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十八年后,当外甥李斌把那张存着八十万拆迁款的银行卡推到我面前,哑着嗓子说“舅,这钱,理应是你的”时,我心里那块压了几十年的巨石,才算真真正正地落了地。
三十八年后,当外甥李斌把那张存着八十万拆迁款的银行卡推到我面前,哑着嗓子说“舅,这钱,理应是你的”时,我心里那块压了几十年的巨石,才算真真正正地落了地。
为了这一天,或者说,为了等一个答案,我默默地熬了近四十年。
这四十年里,我眼睁睁看着那座我亲手盖起来的青砖瓦房,从全村最气派的新房,慢慢变旧,墙角的青苔爬了又爬。每一次去姐姐家,我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在那面朝南的墙壁上多停留几秒,仿佛能穿透砖石,看到一九八三年那个酷热的夏天。
那一年,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而那个女人递水给我时,在我手心里轻轻挠的那一下,像一根滚烫的针,扎进了我的记忆深处,从此,我的人生里,多了一桩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秘密。
现在,是时候从头说起了。一切,都要回到那个汗水能拧出盐巴的夏天。
第1章 手心里的钩子
一九八三年,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过我们那个叫陈家湾的小村庄。家家户户都憋着一股劲儿,想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我叫陈卫东,那年二十二岁,在镇上的建筑队当小工,学了点砌墙抹灰的手艺,是村里年轻人里少有的“技术人才”。
我唯一的姐姐陈卫红,嫁给了邻村的李建社。姐夫李建社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力气大,话不多,就是性子有点闷,偶尔喝点酒,脾气会上来。他们结婚两年,还挤在李家那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老房里,眼看着姐姐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盖新房的事,就成了全家人的头等大事。
可盖房哪是那么容易的?李家底子薄,东拼西凑也只够买砖瓦水泥的钱,请工人的开销,是想都不敢想。
那天晚上,爹抽着旱烟,一袋烟见了底,才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对我说:“卫东,你姐那头,你看……”
我心里门儿清,爹是想让我去帮忙。我二话没说就应下了:“爹,你放心,我明天就跟队上请假,姐姐盖房,我这个当弟弟的,出不上钱,还能出不上力?”
娘在一旁红了眼圈,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咸菜疙瘩,“好,好,卫东长大了,懂事了。”
第二天,我揣着两个杂粮馒头,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就去了李家。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成了李家新房工地上不拿工钱的总指挥兼主力。从挖地基、和泥、砌墙到上梁,我几乎是泡在了工地上。姐夫李建社负责打下手,挑砖运浆,我们俩一个技术工,一个力气活,配合得倒也默契。
姐姐陈卫红挺着大肚子,没法干重活,就负责给我们做饭送水。而真正让我心里起了波澜的,是姐夫的媳妇,也就是我的嫂子,刘兰。
刘兰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说是从外省嫁过来的,人长得清秀,皮肤白净,不像个干农活的。她平时话很少,总是低着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在那个年代的农村,这样的女人不多见。村里有些长舌妇背地里说她“水灵得像个妖精”,但她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不怎么亲近人。
我跟她交流不多,每次都是她端着饭或者水过来,轻声说一句“卫东,歇会儿,吃饭了”或者“喝口水吧”。我呢,也就憨憨地应一声,接过碗,埋头就吃,连头都不敢多抬。
出事的那天,是个典型的三伏天。太阳像个大火球,把整个工地烤得滚烫。我光着膀子站在新砌的墙头上,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迷了眼也顾不上擦。砌完最后一块砖,我长舒一口气,跳下墙头,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在冒火。
“卫东,快下来喝口水,别中暑了!”是刘兰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白色搪瓷缸子,站在不远处的阴凉地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蓝色的确良衬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嫂子,麻烦你了。”我接过搪瓷缸,仰头就灌。那是一缸子加了盐的凉白开,喝下去,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我把空缸子递还给她。
就在我们的手指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她没有直接接缸子,而是伸出她的手,轻轻地托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很凉,和我的皮肤一接触,让我激灵一下。然后,就在我准备抽回手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食指,在我的手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那一下,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我的手心窜遍了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撞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慌,有躲闪,还有一丝我当时读不懂的……哀求?她飞快地收回手,接过缸子,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就快步走回了屋里,连头都没回。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异样的触感。
那是什么意思?
