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是汴河突然改道,一夜之间冲垮了三座码头,淹了东关外上百户人家。衙门刚忙完救灾,皇城根儿的琉璃井又干了——这可是宫里专用的水井,太监们挑水要跑到五里外的金水河,累得叫苦连天。
北宋雍熙三年(986年)八月,开封府出大事了。
先是汴河突然改道,一夜之间冲垮了三座码头,淹了东关外上百户人家。衙门刚忙完救灾,皇城根儿的琉璃井又干了——这可是宫里专用的水井,太监们挑水要跑到五里外的金水河,累得叫苦连天。
最邪门的还在后头。当年秋闱放榜,开封府一个考生都没中。往年怎么着也能出三五个举人,今年却全军覆没。城里的书院先生们私下传言:"开封的文气散了。"
知府赵安仁急得团团转。他刚上任半年,这接二连三的怪事,上头能不怪罪?
"来人!去把李半仙给我请来!"
李半仙其实不姓李,真名叫啥早没人记得了。老头儿七十多岁,瞎了三十年,就靠一根龙头拐杖走江湖。别看他眼瞎,往地上一蹲,拐杖往土里一杵,就能听出地下水脉走向。开封城里谁家打井,都得先请他看看方位。
李半仙摸索着进了衙门,赵安仁还没开口,老头儿就叹气:"赵大人,您这官儿不好当啊。"
"李先生,您快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李半仙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开封的龙脉断了。"
"啥?"赵安仁脸都白了。
"您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内情。"李半仙摸出烟袋锅子,装上烟叶点着,"开封这地方,当年能定为国都,就是因为风水好。黄河从西北来,汴河穿城过,这叫'双龙戏珠'。城北靠着邙山,城南通着淮河,这叫'前朱雀后玄武'。"
赵安仁听得云里雾里:"那现在呢?"
"黄河改道,把地下的龙脉冲断了。"李半仙吧嗒吧嗒抽着烟,"您想啊,龙脉断了,地气全漏了,这城里哪还有生气?水不往该去的地方流,人不往该旺的地方旺,能不出事?"
"那咋办?"
"得找人把龙脉接上。"
"找谁?"
李半仙沉默了一会儿:"华山脚下有个道士,叫玄机子,听说是陈抟老祖的徒孙。这人有本事,就是脾气古怪,不一定肯来。"
赵安仁是个急性子,当天就备了马,带着李半仙往华山赶。
五天后,两人风尘仆仆到了华山脚下。道观倒是找到了,破破烂烂的,门口挂着块歪牌子——"清虚观"。
院子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道士正蹲在地上,拿根树枝逗蚂蚁玩。
"敢问可是玄机子道长?"赵安仁拱手。
老道士头也不抬:"找我干啥?算命不算,看风水不看,画符不画,你们走吧。"
赵安仁愣了。这道士比他想的还难缠。
"道长,我是开封知府赵安仁,有要事相求。"
"开封?"玄机子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他,"那地方我不去。"
"为何?"
"麻烦。"玄机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们那龙脉断了吧?水也出问题了吧?科举也不顺了吧?"
赵安仁大吃一惊:"道长怎么知道?"
"废话,你们不出事能来找我?"玄机子翻了个白眼,"但我还是不去。开封那地方水太深,我一个糟老头子,搅和不起。"
李半仙这时候开口了:"玄机道长,您师祖陈抟老祖当年留下话——'天地有缺,匠人补之;龙脉有损,道人续之。'您这是要违背祖训?"
玄机子愣住了,盯着李半仙看了半天:"你是谁?"
"老朽李泌,早年在华山听过陈抟老祖讲道。"
"李泌?"玄机子猛地一拍大腿,"我听师父说过你!当年那个预言黄巢起义的瞎子?"
"正是老朽。只是那会儿眼睛还没瞎。"
玄机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骂了句脏话:"操!你们这是挖坑等我跳呢!"
赵安仁赶紧赔笑:"道长,开封百万百姓的命,就指着您了。"
"少来这套。"玄机子没好气地说,"我丑话说前头,去可以,但我说了算,谁都别给我指手画脚。另外,我要一百两银子做路费,事成之后再给一千两。"
"成交!"赵安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玄机子到开封,第一件事就是骑着头毛驴满城转悠。
他这模样可够邋遢的——头发三个月没洗,道袍破了好几个洞,脚上的草鞋露着大拇指。骑着驴东瞧瞧西看看,嘴里还哼着调子不全的小曲。
城里的官员看着都皱眉:"知府大人,您就请了这么个人?"
