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19年的北京街头,赵家楼的火光映红了青年们高举的“打倒孔家店”标语。这场震碎旧世界的文化革命中,“孔家店”成为众矢之的,孔子的画像与“君为臣纲”的牌位一同被抛入历史的废墟。但当我们穿透百年时光的迷雾,会发现五四知识分子批判的并非孔子本人的思想,而是依托孔子
1919年的北京街头,赵家楼的火光映红了青年们高举的“打倒孔家店”标语。这场震碎旧世界的文化革命中,“孔家店”成为众矢之的,孔子的画像与“君为臣纲”的牌位一同被抛入历史的废墟。但当我们穿透百年时光的迷雾,会发现五四知识分子批判的并非孔子本人的思想,而是依托孔子之名建构的封建礼教体系。这场看似“枪口对准孔子”的战役,实则是新文化先驱们对专制制度文化伪装的剥离,却在历史的激情中埋下了对原始儒家的误读。
一、“孔家店”的双重面孔:作为符号的孔子与作为意识形态的礼教
五四时期所谓的“孔家店”,本质上是一个被历代王朝改造的文化复合体。真实的孔子是春秋末年提倡“克己复礼”“仁者爱人”的教育家,他的思想核心是通过道德自律实现人格完善与社会和谐。但自汉代“独尊儒术”以来,孔子逐渐被官方意识形态收编:董仲舒将“君权神授”注入儒家,宋明理学把“三纲五常”上升为宇宙真理,清代统治者更将“忠孝节义”固化为禁锢思想的枷锁。正如李大钊所指出:“历代君主,莫不尊之祀之,奉为先师,崇为至圣。使孔子而生于今日,或且倡民权自由之大义,亦未可知。”(《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
五四知识分子敏锐察觉到,阻碍中国现代化的并非孔子的原始教义,而是附着在孔子身上的封建礼教。陈独秀在《新青年》发文痛斥:“儒者三纲之说,为一切道德政治之大原。君为臣纲,则民于君为附属品;父为子纲,则子于父为附属品;夫为妻纲,则妻于夫为附属品。”(《一九一六年》)这里的“三纲”早已背离孔子“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的对等伦理,成为维护专制皇权的精神枷锁。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揭露的“吃人礼教”,并非孔子提倡的“礼者,天地之序”,而是被异化的宗法制度——如“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贞节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论,这些均为宋明以后的扭曲发展,与孔子“亲亲相隐”“以道事君”的原始思想相去甚远。
二、批判的策略性错位:借批孔子之名解构礼教霸权
五四时期的批判之所以聚焦孔子,是因为封建统治者早已将孔子符号化、神圣化,使其成为旧文化的象征图腾。如同伏尔泰借批判基督教教会来反对封建制度,陈独秀等人明白:若不推倒作为“至圣先师”的孔子偶像,就无法动摇礼教的合法性根基。吴虞在《说孝》中直言:“儒家以孝悌二字为二千年来专制政治与家族制度联结之根干,而不可动摇。”(《新青年》)他批判的“孝”并非孔子主张的“色难”(《论语·为政》)——即对父母的真诚关怀,而是被扭曲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为子纲”的绝对服从,这种批判实质是对家族伦理政治化的解构。
值得注意的是,许多五四健将对孔子本人的思想并非全盘否定。李大钊承认:“孔子于其生存时代之社会,确足为其社会之中枢,确足为其时代之圣哲。”(同上)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中更客观分析孔子的“仁学”是“做人的道理”,肯定其教育思想的现代价值。他们真正反对的,是将孔子思想宗教化、教条化的官方儒学,是“挂着孔丘的招牌”(陈独秀语)的专制意识形态。这种“打孔家店”而非“倒孔”的策略,在救亡图存的紧急语境下,难免因舆论动员的需要而简化为“反孔子”的口号,导致后世对五四批判对象的误解。
三、历史的吊诡:孔子思想与封建礼教的共生与背离
孔子思想被封建礼教借用,存在着理论逻辑上的可嫁接性。孔子强调“礼”的重要性,本意是通过礼仪规范实现人际和谐,却被统治者转化为“贵贱有等、长幼有差”的等级制度;孔子提倡“忠”,原意是“己欲立而立人”的责任伦理,却被异化为“忠君高于一切”的单向服从。这种异化过程并非孔子之过,而是权力对思想的改造。正如黑格尔所言:“真理一旦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就会变成教条的外壳。”(《历史哲学》)但另一方面,原始儒家也包含着制约专制的因子——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的民本思想,荀子“从道不从君”(《荀子·臣道》)的独立精神,这些均被封建统治者选择性遗忘,只保留了有利于集权的部分。
五四时期对这种“选择性继承”的批判,客观上起到了思想解放的作用。它打破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僵化思维,使中国人第一次以现代视角审视传统文化。但毋庸讳言,这场批判存在着历史的急躁病:为了给民主与科学开辟道路,知识分子将儒家思想与封建礼教简单等同,忽视了孔子思想中“仁者爱人”“有教无类”等具有永恒价值的内核。当钱玄同喊出“打倒万恶的孔老二”时,他或许忘记了孔子正是打破“学在官府”、开创平民教育的先驱,而这与五四倡导的“教育普及”精神本有内在契合。
四、百年后的再审视:解构符号与回归文本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起点回望,五四“批孔”的历史功绩与局限同样清晰:它完成了对封建礼教的解构,却误伤了孔子思想的合理成分;它推动了中国的现代化转型,却在文化激进主义中留下了传统断裂的隐患。今日重读《论语》,我们会发现孔子的“礼”绝非压制人性的枷锁,而是“文质彬彬”的人格修养;他的“忠恕之道”,正是现代社会处理人际关系的黄金法则;他的“因材施教”“教学相长”,依然是教育的圭臬。这些思想与封建礼教的区别,正如胡适所言:“正因为二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都挂着孔丘的招牌,故这块孔丘的招牌——无论是老店,是冒牌——不能不拿下来,捶碎,烧去!”(《吴虞文录序》)五四先驱们捶碎的是“冒牌”的孔丘招牌,却在激情中模糊了“老店”与“冒牌”的界限。
历史的辩证法往往如此:当我们在破旧立新中狂飙突进时,容易将婴儿与洗澡水一同倒掉。五四时期对“孔家店”的批判,本质上是一场反专制、反愚昧的思想革命,其真正对象是封建礼教而非孔子本人。孔子若地下有知,或许会认同陈独秀“打孔家店”的决心,却也会惋惜后人对其思想的误读。正如李泽厚所言:“不是孔子本人,而是历代统治者及其思想家们,将孔子思想歪曲利用,使其成为巩固专制制度的工具。”(《中国古代思想史论》)解开这层历史的误会,方能真正理解五四精神的现代性——它批判的不是作为思想家的孔子,而是作为专制符号的“孔家店”,这种批判精神本身,正是对孔子“不惑”“知耻”等理性态度的遥远呼应。
百年前的天安门广场,激愤的青年们不会想到,他们焚烧的“孔子牌位”里,既住着被异化的礼教幽灵,也沉睡着尚未被完全理解的思想遗产。当我们在新时代重新审视这场文化革命,既要铭记其打破铁屋的勇气,也要补上理性辨析的功课:让孔子归孔子,让礼教归礼教,让两千年前的“仁者之言”,在去除封建涂层后,重新焕发照亮现代心灵的光芒。这或许才是对五四精神最好的继承——不是非此即彼的决裂,而是在批判中扬弃,在解构中重建,让古老的智慧在现代文明中找到新的坐标。#回顾历史#中国革命
来源:笑哈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