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拿到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时,我和林晚站在别墅门口,像两个刚领到糖果的孩子。
拿到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时,我和林晚站在别墅门口,像两个刚领到糖果的孩子。
我甚至能闻到钥匙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前任主人的金属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
三百六十五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滚了小半年,每一个钢镚儿都带着我们这些年熬夜加班的血与汗。
林晚靠在我肩上,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子。
“陈阳,我们有家了。”
她说。
我点点头,搂紧她,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咚”一声落了地。
这别墅在郊区,有些年头了,但胜在环境好,带个小院子。林晚早就规划好了,哪儿种月季,哪儿搭葡萄架,说得好像那些花花草草明天就能从地里自己长出来一样。
对于装修,我这个干广告设计的,自然有无数想法。我拉着林晚,从一楼客厅到二楼书房,再到阁楼,手里拿着卷尺,嘴里念叨着尺寸,脑子里已经开始跑3D建模了。
问题,就出在主卧。
我把卷尺的一头让林晚按在墙角,自己拉到另一头,蹲下身子仔细看刻度。
“不对啊。”我皱起眉。
“怎么了?”林晚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窗帘的颜色。
“尺寸不对。”我又量了一遍,然后拿出手机,点开购房合同附件里的户型图。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主卧,21.5平方米。
可我量出来的,撑死也就18平米多一点。
“差了快三平米呢。”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回事?”
林晚凑过来看了看,“会不会是图纸印错了?或者……你量错了?”
我把卷尺递给她,“你来。”
女人在这种事上,有时候比男人更较真。林晚仔仔细细地量了两遍,脸色也沉了下来。
“真的少了。”
三平米。
在寸土寸金的今天,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按我们买这房子的单价算,十几万就这么凭空蒸发了。
我心里那股刚落地的踏实感,瞬间又悬了起来,还带着点被人当猴耍了的火气。
“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
我们第一时间给中介小刘打了电话。
小刘的声音还是那么热情洋溢,仿佛我们昨天才签完合同,他兜里揣着我们给的几万块中介费。
“陈哥!林老师!恭喜恭喜啊!这么快就开始准备装修啦?”
我没心情跟他客套,“小刘,我问你个事,我们这房子主卧的面积,跟合同上写的不一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啊?不一样?陈哥你开玩笑吧,这合同都是房管局备案的,还能有错?”
“我量了三遍,少了将近三平米。”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事儿你们中介卖房的时候没核实过吗?”
“哎哟陈哥,这……这我们也没拿尺子一寸一寸量啊。我们拿到的房本复印件上就是这么写的,我们也就照着登记了。”小刘开始打太极。
“那现在怎么办?十几万呢,不是十几块。”
“陈哥你先别急,我帮你联系一下业主,问问情况。”
挂了电话,我和林晚面面相觑。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刚才那种拥有整个世界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黏糊糊的烦躁。
“你说,会不会是咱们被骗了?”林晚小声问。
我没说话,走到那面墙跟前,用指关节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有点空。
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我又敲了敲旁边的承重墙。
“梆、梆、梆。”
那是实心墙体该有的沉闷声。
两相对比,差异明显得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
“这墙有问题。”我回头对林晚说,语气很肯定。
接下来的几天,简直是一场灾难。
中介小_刘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过去,十次有八次不接,剩下两次就说正在联系,让我们等消息。
前房主是一对老夫妻,据说卖了房子就跟着儿子移民去加拿大了,留的国内手机号早就成了空号。
我们像两只无头苍蝇,一头扎进了维权的泥潭里。
找物业,物业说这是你们和前业主的私人交易,我们管不了。
找房管局,房管局说我们的备案资料是根据原房本来的,手续齐全,没问题。
所有路都被堵死了。
我和林晚的第一次大吵,就在这个空荡荡的、少了三平米的主卧里爆发了。
“要不就算了吧,”林晚坐在地上,声音里满是疲惫,“十几万,我们……我们再挣。为了这个事,整天班也上不好,觉也睡不着,值得吗?”
我正蹲在墙角,用手电筒照着墙壁接缝处,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听到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算了?凭什么算了?”我站起来,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十几万的事!这是被人当傻子耍了!他们明知道有问题,把房子卖给我们,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就得自认倒霉?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那能怎么办!”林晚也站了起来,眼圈红了,“人家都出国了,我们去哪儿找?打官司?我们有那个时间有那个精力吗?陈阳,我们买房子是为了过日子的,不是为了打仗的!”
