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年,兵团里一个上海来的知青,把自己小提琴送给当地哈萨克小孩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30 17:34 1

摘要:那一年,我十九岁,从上海被一列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运到了这个地图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点。

那一年,我十九岁,从上海被一列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运到了这个地图上需要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点。

这里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我们管这里叫“世界尽头”。

风是这里的主人,一年四季都在不知疲倦地巡视着它的领地。春天,它夹着沙。冬天,它裹着雪。

我带来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塞满了厚衣服的帆布包,几本被翻烂了的书,还有一把小提琴。

那把琴,是我父亲在我十二岁生日时送给我的。

琴身是欧洲的枫木,在上海家里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温暖柔和的蜜色光泽。

到了这里,它好像也水土不服,光泽暗淡了许多,沉默地躺在黑色的琴盒里,像一具精致的骸骨。

我们住的是地窝子,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冬暖夏凉。

但所谓的“暖”,是相对于零下三十度的“冷”而言。

每天都是无休止的劳动。开垦荒地,挖渠,播种,收割。

我的手,原本是用来按动琴弦的,指尖有常年练习留下的薄茧,光滑而敏感。

几个月下来,这双手就彻底变了样。

裂开的口子像是干涸的河床,泥土嵌在指甲缝里,怎么也洗不干净。掌心里的老茧,厚得像一层盔甲。

有时候,夜深人静,等所有人都睡着了,鼾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整个地窝子。

我会悄悄地爬起来,借着从地窝子顶上小窗户漏进来的一点点月光,打开琴盒。

我不敢拉出声音,怕吵醒别人,也怕那点属于我自己的,精致而脆弱的梦,被这粗粝的现实惊碎。

我就只是看着它,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琴身。

那冰凉、光滑的触感,像一道闪电,瞬间能把我带回上海那个小小的,却无比温暖的家。

我能想起梧桐树的影子落在窗台上,能闻到母亲炖的汤的香气,能听到父亲在客厅里读报纸的沙沙声。

然后,我会把琴弓搭在弦上,不出声地,模仿着拉琴的动作。

在心里,我演奏着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

那旋律在我的脑海里流淌,神圣,庄严,像是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为我自己举行一场无声的葬礼。

葬掉那个曾经以为世界就是音乐厅和五线谱的少年。

那天,连里休息。

戈壁滩上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刚被洗过的绸布,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实在憋闷得慌,就背着琴,一个人往团部后面的红柳滩走去。

那里的红柳长得很高,能遮住人。

我觉得安全。

我靠在一棵最大的红柳树下,架起了琴。

这是我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真正地让琴发出声音。

琴弓与琴弦摩擦的瞬间,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拉的是《沉思》。

那旋律哀伤、悠远,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我心里的叹息。

我闭着眼睛,完全沉浸在里面。

我不知道自己拉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我睁开眼,准备收琴。

一转头,我吓了一跳。

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孩。

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旧的哈萨克族袷袢,袖口磨得发亮。

脸蛋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红扑扑的,像两坨熟透的苹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黑亮黑亮的,像戈壁滩上夜晚的星星,干净,又带着一种野生的、不受拘束的光。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琴。

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贪婪的好奇。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琴往怀里抱了抱。

这是我唯一的宝贝了。

他见我动了,好像也回过神来,却没有走,反而朝我走近了两步。

他指了指我怀里的琴,张了张嘴,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哈萨克语。

他的声音很清脆,像小马驹的蹄子敲在石头上。

我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

他有点着急,又指了指琴,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学了一声鸟叫。

那声音婉转动听,惟妙惟肖。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是在问我,这个“木头盒子”,为什么能发出那么好听的,像鸟叫一样的声音。

我心里忽然就软了一下。

这个把音乐比作鸟叫的孩子。

我冲他笑了笑,把琴重新架在肩上。

我拉了一段最简单的练习曲,音阶的上行和下行。

他的眼睛随着我运弓的手臂来回移动,一眨不眨,嘴巴微微张着,完全看呆了。

我拉完,他用力地鼓掌。

那笨拙的、用力的姿A样,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那天起,他成了我的小听众。

只要我一有空去红柳滩练琴,他总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安静地坐在一旁听。

我们之间语言不通,交流很少。

他只是听。

有时候我拉欢快的曲子,他会跟着轻轻晃动身体,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有时候我拉悲伤的曲子,他就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眼神里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忧郁。

