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我丈夫赵建社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明显的困惑,他说:“林岚,你在哪儿?全家人都在等你呢。”
电话那头,我丈夫赵建社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明显的困惑,他说:“林岚,你在哪儿?全家人都在等你呢。”
那一瞬间,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窗外是万家灯火,而我这里,只有一盏孤零零的吊灯,光线冷得像水。
十五年了。从我二十六岁嫁给赵建社,到今天四十一岁,整整十五年。我像一棵努力想要扎根进另一片土壤的植物,小心翼翼地伸展着我的枝叶,学着做他们家口味的红烧肉,记得公公的风湿膏该什么时候贴,记得婆婆喜欢看的那档戏曲节目在周几播出。我以为,我已经长成了这片土壤的一部分。
可就在今天早上,这棵我自以为根深叶茂的树,被轻轻一推,就露出了它从未真正扎稳的根。
思绪被拉回到今天早上,婆婆王桂兰坐在她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第1章 一句寻常话
“小岚啊,你过来一下。”
早上九点,我正在厨房里忙活。婆婆王桂兰七十大寿是今天,虽然正日子定在晚上,要去外面饭店办,但中午家里人总要先聚一聚,吃碗长寿面。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筒骨、活虾和菌菇,准备给婆婆熬一锅鲜美的汤头。
听到婆婆的召唤,我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快步走到客厅。
“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习惯性地蹲下身,想看看她的腿脚是不是又肿了。
婆婆摆了摆手,示意我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的唐装,是上个月我陪她去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出心情不错。
她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慢悠悠地说:“建社他们单位的李处长,你知道吧?他爱人前阵子住院了,今天下午出院,建社得去医院帮着接一下,办办手续。人情往来,不能不去。”
我点点头:“应该的,建社跟我说过了。您放心,晚上的寿宴,我盯着他,保证让他滴酒不沾,安安稳稳把您和爸送回来。”
婆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客厅里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颗颗小石子,敲在我的心上,有些不落忍。
终于,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我的意思是,晚上饭店那边,你就别去了。”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妈,您说什么?”
“我说,晚上的寿宴,你就别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都是自家人,还有建社的几个领导同事,你一个女人家,跟着忙前忙后也不像话。在家里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了。”
“自家人”……“女人家”……
这几个字眼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我的心里。我嫁到赵家十五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自问是个无可挑剔的儿媳。从最初那个连饭都不会做的姑娘,到如今能独当一面,操办一大家子的年夜饭,这中间的辛苦,我自己最清楚。我以为,我早就是这个家里最核心的“自家人”了。
可现在,在婆婆七十大寿这样重要的场合,我却被一句轻描淡写的“你就别去了”给排除在外。
我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我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可看着婆婆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我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情绪。那是一种更伤人的东西——理所当然。仿佛我的缺席,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心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闷得发慌。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一个我练习了十五年的、温顺而体贴的儿媳妇的微笑。
“好的,妈。我知道了。”我说,“那晚上您和爸早点回来,我给你们熬点粥,喝了暖暖胃再睡。”
“嗯。”婆婆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回了窗外,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随口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站起身,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回到厨房,那锅精心熬制的骨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中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长寿面。公公赵卫国话不多,只是一个劲地给婆婆夹菜。丈夫赵建社一边吃,一边还在打电话处理工作上的事。小姑子赵建红带着孩子,叽叽喳喳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
席间,婆婆宣布了晚上寿宴我不去的消息。
她的说辞和早上对我说的如出一辙:“小岚忙了一上午,累坏了。晚上让她在家歇歇,我们去就行了。”
我低着头,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面条有些坨了,黏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赵建社挂了电话,愣了一下:“妈,怎么能让林岚不去呢?里里外外都得她张罗啊。”
“张罗什么?饭店都订好了,菜也点好了,你们去了只管吃就行。你李处长那边的事要紧,别忘了。”婆婆语气不容置喙。
公公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小姑子则大大咧咧地笑道:“就是,嫂子,你就别去了。那种场合最没劲了,一帮大老爷们儿喝酒吹牛,你去了也得坐冷板凳。在家刷刷剧,多舒服!”
