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看病

B站影视 2024-12-11 13:10 2

摘要:这时间看起来很长,对我来说却恍然如昨。他敏捷的身形、爽朗的笑声、丰富的表情,还有对任何事情特有的果断主见,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和梦境中。每当想起他,眼前总是朦胧一片;每当梦到他,总遗憾这夜晚是如此地短暂。

陪父亲看病

文/荣德亮

父亲离开我已经31年了。

这时间看起来很长,对我来说却恍然如昨。他敏捷的身形、爽朗的笑声、丰富的表情,还有对任何事情特有的果断主见,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和梦境中。每当想起他,眼前总是朦胧一片;每当梦到他,总遗憾这夜晚是如此地短暂。

1993年春节前,正值假期,母亲告诉我,说父亲近一段时间吃饭有卡的感觉,有时吃到一半就不能下咽了。考虑到马上要过节了,于是决定过了年陪他到医院做一个检查。在家一向什么事都由他做主的父亲,这次居然也在我们的劝说下,同意去看病了。时间就定在正月初六,原因是这几天主要的亲戚也来过了,我们能清心地好好准备一下。还有一层考虑,就是借“六顺”这个说法,希望一切都顺利。父亲也说,检查完后,自己还要到我的姑姑家以及姐妹家走亲戚,这几家都要赶在正月初十前走完,然后再去耧地,为返青的小麦松土。

初六这天,天气很好。我比往常起床早了一点儿,准备好需要带的钱和可能用到的物品,还总想着缺了什么。简单吃了早饭,父亲在家里边照看火炉,边逗引他的孙子玩耍。这时间,我去另一条胡同叫堂弟过来一起出发——前两天提前给他招呼过这事儿。爷仨每人骑一辆自行车,出了门,上了街,一路向县城奔去。由于我提前给自行车的链条和轴承添加了润滑油,所以骑起来显得格外地轻便。

高小文化的父亲当过17年大队书记,他的学历在其同龄人中算是比较高的。全村人没有不认识他的,人缘和口碑都特好。在众人眼里,父亲至性天植,其为人处事可称“公勤可则”“乡党矜式”。这时,街上不少人——有的称“二哥”,有的喊“二叔”,有的叫“二老爷”——遇到便打招呼,“过年好”“您这是干什么去呀?”他都是笑呵呵地回应:“这几天吃饭有点儿不顺溜,我儿子带我到城里去看看。没什么大事,不看也没事儿!”那回答信心满满,那语气还带有当干部时养成的决然底气。时而遇到他十分要好的老街坊,别人给他一棵烟,或者他给别人一棵烟,吸上几口,再闲聊几句。不长的街道走了近半个小时,一路上笑声连连。

我们家离县城约十五里路,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县医院。挂了号,进了消化科,向医生介绍了父亲病情的大体情况,然后按照安排作钡餐透视。对这个检查我也提前作了个了解,它就是通过口服造影剂来显示消化道的病变,这是当时检查上消化道病变最好的方式。这个时节,看病的人比较少。当时农村里有一个期望吉利的习俗,就是过年前后家里不留药片,也尽可能不在年前年后看病,更遑论在医院里住院了。患者少了,所以我们检查的一切流程也就比较快捷、顺利。

转了几个弯来到透视室,我帮父亲把身上多余的东西拿下来后,就按医生的要求到走廊上的长凳上坐等。这时间好像有点儿长,想着父亲身体不会大的问题,我便计划看完病后,拿点消炎之类的药,再回家做几个好菜,浅斟酒醴,深杯满引,陪他喝上二两。他酒量不大,本也喝不了多少,就是让他放松一下,我也跟着快乐一番。

十几分钟后,检查完毕,父亲从透视室里走出来,边擦嘴边说:“那个白色的东西不好喝,什么味儿都没有,很难咽。”一会儿,一位男医生出来问:“谁是家属?进来一下。”特想知道检查结果的我连忙跑过去,随他进了房间。他关上门,对我说:“病人的情况不太好。食道癌,中晚期。”

不多的几句话,对我不啻于五雷轰顶!

我一直想像着,父亲的病因可能是因天干而上火,或者是食道发炎,就是没有与“癌”联系起来,况且直系亲属里也从未有人患过这个大病,不应存在遗传因素。癌,这本如似远在天边的传说,遽然来到了眼前并让父亲成为了主角。依当时的医疗条件,得了癌无疑就是得了不治之症。猝不及防的结果,令我手足无措。此时的我,嘴在颤抖,手在颤抖,腿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大脑失去了方向,不知道如何思考,也不知道从哪里思考。泪在眼窝里打着转,但不敢让它流下来。我知道,如果流下来,我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思维,会破防溃决的。看了看左边,墙壁上除了几张张贴图,没有其他;看了看右边,墙壁前除了几个医药橱,没有其他;又仰头看了看上边,天花板上除了两盏吊顶灯,没有其他,方知自己确实在医院里,没有什么依靠,必须独自面对眼前的这一切。百般慌乱且挣扎中,终于理清了要与医生交流的问题。

心存侥幸地问:“会不会误诊了?”虽然这问题有对医生专业的冒犯或不礼貌,我还是万分地期待他给出一个带“可能会”的字眼,或者其他模糊的回答。

医生不带任何犹豫的回答,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错不了,一定是!”

又退一步,想抓住一根稻草般地再问:“能不能治好?”