我慢慢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巴扎尔拜。

是附近牧民的孩子。

他的出现,像是在我这片灰色的、被劳动和疲惫填满的沙漠里,开出了一朵小小的,颜色鲜艳的花。

让我觉得,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有一天,我拉完琴,正在用一块软布小心地擦拭琴身。

巴扎尔拜忽然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离琴弦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没有碰上去。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渴望。

我知道他想摸一摸。

我犹豫了。

这把琴,连我自己都舍不得让它沾上一点灰尘和汗水。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帮家里干活而显得有些粗糙的小手,又看了看他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整个天空的眼睛。

我叹了口气,把琴递了过去。

“小心点。”我说。

虽然知道他听不懂,但我还是说了。

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动作变得格外郑重。

他没有用手掌去碰,而是用指尖,像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从琴头滑到琴尾。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琴弦时,他浑身都颤抖了一下,好像被一股微弱的电流击中。

他抬起头看我,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混合着敬畏和狂喜的表情。

他把琴还给我,又对我比划了半天。

我看了好久才明白。

他想自己做一个。

我被他这个想法逗笑了。

做一把小提琴?这怎么可能?

小提琴的制作工艺那么复杂,对木材、尺寸、弧度的要求都极其严苛。

我摇了摇头,想告诉他这不可能。

但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在鼓励他。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是一种要去完成一件伟大事业的坚定表情。

然后,他转身跑了。

我以为这只是小孩子一个异想天terr的想法,很快就会忘记。

但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过了大概半个多月,他又在红柳滩等我。

这一次,他怀里抱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块被他用小刀削成了大概形状的木头,有点像琴身,但歪歪扭扭,非常粗糙。

上面还牵着几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羊肠线,算是琴弦。

他还削了一根弯弯的树枝,上面也绷着一根线,算是琴弓。

他把这个“四不像”献宝似的递给我看。

我看着他手里那个拙劣的仿制品,又看了看他被小刀划得到处都是口子的手,和那双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的眼睛。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娱乐活动只有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石头的年代。

在这个除了劳动,我们这些所谓的“知识青年”几乎已经忘记了理想和艺术为何物的地方。

一个哈萨克族的小男孩,仅仅因为听过几次琴声,就凭着一股最原始的冲动,用最简陋的工具,想要复刻出一个他心中的“音乐梦”。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接过他那个“小提琴”,郑重其事地检查了一遍。

我指了指“琴身”上一个过于尖锐的棱角,又指了指“琴弓”上松垮的线。

他立刻明白了,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那天,我没有拉我自己的琴。

我用他那把“琴”,煞有介事地比划了半天。

虽然它发不出任何称得上是音乐的声音,只有“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但巴扎尔拜听得比任何时候都专注。

临走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备用的松香,递给了他。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奇地闻了闻。

我拿起他的“琴弓”,把松香在上面来回擦了擦,然后拉了一下那根羊肠线。

虽然声音依然难听,但比起之前,确实多了一点“涩”的质感。

他一下子就懂了,宝贝似的把那块小小的松香揣进怀里,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那笑容,比戈壁滩上的太阳还要晃眼。

冬天来得又快又猛。

大雪封山,天寒地冻。

我们这些知青被派去修水渠。

那是最苦的活。

天不亮就得起床,顶着能把人骨头吹裂的寒风,在结了冰的土地上挖石头,砸冻土。

一天下来,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覺,腰像要断掉一样。

人的精神也被这无边无际的白色和寒冷,磨得越来越麻木。

我很久没有去红柳滩了。

琴盒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我甚至都快忘了巴扎尔拜,那个眼睛像星星的孩子。

直到那天,我病倒了。

高烧,说胡话。

在那个年代,兵团里医疗条件很差,一场重感冒都可能要了人的命。

我躺在地窝子的土炕上,浑身滚烫,脑子里像是在放走马灯。

上海的弄堂,父亲的背影,母亲的眼泪,还有巴赫的旋律,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给我喂水。

那水带着一股浓浓的奶味和咸味。

是哈萨克族的奶茶。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张焦急的脸。

是巴扎尔拜。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胡子很浓,应该是他的父亲。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连里的卫生员给我打了一针,但烧一直不退。

