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2月11日,《百年孤独》改编的首部剧集在Netflix开播,共16集。这是这部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出版50多年后首次被搬上屏幕。据介绍,改编剧集将主要在作者的家乡哥伦比亚进行拍摄。
12月11日,《百年孤独》改编的首部剧集在Netflix开播,共16集。这是这部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出版50多年后首次被搬上屏幕。据介绍,改编剧集将主要在作者的家乡哥伦比亚进行拍摄。
《百年孤独》的文本极具文学性又极为复杂,它写的是一个家族百年前后共计七代人的残酷命运。
家族的初创者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和乌尔苏拉·伊瓜兰这对表兄妹不顾父母的反对结婚了,他们离开了村庄,在一条“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的河边建造了一所有二十户人家的村落,并将其命名为马孔多。在这里他们没有过上理想中的乌托邦生活,布恩迪亚家族的几代人饱受疯狂、不可能的爱情、血腥荒谬的战争以及对可怕诅咒的恐惧的折磨,绝望地度过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剧照,复原了“河床里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的画面
《百年孤独》开播在即,澎湃新闻与中文版《百年孤独》的出品方“新经典”聊了聊,谈谈这部一度被誉为“拉丁美洲的圣经”、广受赞誉的作品在中国有着怎样的“经历”?这样一部重要的作品为什么一直被认为是“无法进行影视改编的”?而几乎每个人书架上都有一本的《百年孤独》为什么总被认为复杂而晦涩?同时我们也在《百年孤独》剧集开播之前,以马尔克斯的传记、《百年孤独》原著中的记载来补充一些“场外信息”,让大家更好的了解这部作品。
漫长的酝酿
简单回顾一下《百年孤独》的诞生。
现在我们所知的《百年孤独》的起点在——1967年,这一年,《百年孤独》出版。
而随着马尔克斯的自传《活着为了讲述》自传以及诸多马尔克斯的访谈的译介出版,《百年孤独》的故事可以追溯到更早的1950年。
在自传《活着为了讲述》的最开头,马尔克斯保持着他写作中一贯的单刀直入——“妈妈让我陪她去卖房子。”
当时马尔克斯还有一个月就23岁,在自述中他说:“我逃过兵役,得过两次淋病,义无反顾地每天抽六十根劣质香烟,在哥伦比亚的沿加勒比海城市巴兰基亚和卡塔赫纳游荡,为《先驱报》撰写每日专栏赚取聊胜于无的稿酬。”
在妈妈发起“卖房邀请”后,马尔克斯跟随着她经过漫长的旅途回到故乡,准备卖掉位于阿拉卡塔卡的外公外婆的老宅,这一次返乡产生了极为深远且重大的影响,马尔克斯说:“妈妈和我都没想到,这趟短暂、单纯的两日之旅对我来讲意义重大,纵使长命百岁,埋首笔耕,也无法言尽。”
这次返乡经历中,形形色色的人、各种新鲜怪奇的故事和经历充溢于这个23岁的少年眼前:回到故乡的原境里,他回忆起外祖父带他去马戏团看戏,向他展示冰块的奥秘,或者在番石榴飘香的香蕉园游泳;酷爱占卜算命的外祖母仍絮絮地讲述了许多怪奇的故事;他看到在香蕉园边树立着的“马孔多”的牌子……阿拉卡塔卡这个“沉睡在沼泽地深处的村庄”那么潮湿、丰沛,让马尔克斯如此念念不忘,并最终以《百年孤独》将其定格为永恒。
马尔克斯认为书中第一句话决定着全书的风格、结构,甚至篇幅,去马戏团看冰块的经历成为《百年孤独》的第一句话——“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独》对于这一场景还原的剧照
经过漫长的酝酿,动笔写《百年孤独》已经是十几年后。
1965年的一天,马尔克斯开着他那辆奥佩牌小轿车,行驶在墨西哥城的路上,“那遥远的、漫长的、从青年时代就开始撰写的长篇小说,突然一下便全部展现在他面前”。他立马辞去了在广告公司的工作,把所有家当——5000美元交给了妻子梅赛德斯,开始闭关写作《百年孤独》。
十八个月后的1966年八月初,马尔克斯与妻子梅赛德斯一起去墨西哥城邮局,将《百年孤独》的定稿寄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南美出版社的文学总编弗朗西斯科·波鲁阿。因为当时全部家当不够支付八十二比索的邮费,马尔克斯只能将包裹分成两半,把一半先寄去。
“就这样,我们获得了新生。”马尔克斯在一次讲座中谈道。
故事还可以这样写?
