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支书总说，山清水秀的桃花村一年就那么几件事：春天挖笋，夏天纳凉，秋天打谷，冬天围炉。大家记不住的人和事，他都记得清楚。比如村东头王大锤家的小儿子——那个38岁才娶上媳妇的老光棍王二狗，和那个大雪封山的晚上。

老支书总说，山清水秀的桃花村一年就那么几件事：春天挖笋，夏天纳凉，秋天打谷，冬天围炉。大家记不住的人和事，他都记得清楚。比如村东头王大锤家的小儿子——那个38岁才娶上媳妇的老光棍王二狗，和那个大雪封山的晚上。

“二狗啊，比起他哥，命里就差那么一道坎。”老支书坐在村口的百年杨树下，耷拉着的烟袋轻轻点着，烟灰散在他褪了色的蓝布裤上。

王二狗倒是没啥大毛病，就是个子矮了点，说话慢了点，见了生人脸红得厉害。村里人都说，这辈子能娶上媳妇就烧高香了。

去年秋收后，王二狗突然跟他娘说：“明年我可能要娶媳妇了。”

他娘王老太一巴掌拍在腿上：“哪来的媳妇？梦里找的？”

二狗低着头，红得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网上认识的。”

王老太的眼皮跳了三下：“城里人？”

二狗点点头。

“名字叫啥？”

“李……李小燕。”

“干啥的？”

“服装厂打零工。”

王老太当即拍了板：“见都没见，哪来的真媳妇！”

谁知那女孩第二天就打来了视频电话。手机屏幕里的李小燕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瘦瘦的，笑起来有点羞，但眼神清亮，整个人有股坚韧劲儿。

“阿姨，我是小燕。二狗说您想跟我聊聊。”

王老太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看，像是在辨别黄瓜是不是熟了：“你咋会看上我家二狗啊？”

“我跟二狗在扶贫超市认识的。”小燕声音轻轻的，“那天他送菜来，我负责收货，他把价格记错了，被经理骂了一顿，也不吭声，默默改了单子。后来下雨了，他把自己的雨衣给了送货的大爷…”

王老太半信半疑：“那你家里咋说？”

李小燕沉默了几秒：“我爸妈早年出车祸走了，是姑姑带大的我。”

王老太叹了口气：“那你啥时候过来？”

“过年前吧，我把手头工作做完。”

挂了电话，王老太叼着烟袋，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对院子里的冬日暖阳出神。

村里人都说城里姑娘金贵，彩礼怎么也得五六万打底。王老太拿出了二狗他爹的抚恤金和自己十几年的养老钱，凑了3万。接亲那天，老太太拿出2万交给儿子，剩下1万塞在了米缸下面。

“二狗读书少，人又笨，万一那姑娘看上咱家那点地，拿了钱跑了咋办？”老太太跟隔壁刘婶子嘀咕。

刘婶子掰着指头算：“那姑娘是城里户口，赔本买卖谁愿意做？”

“城里人也有混不下去的。”王老太太抿了口茶，“农村娶媳妇，哪有不给彩礼的道理？那1万我先留着，过个把月看情况再说。”

腊月十八，李小燕坐着公交到了桃花村。她来得很轻便，一个行李箱，一个背包，还带了两件礼物：一件羽绒服给王老太，一台血压计给二狗。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啧啧称奇：“二狗这运气，真不赖！”

几个闲话多的婆子凑在王老太跟前：“这姑娘长得不赖，眼睛有神，可咋就跟二狗凑一对了呢？”

王老太一脸得意：“缘分到了挡不住。”

农村的婚礼简单，几张桌子摆在院子里，村民们吃吃喝喝，闹闹哄哄。李小燕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不是婚纱，却衬得她格外清秀。二狗穿着新买的西装，显得拘谨又喜悦。

入洞房那晚，王老太偷偷趴在门缝偷听。啥也没听到，只听见新媳妇说：“二狗，这房子通风不好，冬天又冷，明年咱们存钱盖个新的吧。”

王老太咂咂嘴：“才进门就惦记盖房子，哼。”

日子就这么过起来。

李小燕干活利索，学东西快。她会用手机点外卖，会淘宝买便宜又好看的东西，还会用微信接单给城里商店做一些外发活儿。二狗每天上工回来，院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闺女，那个送到家里的布，你能做啥？”王老太问。

“给人做床单、窗帘，一个月能赚七八百。”

“那彩礼钱，你想咋用？”王老太试探着问。

李小燕笑了：“二狗说给我2万彩礼，我都存起来了，等有了孩子用。”

王老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腊月二十九。天气预报说有场大雪要来。二狗早上驮着干柴回来，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这么高兴？”李小燕正在门口扫雪。

“年三十，村里张哥带我去县城买烟花，咱们晚上放。”

李小燕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二狗走后，李小燕在灶台前忙活。她正蒸年糕，手机突然响了。

“喂，姑姑。”

电话那头声音焦急：“小燕，你姑父住院了，医生说要动手术，差7000块钱。”

李小燕的手停在空中：“我…我这就给你转钱。”

挂了电话，李小燕站在灶台前发呆。她翻出了那2万块彩礼钱，数了又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了7000过去。

转账后，她盯着剩下的13000元，眼泪差点滴在钱上。

“小燕，你在干啥呢？”王老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李小燕赶紧收起钱：“没…没什么。”

王老太的眼睛却盯着那一沓钞票：“咋少了？”

“姑姑家有急事，我拿了点钱。”

“拿彩礼钱？”王老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刚进门就往娘家拿钱？这是啥规矩！”

李小燕不知如何解释：“姑姑养我长大，她家有难，我不能不管。”

“哼，果然是城里人，油盐不进！”王老太气得直哆嗦，“我就说，城里人进了门就惦记钱。”