是巴扎尔拜的父亲,用最古老的法子,一遍一遍地用雪水浸湿的毛巾给我擦身体,逼着我喝下一碗又一碗滚烫的羊肉汤。

巴扎尔拜就守在我身边。

他见我醒了,就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他的那把“小提琴”。

经过这段时间的改造,它比之前像样多了。

琴身被打磨得光滑了一些,虽然形状还是怪怪的。

琴弦换成了更结实的马尾鬃。

他把这个“宝贝”举到我面前,然后用他那根树枝“琴弓”,在上面笨拙地拉动。

没有旋律,不成调子。

就是“咿咿呀呀”的声音。

但在我当时烧得混沌的耳朵里,那声音却像是天籁。

他一遍一遍地拉着。

神情专注而虔信,像是在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我看着他,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我知道,他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用他以为的“音乐”,来叫醒我。

我的烧,在那天晚上,奇迹般地退了。

后来我才知道。

是巴扎尔拜见我很久没去红柳滩,就一路找到了我们连队。

他不会说汉语,就跟门卫比划拉琴的动作。

大家才知道,他是来找我的。

知道我病了,他又跑回家,把他的父亲叫了来。

他的父亲是附近有名的老牧民,懂一些土方子。

我病好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穿上厚厚的棉袄,跟着巴扎尔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家走。

我要去谢谢他的阿爸。

他家住在离我们连队十几里外的一个冬牧场。

几顶毡房,散落在山坳里,升起袅袅的炊烟,像童话里的场景。

一进毡房,一股混杂着奶香、肉香和皮革味的暖气就扑面而来。

巴扎尔拜的母亲,一位慈祥的哈萨克族额吉,端上了热腾腾的奶茶和刚出炉的馕。

巴扎尔拜的父亲,那位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看着我,用力的点了点头,眼神里是草原民族特有的那种淳朴和真诚。

我从怀里掏出我带来的“谢礼”。

那是我攒了两个月的津贴,托人从县城买的两瓶白酒和一条烟。

这是当时我们能拿出的最体面的礼物了。

巴扎尔拜的父亲摆了摆手,不肯收。

他指了指巴扎尔拜,又指了指我,说了一长串哈萨克语。

巴扎尔拜在一旁,用他会的有限的几个汉字,加上手舞足蹈的比划,给我“翻译”。

“阿爸……说……朋友……朋友……”

我懂了。

他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帮忙,不需要谢礼。

那一刻,我一个来自大上海,自认见过些世面的青年,在这个简陋的毡房里,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哈萨克族男人面前,感到了深深的惭愧。

我带来的那些“礼物”,和我所得到的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们给我的,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最纯粹的善意和温暖。

那天,我在他们家吃了一顿饭。

那是我到新疆以后,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饭后,巴扎尔拜的父亲拿出了他的冬不拉。

他拨动琴弦,唱起了哈萨克族的民歌。

歌声苍凉、辽阔,像是从天山之巅吹来的风,又像是额尔齐斯河奔腾不息的水。

毡房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巴札尔拜也唱着,他的声音清亮,充满了生命力。

我听不懂歌词,但我能听懂那旋律里的情感。

那里面有对草原的热爱,有对生命的赞美,有流浪的孤寂,也有找到归宿的喜悦。

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我所珍视的,巴赫、莫扎特、贝多芬,那些西方的古典音乐,才是音乐的圣殿。

而此刻,在这顶小小的毡房里,我听到的这种最质朴的,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歌声,同样拥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音乐,原来是不分国界,不分形式的。

它的灵魂,是共通的。

我看着唱得满脸通红的巴扎尔拜,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在我心里埋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和巴扎尔拜成了真正的朋友。

我会教他几个简单的汉字。

他会教我几句日常的哈萨克语。

更多的时候,我们还是用音乐交流。

我拉琴给他听,从巴赫到维瓦尔第。

他唱歌给我听,那些古老的,关于雄鹰和雪山的歌谣。

我发现,他有惊人的音乐天赋。

很多复杂的旋律,我只拉一两遍,他就能哼出大致的调子。

他的节奏感是天生的,像是长在他的血液里。

他依然在不停地改造他的那把“小提琴”。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风干了很久的胡杨木,那是戈壁上最坚硬的木头。

他用一把小小的刀,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把那块木头挖空,削成琴的形状。

他的手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口子,新的伤叠着旧的伤。

我有时候看着都心疼,想让他别弄了。

但他只是冲我笑笑,眼睛里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他的阿爸和额吉,也只是看着他,从不阻止。

在他们看来,孩子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好了。

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巴扎e拜的第二代“小提琴”终于完工了。

比起第一代,它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虽然琴身依然显得笨拙,弧度也不够优美,但它已经很接近一把真正的小提琴了。

