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国西南部巴登-符腾堡州有一座名为欣特察尔滕(Hinterzarten)的小村庄,拿破仑时代的居民人数仅有700出头,然而,就是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居民点里,却有一位神父留下了对各国军队的长篇观察记录。
德国西南部巴登-符腾堡州有一座名为欣特察尔滕(Hinterzarten)的小村庄,拿破仑时代的居民人数仅有700出头,然而,就是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居民点里,却有一位神父留下了对各国军队的长篇观察记录。
欣特察尔滕今貌
尽管欣特察尔滕后来被附近的巴登大公国吞并,但在革命战争之初,在那个邦国林立的神圣罗马帝国里,这个小村庄还是属于西金根(Sickingen)家族,维持着相对独立。于是,1803~1810年间担任当地神父的文岑茨·察恩(Vincenz Zahn,1778-1844)就成了相对中立的观察者。
1797年施米特地图上的欣特察尔滕
这位神父搜集教堂记录和居民口碑,在32岁那年基本完成了一份大约500页的教区编年史手稿,后来也稍作修订、补充,其内容主要涉及当地历史、农业、教会,但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最近二十年来的战争。
1901年,斯特拉斯堡人保罗·施密德(Paul Schmid)发现了这份尘封已久的手稿,随即于次年将其中的战争相关部分发表于《佩囊笔记》杂志。
战争之初,负担并不算重,反而令经济活跃起来,但逐年累计下来,供养军人总数还是颇为惊人。编年史指出:
当与法兰西共和国的战争爆发时,我们这个原本宁静、与世隔绝的村庄,成了诸多事件的发生地。奥地利军队中,几乎没有哪个团没向我们派遣过前来住宿的分队。若有人知道具体数字,定会惊讶于我们竟能供养如此多的士兵与马匹。
实际上,大军过境早在1789年便已开始,那个年头,200名奥军龙骑兵途经欣特察尔滕,前往当时正出于动荡中的奥属尼德兰(或者说比利时合众国)镇压革命。接下来路过的,则是奥军施罗德(Schröder)步兵团(第7步兵团)与诺伊格鲍尔(Neugebauer)步兵团(第46步兵团)。
察恩写道:
对我们而言,军服如此美丽,来源又如此多样的军队可谓全新景象:匈牙利人、波希米亚人、奥地利人、波兰人、克罗地亚人、瓦拉几亚人、斯洛伐克人、巴纳特(奥土边境上的一个军屯区)人。这当中的奥地利骑兵尤为引人注目。来自土耳其边境的“塞雷让”兵模样更是奇特:他们属于义勇军,纪律涣散,身着蓝色长裤,脚踩短靴,枪套里插着两支手枪;他们敞着脖子,披着宽大的红色斗篷,其外表与行为举止同样令人畏惧。
显而易见,给村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乃是红斗篷、蓝长裤、挎手枪的边屯区非正规军。
作为1810年的“事后诸葛亮”,察恩评论道:
那些刚从对土战争中获胜归来的奥地利军队,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精良,却也因此充满傲慢与自负,扬言“要迅速解决法国人”。事实上,这也是当时的普遍看法,但结果却决非如此。
……
自1794年起,法国人真正掌控了局势,受挫的奥地利人将共同战败的责任推给了普鲁士人。普鲁士随即与法国缔结和约,此后,奥地利的处境愈发艰难。它的战线拉得过长,军队被拆分成过多孤立部队,频繁处于防御状态,兵力调度混乱,始终无法在关键时刻集中足够兵力对抗敌军,最终无论大小交战,均遭败绩。
察恩的观点,显然也是当时的大众看法:
整场战争期间,奥地利始终缺乏得力将领。其军队虽兵力雄厚,却因指挥失当,如同没有牧人的羊群。军官们更注重外表与高雅趣味,而非勇气与真正的军事素养;后勤部门优先满足口腹之欲,而非战争需求。各地建立了庞大的物资仓库,耗费巨资囤积弹药与饲料,最终却都落入法国人手中。
当然,鉴于奥军囤积物资时付的毕竟是真金白银,随之而来的货币流通倒是令地方经济出现了战时景气。
1794~1796年间,西金根伯爵也训练过欣特察尔滕地方民兵,但他们并未投入任何交战,也从未承担任何勤务。
总而言之:
直至1796年,在真正直面敌人之前,尽管战事纷扰,人们的生活仍算安逸。诚然,赋税有所增加,人们需要服劳役、提供人力、随时准备接待驻军,还得忍受士兵的诸多骚扰,但没什么人抱怨:因为那些年收成丰沛,人们也能赚不少钱。
但到了1796年,随着莫罗、茹尔当指挥法军大部队深入德意志腹地,状况就截然不同了。
在最初的胜利进军中,莫罗麾下的法军给当地居民留下了与奥军截然不同的印象:
法军的组织结构与奥军存在显著差异。法军当中看不到数量庞大的行李车和辎重车,没有奥军那么优雅的骑兵,步兵军官里除了少校营长之外都不骑马,也没有那些傲慢且顽固的夸夸其谈之辈(指前文中扬言“要迅速解决法国人”的奥地利人)。
