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全绳｜文脉相承续华章——关中尧别传（五）

摘要：1977年春，姚明在军区机关工作了一年多后，被抽调到军区清查办公室工作。办公室主任、报社社长刘孚一眼相中这个小伙子，遂调入报社二科负责编辑副刊兼编其他方面的来稿，这正符合姚明希望正面接触部队生活积累创作素材的心愿，兴高采烈地跳出了那个是非窝子。

1976 年秋天调入军区机关的姚明

第五节

1977年春，姚明在军区机关工作了一年多后，被抽调到军区清查办公室工作。办公室主任、报社社长刘孚一眼相中这个小伙子，遂调入报社二科负责编辑副刊兼编其他方面的来稿，这正符合姚明希望正面接触部队生活积累创作素材的心愿，兴高采烈地跳出了那个是非窝子。

从姚明内心来说，他并非愿意做一个职业作家。文学只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情人，若把她娶回家进入生活，作为吃饭的本钱取代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文学出大名的风险是很大的。

写作是建立在衣食温饱稳定的经济基础上进行的精神活动，在纸质读物日渐式微的阅读环境中，一般人如果没有曹雪芹施耐庵罗贯中那两下子，和琴棋书画一样作为业余雅好倒绰绰有余。

姚明是个不愿意讲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人，如果不是这次写传深挖，他绝对不会把52年前那件让他荣立三等功的事情讲给我听。

1974 年初夏姚明在北京文艺社改稿子

1974年初夏，兰州军区司令部直政部主任于广哲听说参加创作学习班的姚明有才，便想摸清这位才子的成色。他亲自点将，让姚明跟随第六测绘大队政委刘长发到部队测绘区域可可西里无人区采访。

姚明随刘政委一行经过柴达木的怀头搭拉，穿过察尔汗盐湖，抵达格尔木后，翻越纳赤台五道梁。一路住兵站，翻雪山，上了比高原还高的昆仑山。

采访结束，姚明返回第六测绘大队驻地临夏，和大队副政委王爱民汇报商量如何报道测绘兵在无人区执行任务的感人事迹。一起研究切磋后，姚明写出了《军民千里赶牛马》的长篇通讯。这篇通讯反映该大队十一中队中队长黄祥林，赶着百余头牦牛和马匹，奔走风雪高原，为在无图空白区执行测绘作业的官兵提供生活保障，战胜艰难困苦的感人事迹。

长篇通讯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时，广播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响在营区。当时，所有的留守人员都伫立在营区大喇叭下静静聆听。这个大队的干部张作勤至今还记得那天激动人心的情景。他说，那是六测第一次在全国人民面前亮相。那一年，姚明22岁。

因为这次经历，于广哲主任打电话让团里给姚明记三等功一次。也因为有了这个三等功，姚明退休时的工资增加了5%。

“文人相轻，官官相卫。”是中国几千年沿袭的流俗。军队作为社会的一部分，在有些人身上也难免流俗。

之前，在文化部创作组，就是因为那个老创作员对姚明的文章排在《红日照大地》的头题不服气，而自己却无文章挂空，便咬住姚明不松口，甚至无事生非，恶意攻击。

在部里一次会议上，他唾沫四溅，诽谤姚明没有去过高原写高原、没有去过兵站写兵站。恶狠狠谩骂姚明是西安市混进东教场的一只游狗。

小不忍则乱大谋。姚明提醒自己：你被狗咬了反过去咬狗，你同狗的脑子有什么区别？他压抑心中怒火，脸上不露颜色，既没说自己上过5000米的高原，住过氧气吃不饱的兵站，也只字未提那篇誉满天下、曾经荣立三等功的长篇通讯，冷眼旁观此公拙劣表演。部长江农虽刚调来但水平很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创作允许虚构嘛！会开完了也就完了。

岁月是人生的黄钟大吕。无独有偶，冤家路窄。若干年后，那个辱骂姚明、自称军级老作家的人和姚明住进同一座军休楼里。一次在单元门口相遇，这位专业技术五级的老者来不及躲闪，竟然惊悚得发抖。姚明却向他鞠了一躬，不无幽默地说：“谢谢你的鞭策！与你为邻，与有荣焉也！”

插入这段话，无非想说明，姚明是个有高原部队新闻实践的人，更是个大隐于市的人。

当姚明第一次坐在报社办公室，准备把纸质定稿搬到版样纸划版的时候，他作难了。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这个版式应该怎么划，也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窘态主动过来帮助他。

纯文字版式的设计有文野粗细之分，按照正文铅字大小印出来的格子纸密密麻麻，横平竖直，纵横交错。一张版面多少字有固定的数量，标题占多少格，内文占多少格，都需要精心筹划计算，如果出现空白道道贯穿上下左右，那就会贻笑大方。

熟悉姚明性格的人都知道，他脖子硬，万事不求人，二胡笛子洞箫钢琴，他琢磨几下都能弄响，个把月就能奏出曲子，划拉个版样能把他难住？那才怪了！

等到下班后办公室没有人，姚明就在废纸篓里搜寻别人扔掉的版样纸，捡出来将揉作一团的废纸展开铺平，静静地看，细细地数。没吃过猪肉总算知道了猪怎么哼哼！他决心独立自主把第一次编辑的副刊版面搞出个样子来。