马尔克斯凭借《百年孤独》等作品于1982年摘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
《百年孤独》在中国与上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的黄金时代迎头撞上。彼时任何翻译作品一旦出版,在社会上都会产生很大的轰动,《百年孤独》以及拉丁美洲文学大爆炸的余波也震撼了包括莫言、余华、格非在内的一代作家。
而当时比起对于遥远的拉丁美洲永远在下雨的马孔多的故事本身的好奇,中国青年作家更加服膺于马尔克斯题材的选择与“故事的写法儿”。
王蒙在一起讲座中分享:“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拉丁美洲的文学爆炸对中国青年作家最大的启发,就是我们所感到遗憾的经济的落后,技术的不发达,科学的不进步,迷信、愚昧、保守、奇风异俗,到了文学这里都可以变成上佳的文学材料。你的经验里越有奇怪的越好,越怪的事越好。”
剧版《百年孤独》还原的老何塞的大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跟着一群吉卜赛人跑了以后大家执火寻找的场景
《百年孤独》癫狂后的老何塞被捆在栗树上
很多读者都注意到《百年孤独》开篇那句惊世骇俗的将现在、过去、未来联结在一起的句子,而也有学者们认为,《百年孤独》伊始部分点题的句子应该是那句:“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学者杨照认为,《百年孤独》要写的是“回归到理性横扫全球之前的一种状态,一种还没有完全被理性整理解释的状态。……他要用文字带读者回到没有明确答案,依然充满不安全感,感觉上几乎所有事情都还有可能发生的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气氛,告诉读者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气氛中,发生了什么。”
《百年孤独》的故事氛围中,一切都是混沌、不置可否、迷幻怪奇又充满寓言性的。
《百年孤独》讲述的是一个家族的百年,但是并不是以非常明晰的线性时间推进,杨照认为:“《百年孤独》依循的是小说内部特殊的魔术时间,跳跃、循环,循环中有跳跃,跳一跳又绕回原点,这样的时间同线性的物理时间纯然是两回事。”马尔克斯以这样的叙事方式来承载着他对于战争、对于命运、对于拉丁美洲历史的关照,但这样的叙事也给读者带来相当程度的混乱感。
“无法被影视改编的作品”
文学与影视领域对一个观点一直都有一个统一的看法,就是——《百年孤独》是“无法被影视改编的作品”。
上述内容已经就《百年孤独》无法被改编给出了部分解释。
作为《百年孤独》这本书的出品方,新经典的编辑老师们长期与这部作品相处,她们分享道,虽然这个家族历时七代,每一代都出现了和上一代有同样名字和相似的宿命的人物——何塞·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但是书中对于他们的性格、外观特征有细腻精准的描述,并且人物并不遵循单一的范式。“在布恩迪亚家族一代代宿命的轮回中,即使叫同一个名字的人物,亦有混淆、错置、反转(比如双胞胎那一代)。如果用统一的阅读策略来概括文学,便会错失阅读这类文本的乐趣。”
剧版《百年孤独》老何塞与子女们
由此,对于百年孤独家谱的明晰性的执念、对于“本文传达了怎样的主旨思想”的追问反而会让阅读本身失去乐趣,新经典的编辑们给出的建议是:就把它当成一种解闷的读物,和看电视剧、刷短视频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要把它作为一项值得反复重刷的娱乐,不带任何目的、不抱任何诉求沉浸其中,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侧重、新的发现、新的感悟。“文学不该是应试的阅读理解,从来没有标准答案,反而‘读懂’可能才是最不必要的一种答案。”
的确,随便翻开《百年孤独》的一页,都有足够迷人的桥段:
第15页,你会读到奥雷里亚诺和哥哥被带着去吉卜赛人的帐篷里摸那块儿被巨人看管着的巨大冰块;第56页,你会读到少女丽贝卡每当烦忧和焦虑时都沉迷于吃土,带着一种“既幸福又愤怒的迷乱感觉”;第125页,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死亡,“花雨在镇上落了一整夜,这静寂的风暴覆盖了屋顶,堵住了房门,令露宿的动物窒息而死”;第145页,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陷于一场单恋的苦恼中,他在发给奥雷里亚诺上校的电报中写“马孔多在下雨”;209页,美人儿蕾梅黛丝在晾晒床单时突然飞升并最终永远消失;第225页,“母象”出现,奥雷里亚诺第二与她进行了一场“进食大比拼”;第266页,一场针对三千人的大屠杀进行,弹雨“剥洋葱一般”将惊恐合围在一起的人群“逐一剪除”……
剧版《百年孤独》剧照:人会突然飞升和频繁出现的欢庆与聚会场景
《百年孤独》是如此繁复、驳杂,以至于让无数人望而却步。
但是将其改编为影视剧也并非天方夜谭。马尔克斯1985年出版的小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曾于2007年被改编成电影;另一部1981年的中篇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也在1990年被中国导演李少红、萧矛改编成电影《血色清晨》。
一向坚称自己的写作是“现实主义”的马尔克斯也不止一次诚恳地“交待”过他的写作非常仰赖于一个真切的、可以目睹的形象的出现,在访谈中他说:
我认为,别的作家有了一个想法,一种观念,就能写出一本书来。我总是先得有一个形象。