法军的一切都显得灵活而轻便:机动方式、行军步伐、着装、武器与行李。他们的队伍中甚至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若仅从外表判断,大部分步兵没有制服、没有[制式]鞋子、没有银币,衣衫褴褛,仿佛毫无组织性。
但每个士兵都拥有步枪、弹药袋,佩戴着国旗颜色的帽徽,所有人都充满勇气与热情。执行任务时,士兵会严格服从军官命令;但在不执行任务时,他们即便对将军也显得不够尊敬:在他们眼中,将军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公民”,“先生”这个称谓已从法语里消失。
这些素来文明且举止优雅的法国人,此时却更像一群野蛮人;但在整场战争期间,他们仍完成了无数次卓越而辉煌的军事行动。法军行军秩序井然,唯有那些跟随在军队后方、与大部队保持一定距离(这并非毫无缘由)的劫掠者会肆意抢劫,给居民带来深深的恐惧。
总而言之,共和法军缺乏优秀的骑兵,辎重车队也颇为简化,但拥有从战争中磨练出来的坚韧步兵。
几个月后,莫罗的法军在卡尔大公反击下后撤,退却途中,他们再度路过欣特察尔滕,彼时的状况自然就要糟糕很多,甚至有不少缺衣服的士兵无奈之下穿起了女装:
撤退途中,奥军夺走了法军大量辎重;在许多地方,当地居民与奥军勾连,招致了法军的报复……然而,尽管莫罗将军需同时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仍以沉着冷静的态度,有条不紊地指挥军队后撤……
法军四处劫掠,甚至放火烧毁了此前对他们抱有敌意的部分城镇……
法军的装束着实怪异:大部分人赤脚行军,他们用床单、地毯、农民的绑腿充当衣物,有些人穿着五颜六色的斗篷,甚至有人身着女人和唱诗班儿童的衣服、神父的白长袍——这些都是他们从教堂里抢来的,还有人穿上了少女的袜子,活像是一场化装舞会。
莫罗、茹尔当二人写于1796年夏季的报告也足以证明彼时法军纪律颇为败坏:
我在尽最大努力遏制劫掠,但部队已经两个月没拿到军饷了,而且我们走得太快,辎重队跟不上;农民跑了,士兵就把空房子扫荡一空。(莫罗,7月17日)
士兵蹂躏乡间,无以复加;我领导这样一支行迹败坏的军队都要脸红。军官表示反对就会受到威胁,而且真有开枪打军官的事。(茹尔当,7月23日)
不过,到了1800~1801年莫罗再度征战德意志时,大胜而归的法军状况就好了太多,察恩评论道:
军队过境期间未发生任何不快。此时的法军已养成了纪律意识,共和派那种桀骜不驯的狂热情绪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秩序感、有荣誉感的精神。
1805年,奥地利人再度光顾南德意志,但这一回,民穷财尽的奥军给人留下的印象就要比之前差了太多,因为他们强行使用了堪称废纸的奥地利纸币换取物资。好在拿破仑及时出手,“拯民于水火”:
这一次,奥军不再像过去那样用硬通货支付开支,而是强行用在德意志毫无价值可言的纸币,兑换当地通用的硬通货,并对拒绝服从者施以暴力。但这种行径并未持续太久:被拥戴为皇帝的拿破仑率领法军攻入德意志后,奥军随即在乌尔姆战败。
此次战争期间,欣特察尔滕并未见证战事,仅仅接待过奥热罗元帅的第7军一部,察恩认为:
其纪律堪称典范,必须公允地给予称赞。
不过,他也提到了奥热罗元帅与某些20世纪知名人物的同款爱好:喜欢洗牛奶浴。
至于1809年战事,察恩作为时人,评价依然颇为尖刻:
谁曾想到,奥地利在吸取了多次惨痛教训后,仍未在战争艺术上取得任何进步!其士兵的勇气前所未有,但高层指挥却比以往更加拙劣……
此次战局期间,军队过境未引发任何不快。军队调动从1809年5月开始,持续了两周。布代师与莫利托师(约1.5万人)及 1400 名在法军服役的葡萄牙士兵(含步兵与骑兵),分批次途经施泰格;其中约3000人待在我们这里。这些葡萄牙士兵沉默寡言、举止端正又生活节俭,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一回,又换成了那些远道而来的葡萄牙士兵给当地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行文末尾,察恩总结了战争年代的体验:眼下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但和过去相比,总归还算过得去。
尽管我们已饱受战乱之苦,但若非法军纪律比过去——那时士兵野蛮且放纵——有所改善,我们的苦难还会加倍。与往日的战争相比,人们无需再过度担忧财产与生命安全;偶尔发生的混乱事件与居民犯下的应收谴责的过失,与其说是因为士兵不够人道,不如说是因语言不通导致误解。
诚然,我们需为士兵提供大量物资,但法国人素来重视礼节,也希望他人以好脸色对待他们:即便在革命最混乱的时期,只要以礼相待,哪怕他们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也会变得温和且通情达理。奥军士兵则要求丰厚的给养,因为他们食量极大;但只要能让他们吃饱,也能轻易安抚。
来源:古斯塔夫r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