶奶的叫醒服务从不失约,声音中总是带着朝气。
"喝碗小米粥垫垫,再吃个窝窝头,不添鱼肉也香喷喷。"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
夏天放学后,她总会骑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带我去城里唯一的图书馆,然后在香樟树下耐心等待,直到我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故事书。
"咱们家巧云将来准能当个作家,比鲁迅还有名气!"每当我捧着书入迷时,她总会这样骄傲地对来借书的邻居说道。
上高中时,家里最拮据,学费要一百多块,奶奶偷偷去夜市摆摊卖煎饼果子,凌晨三点起床和面,五点开始营业,早上七点收摊回来,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纺织厂上班。
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奶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原来是站久了导致静脉曲张,腿上已经布满了青紫色的血管。
那一刻,我哭得像个孩子,奶奶却只是轻轻抚摸我的头,说:"傻孩子,这点苦算啥,奶的心愿就是看你大学毕业,穿上学士服的那一天。"
如今,奶奶已经七十六岁了,腿脚不便,连去趟卫生间都要扶着墙走,寸步难行。
去年,父母从南方返回老家,给我买了一套小两居室,条件是我和建国必须照顾好他们晚年生活。
丈夫的父母从农村搬到城里享清福,住在我们隔壁单元,三天两头就来"视察",看我们伺候得是否周到。
"现在国家政策好,老年公寓条件好着呢,环境干净还有护工,比在家里方便得多。"婆婆皮笑肉不笑地说,手里捏着核桃盘得咔咔响。
我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嫌麻烦,毕竟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确实不易。
"送你奶奶去养老院吧,咱们年轻人工作忙,没时间伺候。"婆婆继续往伤口上撒盐,眼神里满是算计。
"她不是我妈,你给她养老干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公公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搭腔,那架势像极了老戏骨演的市侩角色。
"你爹娘给咱们买了房子,咱们总不能再伺候一个不相干的老太太吧?"婆婆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怕奶奶听见。
"不去养老院,不用你们照顾,我想和巧云住。"奶奶拒绝得干脆,目光像是回到了那些艰难的岁月,嘴角倔强地抿着。
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想起了那些她咬牙支撑的日子,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哪怕全世界与我为敌。
"巧云,你可得想清楚了,一个月伺候老人得多少精力?你还要教课、备课,哪来的时间?"婆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要看穿我的心思。
"嫂子啊,我看你是糊涂了,他奶奶无儿无女的,你这么大包大揽,别人不说你好心,只会说你傻气。"小姑子顾建华也来凑热闹,言语间满是讥讽。
我静静地看着这群人,忽然觉得很可笑,他们怎么能这样冷漠?
"奶奶养大了我,我早就想接她来住,这几年是怕照顾不周才没提,现在我有能力了,她自然是我的责任。"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坚定得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一周后的清晨,我发现建国的行李箱消失了,他的牙刷、剃须刀都不见了踪影。
我慌忙拨打电话,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婆家人的电话也无人接听,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人间蒸发了。
"可能是出差了吧,别担心。"奶奶安慰我,眼中却掩不住忧虑。
我强颜欢笑,不想让她操心,可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就在此时,奶奶病了,突发的腰痛让她卧床不起,我无暇多想丈夫的去向。
日子被挤压成照顾奶奶的碎片:凌晨两点喂药,清晨六点熬粥,早上七点背着奶奶下楼晒太阳,八点匆匆赶往学校上课,中午飞奔回家看一眼,下午继续教课,晚上批改作业,深夜还要给奶奶揉腿、翻身。
"巧云,你别太累了,我一个老婆子不值当的。"奶奶心疼地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哽咽。
"奶,您养我那会儿,不也是这么辛苦吗?"我笑着说,心里却是酸楚难言。
第七天晚上,学校教研会开到很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奶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奶,您怎么不吃饭?不舒服吗?"我急忙上前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不饿,等你回来一块吃。"奶奶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这才发现,她一整天没喝水,怕上厕所麻烦我,憋得膀胱疼。
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跑进厨房,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我的抽泣声。
眼泪混着自来水,滴落在洗碗池里,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孤独。
"巧云。"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抱住我,熟悉的气息让我一愣。
是建国回来了,胡子拉碴,衣服上沾满木屑,手上全是茧子,看起来又憔悴又兴奋。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电话关机?"我又惊又喜,声音里带着责怪。
"对不起,我去学木工了。"他拉着我的手,神秘地说,"有个惊喜给你和奶奶看。"
他带我来到院子里,月光如水,照在一台精致的木制助行器上。
那是一台不折不扣的"老人专用车",上面有扶手和小抽屉,设计得极为人性化,木质光滑温润,每个细节都透着匠心。
"这是给奶奶的,我想让她在咱家走得更稳当些。"建国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一周我去隔壁县找了个老木匠拜师学艺,想为奶奶做些实用的家具。"
"可是,你爹妈那边......"我欲言又止,担心婆家人的反对。
"他们会理解的,奶奶养大了你,她就是我的奶奶。"建国坚定地说,眼神清澈得让人心安。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第二天一早,我扶着奶奶试用新助行器,她惊喜得合不拢嘴。
"这比医院里的还好使,走起来稳当,还能放东西。"奶奶乐呵呵地推着助行器在房间里转圈,那笑容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渐渐地,建国的木工手艺越来越好,他利用周末时间,做了一套适合老人使用的桌椅,把扶手做得格外宽大,好让奶奶能轻松起身。
他还给厕所安装了防滑垫和扶手,在床边做了一个小书架,放奶奶爱看的《人民文学》和《老年生活报》。
奶奶的身体也慢慢好转,能靠着助行器在院子里散步了,脸上重新有了红润。
"你男人真是个有心人,比你爷爷当年还细心。"奶奶常常这样夸赞建国,眼里满是欣慰。
邻居们见了,也纷纷竖起大拇指:"顾建国,你这个女婿当得好啊,照顾老人一点不含糊!"