“过日子?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今天能少三平米,明天就能少个房顶!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什么逻辑?我就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不想每天回家看到你都愁眉苦脸,为了一件可能根本解决不了的事情耗尽心力!”
我们俩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伤人的话互相攻击。
最后,林晚哭了。
她蹲下去,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心里的火瞬间被她的眼泪浇灭了,只剩下无尽的懊恼和无力。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想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对不起。”我说。
她没理我。
良久,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阳,我害怕。我怕我们为了这个房子,把我们俩给弄丢了。”
我心里一颤。
是啊,我们买房子的初衷,不就是为了一个更好的“我们”吗?
那天晚上,我们没再说话,默默地开车回了那个租来的、只有六十平米的小公寓。
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狭小但温暖的地方,似乎比那个空旷、冰冷、还藏着秘密的别墅要可爱得多。
装修队是我一个朋友老张介绍的,工头姓王,是个实在人。
我把情况跟王工头说了。
王工头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又拿专业的仪器测了测,最后在那面墙上敲了敲,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陈先生,这墙……确实不对劲。”
“怎么说?”我赶紧递上一根烟。
他摆摆手,没接,“这墙是后面砌的。你看这墙和天花板、地板的接缝,都跟旁边的老墙不一样。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这墙砌得太厚了,不像一般的隔断墙。”
“里面是空的?”
“八成是。”王工头说,“正常的隔断墙,连砖带抹灰,也就十二三公分。你这面墙,我估计得有三十公分厚。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三十公分厚的墙,中间隔出了一个将近一米宽,三米多长的狭长空间。
前房主为什么要这么干?
藏了什么东西?
我的好奇心像被点燃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
我跟林晚商量,“我想把这墙砸开看看。”
林晚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别了吧?万一……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办?”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电影里的情节。
“能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难不成还藏了个人?”我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但说实话,我心里也犯嘀咕。
这事儿太蹊生了。
“可是不砸开,我这心里永远有个疙瘩。”我对林晚说,“这就像鞋里进了颗石子,不弄出来,走一步硌一下,早晚得把脚磨破。”
林晚看着我,看了很久。
她知道我的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得把墙拆了看看后面是什么。
“好吧。”她终于松口了,“但是你得答应我,不管里面是什么,看完了,这事儿就得翻篇。咱们好好装修,好好过日子。”
“我答应你。”我郑重地点头。
砸墙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
林晚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王工头带着两个工人,拿着大锤和撬棍,站在那面墙前。
“陈先生,林老师,你们站远点,当心崩到。”王工头叮嘱道。
我和林晚退到门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哐!”
第一锤下去,墙皮簌簌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的红砖。
“哐!哐!哐!”
大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在墙上,整个屋子都在震动。
灰尘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终于,墙体被砸开了一个洞。
一个工人凑过去,拿手电往里照了照,突然“咦”了一声。
“王头儿,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王工头接过手电,也探头过去看。
他看的时间有点长,久到我忍不住开口问:“王工头,里面到底是什么?”
王工头直起身,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林晚。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洞口又砸大了些。
随着墙砖一块块被撬掉,里面的空间终于完整地暴露在我们面前。
我和林晚慢慢走过去。
当手电筒的光照亮那个被封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空间时,我们俩都傻眼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藏宝的密室。
那是一个被完整保留下来的……儿童房的一角。
或者说,像是一个儿童房的切片。
空间很窄,只有不到一米宽。
靠里的墙壁上,贴着已经泛黄的卡通墙纸,是那种很老旧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墙纸上,还用彩笔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画。
一个太阳,几朵云,还有一个牵着手的小人。
画的下面,摆着一张小小的木头书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翻开的画本,旁边散落着几支蜡笔。
书桌旁边,是一个积木搭成的小城堡,看样子还没搭完。
地上,还孤零零地躺着一只毛都掉得差不多的泰迪熊。
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像一部被按了暂停键的老电影。
时间,在这里静止了。
我和林晚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工头和他的工人们也沉默了,手里的工具都忘了放下。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岁月腐朽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太诡异了。
谁会把一个房间的一部分,用一堵墙完整地封起来?
这不合常理。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这……”林晚的声音带着颤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脑子里一团乱麻。
王工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先生,这墙……还继续砸吗?”
