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呵,自然是真的,鉴定书都有呢,一万二千块。"亲家母笑眯眯地扬起手腕,阳光下的翠绿晃得我心里一颤。
"这手镯挺好看,妈。是玉的?"我捏了捏亲家母的手腕,语气随意。
"呵,自然是真的,鉴定书都有呢,一万二千块。"亲家母笑眯眯地扬起手腕,阳光下的翠绿晃得我心里一颤。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家中小康生活下暗藏的机关。
站在这两层小楼前,我又看了一眼后备箱里简单的行李,调转车头,回了老家。
我叫李秀芝,今年五十三岁,在县城纺织厂干了三十二年,从普通的挡车女工做到了车间副主任。
回村那天恰逢春雨,村口的泥土路泛着湿气,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几十年未归,熟悉又陌生的村庄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村口的大槐树还在,只是比记忆中更加粗壮,树干上斑驳的痕迹像极了我这些年饱经风霜的脸。
嫁给王建国是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事。
那是1985年的春天,院子里的丁香花刚刚绽放,满院子都是淡淡的香气。
我正在纺织厂的细纱车间上夜班,他是来检修机器的技术员,穿着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腰间别着一把改锥,看起来稳重又能干。
那年代的工人穿着整整齐齐的,蓝中山装配着发白的布鞋成了标配,我偷瞄他的样子被工友李婶逮个正着,被笑话了好几回。
"小李啊,看上咱们工厂的技术员了?眼光不错,听说人家爹还是供销社的会计呢。"李婶眯着眼睛,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去您的,谁看上他了,我就是看他修机器手艺好。"我嘴上这么说,脸早就红得像八月的苹果。
建国人老实,家里条件也不错,父亲是县供销社的会计,母亲在学校食堂工作,在当时算是体面的工作。
"听说供销社李会计的儿子昨天骑着二八自行车去纺织厂接人了?"村里的王大娘坐在门槛上,含沙射影地说给我娘听,眼睛却瞟着在院子里择菜的我。
我娘抿着嘴笑:"是啊,人家小伙子可稳重了,对我们秀芝挺有意思。"
当他捧着一束塑料花,穿着熨得笔挺的确良衬衫来厂里接我时,那架永久牌的二八大杠在厂门口的水泥地上反着光,车间女工们羡慕的目光让我足足得意了半年。
婚后,我们在县城里分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单位房,红砖外墙,水泥地面,厨房和厕所是公用的,但在那个年代,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已经让不少人眼红了。
"瞧瞧,王建国媳妇运气多好,嫁过去没多久就分了房子,日子比蜜还甜。"街坊邻居们常这样说。
儿子王军出生那年,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严格执行的时候,建国从技术员升为了车间主任,每月能拿到八十五块钱的工资,外加十几块钱的奖金。
那时候一斤猪肉才八毛钱,一打鸡蛋五毛钱,虽然买东西还要票证,但日子过得踏实,虽然不富裕,但也不愁吃穿。
家里添置了不少新物件,先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后来又买了一台缝纫机,每到夏天,我就坐在窗户边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踩着缝纫机,给儿子做新衣裳。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常坐满了乘凉的邻居,大家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窗户里透出的电视光影,议论着《渴望》里的刘慧芳和《西游记》里的孙悟空。
九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吹遍全国,县城里的国营企业开始改制,不少人下岗再就业,有的去做了个体户,有的去了私营企业。
建国有了下海经商的想法,那时候他刚满三十五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老婆,我想试试做生意,厂里那点工资,总觉得不够劲。"一天晚上,建国突然对我说,眼睛里闪着光。
"做什么生意啊?咱又没本钱。"我有些担忧,那时候出去做生意的人,有成功的,也有赔得底朝天的。
建国摸了摸头:"我想去广东进点电子表,现在乡镇企业都起来了,农村人手头也有钱了,这东西应该好卖。"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从箱底掏出了攒了多年的一千五百块钱:"那你去吧,小心点,别被骗了。"
他眼光好,去广东进了一批电子表,赶上了乡镇企业发展的好时候,没几年就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间门面,开了家电子表专卖店。