没有一个人问我,我想不想去。
没有一个人觉得,我不去,有什么不妥。
我的丈夫,赵建社,只是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妥协了:“那……行吧。妈,都听您的。林岚,那你晚上在家好好休息。”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好。”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精心排除在外的、多余的局外人。这顿长寿面,我吃得食不知味。
第2章 被遗忘的礼物
下午四点,家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准备出门。
婆婆换上了那件唐装,又戴上了我前年送她的那支金手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公公穿上了他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也用摩丝抹得油光锃亮。小姑子一家三口更是穿得喜气洋洋。
赵建社一边系领带,一边嘱咐我:“老婆,晚上我们尽量早点回。你自己在家别不吃饭啊,中午剩的菜热热就行。”
我点点头,帮他把领带的褶皱抚平,轻声说:“知道了。你少喝点酒,开车小心。”
“放心吧。”他拍了拍我的手,眼神里有一丝歉意,但转瞬即逝。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母亲一个无伤大雅的决定,而我的顺从,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关门声“砰”的一响,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站在玄关,看着他们换下的拖鞋东倒西歪地摆在地上,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们离开时的热闹余温。可这余温,与我无关。
我慢慢地走回卧室,打开衣柜。衣柜的一角,挂着我为今晚准备的衣服,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旁边的小盒子里,放着我给婆婆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条桑蚕丝的披肩,上面绣着雅致的兰花,是我托朋友从苏州特意定制的。
我拿出那条披肩,丝绸的触感冰凉而光滑,像月光流淌在指尖。我曾想象过,在寿宴上,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我亲手为婆婆披上它,她会笑得多么开心,别人会多么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媳。
可现在,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连同我所有的期待,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把它放回盒子里,关上衣柜,仿佛也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光。
屋子里很乱,吃完午饭的碗筷还泡在水槽里,客厅的茶几上散落着瓜子壳和水果皮。若是平时,我早就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了。可今天,我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我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从黄昏的暖金色,变成深邃的靛蓝色。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我知道,在离家不远的“福满楼”饭店里,此刻一定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我的婆婆,正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主位上,接受着大家的祝福。我的丈夫,正端着酒杯,游走在各个酒桌间,意气风发。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而我,这个家的女主人,却被遗落在了这个冷清的角落。
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想不明白。这十五年来,我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赵建社刚创业那几年,是我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还要照顾两边老人。他事业有了起色,应酬多了,是我默默地在深夜里等他回家,为他准备好醒酒汤。婆婆生病住院,是我在病床前端屎端尿,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半个月。
我做错了什么?
我想给赵建社打个电话,问问他。可拿起手机,翻到他的号码,我又犹豫了。我该怎么问?质问他为什么全家都默认了这个荒唐的决定?还是哭诉我的委屈和不解?
我了解他。他会说:“林岚,你别多想,我妈就是那个脾气,她没恶意的。”
他会说:“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一顿饭吗?你在家休息不是更好?”
他永远不会明白,这根本不是一顿饭的事。这是一种不被尊重,不被承认的,锥心刺骨的疏离感。
最终,我还是放下了手机。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走进厨房,看着中午剩下的残羹冷炙,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只放了一点盐和几滴香油,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面条寡淡无味,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吃完面,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把碗筷洗得锃亮,把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我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可当我做完这一切,重新坐回空荡荡的客厅时,巨大的空虚和失落感再次将我淹没。
这个我付出了十五年心血的家,此刻,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第3章 一个人的晚餐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拉长。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七点,又慢慢滑向八点。这个时间,寿宴应该已经进行到高潮了吧。大家都在推杯换盏,说着祝福的话,或许还在起哄,让婆婆和公公喝个交杯酒。
赵建社应该也喝了不少,他那几个同事最能闹腾。他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想起被独自留在家里的我?