“砸。”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全砸了。”
我必须知道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着整面墙被拆除,那个被隐藏的空间终于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它就像一个嵌入主卧的、狭长的“盒子”。
“盒子”的尽头,并不是墙,而是一扇门。
一扇同样被砖头从外面封死的门。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这扇门通向哪里?
工人们开始清理门口的砖块。
当最后一块砖被拿开,露出那扇木门时,我发现门上挂着一把小小的、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锁。
王工头用撬棍试了试,锁很轻松就断了。
他拉开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尖叫,仿佛一个沉睡已久的人被打扰了美梦。
门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储藏室,连着走廊。
也就是说,这个被封起来的空间,原本是主卧延伸出去的一个小小的衣帽间或者书房,它有两个门,一个通向主卧,一个通向走廊。
前房主,把通向主卧的门用墙堵死,把通向走廊的门用砖封死,硬生生地把这个空间从整个房子的格局里“抠”了出去。
为什么?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小小的书桌上。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翻开的画本。
吹掉上面的灰尘,画本的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阳阳。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阳”字。
我翻开画本。
第一页,画的是爸爸妈妈和他,三个人在公园里放风筝。
第二页,画的是他在幼儿园里堆积木。
画风天真烂漫,充满了童趣。
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画的内容开始发生变化。
画面里开始出现很多奇奇怪怪的、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影子。
小人开始变得不开心,脸上没有了笑容。
有一页,画的是他自己躺在床上,床边围着一群黑色的影子,那些影子伸出长长的手,想要抓他。
画的旁边,用红色的蜡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它们不让我睡觉。
我看得脊背发凉。
林晚也凑了过来,她捂着嘴,眼睛里满是惊恐。
我继续往后翻。
画本的最后几页,几乎全被黑色的蜡笔涂满了,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挣扎的人形轮廓。
在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轻,几乎看不清。
“妈妈,我好疼。”
我的手一抖,画本差点掉在地上。
“陈阳,”林晚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发颤,“别看了。”
我合上画本,深吸了一口气。
我又把目光投向那张小书桌。
桌子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木箱子。
我拉出来,打开。
里面没有玩具,也没有画笔。
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和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封面是蓝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小熊。
我打开日记本。
字迹娟秀,清丽,显然是一个女人的笔迹。
是那个叫“阳阳”的孩子的妈妈。
“6月1日,晴。
今天带阳阳去了游乐园,他玩疯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笑脸,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阳阳,我的宝贝,你一定要永远这么开心。”
“6月15日,阴。
阳阳今天有点发烧,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普通感冒,开了点药。可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晚上他睡着了,我偷偷在他床边坐了很久。”
“6月28日,雷阵雨。
确诊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医生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我丈夫抱着我,我们俩在医院的走廊里哭得像两个孩子。为什么是我的阳阳?他才六岁啊。”
我的呼吸停滞了。
原来是这样。
我抬起头,和林晚对视了一眼,我们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和悲伤。
我继续往下读。
日记里,记录了一个母亲陪伴孩子对抗病魔的全部过程。
化疗的痛苦,掉光的头发,一次又一次的骨穿……
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通过一个母亲的笔触,变得字字泣血。
“8月10日,晴。
阳阳今天很难受,吐了一天,什么都吃不下。他拉着我的手,小声问我,妈妈,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笑着跟他说,傻孩子,你怎么会死呢?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妈妈带你去海边看海鸥。
转过身,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9月3日,阴。