在那个男女之间说句话都可能被传闲话的年代,一个女人,一个我姐夫的媳妇,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是我想多了?是无意的触碰?可那一下清晰的、带着目的性的“挠”,怎么解释?
我不敢往下想。我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卖力搬砖的姐夫李建社,他黝黑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着光,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我开始刻意躲着刘兰。她来送饭送水,我能让姐夫接就让姐夫接。实在躲不过,我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和她有任何眼神交流。而她,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沉默,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我们之间,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墙上写满了那个夏日午后,手心里的秘密。
房子一天天盖起来,我的心却一天天沉下去。那一下“挠”,像一个钩子,牢牢地钩住了我的良心,让我在这份亲情里,再也无法坦然。
第2章 一碗没喝的鸡汤
房子上梁那天,是整个工程最关键的一天。按照村里的习俗,要放鞭炮,请亲戚朋友吃一顿“上梁饭”。
姐姐陈卫红和娘忙里忙外,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李建社喝了点酒,脸膛红扑扑的,挨个给大家敬酒,嘴里说着感谢的话。轮到我时,他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酒气喷在我脸上:“卫东,好兄弟!这房子能盖起来,你当记头功!以后,这里就是你半个家,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我端着酒杯,心里五味杂陈。我看着他真诚的脸,再看看坐在桌子另一头,默默给大家添饭的刘兰,那股负罪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我勉强笑了笑,仰头把一杯辛辣的白酒灌进了喉咙。
饭后,亲戚们陆续散了。我帮着收拾完桌子,准备回家。
“卫东,你等等。”姐姐叫住了我。
她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这是二百块钱,你拿着。我知道你辛苦了两个月,队上的工钱都耽误了。姐知道这点钱不多,是你姐夫家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了……你别嫌少。”
我捏着那沉甸甸的二百块钱,心里一热。在那个工人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二百块钱是一笔巨款。我知道,这肯定是他们两口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姐,你这是干啥?我给我亲姐姐盖房,还能要钱?你快收回去!”我把钱往她手里推。
“不行,你必须拿着!”姐姐态度很坚决,“你不要,就是看不起姐和姐夫!”
我们俩正推搡着,刘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卫.……卫东,喝碗鸡汤再走吧,给你补补身子。”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那碗鸡汤冒着香气,上面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我看着那碗汤,又看看刘兰低垂的眼帘,心里突然一阵烦躁。那个手心里的秘密,像一只虫子,又开始啃噬我的内心。
我不能喝。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喝了这碗汤,好像就默认了什么,就接受了某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嫂子,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生硬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看到刘兰端着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汤汁差点洒出来。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委屈?
姐姐也愣住了,嗔怪道:“你这孩子,你嫂子特意给你留的鸡腿,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我真有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把那二百块钱硬塞回姐姐手里,抓起我的工具包,头也不回地跨上自行车,飞快地骑走了。
我能感觉到背后三道复杂的目光,姐姐的不解,姐夫的疑惑,还有刘兰那道让我不敢深究的目光。
回到家,娘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太累了。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刘兰递水时那惊心动魄的一挠,一会儿是她端着鸡汤时那委屈的眼神。
我到底该怎么办?
