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教授的办公室比往常更加凌乱。林悦和陈志远坐在访客椅上,面前放着两杯已经凉了的茶。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是某种密码。
孕检(九)
张教授的办公室比往常更加凌乱。林悦和陈志远坐在访客椅上,面前放着两杯已经凉了的茶。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是某种密码。
"我要求单独见面是有原因的。"张教授压低声音,尽管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三人。他起身锁上门,拉下窗帘,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
"这是什么?"陈志远警惕地问。
张教授将U盘插入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件:"临床试验的真实数据。不是提交给伦理委员会的那版。"
屏幕上显示出一系列复杂的图表和统计数字。林悦眯起眼睛,试图理解那些医学术语和专业术语。
"简单说,"张教授指着其中一张图表,"实际并发症发生率比我们告知患者的高出23%,基因异常风险也不是'极低',而是接近5%。"
林悦的呼吸停滞了一瞬。5%——这意味着如果她接受手术并成功怀孕,孩子有二十分之一的可能携带基因问题。
"你们撒谎?"陈志远的声音陡然提高。
"不是我。"张教授疲惫地摘下眼镜,"是投资方。这项研究背后有大型制药公司的资金支持,他们急于将技术商业化。"他苦笑一声,"科学已经沦为资本的傀儡了。"
林悦盯着那些数字,胃部一阵绞痛。她曾以为这个手术是希望之光,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道德泥潭。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她轻声问,"你冒了很大风险。"
张教授的眼神变得柔和:"因为你们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为了要个孩子不顾一切。"他叹了口气,"医学应该有底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实验品。"
离开医院时,林悦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陈志远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沉默地走向停车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两个踽踽独行的旅人。
"所以...就这样了?"林悦终于打破沉默,"没有希望了?"
陈志远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悦悦,也许张教授是对的。这个风险太高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有些事一直没告诉你。"
心理咨询中心的等候室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林悦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育儿杂志——讽刺的是,这里竟然有这种刊物。陈志远正在里间进行他的第一次正式心理咨询,已经进去四十分钟了。
门开了,陈志远走出来,眼睛红肿但神情平静。咨询师——一位温和的中年女性——向林悦点点头:"陈先生很勇敢。你们要一起继续这段旅程吗?"
林悦看了看丈夫,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跟着走进了咨询室。
"悦悦,"陈志远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有个妹妹。"
这个开场白让林悦愣住了。结婚三年,她从未听说过陈志远有兄弟姐妹。
"她叫陈志欣,比我小两岁。"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童话,"出生时就被诊断出复杂先天性心脏病。当时的医疗条件远不如现在...她只活了三个月。"
林悦捂住嘴,眼泪瞬间涌出。希希...和志远的妹妹同样的命运?
"爸妈从不提起她,"陈志远继续说,声音颤抖,"家里甚至没有她的照片。我只有模糊的记忆——一个总是哭闹的婴儿,频繁去医院,然后某天...就不见了。"
咨询师轻声插话:"陈先生刚刚意识到,失去希希触发了他童年时未被处理的创伤。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医疗风险如此敏感。"
林悦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陈志远对手术的抵触,他在儿童游乐场附近的不适,甚至是他对希希那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这一切都不仅仅是关于现在,还关于四十年前那个失去的小生命。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握住陈志远的手。
"我...我几乎自己都忘了这件事。"他苦笑,"直到失去希希,那些被压抑的记忆才像潮水一样回来。每次看到医院,我都会想起小时候站在病房外,听着妹妹在里面哭..."
咨询师建议他们一起进行几次家庭治疗,处理共同的丧子之痛和各自的创伤。林悦答应了,尽管她不确定这能解决什么问题。离开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林女士吗?"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我是赵芳,我们在超市和您家见过..."
林悦的身体立刻绷紧。那次道歉已经够痛苦了,这个女人还想干什么?