他甚至还学着我的样子,给它涂上了一层不知道用什么植物的汁液做成的“漆”。

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做的琴弓。

他用一根极富弹性的,不知名的树枝,绷上了几十根细密的马尾。

那张力,竟然恰到好处。

那天在红柳滩,他把这把新琴递给我,眼睛里闪着光。

我接过来,试着拉了一下。

它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咯吱”的噪音了。

虽然音色干涩,有点像锯木头,但它确实发出了几个高低不同的,可以分辨的音。

Do, Re, Mi……

当那几个简单的音符,从这把由一个哈萨克孩子用最原始的工具做出来的“琴”上传出来时。

我看到巴扎尔拜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

他成功了。

他用自己的手,让一块木头唱出了歌。

我也被深深地触动了。

我把他拉到我身边,把我的那把枫木小提琴,塞到了他的手里。

“拿着。”

他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拿起琴弓,放到他另一只手上,然后握着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摆成拉琴的标准姿势。

“来,试试这个。”

他僵硬得像一截木头,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我把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按在琴弦的正确位置上。

“别怕,就像你平时哼歌一样。”

我引导着他,拉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音。

“sol——”

那一声,从我那把真正的,来自欧洲的枫木小提琴里发出的,圆润、饱满、悠扬的琴音,像是有魔力一样。

巴扎尔拜浑身一震。

他呆呆地听着那个声音在空气中回荡,然后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琴。

那表情,像是一个乞丐,突然被告知,他拥有了整个王国的宝藏。

他试着,自己动了一下琴弓。

“吱——”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我笑了笑,重新握住他的手。

“别急,慢慢来。手腕要放松,弓要直……”

那天下午,我就在红柳滩,给了巴扎尔拜他的第一堂,真正的小提琴课。

他学得很快,比我想象得还要快。

那种对音乐的感觉,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我教他的东西,他能举一反三。

我意识到,我面前的这个孩子,可能真的是个天才。

一个被遗落在戈壁滩上的,音乐的天才。

而我心里的那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

这把琴,跟着我,在这里,能做什么呢?

它只能在深夜里,被我拿出来,作为一点可怜的慰藉。

它只能在劳动之余,被我用来排遣个人的愁绪。

它会和我一起,在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慢慢地被风沙侵蚀,被岁月磨损,最后光芒散尽,归于沉寂。

可是,如果到了巴扎尔拜的手里呢?

它可能会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崭新的生命。

它会被一个真正热爱它,把它当作神祇一样崇拜的孩子,日夜抚摸,奏响。

它的音乐,会飘荡在草原上,飘进毡房里。

它会成为这个孩子生命的一部分,会带着他,走向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更广阔的世界。

我看着巴扎尔拜抱着我的琴,爱不释手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角去擦拭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那神情,是那么的虔诚。

我做了决定。

这个决定,在当时的我看来,近乎疯狂。

那是我生命中,除了亲人之外,最宝贵的东西。

是我的过去,我的身份,我所有骄傲和梦想的寄托。

把它送人,就像是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活生生地剥离出去。

会疼。

我知道会疼。

但我也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后悔一辈子。

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

我把琴盒打开,就放在我的枕边。

我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描摹着琴身的轮廓。

我想起了父亲把它交给我时,眼里的期许。

他说:“家言,音乐是灵魂的语言。爸爸希望,无论将来你遇到什么,都不要丢掉它。”

爸爸,对不起。

我可能要把它“丢掉”了。

但我想,您如果知道,我是把它交给了另一个,更需要它的灵魂,您会理解我的,对吗?

第二天,我找到巴扎尔拜。

我把琴盒整个地递给了他。

他一脸茫然。

我打开琴盒,把里面的小提琴,连同琴弓,松香,备用琴弦,甚至那块我用了多年的擦琴布,全部拿了出来。

我一样一样地,示范给他看,怎么装,怎么拆,怎么保养。

然后,我把它们重新放回琴盒,盖上盖子,把那个金属搭扣,“咔哒”一声扣上。

我把琴盒,推到他面前。

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琴盒,然后做了一个“送给你”的手势。

他彻底呆住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琴盒,拼命地摇头,把琴盒往我这边推。

嘴里不停地说着我听不懂的哈萨克语,神情又惊又怕。

我按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我所知道的,最清晰的普通话说:

“巴扎尔拜,它现在是你的了。”

“你要好好待它。”

“你要让它,替我,一直唱下去。”