阳阳开始出现幻觉了。他说他总能看见一些黑色的影子,那些影子不让他睡觉。我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是疾病对他精神的折磨。我抱着他,给他唱歌,唱我们以前最爱唱的那首《小星星》。他就在我的歌声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10月1日,晴。
今天是国庆节,也是阳阳的生日。我们不能出去,就在病房里给他过了生日。他许的愿望是,希望病赶快好起来,他想去上学。我看着他吹灭蜡烛时那张苍白的小脸,心疼得快要碎了。老天爷,求求你,你把我的一切都拿走,只要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日记到这里,空了好几页。
再有字迹,已经是两个月后。
“12月5日,雪。
阳阳走了。
很安详。
他走的时候,我正给他念他最喜欢听的童话故事。
我丈夫说,我们回家吧。
可是,哪里还是家呢?”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我们把这个房间封起来了。就当阳阳只是出了趟远门,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们等着他。”
我合上日记本,感觉它有千斤重。
原来,那消失的三平米,不是欺骗,不是算计。
而是一对绝望的父母,为自己逝去的孩子,建造的一座小小的、不为人知的坟墓。
他们不是想骗我们的钱。
他们只是……不敢再推开这扇门,不敢再面对这个让他们心碎的地方。
所以他们用最笨拙的方式,把它从这个家里“隔离”了出去,然后逃离了这个城市,这个国家,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地方。
我抬头环顾这个空荡荡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术”的房间。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那些蒙尘的玩具上,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仿佛能看到,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叫“阳阳”的小男孩,也曾在这片阳光下,快乐地画画,堆积木。
我和林晚沉默地把那个小木箱子搬了出来。
里面的信,是阳阳的爸爸写给阳阳的,在他走之后。
信里,没有日记里那种细腻的情感,只有一个父亲笨拙而深沉的思念。
他说,他给阳阳买了新的变形金刚,就放在他的床头。
他说,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结果了,又大又红,是阳阳最喜欢吃的。
他说,爸爸想你了。
一封又一封,直到他们决定离开。
我和林晚坐在地上,看完了所有的信。
我们没有说话,但我们都哭了。
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也为那对痛失爱子的父母。
之前因为被欺骗而产生的愤怒、憋屈,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沉重的悲悯。
王工头和工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离开了,还体贴地帮我们带上了门。
整个下午,我和林晚就坐在那个房间里。
我们把阳阳的画本、日记、信,还有那些小玩具,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那个木箱子里。
“陈阳,”林晚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还要这个房子吗?”
是啊。
我们还要这个房子吗?
一个发生过这样悲伤故事的房子。
按照很多人的说法,这叫“不吉利”。
我看着林晚,她的眼睛里有迷茫,有悲伤,还有一丝恐惧。
我想了很久。
我想起了我们为了买这个房子,省吃俭用,熬过的那些夜晚。
我想起了林晚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院子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我想起了我们站在这里,规划着未来,规划着我们的孩子将在这里跑来跑去。
这个房子,承载了我们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想象。
它也同样承载了另一对夫妻,最幸福和最痛苦的记忆。
生命,就是这样交织在一起的。
“要。”我看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仅要,还要把它装得好好的。”
林晚愣住了。
“我们把这个地方,”我指了指那个被打开的狭长空间,“打通,做成一个阳光房。装上大大的落地窗,摆满绿植。让阳光,每天都能照进来。”
“至于那个箱子,”我顿了顿,“我们就把它收好。等有一天,如果我们有幸能联系到那对夫妻,再还给他们。如果不能,就让它留在这里。提醒我们,生命有多脆弱,幸福有多可贵。”
林晚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是恐惧和迷茫。
而是一种释然和坚定。
她走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好。”她说。
后来的装修很顺利。
我们按照原计划,把那个空间彻底打通,和主卧连成一体。
曾经的隔阂与悲伤,被明亮的阳光和满眼的绿意所取代。
我们把那个装着阳阳遗物的木箱子,用防潮布包好,放在了阁楼的最深处。
我们没有再试图去联系前房主。
就让他们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吧。
有些伤口,不去触碰,就是最好的温柔。
房子装修好的那天,我们请了老张和几个朋友来家里温居。
大家都很羡慕我们这个带院子的大房子,尤其是那个阳光明媚的主卧。
老张喝了点酒,搂着我的肩膀说:“行啊你小子,苦尽甘来。当初还为了那点面积跟老婆吵架,现在看,值了吧?”
我笑了笑,没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有我和林晚知道,我们得到的,远不止那三平米的面积。
我们得到了一堂关于生命、关于爱、关于宽恕的课。
那天晚上,朋友们都走了。
我和林晚躺在新买的大床上,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院子里,月光洒在林晚新种下的那些花苗上。
“陈阳,”林晚忽然在我怀里蹭了蹭,“你说,那个叫阳阳的小朋友,现在会变成天上的小星星吗?”
