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知上写着,为实施棚户区改造,我家所在的东街片区将于下月启动拆迁。挺好,说实话,这老房子早该拆了。瓦片漏雨,墙面裂缝,每到梅雨季节全家人都跟打仗似的,拿着盆盆罐罐到处接水。
那年夏天,我五十岁生日刚过,县里的拆迁通知终于贴到了我家老宅的墙上。
通知上写着,为实施棚户区改造,我家所在的东街片区将于下月启动拆迁。挺好,说实话,这老房子早该拆了。瓦片漏雨,墙面裂缝,每到梅雨季节全家人都跟打仗似的,拿着盆盆罐罐到处接水。
可真要拆了,我又舍不得。
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爷爷去世那年我才十岁。关于他的记忆,除了严肃的面容,就是每次回来都会从绿色军挎包里掏出一把瓜子糖,被我们几个孩子一抢而空。至于爷爷是做什么的,打过什么仗,家里人从来不谈,我们也不敢问。
那个年代嘛,有些事情大人们都习惯了不说。
李村长骑着电动三轮车来我家做工作。他一到院子就脱了鞋,还把车上的公文包护得紧紧的。
“老赵啊,这个数,县里给的很厚道了。”他手指在纸上画了个圈,“你看,还有安置房选择。”
我端起茶杯,茶叶在水里上下翻腾,像是我此刻的心情。
“上面催得紧啊。建县博物馆的事,你知道的。”李村长叹了口气,“现在连县长都盯着这块地呢。”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不是滋味。
拆迁前,总要收拾东西。媳妇小王一直催我赶紧清理。她是外村嫁过来的,对老宅没什么感情。在她眼里,这破房子早该换成新楼房了。
“那么多破烂,扔了吧!”她指着堆在西厢房的旧物。
西厢房是爷爷生前住的地方,爷爷走后,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多年来,我从没认真整理过。
我蹲下身,打开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箱子上的铁锁已经锈透了,轻轻一碰就散了。箱盖掀开,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箱子里装的都是些老物件:发黄的报纸、一本手写的笔记本、几枚徽章、一件染了墨水的军装、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用油纸和红布一层层包着,里面鼓鼓囊囊的。
“这是啥玩意儿?”我自言自语。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后,我愣住了。
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旁边还有一张泛黄的证书,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爷爷的名字和”特等功”三个字。
这时,四岁的小孙子淘气跑了进来,一把抓过军功章。
“哎哎哎,别乱动!”我赶紧从他手里把军功章拿回来。
“爷爷,这是金子吗?”小家伙眨着大眼睛问我。
“这是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宝贝。”我摸了摸他的头。
军功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有些地方已经变黑了。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老家的微信群里。
没想到,这一发不要紧,群里炸开了锅。
“老赵,这是真家伙啊!”
“你爷爷不简单啊!”
“这可是淮海战役时期的特等功!县里都没几个!”
最让我意外的是,县文化馆的王馆长亲自给我打来电话。
“赵师傅,我听说你家发现了一枚军功章,能否详细说说情况?”
我把发现军功章的经过告诉了他。
“这太珍贵了!我马上派人过去看看。”电话那头,王馆长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第二天一早,王馆长和两个年轻人敲开了我家的门。看到军功章和证书后,他们如获至宝。
“赵师傅,这是淮海战役中授予的特等功军功章,全国都不多见。您爷爷是个英雄啊!”王馆长激动地说。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爷爷是英雄?我们家里怎么从来没人提起过?
王馆长翻开随身带来的资料,指着一页说:“您爷爷参加过淮海战役,曾经炸毁敌人一个重要弹药库,为我军胜利立下大功。”
我愣住了,这和我印象中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有什么关系?
更让我惊讶的是,王馆长说,近期县里正筹建县博物馆,希望能借这枚军功章展出。
拆迁工作小组的李村长得知此事后,第二天就来了。这次,他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老赵啊,听说你爷爷是革命英雄?”他搓着手,笑容满面,“县里领导都知道了,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妥善安置你们家。”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县博物馆想把这块地方保留下来,作为历史文化展示区的一部分。你家老宅不拆了,要修缮保护。”李村长说。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
“不拆了?那我们住哪儿?”