他好像听懂了我的语气,但还是不敢相信。

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我从琴盒里,把那把琴拿了出来,塞进他怀里。

然后,我拿起他自己做的那把“胡杨木小提琴”。

我对他做了一个“交换”的手势。

他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胡杨木琴”,又看看怀里那把真正的“枫木琴”。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施舍,是交换。

是一个拉琴的人,和另一个拉琴的人之间,平等的交换。

“哇”的一声,他哭了。

他不是那种默默流泪的孩子。

他是放声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像是一下子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激动、不敢置信,都哭出来。

他抱着那把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没劝他。

我只是蹲下来,用我那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的眼眶也是湿的。

等他哭够了,我把他拉起来。

“走,回家。”

我拿着他那把“胡杨木琴”,他抱着我的“枫木琴”,一起往他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把那琴盒抱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它会飞走一样。

到了他家毡房,我把事情的经过,用我蹩脚的哈萨克语,加上无数的比划,告诉了他父亲。

他父亲听完,沉默了很久。

这位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辈子的男人,眼圈也红了。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给了我一个无比用力的拥抱。

那是一个草原汉子,所能表达的,最重的感谢。

那天,他家宰了一只羊。

那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时,才会有的礼节。

整个冬牧场的人都来了。

人们在毡房外的雪地上,燃起了篝火。

巴扎尔拜的父亲,亲自把那把枫木小提琴,交到巴扎尔拜手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巴扎尔拜站到了篝火前。

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学着我的样子,把琴架好。

他拉了。

他拉的是我教他的,最简单的一段旋律。

不成调,很多音都跑了。

但是,当那悠扬的,从未在这片草原上响起过的声音,伴着篝火的噼啪声,飘向墨蓝色的夜空时。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些牧民,那些一辈子只听过冬不拉和牧歌的人们。

他们和我一样,静静地听着。

眼神里,是和我第一次见到巴扎尔拜时,他眼里一样的光。

那是对一种全新的,美的东西的,最纯粹的好奇和敬畏。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个在火光中拉琴的小小身影。

我的手里,还握着他换给我的那把“胡杨木小提琴”。

琴身很粗糙,甚至还有点硌手。

但我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那一刻,我心里那点因为失去而产生的空洞和疼痛,突然就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我没有失去什么。

我只是把一颗种子,种在了更适合它生长的地方。

它会在这里,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间,生根,发芽。

然后,开出我从未见过的,绚烂的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小提琴。

连队里的生活,依旧是日复一日的劳动。

但我好像变了。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落到了这片土地上。

我不再觉得这里的风是刺骨的刀子,我开始能听懂风里夹带的,来自远山的讯息。

我不再觉得这里的土地是贫瘠的荒漠,我开始能感受到,春天冰雪融化后,草芽顶破冻土时,那种沉默而倔强的生命力。

我开始学着像巴扎尔拜的父亲一样,从天上的云,判断明天的天气。

我开始能分清各种牧草的名字。

我甚至还跟着他们,学会了骑马。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骑着马,跑到很高很高的山坡上。

远远地,我能看到巴扎尔拜家的毡房。

然后,我会听到一阵琴声,断断续续地,顺着风飘过来。

那琴声,一天比一天流畅,一天比一天动听。

它不再是单纯地模仿我教给他的那些西方乐曲。

他开始把哈萨克族的民歌,那些他从小听到大的旋律,用小提琴拉出来。

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音乐。

它有西方古典音乐的严谨和华丽,又有草原民歌的自由和辽阔。

它像是在天山雪莲上,开出了一朵上海的白玉兰。

美得不可思议。

我常常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夕阳把整个戈壁滩都染成金色,我才骑着马,慢慢地回去。

心里是满满的,说不出的平静和喜悦。

几年后,我离开了兵团,回到了上海。

走的那天,巴扎尔拜一家,还有很多牧民,来送我。

巴扎尔拜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个子窜得很高,脸上的轮廓也开始变得硬朗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把小提琴,拉得惊天动地。

他拉的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

旋律激昂,复杂,充满了力量。

我听着,笑着,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绿皮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到他在站台上,一边追着火车跑,一边拉着琴。

那琴声,和着火车的轰鸣,像是在为我送行,又像是在向我宣告一个新生命的开始。

我把那把“胡杨木小提琴”,一路带回了上海。

它现在就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会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我就会告诉他们,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伟大的一次“交换”。