1993年夏天,我永远记得那天,建国从店里回来,神秘兮兮地说:"老婆,咱们这个月利润翻倍了,我想买台彩电,再给你买个金手镯,咱们过年时候回老家,也有面子。"
日子一下子好起来了,不光供儿子读了重点高中,还在县城新开发的小区买了套两居室的商品房,九十平米,一万八一平,装修好进去,村里的亲戚来看,都说我们有本事。
那会儿全小区能买得起商品房的没几户,大部分人还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等着房改政策出来,能以优惠价格买下自己住的房子。
新房一买好,我就辞了厂里的工作,去店里帮建国看店。
厂里的老同事李婶来店里串门,坐在柜台边上啧啧称奇:"秀芝啊,你可真有福气,嫁了个好男人,现在日子过得这么红火,比我们这些在厂里熬日子的强多了。"
日子红红火火,让周围人羡慕不已,我和建国也懂得知足,从不铺张浪费,更不攀比虚荣。
儿子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那是1999年,全村加起来都没几个大学生,村支书还专门来家里祝贺,说我们为村里争了光。
送儿子去大学报到那天,看着他背着双肩包,穿着新买的牛仔裤走进校门,我心里满是骄傲。
"儿子啊,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别辜负了爸妈的期望。"我拉着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大学毕业后,他去了沿海城市工作,在一家外企当程序员,每个月的工资是我们当年一年的收入还多。
两年后,儿子在微信上告诉我们,谈了个女朋友,叫张丽,是同事,家在城里,父母都是中学老师。
"妈,丽丽人特别好,长得漂亮,工作也努力,我们准备明年结婚。"视频那头的儿子眼睛里闪着光,像极了当年的建国。
当建国和我第一次见到张丽,不由得暗自点头。
姑娘长得清秀,说话得体,看得出家教很好,不像现在有些年轻姑娘,浓妆艳抹,言谈举止轻浮。
我心里正高兴,就听张丽说:"叔叔阿姨,我爸妈想请您二位周末去家里吃顿饭。"
张家住在市区一栋老旧的教师公寓里,楼道里贴着发黄的春联,门口放着几盆绿植,家具陈设简单却整洁。
客厅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作品,电视柜上摆着几本厚厚的书籍,显示出这是个有文化底蕴的家庭。
张丽的父亲戴着一副老式眼镜,头发有些花白,母亲梳着整齐的短发,两人看上去学识渊博,言谈举止间透着书卷气。
饭桌上,张母笑着说:"我们家条件一般,丽丽嫁过去可就要你们多照顾了。"
我连忙说:"您太客气了,军儿和丽丽两个年轻人自己过,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过多干涉。"
席间,张父说起了自己的教书生涯,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刚参加工作时,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块钱,还要存点钱给家里寄去。
"那时候谁家都不容易啊,我们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日子好了,就希望孩子们比我们过得顺心。"张父感慨道。
婚礼定在了2009年的五一假期。
建国和我心里高兴,毕竟儿子终于成家了,挑了镇上最气派的酒店,还特意买了辆帕萨特轿车,想着给儿子撑撑面子。
"建国,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张扬了点?人家老师家的闺女,会不会觉得咱们这么办婚礼太铺张了?"我有些担忧地问。
建国拍拍我的肩膀:"这有什么,咱儿子这么优秀,娶媳妇当然要风风光光的,再说了,咱现在也有这个条件,不寒酸就行。"
婚礼那天,张家亲戚不多,大多是些老师同事,穿着朴素,说话斯文。
我和建国兴高采烈地招待着亲朋好友,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儿媳穿着白色的婚纱,在红毯上走过,我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直到婚宴结束,我才注意到张丽母亲手腕上那只碧绿的玉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当时我就有些纳闷:教书匠家里,哪来的钱戴这么好的玉镯?
转念一想,也许是嫁妆或者老物件,家传的也未可知,我爷爷当年还有个玉扳指,据说是太爷爷传下来的,可惜文革时期被砸了。
婚后,儿子和儿媳在城里租了套房子住,一室一厅,七十多平米,每月租金两千多,对他们的工资来说不算太大负担。
我和建国有时周末去看他们,顺便带些自家做的咸菜和腊肉,那是儿子从小爱吃的。
"妈,您做的辣白菜还是这个味道,我在外面吃的那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儿子夹着咸菜,眼睛眯成一条缝。
有次儿媳妇下楼买菜,我帮着收拾厨房,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存折。
出于好奇,我翻开一看,吓了我一跳——里面有二十多万存款。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钱从哪来的?