"我知道这很冒昧,"赵芳急切地说,"但我现在在阳光福利院做义工。这里有个孩子...我觉得您和您丈夫应该见见。"
林悦几乎要挂断电话了,但赵芳的下一句话让她停住了手指:
"他是个先天性心脏病患儿,手术后恢复得很好,但一直没人愿意领养..."
回家的路上,林悦把这个意外的电话告诉了陈志远。他的反应出乎意料——不是拒绝,而是深思。
"你觉得...这是某种征兆吗?"他轻声问,"先是梦到希希,然后发现手术风险,现在又有个心脏病患儿需要家..."
林悦没有回答。她不确定自己相信征兆或命运,但这一连串的巧合确实令人不安。
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客厅地板上,面前摆着希希的所有遗物——那条蓝色小毛毯、脚印拓片、胎发、出生证明,还有林悦孕期写的日记。这是咨询师布置的"告别仪式",让他们正式承认并纪念那个失去的生命。
"我们应该给他写封信。"陈志远突然说,"告诉希希我们有多爱他,也要告诉他...我们要继续前进了。"
林悦的眼泪滴在那条小毛毯上。继续前进?怎么前进?是冒险尝试那个有风险的子宫手术,还是考虑领养一个同样有心脏病史的孩子?又或者...接受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有孩子的事实?
但她还是拿起了笔。陈志远坐在她身边,两人共同写下了给希希的信。写完后,陈志远提议也写一封"给未来的孩子",无论那个孩子会以什么方式来到他们生活中。
这个简单的仪式意外地带来了某种平静。林悦感到胸口的巨石似乎轻了一些,虽然并未消失。
周末,他们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阳光福利院。赵芳在门口迎接他们,这次没有带女儿。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放松了许多,眼中不再有那种负罪感的阴影。
"谢谢你们能来。"她轻声说,"小杰在游戏室,我慢慢带你们过去。"
走廊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手印画和照片。赵芳边走边解释:"小杰今年三岁,出生时就被遗弃在医院。法洛四联症,但六个月大时做了手术,现在情况稳定。"
林悦的心跳加速。法洛四联症——和希希同样的诊断。
游戏室里,几个孩子正在老师的看护下玩耍。赵芳指向角落里的一个小男孩——他比同龄人瘦小,嘴唇有些发紫,但正专注地搭着积木。
"他很安静,但非常聪明。"赵芳的声音充满柔情,"已经错过了最佳领养年龄,加上心脏病史..."
林悦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小男孩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不知为何,林悦想起了梦中希希对她说的那句话:"我不痛了。"
陈志远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林悦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这个陌生的小男孩身上有某种东西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最终是陈志远先开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林悦诚实地说,"他让我想起...但又不完全一样。"
"咨询师说过,不能用一个新生命填补旧伤口的空缺。"陈志远轻声提醒。
"我知道。"林悦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但也许...也许爱可以有很多形式?不一定是替代,而是...延伸?"
陈志远没有立即回应。直到红灯停下时,他才转头看向妻子:"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关于小杰的病情预后,关于领养程序,关于...我们是否准备好了。"
林悦惊讶地看着他。这是陈志远第一次没有直接拒绝一个可能性,而是愿意探讨。
回到家,林悦发现邮箱里有一封信——是张教授寄来的。里面是一份转诊推荐,介绍他们去国内顶尖的生殖医学中心咨询,还有一张手写便条:"有时候,最直接的路径不是最短的那条。还有其他选择值得考虑。"
林悦把信递给陈志远,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命运——或者说是那些关心他们的人——正在为他们打开一扇扇意想不到的窗户。
夜深人静时,林悦站在阳台上仰望星空。她不再梦到希希了,但那个孩子留给她的爱与痛将永远是她的一部分。未来会怎样?是冒险尝试那个有伦理争议的手术,还是给一个已经存在的孩子一个家?又或者,接受生活给予他们的另一种可能性?
她没有答案。但今晚,这个不确定本身不再令她恐惧。陈志远从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他们就这样站着,静静聆听夏夜的呼吸,以及彼此心跳的声音。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