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他不会的。在他的世界里,事业、兄弟、父母,永远排在前面。而我,是那个永远稳固的大后方,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去顾及。
我打开电视,胡乱地换着台。屏幕上闪过一张张热闹的、欢笑的脸,那些声音却显得异常嘈杂刺耳。我关掉电视,屋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让我感到害怕。
我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婆婆对我有什么积怨已久的不满,借着这次寿宴彻底爆发了?
我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厨艺不精,做糊过几次饭,婆婆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很不好看。
我想起前几年,因为孩子上学的问题,我和她有过一次小小的争执。我主张让孩子去教学质量更好的私立学校,她却坚持就近读公立,说我们是瞎花钱。最后,还是赵建社出面,听了婆婆的。
还有……还有什么?
我像一个侦探,努力在过去十五年的记忆碎片里搜寻着线索,试图为今天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搜寻的结果,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根本不足以构成如此决绝的排斥。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记得,我和赵建社是自由恋爱。第一次上门时,婆婆对我还算客气,但那份客气里,始终带着一丝审视和疏离。她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外地来的、家境普通的城市女孩,配不上她那个在国企捧着铁饭碗的“天之骄子”儿子吧。
只是这十五年来,我用我的顺从和付出,将这份不喜欢,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甚至骗过了自己。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能捂热她的心。
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吹在脸上,让我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一些。
楼下的小花园里,有几户人家在遛狗,邻居们聚在一起,聊着家常,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不远处的大马路上,车流如织,每一辆车里,或许都载着一个归心似箭的人。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热闹,可没有一处的热闹是属于我的。
我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疲惫。十五年的婚姻,十五年的“贤妻良母”,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是丈夫的理所当然,还是婆家的若即若离?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真的有问题?是不是我太敏感,太小题大做?不就是一顿饭吗?至于这么委屈吗?
可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这不是一顿饭!这是对我十五年付出的全盘否定!是对我家庭成员身份的公开剥夺!
两种声音在脑海里激烈地交战,让我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心里一紧,以为是赵建社。
可屏幕上显示的,是我妈的号码。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喂,妈。”
“岚岚啊,吃饭了吗?”电话那头,是我妈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吃了。”我撒了个谎。
“今天是你婆婆七十大寿吧?怎么样,热闹吗?你准备的礼物,她喜欢吗?”
我妈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喉咙里的哽咽却怎么也藏不住。
“岚岚?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妈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妈……”我只叫了一声,就泣不成声。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妈。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劝我大度,劝我忍让,劝我“家和万事兴”。
可这一次,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我听见我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说:“岚岚,要是觉得委屈,就回来吧。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
十五年了,我第一次,有了想要逃离这个家的念tou。
第4章 那个打错的电话?
挂掉我妈的电话,我哭了很久。
哭过之后,心里那块堵着的大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头发有些凌乱,看上去憔悴又狼狈。这还是那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得体优雅的林老师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些年,我活成了“赵建社的妻子”,“赵家的儿媳”,“孩子的妈妈”,却唯独忘了,我还是林岚。
我有多久没有为自己买过一件只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需要的衣服了?有多久没有和朋友们出去喝一次下午茶,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天了?有多久没有安安静静地读完一本书了?