儿子的工资我大致知道,每月七八千,儿媳妇大概也差不多,两人一年下来能存个十万已经不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那阵子,儿子和儿媳经常吵架,有次儿子回家,一脸沮丧地说:"妈,丽丽总嫌我挣得少,说她同学老公都买车买房了,我们还在租房子住。"
我安慰儿子:"年轻人慢慢来,咱不攀比。"
心里却打起了鼓:难道是丽丽家里给的?那为啥结婚时装得那么朴素?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张家人来我们家做客。
我做了一桌子菜,有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儿子最爱吃的鱼香肉丝,客厅里的大彩电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
饭桌上,张母不经意地炫耀起女儿在外企的高薪和年终奖。
"丽丽去年年终奖拿了三个月工资呢,比她爸一年的工资还多。"张母笑着说,端起茶杯的手腕上,那只玉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我不禁夸了一句:"大姐这镯子真好看。"
张母得意地晃了晃手腕:"这是前几年去香港旅游时买的,花了一万二呢,还有鉴定书。"
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鉴定证书递给我,纸张上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接过一看,确实是香港某珠宝店的鉴定书,标明这是一只缅甸翡翠镯,价值12000港币。
"这镯子挺值钱的啊,看着品相不错。"我随口说道,心里却犯了嘀咕:中学老师的工资,去香港就能买得起上万的玉镯?
1990年代末期,我们县城的中学老师月薪才七八百,就算到了2005年左右,也不过一两千,一只玉镯就要一万多,相当于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资,这也太奢侈了点。
趁着去厕所的功夫,我悄悄打量了张家人的穿着:张丽父亲那表看着普通,但仔细一看是浪琴,得五六千;张母的皮包虽然款式低调,但明显是真皮的高档货,估计也要三四千。
这与他们所说的"家境一般"很不相符,毕竟在那个年代,教师可不是什么高薪职业。
回到饭桌,张父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他脸上泛着红光,眼睛里闪着光。
"我们家丽丽从小就懂事,大学期间还做家教补贴家用。"他嚼着花生米,含糊不清地说,"现在工作了,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说是要孝敬我们老两口。"
张母也笑着接话:"是啊,丽丽跟我们说了,等他们有了孩子,就让我们过去帮忙带,省得花钱请保姆。"
我勉强笑着附和,心里却越发不安。
饭后送走张家人,我把疑惑告诉了建国,他正在阳台上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不真切。
"你想多了。"他掸了掸烟灰,"人家可能是有些积蓄,或者有亲戚在香港,买东西方便些。"
"可是,老师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我坐在沙发上,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你没看见他们穿的戴的吗?都不便宜。"
建国深吸一口烟:"人各有志,没准人家会理财呢?再说了,只要军儿喜欢丽丽,其他的咱别管太多。"
我不再说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心里有根刺,扎得生疼。
直到有一天,我去超市买东西,恰好看见张母和一个中年女人在海鲜柜台前讨价还价。
那女人穿着名牌连衣裙,手上戴着金戒指,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
"张会计,这鲍鱼给我便宜点,十块一个,我要二十个。"那女人用手指着玻璃柜台里的鲍鱼。
"好说,好说,周总,给您十八一个吧,已经是最低价了。"张母陪着笑脸,语气谄媚。
我猛然想起儿媳妇曾说过她母亲是中学老师,怎么变成会计了?而且看样子,还是做海鲜生意的?
回家后,我悄悄上网搜索了一下张丽父母的信息。
张父确实是中学老师,但张母的名字却在一家私营企业的工商登记资料中出现——她是这家公司的财务负责人。
再往下查,这家公司近年来因经营不善而亏损,甚至有传言说存在财务问题。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那存折上的二十万,该不会是…我不敢往下想。
不久后,儿子打电话来,说他和丽丽准备买房,首付需要四十万,问我们能不能帮忙出一半。
我犹豫了:"军儿,你们自己有多少积蓄?"
儿子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手头有二十多万,丽丽父母也能拿出一些..."
我打断他:"那存折上的钱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见儿子的呼吸声,沉重而紧张。
儿子才低声说:"妈,那是丽丽妈妈给的。她说是她多年的积蓄,让我们别声张。"
我心里一沉:"军儿,钱的来路要清白。要是不明不白的钱,带来的可能是祸不是福。"
儿子急了:"妈,您这是什么意思?丽丽父母虽然是工薪阶层,但也可能有积蓄啊!您这是看不起人家吗?"