转了三天,玄机子在城东北角的繁塔附近停下来。
"就这儿,往下挖。"
赵安仁让人挖。挖到五丈深时,果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黑水往外冒,臭得熏人。
李半仙用拐杖探了探:"这就是龙脉断裂的地方。"
玄机子蹲在坑边看了半天,突然说:"要造塔。"
"造塔?"赵安仁一愣。
"对,造座铁塔,把这裂缝镇住。"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胖官员跳了出来。这是户部侍郎王德用,专管钱粮的。
"铁塔?你知道铁多贵吗?"王德用瞪着眼睛,"造座砖塔不行吗?非得用铁?"
"砖塔镇不住。"玄机子懒洋洋地说,"这裂缝太邪乎,必须用铁。铁属金,金能生水,还能克木——这底下的裂缝就是'木气'太旺冲出来的。"
"一派胡言!"王德用涨红了脸,"我看你就是想骗钱!"
玄机子冷笑一声:"你爱信不信。反正话我说了,不用铁,你们等着开封沉下去吧。"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赵安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这时,宫里来人了——太监传旨,宋太宗召见赵安仁。
皇帝阴沉着脸:"赵安仁,朕问你,开封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安仁把情况详细禀报了一遍,最后说:"臣请来的道士说必须造铁塔,但户部说没钱……"
"没钱?"宋太宗猛地一拍桌子,"朕的龙脉都断了,还在乎那几个钱?造!给朕造!谁敢拦着,朕砍了他的脑袋!"
皇帝发了话,王德用再不敢吱声。
但麻烦还在后头。
朝廷下令全国征集废铁,结果各地官员都叫苦——百姓家里的铁器本来就少,再征上来,老百姓拿啥种地做饭?
玄机子说:"不用精铁,生铁就行。把废铁器、旧兵器、破农具全收上来,熔了铸塔砖。"
"那得多少?"
"至少六万担。"
六万担!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玄机子看他们的表情,撇撇嘴:"你们以为镇龙脉是闹着玩的?少一斤铁,这塔就差一分气势。到时候镇不住,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征铁。
老百姓听说是为了修龙脉,倒也配合。有个老汉拄着拐杖来,把家里祖传的铁锅都献出来了:"俺家三代人用这口锅,现在献给朝廷,也算是为子孙积德了。"
赵安仁看着这一幕,眼眶都红了。
铸造工程比想象中难得多。
玄机子设计的塔砖很特别——每块砖中空,里面要装砂土和五谷,再浇铁水。
第一次浇铸,铁水太热,木模直接烧着了。
第二次浇铸,铁水太冷,还没流满就凝固了,铸出来的砖跟蜂窝煤似的。
第三次浇铸,终于成功了一块。工匠们高兴坏了,结果抬砖的时候,一个小伙子脚下一滑,人连砖一起掉进铁水炉里。
惨叫声只响了一瞬间,就没了。
铁水炉边上,飘着一股烤肉的焦味。
工匠们吓坏了,纷纷要罢工:"这是在拿命换砖啊!"
赵安仁急了,跪在炉子前:"各位师傅,老夫给你们磕头了!你们不干,开封就完了,百万百姓就完了!"
"扑通"一声,知府大人的头磕在石板上,血都流出来了。
工匠们看着都红了眼。领头的老铁匠抹了把眼泪:"干!怕个球!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但意外还是接二连三。
有个工匠被飞溅的铁水烫瞎了眼;有个工匠搬砖时砸断了腿;还有个工匠干活时中暑,躺了半个月才醒。
三年时间,十个铁匠死了仨,伤了五个,只剩两个完好的。
终于,十万块铁砖铸成了。
玄机子选了个日子——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天阳气最盛,动工最合适。"
塔基挖了三丈深,用糯米浆拌石灰填实。玄机子说:"这叫'深埋浅露',能把地气锁住。"
第一块砖放下去时,他拿着罗盘指挥:"往东三寸!往北两分!对,就这儿!"