告诉姐姐?说你媳妇对我……我怎么说得出口?这不仅会毁了姐姐的家庭,更会让我和姐姐的关系彻底破裂。在那个注重名声的年代,这种事传出去,刘兰的名声就全毁了,李家的脸也丢尽了。
找刘兰问清楚?我更不敢。万一她承认了,我该如何自处?万一她不承认,反咬我一口,说我血口喷人,那我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躲”。
从那以后,我刻意地减少了去姐姐家的次数。以前,我隔三差五就会骑车过去看看,送点自己种的菜,或者帮姐夫修修农具。但现在,我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队里忙,要加班,身体不舒服……
姐姐打过几次电话到队上,问我为什么不去看她。我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我知道,我的疏远,姐姐肯定感觉到了。
大概半年后,外甥李斌出生了。我去医院看了一眼,送了点红糖和鸡蛋,没待多久就走了。在医院里,我看到了刘兰,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看到我,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没说话。
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能坦然地面对她,面对这个家了。那座我亲手盖起来的房子,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每次路过邻村,我都会下意识地绕路走,不敢去看那座青砖瓦房。
因为我知道,那房子里,住着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我和刘兰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让我对姐姐一家,永远都隔着一层无法言说的愧疚和隔阂。我觉得自己像个背叛者,背叛了姐姐的信任,背叛了姐夫的兄弟情。
这根刺,一扎就是三十多年。
第3章 拆迁款砸出的裂痕
时间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从一个毛头小伙,变成了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我自己也娶妻生子,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在外地工作。这些年,我靠着手艺,自己开了个小装修队,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姐姐一家,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姐夫李建社后来没再种地,跟着村里人出去跑运输,赚了些钱。外甥李斌也很争气,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市里找了份不错的工作,还谈了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我们两家的关系,在时间的冲刷下,似乎恢复了正常。逢年过节,我们会聚在一起吃饭,聊聊家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层隔阂从未消失。每次和刘兰碰面,我们依然客气而疏离,眼神从不多做停留。那个夏天的秘密,像沉在湖底的石头,谁也不去触碰,但它就在那里。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老家的拆迁。
随着城市扩张,我们那个片区被划入了新的开发区。老房子要拆,按面积和户口给补偿款。李家那座老宅,也就是我当年亲手盖的那座青砖瓦房,因为位置好,面积也大,算下来,能拿到一笔八十多万的拆迁款。
八十万,在二零一几年的小城市,不是个小数目。
消息一传出来,亲戚们都为姐姐家高兴。李斌正好要买婚房,这笔钱简直是及时雨。
一天晚上,姐姐陈卫红给我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喜悦:“卫东啊,你听说了吗?咱家老房子要拆了,能赔不少钱呢!你外甥结婚的房子,可算是有着落了!”
我握着电话,心里却莫名地不是滋味。
“是吗?那挺好啊,恭喜你们了。”我淡淡地说道。
“这个星期天,你和弟妹都过来吃饭!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商量下这钱怎么用,顺便也看看新房子的户型图。”
挂了电话,妻子张淑琴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你姐家要发财了,你还不高兴?”
我叹了口气,把心里的那点别扭说了出来:“淑琴,你说,那房子……当年可全是我一个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没要一分钱工钱,搭进去两个月功夫。现在拆迁了,他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商量怎么分钱,好像……好像压根就没我这个人一样。”
我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在惦记那笔钱。
妻子却很理解我,她拍了拍我的手:“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是图钱,你是心里不舒坦。觉得自己的付出,被当成理所当然了,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是的,我不是想要分钱,我只是想要一句认可。一句“卫东,当年多亏了你”,就足够了。可是,从拆迁消息传出到现在,姐姐和姐夫,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座房子的地基是我挖的,墙是我砌的,梁是我上的。
星期天的家庭聚会,我还是带着妻子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李斌和他女朋友正对着一堆楼盘宣传册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憧憬。姐姐和姐夫在厨房里忙活,刘兰在客厅里择菜,看到我们,她站起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卫东,淑琴,你们来了。”
饭桌上,气氛热烈。话题始终围绕着拆迁款和新房子。
“我看市中心那个‘翰林苑’就不错,离斌斌单位近,还是学区房,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姐夫李建社喝了口酒,大手一挥。
“那儿太贵了!八十万付了首付,贷款压力也大。”姐姐比较务实,“我看城东那个新开的盘就挺好,价格便宜,面积还大。”
李斌和他女朋友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默默地喝着酒,一句话也插不上。他们讨论的那个房子,那个即将给他们带来巨额财富的标的物,曾是我青春里最滚烫的记忆。可现在,它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
酒过三巡,姐夫李建社的舌头也大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卫东,你看,你外甥有出息吧?马上就要住新楼房,娶新媳妇了!不像我们那时候,结个婚,还得你这个舅舅来搭把手盖房子,哈哈哈!”