我没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挂了电话后,一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去了趟市档案馆,查阅了那家公司的相关资料。
结果让我心惊——这家公司曾有过严重的财务问题,财务报表和实际经营状况严重不符,而作为财务负责人的张母,不可能不知情。
查完资料,我坐在档案馆外的长椅上,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我的心也跟着飘摇不定。
回家路上,我想起了那只价值一万二的玉镯,想起了儿媳家莫名其妙的二十万存款,想起了他们嫌贫爱富的态度...一切都指向一个我不愿面对的真相。
晚上,我把查到的情况告诉了建国。
他正在看电视,是重播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听了我的话,惊得遥控器都掉在地上。
他震惊之余,却劝我:"秀芝,这事儿咱别管了。儿子喜欢丽丽,他们日子过得去就行。再说了,人家爱怎么生活是人家的事。"
我看着丈夫,忽然觉得很陌生,他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你就不担心哪天出事,连累了儿子?"我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建国避开我的目光,摆弄着手中的烟盒:"你想太多了。现在哪家没点小九九?只要不闹到台面上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坐在沙发上,感到一阵心凉,"我们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教他要堂堂正正做人,现在你却让他睁只眼闭只眼?"
建国抽了口烟:"你太迂腐了,这年头谁不想着多赚点钱?人家张家能够让女儿过上好日子,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我沉默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和丈夫、儿子之间,已经有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多年来辛苦建立的小康生活,在我眼里是诚实劳动的成果;而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不够富足的平庸。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了刚结婚时,建国为了省钱,舍不得抽一包中华烟;想起了儿子小时候,我们带他去照相馆拍全家福,为了省钱买了最小的相框;想起了那些年,我们夫妻俩省吃俭用,就为了给儿子攒学费...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打湿了枕头。
第二天,我独自去了张家。
张母正在家,正在客厅里刷抖音,见我突然登门,有些惊讶,赶紧收起手机,脸上堆起笑容。
"哎呀,秀芝,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也没准备什么,真不好意思。"她把我让进门,忙着倒茶。
我开门见山:"大姐,我想和您谈谈孩子们的事。"
张母笑着让我坐下:"孩子们挺好的,丽丽还说要过年了请你们去家里吃饭呢。"
我没接她的话茬,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看了您那只玉镯的鉴定书,一万二千港币,按现在的汇率,差不多一万人民币。"
张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是啊,那是我省吃俭用买的..."
"我还知道您不是老师,是一家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我继续说,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化,"那家公司前几年有过偷税漏税的问题。"
"你...你调查我?"张母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和愤怒。
我平静地说:"不是调查,是关心儿子的未来。您给孩子们的二十万,来路清白吗?"
"二十万?什么二十万?"张母装傻,但眼神闪烁,明显在撒谎。
"抽屉里的存折,我看到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张母站了起来,语气变得尖锐:"李秀芝,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家的钱来路不正?我告诉你,我做了十几年财务,有积蓄很奇怪吗?那公司的事跟我没关系!"
我也站起身,与她平视:"大姐,我不是来吵架的。我只想知道,这钱会不会给孩子们带来麻烦。如果您能保证这些钱干干净净,我立刻向您道歉。"
张母气得发抖,脸上的粉底都掩饰不了她涨红的脸色:"你、你这是污蔑!我女儿嫁给你儿子,是你们家的福气!你倒好,来我家质问我钱的来路?还是不是人了?"
"大姐,我只是想确保孩子们的将来不会有麻烦。"我的声音放缓了些,"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解决总比以后出事要好。"
张母冷笑一声:"装什么清高?谁家没点见不得人的事?你们开电子表店的,能保证每一分钱都干净?税都交齐了?"
这话刺痛了我。
在九十年代初,很多个体户确实有偷税漏税的问题,但我和建国从做生意开始,就决定规规矩矩经营,该交的税一分不少。
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利润虽然不及有些同行,但心里踏实。
我深吸一口气:"正因为知道赚钱不易,我才更加珍视清白。大姐,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我必须保护我的儿子。"
离开张家,我心如刀绞。
回到家,建国见我脸色不好,问了几句,我只说和张家谈得不太愉快。
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去找麻烦。行了,别多管闲事了,儿子的事儿让他自己处理吧。"
当晚,儿子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妈,您怎么能去丽丽家闹这一出?您知道丽丽现在哭成什么样了吗?您就这么看不起她家?"