我的生活,被家庭的琐碎填满,我的喜怒哀乐,被丈夫和婆家的态度所牵引。我像一只陀螺,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不停地旋转,不敢停歇,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抛弃。
可今天,我停下来了。不是我自愿的,而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也好。
我走进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再做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没有自己情绪的“好儿媳”。我的付出,应该被看见,被尊重。如果得不到,那我至少应该先学会尊重自己。
我回到卧室,换下了那身居家服,穿上了我为寿宴准备的那条墨绿色连衣裙。裙子的料子很好,剪裁合身,衬得我皮肤很白。我化了一个淡妆,遮住了红肿的眼眶,又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修长的脖颈。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熟悉的、自信的林岚,好像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做,只是不想再用一副委屈求全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冷清的家。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屏幕上跳动的,是“老公”两个字。
我看着那个名字,心里五味杂陈。迟疑了几秒钟,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很嘈杂,有劝酒声,有划拳声,还有音乐声。赵建社的声音带着酒意,大着舌头问:“老婆,干嘛呢?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怎么才接啊?”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通话记录,并没有未接来电。
“你打了吗?我没看到。”
“打了打了,肯定打了!”他固执地说,“你是不是静音了?哎呀,不管了。那个……你赶紧过来一趟!”
我皱起眉:“过去?去哪儿?”
“福满楼啊!还能去哪儿!”赵建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急躁,“赶紧的,快点啊!我们都在等你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等我?这是什么新的羞辱方式吗?把我一个人晾在家里一晚上,现在又让我过去?是想让我去给他们收拾残局,还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示一下,他赵建社的妻子有多么听话?
一股怒火从心底烧起,我冷冷地说:“赵建社,你喝多了吧?是妈让我别去的,你忘了?”
“我妈?”电话那头的赵建社似乎也愣住了,嘈杂的背景音里,我好像听到他问了一句“妈,你让林岚别来了?”,然后是婆婆模糊不清的回答。
过了几秒钟,赵建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酒意似乎醒了大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困惑。
“林岚,你……你说什么?我妈不让你来?什么时候说的?不可能啊!”
我冷笑一声:“今天早上,当着我的面,清清楚楚说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又说了一遍。怎么,赵大经理,你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儿记不住了?”
我的语气充满了嘲讽,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话。
电话那头彻底沉默了。
嘈杂的背景音还在继续,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赵建社那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开始和稀泥,劝我“别多想”的时候,电话里却传来了小姑子赵建红的声音,她的声音尖锐而惊讶:“什么?妈,你真不让嫂子来啊?我以为你们商量好的呢!”
紧接着,是公公赵卫国沉稳但带着一丝严厉的声音:“桂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并没有挂断,赵建社似乎是忘了,或者说是顾不上了。我就像一个隐形的听众,听着电话那头,因为我的话,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让我今晚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声音。
我的婆婆,王桂兰。
她的声音不再是早上的平静,而是带着一丝慌乱和固执:“我……我是让她别来了!她忙了一天,让她在家歇着,有什么不对!”
“歇着?妈,今天是您七十大寿!家里这么大的事,嫂子怎么能不在场?您让她一个人在家,这叫什么事啊!”赵建红的嗓门更高了。
“就是啊,桂兰!小岚不在,像话吗?亲家那边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老赵家?”公公的声音里满是责备。
我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原来,他们都不知道。原来,在他们心里,我的出席,是理所当然的。
赵建社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我说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张和愧疚。
他说:“林岚,你在哪儿?全家人都在等你呢。”
第5章 那张空着的椅子
“全家人都在等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酸涩、委屈、愤怒……种种情绪翻涌而上,最终却都化为了一声苦笑。
等我?如果不是这个阴差阳错的电话,你们会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宴席散尽,杯盘狼藉的时候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电话那头的赵建社显然更急了。
“林岚?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现在在哪儿?在家吗?你等着,我马上回去接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但更多的是一种试图弥补的急切。
“不用了。”我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我就在楼下,马上到。”
说完,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
穿上高跟鞋,拿起那只为今晚准备的精致手包,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
“福满楼”离家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初冬的夜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我却感觉不到。我的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掉了所有的软弱和犹豫。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或许是一场更尴尬的对峙,或许是婆婆更加难看的脸色。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了。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