比方说马乌里肖·巴比伦吧。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住在阿拉卡塔卡。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电工换电表。这件事,历历如在目前,仿佛昨天发生似的。他用一条皮带把自己绑在电线杆子上,免得掉下来。这条皮带当时真把我看呆了。后来他又来过好几次。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我看见我外祖母一面用一块破布赶一只蝴蝶,一面唠叨:“这个人一到咱们家来,这只黄蝴蝶就跟着来。”那个电工就是马乌里肖·巴比伦的原型。
许许多多丰富而动人的意象、足够曲折的故事与人物命运、俯拾皆是的魔幻情节,让《百年孤独》像是一方取之不竭而始终望不到边际的深潭。
读者或者观众最为担心的并不是《百年孤独》故事好不好看的问题、是不是足够丰富和多义的问题,而是以影像转译是否有效。新经典也在采访中谈道:如何以影视的语言来“具体而实”地呈现一个时空跨度如此之大、人物如此繁多立体、包罗万象的“宇宙”,同时又不伤害文学给人的那种想象空间,这个难度不言而喻。
此外,《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对于人物语言可谓“惜字如金”,马尔克斯自述“因为西班牙语的对话总显得虚假做作。我一直认为,西班牙语的口头对话和书面对话有着很大的区别。在现实生活中,西班牙语对话是优美生动的,但写进小说就不一定了。所以,我很少写口语。”
“转译”为剧集时,梳理原文刻意打乱的时间叙事,弥补人物间缺失的对话就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此外,随着无数的关于《百年孤独》写作的故事背景被追索,读者都知道其背后关于拉丁美洲血泪史的隐喻,屠杀、香蕉公司代表的资本力量,这些是否会呈现、是否会让故事变得沉重不堪,也是读者和观众们所担心的。
《百年孤独》在中国
说回《百年孤独》小说本身,它被抬到如今的地位除了其文本的确是无可置疑的精彩,其本身的命运也堪称传奇。
仅以它在中国的经历来看,莫言1984年第一次读《百年孤独》,但是这个版本的《百年孤独》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非法读物”——1990年马尔克斯曾到北京和上海访问,书摊上随处可见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书让他大为光火,他对前来看他的文化界人士说:“各位都是盗版贩子啊!”据说他的这番话还让当时在场的中国文坛泰斗钱锺书颇为难堪。马尔克斯发下狠话“发誓死后150年都不授权中国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
于是在将近30年的时间里,中国出版界一直为取得马尔克斯的正式授权而努力。个中曲折自不必说,直到2008年,新经典首次获得简体中文版正式授权,2011年,由北大西班牙语系青年教师范晔从西班牙语原文直接翻译的正式版本,无删节出版。
新经典介绍,此后的2017年,又推出了50周年纪念版(《百年孤独》原版初版于1967年),2020年推出了插图版。本次与奈飞剧版一同推出了最新纪念版,简体中文版发行量迄今已突破1200万册。
谈起最新版本,新经典介绍:“本次最新的改版中,我们以加西亚·马尔克斯手绘的‘美人儿蕾梅黛丝飞天图’设计了腰封,画风奇奇怪怪、可可爱爱,或许从中我们也可以窥见作家本人对作品的态度:绝非将它视为一种晦涩艰深的东西,而是连‘路边摊贩、出租车司机都爱读’(作家访谈中提及),接地气的、有生命力的存在。”
回顾《百年孤独》在中国,它引进那一年的次年,莫言获奖;再两年后,马尔克斯去世;它似乎在不断地迎来“重读的时刻”。
新经典编辑部的同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去世那年我正在上学,我清楚地记得是在和同学乘坐公交车时得知了这一消息。当时我们都很震惊,因为像写出这样伟大作品的作家就像早就不再属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我仿佛看见小黄花缤纷飘落,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原来就是魔幻现实的影响力,不止是一个遥远的文学概念,它是读者与作家、作品达成的一种同谋般的情感共识。作品中的情节仿佛在现实中发生了,化作读者与作家之间私密的纪念仪式。一部作品能对一个普通读者产生这样的影响,是它的‘运气’,还是读者的‘运气’?或者用加西亚·马尔克斯本人的观点来说吧,是‘命运’吧。”
《百年孤独》剧照,老何塞去世时小黄花覆满街道
多年间,新经典也在持续地策划、举办各类共读、纪念活动,马尔克斯逝世那年,新经典与三联书店一起举办了“24小时接力阅读《百年孤独》”的活动,当时来到书店参与接力朗读的读者有小学生也有花甲之年的老人;2021年,《百年孤独》发行量突破1000万册,“一场事先张扬的孤独派对”的纪念活动举办,大家聚在一起讲述自己与《百年孤独》的故事,编辑们自己还排演了一段舞台剧。
“在《百年孤独》1000万册发行纪念活动中,我负责的工作很简单,为现场每一位来宾献上一支黄玫瑰。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大家放置了一块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半身像,就像作家本人亲临现场,微笑着注视我们。多年以后,我或许还会清楚地回忆起那一天的氛围,灯光,夜晚,香槟,黄玫瑰,台上用西班牙语朗读到‘今天还是星期一’,扮演智者梅尔基亚德斯的同事摇晃一串代表新奇发明的易拉罐,叮当作响。那是一种在场感,我们就在故事中。”新经典的编辑同学分享道。
来源:米西说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