我强忍泪水:"军儿,妈不是看不起谁,是怕你将来受连累..."
儿子打断我:"够了!您就是看不起丽丽家!人家条件不如咱家,您就看不上!您知道丽丽妈妈那镯子是她姥姥留下的传家宝吗?那存折上的钱是丽丽外婆去世留下的遗产!您凭什么怀疑人家?"
我愣住了:"什么?可张阿姨明明说那镯子是她在香港买的..."
"那是她怕您笑话老物件,故意那么说的!"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妈,您太让我失望了。我和丽丽商量好了,婚礼取消,我们去民政局领证就行,也不麻烦您和爸操心了!"
电话挂断后,我瘫坐在沙发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建国坐在一旁,叹了口气:"秀芝,你何必闹成这样?得不偿失啊。"
我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痛苦:"你说,儿子说的是真的吗?"
建国沉默片刻:"管它真的假的,只要孩子过得好就行了。"
"老王,咱们是不是错了?"我擦干眼泪,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咱们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他娶个这样的媳妇?"
建国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丽丽有什么不好?人家长得漂亮,工作也好,还孝顺父母,你还想怎样?"
"我要的是儿媳妇人品正直,家风清白。"我说,"如果建立在谎言上的婚姻,怎么会长久?"
建国站起身,不耐烦地说:"行了,别说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问:"老王,三十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一起走到今天?"
建国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因为...感情啊。"
我摇摇头:"不只是感情。是因为我们价值观相同,都认同诚实劳动、清白做人。可现在,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认同已经不存在了。"
建国转过身,眼里满是无奈:"时代变了,秀芝。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那会儿,那么死板。适应一下吧。"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从贫困到小康,我们一路走来,靠的是勤劳和诚实。
而现在,我们辛苦建立的家庭价值观,却在金钱面前不堪一击。
第二天清晨,我做了个决定。
趁着建国还在睡觉,我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留了张纸条:"我回老家住段时间,别担心。"然后开车离开了县城。
离开时,天刚蒙蒙亮,县城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
我驾车驶过那条熟悉的大街,经过我们的电子表店,又路过儿子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心里百味杂陈。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
想起了儿子第一次上学,紧紧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想起了他考上大学,建国抹着眼泪说:"咱儿子有出息啊";想起了他大学毕业那天,站在校门口,阳光下的年轻面庞充满自信...
这一路走来,我们吃过苦,受过累,但从未想过要靠不正当手段去获取财富。
当我踏入久违的故乡,看着村口那棵老槐树,闻着熟悉的泥土气息,多年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爸妈都不在了,老房子由堂弟看管着。
红砖瓦房,青石门槛,院子里的老井还在,只是井台上的青苔厚了许多。
堂弟看到我回来,有些诧异:"大嫂,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城里过得不顺心?"
我笑着摇摇头:"城里挺好的,就是想家了,回来住几天。"
站在院子里,看着墙角那丛不知名的野花,忽然泪如雨下。
在村里的日子,我过得出奇地平静。
每天早起做饭,收拾院子,和村里人闲聊。
村里老支书听说我回来了,特意过来看我,带了自家种的新鲜蔬菜。
"秀芝啊,你在城里过得挺好的,怎么突然回村了?"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喝着我泡的茶。
"想家了呗,回来看看。"我笑着回答,心里却酸楚不已。
"听说你儿子在大城市工作,挺有出息的。"老支书啜着茶,眯着眼睛说,"你和老王辛苦半辈子,总算没白费。"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
有时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田野,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家里虽穷,却充满欢笑;大人们虽然辛苦,却坦坦荡荡,从不做亏心事。
记得爷爷常说:"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能昧着良心过日子。"
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一直这样教育儿子。
半个月后,建国找来了。
他开着那辆帕萨特,停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
他站在院子里,神色复杂:"秀芝,回家吧。"
我摇摇头:"老王,我想通了。我不是在乎那点钱,而是在乎我们的底线。如果连我们这一代人都开始模糊是非,下一代还能指望什么?"