“县里会给你家安排一套好的安置房,面积比拆迁补偿的还大。另外,如果你愿意,可以应聘做博物馆的讲解员,讲讲你爷爷的故事。”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我对爷爷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啊。”
李村长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县里会组织人员做深入调查研究的。对了,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关于你爷爷的物件?”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得好好找找。”
接下来的日子,我如获新生,开始认真整理西厢房的每一件物品。爷爷的笔记本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的是战斗记录,有的是思想感悟,还有一些是给奶奶和父亲的只言片语。
“敌人的炮火越来越近,我可能回不去了,如果我牺牲了,请照顾好我的妻子和孩子…”
看到这些文字,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这个我从未真正了解的爷爷,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回到了家乡,默默地生活了几十年。
县文化馆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带走了爷爷的笔记本复印,留下了复印件。带走了照片扫描,又送回了原件。对爷爷的军装,他们更是爱不释手,说这是研究那个年代军服的珍贵实物。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县里的通知,我爷爷的事迹将被写入县志,他的军功章和部分遗物将作为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永久展出。
搬家那天,我站在老宅门口,看着这个即将成为”烈士故居”的地方,心情复杂。门前那棵老槐树下,爷爷曾经坐在那里抽旱烟,一抽就是一下午,眼神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在回忆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吧。
“爸,别发呆了,车都备好了。”儿子在我身后喊道。
我转身,看见全家人都在等我。媳妇小王抱着小孙子,儿子和儿媳站在一旁,后面是装满了我们家当的搬家货车。
“走吧,新家更好。”媳妇催促道。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然后关上了门。
搬进新房子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社区里的邻居们听说我是”英雄的孙子”,纷纷过来打招呼。小区的大爷大妈们更是热情,非拉着我一起下棋、跳广场舞。
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关注,但也慢慢适应了新的生活。
博物馆开馆那天,县电视台来采访我。记者问我:“您爷爷是个英雄,您以前知道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从来不提这些事。”
“您为什么会在拆迁的时候才翻出这些珍贵的物品呢?”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爷爷不想让我们知道吧。那个年代的人,不喜欢张扬。也可能是…他想等到合适的时机,让这些东西自己说话。”
采访结束后,我一个人站在博物馆的展厅里,看着玻璃柜中那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展柜旁边,是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英姿勃发,和我记忆中那个沉默的老人判若两人。
“爷爷,我终于认识您了。”我在心里说。
我现在每周都会去博物馆,给参观的人讲解爷爷的故事。刚开始,我只能照着资料念,后来,我开始加入自己的回忆,讲爷爷平时的生活细节,讲他如何在和平年代默默无闻地生活。
有一次,一个小学生问我:“叔叔,你爷爷为什么不把自己是英雄的事告诉你们呢?”
我蹲下身,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说:“因为在爷爷心里,保家卫国是每个人应该做的,不需要特别表扬。就像你帮妈妈洗碗,是应该的,对吧?”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离开博物馆,我习惯性地绕道去看看老宅。县里已经把它修缮一新,门口挂上了”烈士故居”的牌子。每天都有不少游客前来参观。
有时候,我会在旁边的小摊上买一杯茶,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好奇地拍照,议论,然后离开,继续自己的生活。
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来了,又走了,留下的或许只是一些故事。
爷爷的军功章如今成了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我,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突然成了”英雄的后人”。生活就是这么奇妙。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拆迁,这些尘封的历史可能永远不会被发现。或许,爷爷的军功章会继续躺在那个木箱子里,直到彻底被时间侵蚀。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来到博物馆,自称是研究军事历史的学者。他对爷爷的事迹特别感兴趣,详细询问了很多细节。
“您知道吗?您爷爷参与的那次行动,其实是一次自杀式任务。当时没人认为他能活着回来。”年轻人说。
我愣住了。
“后来部队撤退,他受了重伤,被当地一个农民救了。等他伤好能走路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年轻人从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给我看:“这是当年部队的记录,您爷爷曾被报告为’失踪,可能牺牲’,后来才被证实还活着。”
我接过那张泛黄的复印件,上面赫然写着爷爷的名字和”失踪”二字。
“所以,您爷爷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样的经历,很多老兵都不愿意提起。”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
走出博物馆,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没带伞,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想起爷爷生前最后几年,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奶奶叫他吃饭,他有时候像没听见一样。原来,他的心或许早已飞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和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在一起。
后来,我在爷爷的笔记本最后几页,发现了一些我之前没注意的内容。那是一些名字,旁边标注着”牺牲”、“阵亡”或”失踪”。我猜,那应该是爷爷的战友们。
我把这些信息告诉了博物馆的王馆长。他非常激动,立即组织人手去查这些人的资料。
不久后,博物馆增设了一个新的展区,叫做”忠魂永存”,展示爷爷和他战友们的事迹。
开展那天,来了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颤巍巍地站在展板前,流下了眼泪。
“这是老李啊,他还欠我一包烟呢…”一位老人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年轻面孔说。
“老刘拉二胡可好了,每次夜里值班,他都偷偷拉一曲…”另一位老人回忆道。
原来,他们是爷爷当年的战友,如今都已是耄耋之年。
我热情地招待这些老人,把他们请到家里做客。他们给我讲了许多关于爷爷的故事,那些我从未听过的往事。
“你爷爷啊,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一位姓张的老人说,“那次炸弹药库,明知必死无疑,他却主动请缨。”
“为什么?”我不禁问道。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他有家人。他说,他要为你奶奶和你爸爸拼一个太平的未来。”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爷爷从不提起过去。因为他知道,和平年代来之不易,他不想让战争的阴影笼罩我们的生活。
如今,爷爷的军功章成了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他的故事被写进了县志,甚至拍成了纪录片。每当我带着小孙子去博物馆参观,看到人们驻足在爷爷的展区前,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感动。
那个破旧的老宅没有被拆迁,而是修缮保护了起来,成为了一处红色教育基地。每年,都有无数的学生和游客前来参观学习。
有人问我,如果老宅真的被拆了,爷爷的军功章可能永远不会被发现,我会后悔吗?