他本是句玩笑话,可听在我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搭把手?”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三十多年的压抑和委屈,借着酒劲,全涌了上来。
我放下酒杯,看着李建社,一字一句地问:“姐夫,你管那叫‘搭把手’?”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第4章 压抑三十年的爆发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李建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卫东,你喝多了吧?”姐姐陈卫红赶紧打圆场,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快吃菜,吃菜。”
我没有动筷子,目光依然锁定在李建社身上。
“姐夫,我没喝多。我就是想问问你,当年盖那座房子,到底是谁的功劳最大?”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饭桌上。
李建社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和忍让的我,会当着全家人的面,如此直接地质问他。
“卫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一家人,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
“一家人?”我冷笑一声,“是啊,一家人。所以,我搭进去两个月,晒脱一层皮,一分钱没要,是应该的。现在房子拆了,能拿八十万,连句‘卫东,当年辛苦你了’都没有,也是应该的,对吗?”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把饭桌上虚伪的和谐炸得粉碎。
“陈卫东!”姐姐猛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就是拆迁款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占了你便宜,想要来分一杯羹?”
“分钱?”我被姐姐的话刺得心口一痛。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不平,最终都归结为了一个“钱”字。
“陈卫红,在你眼里,你弟弟就是这种人?”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气得浑身发抖,“我要是图钱,三十多年前我就该跟你们算工钱!我要是图钱,这三十多年,我何必跟你们疏远,连门都懒得登?”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姐姐也激动起来,眼圈都红了,“那房子是李家的宅基地,拆迁款赔给李家,天经地义!你是出了力,可我们也没亏待你啊!那时候谁家不穷?我们把能拿出来的二百块钱都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二百块钱?”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这三十多年的心结,是因为那二百块钱?”
妻子张淑琴在桌子底下使劲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别再说了。可我已经控制不住了。三十多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必须要找到一个出口。
我把目光转向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刘兰。
“我为什么疏远你们,我为什么不登你们家的门,别人不知道,她应该知道!”我指着刘兰,声音都在颤抖。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刘兰身上。
刘兰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比我姐姐还要苍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卫东,你胡说什么!”姐夫李建社“豁”地站起来,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你一个当小舅子的,指着自己嫂子说这种话,你还要不要脸!”
“我胡说?”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李建社,你敢说你心里没鬼?你敢说你对她一直都很好?”
“我……”李建社的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眼神开始躲闪。
“你问问她!”我的情绪彻底失控,几乎是吼了出来,“你问问她,一九八三年那个夏天,她给我递水的时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安静了。
我说出来了。
我把那个埋藏了三十八年的秘密,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说了出来。
姐姐陈卫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刘兰。外甥李斌和他女朋友,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而刘兰,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哇”的一声,她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第5章 埋藏在砖墙下的真相
整个屋子死一般地寂静,只剩下刘兰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姐姐陈卫红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看我,又看看哭得浑身发抖的刘兰,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她的丈夫李建社,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李建社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他脸上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慌、羞愧和茫然的复杂表情。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妈,到底……到底怎么回事?”外甥李斌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刘兰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擦了擦眼泪,目光缓缓地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卫东,”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这件事,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向我道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讲述那个被尘封的夏天。
“那年盖房子,卫东你没日没夜地干,我们都看在眼里。建社他……他那时候年轻,脾气不好,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刘兰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们刚结婚不久,他手里没钱,心里憋屈,喝了酒就拿我撒气。我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姐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建社:“建社,她说的……是真的?”