建国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
他坐在石凳上,点了根烟:"记得咱们刚结婚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但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我点点头,眼睛有些湿润。
"后来做生意赚了钱,日子是好过了,可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建国深吸一口烟,"看到你写的纸条,我才猛然意识到,我们之间最珍贵的,不是这些年赚的钱,而是那份共同的价值观。"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他掐灭烟头,"这些年,我们确实太看重物质生活,忘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拉过我的手:"回家吧,我和你一起去找儿子谈谈。"
回到县城,我们约儿子见面。
他选择了老城区的一家茶馆,这是他小时候常和建国来的地方,他知道我喜欢这里的龙井茶。
坐在雕花的木桌前,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我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比以前瘦了,眼下有些青黑,看起来疲惫不堪。
"军儿,妈不是看不起任何人,而是担心你们的未来。"我给他倒了杯茶,"如果婚姻建立在不诚实的基础上,将来可能会出更大的问题。"
儿子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茶杯:"妈,其实...丽丽也和我吵过几次。她老说我没出息,不如她同学的男朋友。我一直压力很大..."
"什么叫没出息?"建国皱眉,"你在外企工作,每月工资上万,比我们当年强多了,怎么叫没出息?"
儿子苦笑:"她说我没有她同学的老公有本事,人家开宝马,住大房子,我们还在租房子住。"
我握住儿子的手:"人这一辈子,遇到对的人比遇到富有的人重要得多。妈和你爸这么多年,没大富大贵,但踏实过日子,心里不愧。"
"我也想过这些。"儿子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特别是这段时间,我总在想,我们真的合适吗?价值观差异这么大,将来会幸福吗?"
建国也劝道:"儿子,感情是一回事,价值观是另一回事。如果基本的是非观都不一致,这婚姻怎么过?"
儿子点点头:"我会和丽丽好好谈谈。如果我们价值观确实不合,也许...分开更好。"
临走时,儿子抱了抱我:"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摸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傻孩子,妈只希望你幸福。"
一个月后,儿子和张丽分手了。
他打电话告诉我,分手很平静,张丽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她说她其实也累了,总觉得不够好,不够富有。"儿子说,语气里有释然,也有一丝落寞。
"妈,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可能一辈子都活在虚假里。虚假的婚姻,虚假的生活。"
又过了半年,儿子告诉我,他准备调回县城工作,一家新开的科技公司聘他做技术总监。
"工资没有在大城市高,但离家近,可以多陪陪您和爸。"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家最宝贵的传承,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份诚实和清白。
去年冬天,儿子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县中医院的护士,叫赵小红,家在隔壁镇上,父亲是乡村医生,母亲是小学老师。
第一次见面,女孩穿着朴素,说话温柔,一进门就叫我"阿姨好",声音甜甜的,让人心生好感。
她带来的礼物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而是自己腌制的酸萝卜和泡菜,说是听儿子说我爱吃这些。
饭桌上,她讲起了自己在医院的工作,说虽然辛苦,但能帮助病人,心里很充实。
"小红啊,你这手艺不错,这泡菜做得挺地道的。"我一边吃一边夸。
小红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姨过奖了,我妈说我做得还不如她呢。改天请您去我家尝尝我妈做的,那才叫一个香。"
送小红离开后,儿子问我:"妈,您觉得小红怎么样?"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错,踏实姑娘,看得出来家教很好。"
儿子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她很善良,对病人特别有耐心,大家都喜欢她。"
如今,我和建国搬回了农村老家,把县城的房子留给了儿子和小红。
他们去年结婚了,婚礼办得简单而温馨,没有铺张浪费,但充满了真情实意。
每天早起劳作,傍晚在院子里喝茶看星星,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村里人都说我傻,好好的县城不住,跑回村里受罪。
我只是笑笑,心里明白,真正的幸福不在于住在哪里,而在于心里是否踏实。
村口那条泥泞的小路,在雨后总会显得格外难走。
但每走一步,都踏在实地上,不像那些看似光鲜的东西,虚浮得不堪一击。
我常常想起那只价值一万二的玉镯。
它确实美丽,但戴不起的,不是它的价格,而是它背后隐藏的东西。
而真正的财富,是心安理得的生活,和不必遮遮掩掩的坦荡。
昨天,儿子和小红来看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小红怀孕了。
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我知道,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坚守本心,不忘初心,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