建国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有啥,应该的。"
一个月后,婆婆悄悄来访,带着一脸的好奇和试探。
当她看到奶奶正坐在建国亲手制作的摇椅上,一针一线教我绣花,那场景让她愣在了原地。
"妈,您来啦,快坐。"我连忙招呼她,心里却打着小鼓。
"奶奶,这是建国的妈妈。"我又向奶奶介绍道。
"啊呀,快进来坐,我听巧云提起过你,说你做的糖醋排骨特别香。"奶奶热情地招呼着,全然不记得婆婆之前的刻薄话。
婆婆支支吾吾地应着,眼神闪烁,明显有些尴尬。
"您别站着了,来,试试我儿子做的椅子,坐着可舒服了。"奶奶拉着婆婆坐下,就像多年的老友。
那天,奶奶执意要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家常菜:西红柿炒鸡蛋、酸菜炖排骨、醋溜白菜......"这些都是建国爱吃的,你尝尝我做的手艺。"奶奶笑呵呵地对婆婆说。
饭桌上,婆婆尝了一口奶奶做的酸菜,眼睛一亮:"这味道,像我小时候吃的!"
"那是,我这腌菜配方可是祖传的,跟你们北方的不一样。"奶奶得意地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我看你动作这么麻利,身体挺好啊。"婆婆有些惊讶地说。
"那是建国给我做了好多方便用的东西,走路有助行器,上厕所有扶手,床边还有小柜子,伸手就能拿水杯。"奶奶如数家珍,说得婆婆连连点头。
临走时,婆婆悄悄塞给我一个红包:"给奶奶买点补品,老人家该补补。"
我愣住了,没想到婆婆会有这样的转变。
"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婆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们做得对,老人家辛苦一辈子,就该享享清福。"
从那以后,婆家人的态度渐渐软化了。
公公偶尔会送来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小姑子也会带着孩子来看奶奶,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建国的木工手艺越来越精湛,做了一套完整的老人家具,邻居们见了都夸好,还有人托他给家里的老人也做一套。
"你看,咱们家建国多有出息,这手艺比外面卖的还好。"婆婆现在见了谁都这么夸赞,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有一天,婆婆来访,正好看见奶奶在教我包饺子,教导我如何把皮擀得薄而不破,馅料放得多而不漏。
那场景让婆婆愣在原地,眼眶微微发红:"我妈走得早,还没来得及教我这些......"
"来,我教你。"奶奶拉着婆婆的手,手把手教她包出一个完美的饺子。
那一刻,两位老人之间的隔阂仿佛融化在了面粉的香气中。
慢慢地,婆婆开始主动找奶奶聊天,问她年轻时的故事,学她腌制泡菜的技巧。
"淑芳姐,你这辈子经历了不少事,改革开放前是啥样,你给我讲讲呗。"婆婆端着茶,一脸的好奇。
奶奶便从自己的知青岁月讲起,讲到工厂里的三班倒,讲到计划经济时期的粮票布票,讲到单位分房时的喜悦......
婆婆听得入迷,时不时插一句:"那会儿我在农村,连个收音机都没有,和你比真是天壤之别。"
春节那天,我们全家团聚,气氛格外融洽。
婆婆主动帮奶奶梳头,还用自己珍藏的玫瑰花油给奶奶按摩头皮。
"淑芳姐,你头发这么黑,教教我啥秘方?"婆婆半开玩笑地问。
"没啥秘方,就是心宽,你看我住在巧云家,啥都不操心,自然头发不白。"奶奶打趣道,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岳父则兴致勃勃地听奶奶讲古早的故事,时不时点头赞叹:"您这记性真好,这些事我都快忘光了。"
厨房里,我和建国忙碌着准备年夜饭,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屋内是暖融融的笑语。
"巧云,你奶奶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建国一边切菜一边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她这一代人的付出,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哽咽:"谢谢你理解我,支持我。"
"傻瓜,这有啥好谢的,我还得谢谢你呢,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家人。"建国拍拍我的肩膀,眼神坚定而温柔。
我想起那个助行器,想起建国悄悄离家学艺的日子,想起他说的"奶奶养大了你,她就是我的奶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饭桌上,奶奶坐在主位,满脸红光,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幸福。
"来,举杯!"公公率先端起酒杯,"今天我要敬淑芳大姐一杯,谢谢您养育了巧云,才有了我们今天这个和睦的大家庭!"
"不敢当,不敢当。"奶奶连连摆手,眼中却闪着泪光。
"家和万事兴啊。"奶奶端着茶杯,满足地笑了,声音虽轻,却字字入心。
夕阳透过窗户,映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生命最美的晚霞。
就像当年她牵着我的小手走向未来,而现在,换我牵着她的手,共同走过岁月的长廊。
那张泛黄的照片,我裱起来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每当我抬头看见,都会想起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世间万物,唯有亲情不会老去。"
是啊,人生路上,我们都是彼此的守护者,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抹晚霞。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