塔一层层往上长。
每砌完一层,玄机子都要爬上去检查,用手摸,用耳朵听,甚至趴在砖上闻味道。
"这块砖气不顺,换掉。"
"这块砖火候不够,换掉。"
"这块砖有裂纹,换掉。"
工匠们开始还不服气,后来发现他说的都对——那些被换掉的砖,仔细一看,确实有问题。
建到第七层时,出大事了。
那天半夜,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城。一道闪电劈下来,正中塔身,"轰"的一声巨响,刚砌好的第七层炸塌了半边。
工匠们吓得脸都绿了:"这是遭天谴了!"
赵安仁也慌了:"道长,这……"
玄机子却笑了,笑得很开心。
"好事!大好事!"
"啥?"众人都懵了。
"这说明龙脉醒了。"玄机子指着塌掉的地方,"你们看,雷劈的位置正好是龙脉裂缝的正上方。龙脉在反抗,说明它还活着。"
"那咋办?"
"用雷击木。"玄机子说,"去找四块被雷劈过的树木,埋在第七层的四个角上,用红绳缠紧。雷击木能避雷,更重要的是,它们自己挨过雷劈,能跟龙脉'共情'。"
众人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办法。
找来雷击木埋好后,果然再没出过事。
三年零八个月,铁塔终于建成了。
那天,开封城倾城而出。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全挤到城东北角看热闹。
塔高五十五米,十三层八角,通体铁褐色,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每块铁砖上都雕着花纹——飞天、菩萨、龙凤、花卉,精美得像艺术品。
最妙的是塔顶。一颗铜质宝珠悬在塔尖上,里面装着从黄河、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各取的水。
"这叫'五水归元'。"玄机子说,"五条河的水汇在这儿,龙脉就接上了。"
宋太宗亲自来祭塔,题了块匾——"镇龙塔"。
奇迹很快出现了。
先是琉璃井冒出清泉,水比以前还甜。
接着汴河水量大涨,码头上千帆竞发,商船络绎不绝。
最神的是,当年秋闱,开封考生包揽了前三甲。
老百姓奔走相告,纷纷来塔下烧香磕头。
赵安仁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拉着玄机子的手:"道长,您真是神人啊!朝廷要封您为国师,您就留下来吧!"
玄机子甩开他的手:"别,我可不想在这儿耗着。"
"那您……"
"我该走了。"玄机子背起包袱,牵着那头毛驴,"记住,每年九月初九,派人清洗塔身,保持砖的'呼吸'。塔周围百步之内,不许建高楼。每十年在塔下种棵树,树根能和龙脉相通。"
"一定照办!"
玄机子走到塔下,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叹了口气:"这塔能保你们三百年。三百年后……看天意吧。"
说完,他骑着驴,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夕阳里。
玄机子走后十年,赵安仁退休回乡。
临走前,他特意去了趟清虚观,想再见见那个怪老道。
道观还是那么破,但门口多了块新牌子——"玄机子道长于去年羽化登仙"。
赵安仁愣住了。
一个小道士走出来:"您是赵大人吧?师父留了封信给您。"
信只有一句话:"塔下埋了我半条命,你们好好守着。"
赵安仁打开信,手都在抖。
原来,玄机子在设计铁塔时,把自己的一滴心血滴进了塔基里。这样做能让塔"活"起来,但代价是折寿二十年。
"师父说,他本来还能活三十年的。"小道士红着眼圈,"但他说值得,一座塔换一城人,这买卖不亏。"
赵安仁在塔下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用自己的俸禄,在塔边种了十三棵槐树——代表塔的十三层,也代表他对玄机子的十三次叩拜。
铁塔一站就是一千多年。
它经历过金兵围城,塔身被砸出无数坑洼。
它经历过黄河决堤,洪水淹到第七层。
它经历过战火硝烟,炮弹炸出十几个大洞。
但它始终没倒。
民国时期,一个德国工程师来开封考察,看到铁塔惊得说不出话。
"900年前的建筑,垂直度误差不超过三厘米?这怎么可能?"
陪同的中国官员笑了:"这不是技术,是命。"
"命?"
"对,玄机子的命,十个铁匠的命,还有千千万万守塔人的命。"
如今,铁塔依然矗立着。
每年九月初九,都有人来清洗塔身,给塔下的树浇水。
没人知道龙脉是不是真的接上了,但开封城确实好好的。
或许,这就够了。
【全文完】
来源:老陈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