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曾几何时,收音机突然迸出一声板胡,裂帛般的调子,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是秦腔。那苍凉的拖腔像把生锈的刀划开天幕,在记忆里划开一道口子,露出藏在深处的,关于秦腔的最初印象。
罗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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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收音机突然迸出一声板胡,裂帛般的调子,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是秦腔。那苍凉的拖腔像把生锈的刀划开天幕,在记忆里划开一道口子,露出藏在深处的,关于秦腔的最初印象。
小时候随大人们去看戏,总觉得秦腔像一锅煮糊的粥。男人女人都扯着嗓子吼叫,水袖甩得漫天飞,唱词也完全听不懂。姥爷却听得老泪纵横,用旱烟杆敲着石凳打拍子,我只觉得吵闹,在剧场里乱窜。真正听懂秦腔,是在父亲的葬礼上。那年眼看着父亲的病无力挽回,生命像油灯一样渐渐枯槁。按家乡风俗行祭礼时,在锁呐和二胡秦出《祭灵》的一瞬间,苍凉的调子,让我想起父亲生前最爱唱的“思想起国家事好不痛伤”一句。突然明白了原来那些拖腔里藏着的,不是吵闹,是没喊出来的疼。
秦腔《铡美案》剧照
历史书里的憾事,在秦腔里都成了活过来的魂灵。扶苏跪在诏书前时,咸阳宫檐角的铜铃正被北风撕扯得嗡嗡作响。这位储君至死都在揣度父亲的心思,就像我们总在揣测命运的谜题。李斯蘸着朱砂在竹简上写下"制曰可",笔锋却比当年写《谏逐客书》时颤抖三分。权力的棋局里,落子无悔终究是传说。两千年前的月光照着同样的人性困局:妥协与坚持,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选择。
乌江的芦苇至今记得那个霜晨。当项羽的血染红江东子弟的衣襟,虞姬的剑早已化作戏台上的水袖。史书总爱渲染英雄末路的悲壮,却忘了那柄剑上凝结着多少普通人的眼泪。就像秦腔《斩单童》里,黑脸将军的怒吼中何尝没有对乱世的控诉?每个时代的沙场上,都倒伏着无数没有留下姓名的"霸王"。
秦腔《苏武牧羊》剧照
五丈原的秋风吹散七星灯时,姜维正在剑门关擦拭他的环首刀。这个天水少年接过丞相的遗志,把后半生活成了燃烧的火把。九伐中原的鼓声里,藏着比《出师表》更炽烈的执念。当我们在戏台下为《葫芦峪》里的诸葛亮扼腕,何尝不是在祭奠自己未竟的理想?历史长河里的遗憾,总会找到新的河床奔涌。
临安城的细雨打湿了金牌,风波亭的月色却比刀光更冷。岳武穆的"天日昭昭"穿透戏文,在《朱仙镇》的唱词里化作惊雷。于谦护京师时,袁崇焕守宁远时,那些掷地有声的誓言,最终都成了史册上带血的注脚。忠奸对立的戏码演了千年,观众席上从不缺廉价的眼泪,却少有人读懂角色面具下的彷徨。
秦腔《窦娥冤》剧照
如今我常在城墙根下听老艺人唱《苏武牧羊》《周仁回府》《铡美案》。当苍凉的嗓音漫过斑驳的砖石,忽然懂得秦腔为何要用枣木梆子击节——那沉闷的笃笃声,多像命运叩门的回响。少年时觉得悲怆刺耳,如今才听出其中况味:苏武十九年不改的汉节里,有着对信仰最温柔的坚守;杨四郎夜探母亲的马蹄声,踏碎了多少家国难两全的叹息。寒窑里的王宝钏挖了十八年野菜,鬓角的白发比雪还亮。这出苦戏之所以传唱不衰,大概因为每个时代都有在命运寒窑里等待春天的人。
秦腔《斩单童》剧照
秦腔的悲不是软弱,是把伤疤揭开来给人看。年轻人不爱秦腔,因为他们的年轮里还没有刻下裂痕。等到岁月在皮肤上凿出深沟,在心上磨出老茧,就会懂得那些拖腔里的颤音,原是命运打在人身上的印记。才会懂得,人生这场戏,早就在秦腔里写好了剧本——少年听不懂的,是因为还没走到该懂的年纪;等听懂了,才发现自己早已成了戏里的人,在属于自己的那折戏里,唱着别人的悲欢,流着自己的泪。秦腔把世间的苦酿成酒,要等喉头尝过百般滋味,方知这呛人的烈酒里,泡着中国人最深沉的生命觉悟。这腔调里藏着苦难人生的注脚,要等岁月把命运削出棱角,方能在某个寒夜听懂其中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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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罗汉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