李小燕涨红了脸：“阿姨，我不是为了钱才嫁给二狗的。”

“那是为啥？”王老太尖声问，“我家二狗有啥好？又没文化，又没钱，还长得丑。你一个城里姑娘，凭啥看上他？”

李小燕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时，天色转暗，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

傍晚，二狗回来时，院子里冷冷清清。

“娘，小燕呢？”

王老太板着脸：“跑了。”

“跑了？”二狗脸色惨白，“去哪了？”

“拿了彩礼钱，说是回城找姑姑。”

二狗木然地站在雪地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燕…她走时有没有说啥？”

王老太哼了一声：“她能说啥？就说谢谢这段时间照顾，以后有缘再见。”

二狗转身就要往外冲，王老太一把拉住他：“外面雪这么大，山路全封了，你去哪找？”

二狗挣脱开，声音沙哑：“我去镇上问问。”

雪越下越大，山路结了冰，二狗在路上摔了两跤。天全黑了，能见度不到三米，他只能回家。

第二天一早，二狗顶着风雪又出门了。

“快过年了，咱有啥好过的。”王老太嘟囔着，把剩下的年糕全扔了。

院子里安静得出奇，连鸡都不叫了。

下午，邻居来串门。

“二狗媳妇咋走了？昨天还看她买了两斤肘子。”

王老太眼神闪躲：“回娘家了。”

“那二狗啥时候去接她回来？”

“谁知道呢，城里姑娘，说不定不回来了。”王老太叹了口气，“我早说了，这城里姑娘靠不住。”

邻居走后，王老太坐在炕头发愣。屋外的雪还在下，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突然，她注意到李小燕的那个行李箱还在角落里。

王老太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件衣服，一叠证书，还有一个小布包。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照片。

最上面的照片是李小燕和一个中年妇女的合影，背面写着：“和姑姑的最后一张照片，2023年冬”。

王老太的手颤抖起来，翻到第二张，是李小燕拿着一本证书，笑得腼腆。证书上赫然写着：“优秀护工表彰”。

再往下翻，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写着”脑梗塞康复治疗”，患者是李桂英，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中年妇女。

王老太的心咯噔一下，赶紧翻了翻那叠证书。最上面的一本写着”养老护理员职业资格证”，下面还有心理咨询师、营养师的证书。

“这孩子…是专门学护理的？”王老太喃喃自语。

她翻到箱子底部，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本子已经泛黄，最早的日期是十年前。

“今天，姑姑又中风了，医生说需要长期护理。我决定辞掉工作，专心照顾她。”

“姑姑状态好多了，能说简单的话了。她笑着对我说，小燕，你要找个好人家…我忍不住哭了。”

“今天看到了一条消息，说农村老人因为没人照顾，很多都过得不好。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去农村工作…”

王老太的眼睛湿润了。她翻到最后几页，发现最近的一篇日记。

“二狗很老实，他妈妈虽然爱念叨，但人不坏。这个家虽然简陋，但很温暖。我想留下来，好好照顾他们。姑姑说我有这个本事，能让破败的家变得有生气。我相信她说的。”

王老太的眼泪掉在了日记上。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王老太擦了擦眼泪，打开门，只见二狗和李小燕站在门外，满身是雪。

“娘，我…我在县城汽车站找到小燕了。”二狗的声音打着颤。

李小燕低着头，嘴唇冻得发紫：“阿姨，对不起，我不该拿那钱，但我真的很急…”

王老太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闺女，这是妈给你的，1万块。”

李小燕愣住了：“什么？”

“彩礼是3万，当初我只给了2万，还留了1万在米缸下面。”王老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以为你…”

李小燕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泪也涌了出来：“阿姨，我不是为了彩礼才嫁给二狗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王老太拉着李小燕的手，“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二狗站在一旁，一脸茫然：“啥情况？”

李小燕擦了擦眼泪，笑了：“没事，就是你妈和我有些误会，现在都解开了。”

三人进了屋，李小燕马上开始生火做饭。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红包：“这是姑姑非要我带回来的，说是给您老的拜年钱。”

王老太结结巴巴：“这…这哪能要啊。”

“姑姑说，认亲不认理的是畜生。”李小燕笑着说，“您是我婆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王老太接过红包，突然抱住了李小燕：“闺女，你这心眼比我二狗强多了。”

过了一会儿，王老太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姑父的病咋样了？”

“做了手术，没大问题了。”李小燕一边择菜一边说，“姑姑让我过完年再去看他们。”

“那得带点山货去。”王老太说，“咱这山里的笋干、香菇都是好东西。”

李小燕笑了：“好，听您的。”

就这样，雪夜里的桃花村又恢复了宁静。炊烟从王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融入茫茫白雪之中。

那年的除夕，老支书来王家拜年，看到李小燕正手把手教王老太用手机视频聊天。

“二狗媳妇，听说你昨天差点走了？”老支书问。

李小燕笑了笑：“是啊，差点错过了这个家。”

“那你现在有啥打算？”

李小燕想了想：“今年我想在村里办个养老互助站，教大家一些简单的护理知识。”

老支书眼睛一亮：“好啊，咱村正缺这个！”

后来，桃花村的养老互助站真的办起来了。李小燕每周三次教村里的妇女们如何护理老人，如何预防常见疾病。村里人都亲切地叫她”小燕护士”。

王老太经常在村口炫耀：“我家媳妇，城里来的，有文化！”

再后来，桃花村的故事又多了一件：有个叫李小燕的城里姑娘，差点在大雪封山的晚上离开，却留下来成了村里的”小燕护士”。

而那个角落里的米缸，再也没人提起过了。

每当雪下得特别大的时候，王老太就会把李小燕的手握得特别紧，仿佛在说：这次，我不会再放开了。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