当我推开“福满楼”三楼牡丹厅包厢大门的时候,里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包厢里灯火通明,巨大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很多菜几乎没怎么动过。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坐了满满一桌。
而我的家人,赵建社、公公、婆婆、小姑子一家,都集中在主位那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而微妙的表情。
赵建社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几乎是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岚,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主桌上。
在婆婆的身边,有一个空着的位置。那把铺着明黄色椅套的红木椅子,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个无声的问号。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探究,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已经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变得异常诡异。
我轻轻地挣开赵建社的手,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向那个空位。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走到婆婆身边,停下脚步。
她坐在椅子上,没有看我,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那件我为她精心挑选的暗红色唐装,此刻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沉重。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整个包厢里,鸦雀无声。
还是公公赵卫国先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对着满桌的宾客,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让大家见笑了。这是我儿媳妇,林岚。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刚从医院赶过来,来晚了。”
他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顺着这个台阶,微笑着跟大家道歉,然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扮演好一个识大体的儿媳。
但今天,我不想了。
我看向公公,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我的目光重新回到婆婆身上。
“妈。”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我身体很好,没有不舒服。我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您早上告诉我,今晚的寿宴,让我别来。”
一句话,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宾客们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看好戏的表情。
婆婆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终于抬起头,看向我。她的眼神里,有被当众揭穿的难堪,有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深藏的复杂情绪。
“我……我是看你累了……”她还在用那个苍白的理由辩解,但声音已经没了底气。
“累?”我轻轻地笑了,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悲凉,“妈,我嫁到赵家十五年,哪一天不累?我累的时候,您心疼过我吗?还是说,只有在您七十大寿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您才突然想起来,我‘累了’,不配出现在这里?”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婆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张着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建社急了,他走过来,想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林岚,别说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别让外人看笑话!”
“外人?”我转头看着他,目光冷得像冰,“赵建社,现在在你眼里,我也成外人了吗?还是说,在这个家里,我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赵建社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再理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家人。公公紧锁着眉头,一脸凝重。小姑子低着头,不敢看我。
最后,我的视线再次定格在婆婆身上。
我从手包里,拿出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轻轻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妈,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一条真丝披肩,您一直念叨着想要的那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连送您一件礼物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再看任何人的反应,拉开那张空着的椅子,缓缓坐下。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是温的,不烫嘴,也不凉。
整个包厢,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一场本该喜庆热闹的寿宴,因为我的到来,变成了一场无声的审判。
而我,既是被审判者,也是那个敲响法槌的人。
第6章 那碗没学会的红烧肉
僵持的气氛,最终被一声沉重的叹息打破。
是公公赵卫国。
他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对着满桌宾客说:“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爱人七十岁的生日,感谢大家赏光。家里出了点小状况,让大家见笑了。这杯酒,我自罚,给大家赔个不是。”
说完,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公公在赵家,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一出面,场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几个和公公关系好的老伙计,连忙打着圆场。
“老赵,说的哪里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事没事!”
“就是,快坐下!寿星最大,今天得高兴!”