“会的。”我亲了亲她的额头,“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希望我们能在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家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林晚没再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知道,这个房子,从此以后,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它不仅仅是一个用钢筋水泥筑成的壳,它有了温度,有了故事,有了灵魂。
后来,我们也试着通过一些海外的朋友打听那对老夫妻的消息,但始终杳无音讯。他们就像滴入大海的水,彻底消失了。
生活回归了正轨。
我在广告公司的项目越来越顺手,林晚在学校也评上了高级教师。
我们开始备孕,期待着一个新的生命,能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房子里降生。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那个由“密室”改造成的阳光房里,喝一杯茶,看一本书。
我会偶尔想起那个叫阳阳的孩子,想起他的画,他的日记,和他短暂的一生。
我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觉得,冥冥之中,我们和这个房子,和这个逝去的小生命,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结。
他没来得及感受的阳光,我们替他感受了。
他没来得及跑跳的院子,我们未来的孩子,会替他跑遍每一个角落。
生命的延续,大概就是如此吧。
一年后,林晚怀孕了。
是个男孩。
我们给他取名叫“陈安”。
平安的安。
我们希望他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健康喜乐。
安安出生后,家里热闹了起来。
他长得很快,从一个只会哭的小肉团,慢慢学会了翻身、爬行、走路。
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个阳光房。
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林晚就会抱着他坐在那里的地毯上,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卡片。
小家伙咯咯地笑,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看着他们母子俩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我常常会觉得,这就是我当年拼死拼活,想要拥有一个家的全部意义。
安安两岁的时候,已经能说很多话了。
有一天,他指着阳光房的窗外,奶声奶气地对我说:
“爸爸,看,星星。”
我愣了一下。
那是个大白天,晴空万里,哪来的星星?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安安,那不是星星,那是太阳。”我笑着纠正他。
他却很固执地摇摇头,指着那个方向,又重复了一遍:
“星星,阳阳,星星。”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阳阳”这个名字。
林晚也听到了,她走过来,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法言说的震惊。
安安还在那里,执着地指着窗外,一遍遍地喊着“阳阳,星星”。
林晚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声音有些颤抖:
“安安,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安安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他似乎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只是把头靠在林晚的肩上,又轻声说了一句:
“哥哥,玩。”
那天晚上,我和林晚失眠了。
我们把安安哄睡着后,坐在客厅里,一夜无话。
这件事太过于匪夷所思,超出了我们所有的认知。
是巧合吗?
还是……真的有什么我们无法解释的存在?
我们不敢深想。
从那以后,我们更加用心地爱着安安,也更加敬畏生命。
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它成了我们和这个房子之间,又一个共同的秘密。
安安上幼儿园了。
他很健康,很活泼,也很善良。
他喜欢画画,画风跟那个画本上的阳阳,竟然有几分神似。
他画的太阳,总是带着大大的笑脸。
他画的小人,永远都是手牵着手。
有一年清明节,我没有去给祖先扫墓。
我独自一人,开车去了海边。
我对着大海,站了很久。
然后,我轻声说:
“阳阳,我们都很好。安安也很想你。”
海风吹过,仿佛一声温柔的回应。
我不知道那对老夫妻,在加拿大的生活怎么样了。
他们是否已经走出了伤痛?
他们是否还会偶尔想起,在大洋彼岸,有一个被他们亲手封存起来的房间,和一个他们永远也等不回家的孩子?
我希望他们过得好。
时间又过了几年,我们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快十年了。
房子的一些地方开始老化,墙皮有些脱落,木地板也有些地方踩上去会嘎吱作响。
但我们越来越爱这里。
它见证了我们的争吵与和解,见证了安安的成长,也安放着一个我们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小小灵魂。
有一天,我整理阁楼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木箱子。
我打开它,里面的东西保存得很好。
日记本的纸张已经泛黄得更厉害了。
我随手翻开一页,正是那句:
“阳阳,我的宝贝,你一定要永远这么开心。”
我叹了口气,把日记本放了回去。
就在我准备合上箱子的时候,我注意到,箱子的夹层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折叠得很好的照片。
照片也已经有些褪色了。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
年轻的男人和女人,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笑得无比灿烂。
背景,就是我们家那个小院子。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当时还只是一棵小树苗。
那个小男孩,应该就是阳阳。
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带裤,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两颗黑葡萄。
我看着照片里的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我把照片放回箱子,重新把它安置在阁楼的最深处。
生活还在继续。
那个少了三平米的房间,如今已经成了我们家最温暖、最核心的地方。
当初的愤怒和不解,早已被岁月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们因为三平米,差点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也因为这三平米,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理解,如何去与一个沉重的过去温柔地和解。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本身吧。
它总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关上一扇门,又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
窗外,或许没有你期待的风景。
但一定有,能照亮你前行之路的,那缕独一无二的阳光。
来源:糖晓晓的美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