医生回答:“如果动手术的话,有些可能。但中晚期的不好说。”

怎么办?怎么办?站在原地来回地想,来回地想,最终还是决定这个结果暂时不能告诉门外边的父亲。以前听说,有的家庭家人生重病时不让本人知道患的什么病,怕其接受不了,反而加重病情。不曾想,现在我也在做这样的事情了。长久以来,家中的大事都是由父亲来做决定,我就光上班,生活在所有事务的空闲里和他的庇护之下。此刻,是29岁的我由生以来第一次要自己做一个大的的决定,也是第一次瞒着父亲决定事情,而且还是关乎他本人生死的事情。在医生办公室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收回眼泪,用力整理好表情,又一边把检查结果严严实实地装进里层衣服的口袋里,一边编着将要对父亲说的话。出了透视室的门,对父亲说,检查的结果是食道发炎,拿点消炎药,少吃辣椒,过段时间就好了。说完这些假话,就去拿药,我不敢看他。

同去医院的三人中,只有我一人知道父亲病情的真相。返回的路上,让父亲和堂弟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怕的是掩饰不好自己的语言和情态。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妻一人,决定这病情对父亲能瞒一时就算一时,尽最大努力去治疗。午饭时,端起饭碗,却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于是放下饭碗,跑到野外空无一人的麦田里,放开情绪低声啜泣高声痛哭一场。接下来的几天夜晚,便以外出找朋友玩的名义,把这个情况依次告知了舅舅、姐妹,还有我的表哥——父亲的外甥。一致商定,大家近一段时间都先不主动过问他本人病情,尽量向后拖延。以前不解宋朝唐琬《钗头凤》中的“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景象,如今这压抑的情形,重复那词中的描述也实难详尽。

我尝试着动员他做手术。他不同意,还说:“周总理那样的大人物,得了癌症都治不好,别人谁能治得好?”他在担心什么?是手术的病痛造成的折磨?是手术后病态恹恹遭人嘲笑失去了尊严?抑或就是治病将给家庭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都不得而知,他终究没有同意做手术的提议。后来表哥仝传成对我说,以父亲对事务的认知,患病的他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也知道结果是什么,只是也不愿意揭开这层窗户纸以至于让大家为他担心罢了。

那些治癌药的服用也终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父亲的病情恶化得很快。正月初六确诊,闰三月底去世,前后相距112天。自此,他赴仙山,我失依怙。

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我们是父子,他含笑接我来,我洒泪送他去;我们是父子,他拥我入襟怀,我捧他赴黄泉。从前看他似山,如今看山如他。多年来,每逢想到父亲,胸臆里就有一种沉重、一种痛楚。工作中、生活中每每遇到坎坷时就想:如果他还在多好,能够听我的倾述,当我的字典;能够看我的前行,做我的靠山。

在我刚记事的时候,父亲就是生产大队的干部,整天不在家,开大会开小会干工作。家里没有自行车,到哪儿都是凭两条腿跑来跑去,直到我的表哥想办法给他搞来一辆旧自行车。不过,每天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这就是他在大喇叭上向全体社员讲的话。除此以外,我能记得的他的成绩,是1974年县广播站在家家户都有的小广播上,向全县宣传他的先进事迹,还有大队5间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的满满的锦旗和奖状。家庭中,有两件让父亲颇引以为傲且笑声传遍庭院和大街上的事情:一件是他成了当年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儿子的父亲;另一件是他当上了自己孙子的爷爷。现在,料想远在仙境的他最希望的应该就是,他的亲人们每天能够过着幸福安康的生活,便胜过万千祭奠他的纸钱。

父亲去世后,镇党委和村党支部送来了花圈,或许这是对他为革命辛勤工作的肯定吧。我看到的官方资料对他的记载,是《东疏镇志·行政村》上对其任职的记录:荣东柱,曾任东疏后村党支部书记。而我在某些可能的时候,也尽力记录下他的过往。2021年主修本邑族谱,以及后来参加第九次续修全国《荣氏宗谱》时,在有限的页面上,对其经历多加了几句说明。2023年夏天,帮助村里撰写《村庄简史》,于“历史遗存”栏目中写上了他的一段工作经历:“1974年,在村东划拨良田50亩作为‘农业科技实验田’,由时任党支部书记荣东柱带领,以生产大队农业技术员仝会明等为骨干成立科技队,在省农科所指导下开展小麦新品种培育实验。实验成果通过认定后,被命名为‘东疏1号’小麦。1980年,该品种选育获泰安地区科技成果奖。”

父亲一生总是秉持一个公正,为公事奔走、为他人着想。还有就是,他对任何事情总想领先,决不服输——这是他留给我的两个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写过不少长文短篇,最想写又最不忍写、几番起意又几番搁笔的便是关于父亲的过去,似乎他的故事太多怎么写也写不完,似乎又不愿戳到自己心中最软最痛的那一块,还怕这写在纸上的文字被止不住的泪水打湿而玷染了那故事。而今,“君向潇湘我向秦”(唐·郑谷),行不相依,梦不相接,“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明·唐寅《一剪梅》)。夜色下,泪眼中,尽力抑压着微痛的心、把牵着跃动的情,竭力平静地写下几行纪念父亲的文字,让他的身影常在,愿他的笑貌永存。

父亲族谱序次七十四世,生于1930年农历6月22日,卒于1993年农历闰3月29日,享年64岁。

壹点号 荣德亮的书桌

来源:齐鲁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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