宴席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重新开始了。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吃得索然无味,没过多久,宾客们就纷纷找借口告辞了。
赵建社忙着去送客,小姑子也借口孩子困了,带着家人匆匆离开。
很快,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
我,赵建社,公公,还有一直沉默不语的婆婆。
桌上的菜肴已经冷透,就像我们此刻的心情。
赵建社送完客回来,一脸疲惫地坐在我身边,想牵我的手,被我躲开了。他叹了口气,看向他母亲。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林岚到底哪里得罪您了,您要这么对她?”他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公公也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沉声说:“桂兰,说吧。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这个家,就真要散了。”
面对丈夫和儿子的双重逼问,婆婆王桂兰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说一不二的婆婆,而是一个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满脸无助的老人。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是讨厌小岚……我……我是怕啊……”
“怕?您怕什么?”赵建社追问道。
婆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又看看赵建社,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了一段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
原来,赵建社小时候身体特别差,三天两头生病,最严重的一次,得了肺炎,高烧不退,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段时间,婆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神拜佛。后来,她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听来一个“高人”,据说算得很准。她背着信奉科学的公公,偷偷去找了那个“高人”。
“高人”给赵建社算了一卦,说他命里有个坎,在四十五岁这一年。而这个坎,会应在他母亲七十大寿这一天。
“他说……他说建社的媳妇,命格硬,会冲撞他。尤其是在我七十大寿这天,家里的大喜事,会和他儿子的命数相冲。要想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个坎,这一天,他媳妇……不能在场。”
婆婆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我愣住了,赵建社愣住了,连一向不信这些的公公,都愣住了。
这个理由,太过荒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一直以为,是婆婆对我积怨已久,是对我有天大的不满。我甚至做好了准备,听她说出我一条又一条的“罪状”。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个。
一个来自二十多年前的、虚无缥缈的算命先生的批言,竟然像一道符咒,牢牢地贴在了婆婆心里,让她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做出了如此伤害我的事情。
“妈!您……您怎么能信这些东西!”赵建社气得脸都白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封建迷信!就因为这个,您就让林岚受这么大委屈?”
“我有什么办法!”婆婆突然激动起来,拍着桌子喊道,“那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们谁知道我当年有多怕!我怕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医生都说没办法了,我只能信这个!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她哭得老泪纵横,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不是不喜欢小岚,我知道她好,这些年,这个家多亏了她。可我……我一想到那个话,我心里就发毛。我不敢赌啊!我不敢拿我儿子的命去赌啊!”
我看着她,心里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竟然慢慢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酸楚的情绪。
我想起了那碗我学了十五年,却始终没能做出婆婆味道的红烧肉。
我一直以为,是她不愿意把秘方教给我这个外人。
现在我才明白,那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秘方。那只是一个母亲,在为儿子祈福时,倾注了所有担忧和爱意的味道。那种味道,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她不是不接纳我,她是太害怕失去她的儿子。这种源于母爱的、根深蒂固的恐惧,让她变得固执、偏执,甚至不近人情。
她的方式错了,错得离谱。但那份爱,却是真的。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从包里拿出纸巾,轻轻地递给了她。
她愣愣地看着我,没有接。
我把纸巾塞进她的手里,轻声说:“妈,都过去了。”
第7章 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
赵建社开着车,几次从后视镜里看我,欲言又止。公公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婆婆坐在我身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刚才在饭店,她哭过之后,就一直拉着我的手,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小岚,是妈糊涂,是妈对不起你。你别往心里去,妈给你赔罪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因为爱而犯错的老人,所有的指责和怨怼,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是摇了摇头,说:“妈,事情说开了就好。以后,别再信那些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路灯的光一盏盏地从车窗外掠过,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快到家时,公公突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桂兰,明天,你把家里那个供着的什么‘平安符’,给我扔了。”他的语气不容商量。
婆婆身子一僵,小声说:“那……那是保佑建社的……”
“保佑他的是医生,是科学,是他自己身体好!不是那张黄纸!”公公的声音严厉起来,“我们家,不许有这些东西!你要是再敢因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伤害小岚,伤害这个家,你就回你娘家去!”