李建社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他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刘兰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敢跟我娘家说,怕他们担心。更不敢跟你说,卫红,我怕影响你们姐弟的感情。我一个外地嫁过来的女人,无依无靠,我能跟谁说?”
“那天,你记得吗,卫东?就是你问起的那天。头天晚上,建社他又喝多了,因为我娘家托人带信说我爹病了,想让我寄点钱回去。他嫌我老惦记娘家,跟我吵了起来,又动了手……还把我结婚时我娘塞给我的那二百块私房钱,全都抢走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看到你在工地上累得那个样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觉得对不起你,让你为我们这个家受苦,可我在这个家里,连说句话的份儿都没有。我看到你,就觉得看到了亲人,看到了一个能讲道理的人。”
“我给你递水的时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到你手上的老茧,再想想我自己的委屈,我就是……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过得不好。我不敢说,我只能用那种方式……我就是想让你看我一眼,看看我脸上的伤,看看我眼睛里的求救。我希望你能看出来,希望你能帮我劝劝你姐夫……”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所以,我手心里的那一下……”我喃喃自语,脑子里一片轰鸣。
“那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兰激动地打断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太绝望了!我以为你会懂,可你从那天起,就开始躲着我。后来你连那碗鸡汤都不肯喝,我就知道,你误会了。你肯定是觉得我……觉得我是个坏女人。”
“我不敢解释,我怕越描越黑。这件事,就这么在我心里烂了三十多年。每次看到你来家里,客客气气,又带着疏远的样子,我心里都像刀割一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让你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让你跟自己亲姐姐都生分了。”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被揭开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来,困扰了我半生的那个暧昧的“钩子”,根本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不轨之举,而是一个弱女子在绝望中,发出的无声的求救信号。
我误会了她。
我误会了整整三十八年。
我自以为是的道德枷锁,我小心翼翼守护的所谓“底线”,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我因为一个误会,疏远了我的姐姐,伤害了一个本就可怜的女人,让自己的内心背负了近四十年的煎熬。
我抬头看向李建社,他满脸羞愧,眼圈通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姐姐陈卫红,早已泪流满面。她走到刘兰身边,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兰儿,我对不起你……我这个当姐姐的,我……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她们的哭声里,有委屈,有歉疚,也有释放。
而我,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角,除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座青砖瓦房,原来不只埋藏着我的汗水,还埋藏着一个女人的眼泪和屈辱。
第6章 一张迟到的银行卡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或者说,是在一种极其压抑和悲伤的气氛中结束的。真相大白之后,没有人还有心情吃饭。李建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声不吭。姐姐陪着刘兰,两个女人一直在低声哭泣。
我和妻子张淑琴悄悄地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我一言不发,妻子握着我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三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刘兰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我当时为什么就没有读懂?我为什么会被世俗的偏见蒙蔽了双眼,只往最不堪的方向去想?