这期副刊头条他选用了尉立青送来创作学习班的一篇小说《辣椒迷》，作者是后勤某连的一个战士李学军，参加创作学习班期间写出了这篇小说。原稿文字稚嫩，略显冗长，姚明根据小报实际做了修改润色。

划版时请美编朱志勇设计了题头和插画，为了突出文学气息，他用毛笔题写了标题，又用花格把标题的三个字围起来。头条稿子在版面落实好以后，其他诗歌、言论、杂文、画作等稿子就好办了，标题字体大小各有侧重，插花左右安排停当即可送交 7219 工厂排字制版。

姚明说，划版没啥难的，就像当年少先队办墙报。

那个年代印刷行业还没有进入激光照排阶段，报纸是铅字黑白版面，技术含量不算太高。

尽管如此，次日报纸出来后，姚明还是欣喜若狂。他反复端详自己初次的劳动成果，虽然不是自己写的稿子见报，但那种把手写稿件变成整齐划一铅字版面的成就感，十分让人陶醉。

1978 年夏在东教场办公楼前花园，中为王力辛科长，右二为姚明

这时，二科王力辛科长叫他到黄江海副社长办公室去一下。姚明连忙起身，边走边思忖，不免有些紧张，是不是黄副社长发现什么问题了？

进了黄副社长办公室，黄江海微笑着让他坐下。问道，这期副刊是不是你编的？是的！嗯，不错！黄江海说，我过去不看四版稿子。这一期听说是新来人编的，顺便溜了一眼，把《辣椒迷》那个小说看完了，真有点意思，副刊编好了也是很吸引读者的。

姚明与王科长（右）

中午快下班时，评报栏里贴出了社长们圈点的报纸，这期副刊也名列榜单，墙边照例围满了才华横溢的编辑们。

晚饭时姚明没有在大食堂吃饭，他跑到盘旋路十字西南角一家食堂，切了一盘卤肉，开了一瓶兰州啤酒，自饮自乐，痛快地庆祝了一番。

1978 年初春在宁夏平罗 139 团工地，前中为王力辛，前排右二为姚明

他心里这才明白，部队业余文艺爱好者心目中的报纸副刊，原来报社领导根本就不看，可见文艺稿件在报社的地位如何，总编们心里牵挂的永远是头条要闻。

传说社长们常常为一期报纸没有带劲儿的头条，吃饭不香睡觉难眠，大概是真的。

过了若干年，李学军提干后到某省军区赴任，专门走进宣传处长姚明的办公室致谢，姚明这才第一次见到《辣椒迷》作者本人。

一个战士能在大区报纸发表一篇有分量的稿子，在他的人生道路上有时是可以改变命运的。而为人做嫁衣的编辑则司空见惯。

然而，王力辛科长后来的命运却一落千丈。

王力辛，笔名新犁，山西万荣人，才子型新闻人。王科长烟瘾大，能喝酒，讲笑话段子不露声色，抖出包袱让人捧腹大笑。他能写消息、能写通讯、能写言论还能写诗，是报社的全才。偶尔他到姚明宿舍谝谝闲传，山西陕西，河东河西，半个老乡，是个好人。

那年开春时节，王力辛科长带姚明下部队采访，方向是宁夏，那里有守卫贺兰山的部队，是西北防御北部外敌入侵的主要方向之一。王科长过去熟悉的那个部队，当年是驰骋草原剿匪的骑兵师，随着国内形势的变化，这支骑兵劲旅移防贺兰山下，改编为守备部队。

在守备某团，右起：吴杰、漆玉水、王力辛、杨勇民、姚明

他们二人在宁夏军区宣传处干事杨勇民的陪同下，翻山越岭，深入至贺兰山腹地宗别列、呼鲁斯太等地域。受到师里新闻干事漆玉水、团里新闻干事吴杰的热情接待。几天来，访问了扎根在那里的团队，考察了设防阵地，和基层干部战士促膝座谈，从政治思想教育到战备训练演习，既体验连队的生活，又摸清指战员思想，一直走到与外区友邻部队接壤的前沿三连，收获很大。

除了发一些零星稿子外，王力辛让姚明起草一篇综合性的反映整个部队战备训练风貌的通讯，有意识锻炼考验一下姚明的新闻嗅觉。

姚明之前跟随尉立青采访撰写过纪实性的文学作品，又在可可西里无人区采写过测绘兵的通讯，知道纪实文学和通讯的采写过程差不多，只是语言上有所区别，新闻讲究真人真事，有话直说，不需要复杂的构思和想象，他感觉比文学作品简单。

姚明半晚上就写出了初稿，次日交稿。王力辛看罢，大部分内容都比较满意，只是觉得标题有些不美，气势有余，文采不足。

姚明当时拟的标题是《铜墙铁壁贺兰山》，王科长略一思考，随手划掉，吟了王维《老将行》中两句诗：“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他用了上一句，将标题改为《贺兰山下阵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