这是公公第一次对婆婆说这么重的话。
婆婆没再做声,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知道,公公这是在给我撑腰,也是在彻底斩断婆婆心里那根迷信的弦。
回到家,公公婆婆回了他们的房间。
赵建社跟着我进了我们的卧室,他关上门,一把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歉意。
“老婆,对不起。今天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太粗心了,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我总以为,我妈就是脾气倔一点,没想到……没想到她心里藏着这么大一件事。”
他抱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样。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真是个混蛋。”他继续说,“我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委屈。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明明觉得不对劲,可我……我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着我妈年纪大了,顺着她点就过去了。我没想过你的感受。”
这大概是结婚十五年来,赵建社对我最深刻的一次剖白。
他总算明白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儿子,或者一个简单的丈夫,他是连接我和他母亲之间最重要的桥梁。而今天,这座桥梁,失职了。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
“建社,我们结婚十五年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成为这个家真正的一份子。但今天我才发现,有些隔阂,不是靠我一个人努力就能消除的。”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我今天之所以去饭店,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让谁难堪。我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们全家,我也是有情绪,有底线的。我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只会付出的机器人。”
“我知道,我知道。”赵建社连连点头,眼眶有些红,“老婆,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了。以后,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我们一起面对。”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悔意,心里那块最硬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没有说“没关系”,因为关系很大。我也没说“我原谅你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
我只是说:“时间不早了,睡吧。”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赵建社已经不在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还有一张纸条。
“老婆,我去单位处理点急事。早饭在锅里温着。今天你别做饭了,好好休息一天,晚上我们出去吃。”
字迹潦草,但能看出写的人很用心。
我走出卧室,看到婆婆正在阳台上,把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她看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讨好,也有些心酸。
我也对她笑了笑。
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第8章 一张新的菜谱
那场不愉快的寿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虽然涟漪已经散去,但湖底的淤泥却被搅动了起来,让所有人都看清了之前被忽略的东西。
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赵建社变得比以前体贴了许多。他开始主动分担家务,周末会推掉不必要的应酬,陪我一起去逛超市,看电影。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而是开始真正地关心我的情绪和感受。
公公话依旧不多,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肯定和暖意。有时候我做饭,他会走进来,默默地帮我择菜,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这是他表达支持的方式。
变化最大的,是婆婆。
她不再对我颐指气使,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她开始尝试着理解我的生活,会问我工作上的事,会关心我的父母。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冰冷的墙,似乎在慢慢融化。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正在书房备课,婆婆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
“小岚,歇会儿,吃点水果。”她把果盘放在我的桌上。
“谢谢妈。”我笑着说。
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书桌旁,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妈,您有事就说吧。”我放下手里的笔。
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我。
“这是……那个红烧肉的方子。”她小声说,“我……我写下来了。你……你看看。”
我愣住了,伸手接过那张纸。
纸是普通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颤抖,但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从选肉、焯水,到炒糖色、放调料,每一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在旁边标注了一些她自己摸索出来的小窍门。
比如,“冰糖要敲碎了炒,颜色才亮。”
比如,“酱油要用两种,生抽提鲜,老抽上色。”
最后,在菜谱的末尾,她用一种近乎忏悔的语气,写了一行小字:
“以前,妈是怕。现在,妈是想让你把家的味道,传下去。”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正紧张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歉意。
我突然明白,这张菜谱,不仅仅是一份菜谱。
这是她迟到了十五年的接纳,是她笨拙却真诚的道歉,也是她对我“女主人”身份的最终认可。
我站起身,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妈,谢谢您。”
她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心里很清楚,那场寿宴风波留下的伤痕,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全愈合。我和婆婆之间,或许永远无法像亲生母女那样亲密无间。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从这件事里,学会了成长。
我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感受,不再一味地忍让和付出。我明白了,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需要的不是单方面的牺牲,而是双向的尊重和沟通。
赵建社学会了担当,他明白了作为丈夫和儿子,他有责任去调和家庭矛盾,而不是逃避和稀泥。
而婆婆,她也终于开始尝试着,放下那些沉重的、源于过去的执念,用一种更开放的心态,来接纳新的家人,新的生活。
家,从来都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而是一个讲“情”的港湾。维系它的,不是血缘,不是义务,而是那些在漫长岁月里,通过一次次磨合、一次次谅解、一次次沟通,最终沉淀下来的,理解与包容。
就像那道红烧肉,或许我永远也做不出和婆婆一模一样的味道。
但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加上属于我自己的调味,为这个家,烹饪出一道道充满爱的、独一无二的“家的味道”。
来源:幽默糯米一点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