后来,我通过一些辗转的关系,断断续续地,听到过一些关于巴扎尔拜的消息。

听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地区文工团选中了。

听说,他后来考上了乌鲁木齐的艺术学院,主修小提琴。

听说,他毕业后,没有留在大城市,而是回到了他的家乡,成了一名音乐老师。

再后来,听说,他组建了一个乐队,把冬不拉、手鼓这些民族乐器,和小提琴、大提琴这些西洋乐器结合在一起。

他们的音乐,在整个新疆,都很有名。

几十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我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当年的知青生涯,也成了泛黄的记忆。

直到前年,我孙女拿了一张音乐会的海报给我看。

“爷爷,你看,这个演奏家的名字好特别。”

我戴上老花镜,凑过去看。

海报上,是一个穿着西装,头发微卷,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

那把琴,在舞台的灯光下,泛着一层熟悉的,温暖的蜜色光泽。

演奏家的名字,叫——

巴扎尔拜·哈恩。

下面有一行小字介绍:著名哈萨克族小提琴演奏家,其音乐融合了古典与民族风格,被誉为“从草原上飞出的金丝雀”。

我的手,一下子就抖了起来。

音乐会是在上海大剧院。

我让孙女给我买了最好的票。

那天,我穿上了我最体面的一件中山装。

我坐在剧院柔软的红色丝绒椅子上,看着穹顶上璀璨的水晶灯,恍如隔世。

上一次坐在这里,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被父亲带着,来听一场交响乐。

灯光暗下,舞台亮起。

巴扎尔拜走了出来。

他比海报上看起来,要更沉稳,也更沧桑一些。

岁月在他眼角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黑亮,干净。

他向观众鞠躬,然后,架起了琴。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

我的世界,安静了。

他拉的第一首曲子,是《沉思》。

还是那首《沉思》。

但已经完全不是我当年在红柳滩上,拉出的那个味道了。

我的《沉思》,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个人的哀伤。

而他的《沉思》,是经历过岁月沉淀后的,一种更广阔,更深沉的情感。

那琴声里,有戈壁的风,有天山的雪,有牧人的歌,有离别的伤,也有重逢的暖。

它像一条大河,缓缓地流淌,把你包裹,带你走过他所走过的一生。

我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一曲终了,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巴扎尔拜鞠躬致谢。

然后,他拿起话筒,走到了舞台中央。

他的普通话,带着一点新疆口音,但很标准,很清晰。

他说:“谢谢大家。今天,我想把下一首曲子,送给一位特别的听众。”

“我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现场。”

“几十年前,在新疆,在一个叫红柳滩的地方,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牧童。”

“有一个从上海来的,拉小提琴拉得像鸟儿唱歌一样好听的大哥哥,把他的琴,送给了我。”

“那把琴,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把。”

他举起了手里的琴。

“他不仅给了我一把琴,他还给了我一个梦。一个让我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美好的声音存在。”

“他改变了我的一生。”

“后来,他回了上海,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

“我只想跟他说一声,‘阿哥’,”他用哈萨克语喊了一声“哥哥”,“谢谢你。”

“我没有辜负你的琴,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我带着它,走遍了很多地方。我用它,拉我们哈萨克自己的歌。我让很多人知道,我们草原上的音乐,也一样好听。”

“今天,我要演奏的这首曲子,是我自己写的。”

“它的名字,叫——《交换》。”

他说完,再次架起了琴。

这一次,他拉出的旋律,是那么的熟悉。

那是我教他的第一首练习曲的音阶,混合着他唱给我听的第一首哈萨克民歌的调子。

两种截然不同的音乐元素,被他巧妙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

它们时而对话,时而追逐,时而交缠。

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在互相倾诉着几十年的思念。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这个突然站起来的白发老头。

舞台上的巴扎尔拜,也看到了我。

他的琴声,有那么一秒钟的停顿。

我们的目光,穿过黑暗的观众席,穿过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交汇在了一起。

他笑了。

眼里的泪光,和舞台的灯光,一样闪亮。

我也笑了。

老泪纵横。

他没有停下演奏,只是把琴声拉得更加悠扬,更加高亢。

那琴声,像一只雄鹰,盘旋着,飞出了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飞过了高楼林立的城市,飞回了那个遥远的,叫作“世界尽头”的地方。

飞回了那个洒满阳光的红柳滩。

一个穿着破旧袷袢的哈萨克小孩,和一个穿着褪色蓝布工装的上海青年,正坐在一起。

一个在唱。

一个在拉。

风在吹,云在走。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成了永恒。

来源:小七闲谈一点号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