我想了想,说:“可能会吧。但爷爷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作为他的孙子,我也应该向前看。”
毕竟,发现与错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
如今的我,已经从一个准备安度晚年的老头子,变成了县博物馆的特聘讲解员。每天,我都要给不同的参观者讲述爷爷的故事,讲述那段被尘封的历史。
最近,县里要拍一部关于爷爷的电视剧。导演来找我,希望我能提供一些生活细节。
“您还记得您爷爷平时的习惯吗?”导演问我。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爷爷的样子。
“他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不管刮风下雨。他喜欢喝浓茶,不放糖。吃饭时从来不挑食,经常说’粮食是用生命换来的,一粒都不能浪费’。”
“他的右手中指有一道疤,据说是在战场上被弹片划伤的。他从不提起,但每次冬天疼起来,就会默默捂着手指坐一整天。”
“他很少笑,但看到我们小孩子吵闹时,眼睛里会有光。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笑,他说,‘笑够了,就轮到你们笑了。’”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导演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谢谢您,这些细节比任何资料都珍贵。”
电视剧开拍那天,全家人都去了现场。看着扮演爷爷的演员穿着那身军装,我恍惚间感觉爷爷又回来了。
儿子在旁边问我:“爸,爷爷要是活着,看到这些,会高兴吗?”
我想了想,说:“我猜他会说,‘大惊小怪,做了应该做的事而已。’”
儿子笑了:“这确实像是爷爷会说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爷爷的故事渐渐融入了我们家族的血脉。小孙子长大了一些,开始对爷爷的事迹产生兴趣。每次去博物馆,他都会骄傲地告诉其他小朋友:“那是我太爷爷的军功章!”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爷爷,我长大了也能像太爷爷那样勇敢吗?”
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太爷爷的勇敢,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那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呢?”
我指了指他的心口:“家人,朋友,和平,还有这里面的善良。”
小家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博物馆举办了一场特别展览,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爷爷的军功章被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那天,来了很多参观者,其中有一位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一直站在爷爷的照片前,久久不愿离去。
我走过去,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老人转过身,眼中噙着泪水:“小赵同志救了我的命…”
原来,他就是当年救了爷爷的那个农民。几十年过去,他一直不知道爷爷的下落,直到偶然看到了博物馆的宣传册。
“他伤得很重,我们都以为他撑不过来。但他一直念叨着要回家,要见妻子和孩子…”老人回忆道。
我握住老人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爷爷。”
老人摇摇头:“不用谢我,是他先救了我们全村人啊。”
从那以后,这位老人成了我家的常客。每次来,他都会带一些自家种的蔬菜水果。他和我坐在院子里,聊爷爷的事,聊那段硝烟弥漫的岁月。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对爷爷的了解越来越多,不仅仅是那个英雄,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他也曾年轻气盛,也曾犯错误,也曾为难过的事情哭泣。但在国家和人民需要他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这或许就是爷爷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吧。比起那枚金灿灿的军功章,更珍贵的是他教会我们的品质:勇敢、责任、坚韧和无私。
如今,每当我站在博物馆里,给参观者讲述爷爷的故事时,我都会说:“他不仅仅是一个英雄,更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父亲,一个爷爷。他的伟大,恰恰在于他的平凡。”
而那枚军功章,如今成了县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静静地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历史,一段普通人的英雄故事。
我想,这也许正是爷爷希望看到的吧。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