如果当时我能多问一句,如果我能勇敢地去沟通,而不是选择逃避和疏远,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刘兰的痛苦或许能早点结束,我和姐姐家的关系,也不会冰封这么多年。
原来,真正可笑的人,是我自己。我自诩为受害者,背负着一个不属于我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他们的距离。殊不知,我才是那个最冷漠的旁观者。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几天后,外甥李斌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见面。
我们在一家茶馆见了面。几天不见,他仿佛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舅,”他把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是我爸妈让我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姐夫李建社歪歪扭扭的字迹:“卫东,对不起。”
“卡里是八十万,全部的拆迁款。”李斌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爸说,那座房子,从根上说,就应该是你的。不是因为你出了力,而是因为我们李家,欠你的。”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百感交集。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斌斌,你拿回去。”我把卡推了回去,“舅舅从来没想过要这笔钱。我要的,只是一个说法,一个心里的疙瘩能解开。”
“舅,你必须收下。”李斌的态度很坚决,“那天回去之后,我爸妈跟我谈了很久。我爸……他哭了一晚上。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就是你。他说,当年他混蛋,做了错事,让受了委屈,还让你背了这么多年的误会。他没脸来见你,只能用这种方式,赎罪。”
李斌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妈也说了,她说这钱我们不能要。如果当年没有你,或许就没有我们这个家了。她说,是你用你的误会和疏远,换来了我们家几十年的安稳。这份情,我们还不起。”
他把卡又推了过来,眼圈红了:“舅,你就当是给我们一个心安的机会。这钱我们拿着,会一辈子都觉得亏心。我跟我女朋友也商量好了,婚房我们可以自己努力贷款买。但这笔钱,必须给你。”
我看着外甥真诚的脸,知道再推辞,就是矫情了。
我收下了那张卡。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第二天,我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一家人晚上来我家里吃饭。
第78章 没有隔阂的一顿饭
(因内容连贯性强,将最后两章合并为一个完整章节)
那天晚上,姐姐一家人准时来了。
开门的时候,气氛还是有些尴尬。李建社手里提着两瓶好酒,站在门口,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把酒递了过来。刘兰跟在后面,眼神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丝愧疚和感激,轻轻叫了一声:“卫东。”
我接过酒,笑了笑:“都来了,快进来吧。”
妻子张淑琴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气很快就驱散了屋子里的一丝凝重。李斌和他女朋友也帮忙摆着碗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饭菜上桌,我打开李建社带来的酒,给他的杯子倒满,也给自己倒满。
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姐,姐夫,嫂子,斌斌。”我环视了一圈,“今天请大家来,有两件事。”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中央,推到李斌面前。
“第一件事,这钱,我不能要。”我看着李斌,语气温和但坚定,“斌斌,你马上要结婚,正是用钱的时候。舅舅有手有脚,日子过得去,不需要这笔钱。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当年的事,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跟你们没关系。这钱你们必须拿回去,好好把婚事办了,把日子过好,舅舅就高兴了。”
李斌还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没让他开口。
“第二件事,”我端起酒杯,看向李建社,“姐夫,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看着他,真诚地说道:“当年,你年轻气盛,有做错的地方。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三十多年,你把这个家撑起来了,把姐姐和斌斌都照顾得很好,你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我呢,当年也是个愣头青,心眼小,一个误会让我跟你们生分了这么多年,我也有错。今天,咱们俩,就把这杯酒喝了,把过去那些事,都翻篇,行吗?”
李建社猛地抬起头,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他端起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卫东……”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好亲戚。”
说完,我仰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李建社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也把杯里的酒喝干了。
“哎!”他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包袱。
姐姐和刘兰在一旁,也偷偷地抹着眼泪。
那顿饭,是我们两家人几十年来,吃得最舒心、最畅快的一顿饭。没有了秘密,没有了隔阂,没有了猜忌。我们聊着家常,聊着李斌的婚礼,聊着未来的日子。饭桌上,充满了久违的、真正的欢声笑语。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我心里感慨万千。
一座房子,可以承载一个家庭的开始,也可以埋藏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金钱,可以成为亲情的试金石,也可以成为解开心结的契机。但归根结底,维系一个家庭的,既不是房子,也不是金钱,而是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信任、沟通与理解。
如果三十八年前,我能少一些固执的猜想,多一些坦诚的询问;如果刘兰能多一分勇敢,少一分胆怯;如果李建社能早一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许,我们都不用走这么多年的弯路。
但生活没有如果。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道在我手心里挠了三十八年的印记,终于被抚平了。压在我心头几十年的那座“房子”,也终于彻底“拆迁”了。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只剩下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相互扶持。
我看着窗外,夜色温柔。我知道,我们这个大家庭,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崭新的开始。
来源:聪明的糯米一点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