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们提及莫言,这个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领域都熠熠生辉的名字,首先映入脑海的,往往是他那些充满奇幻色彩与深刻内涵的作品,像《红高粱家族》里热血激昂的抗日故事,《蛙》中对时代的深刻反思 ,以及《生死疲劳》里借动物视角展现的沧桑历史变迁。然而,在这些经典作品背后,莫
当我们提及莫言,这个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领域都熠熠生辉的名字,首先映入脑海的,往往是他那些充满奇幻色彩与深刻内涵的作品,像《红高粱家族》里热血激昂的抗日故事,《蛙》中对时代的深刻反思 ,以及《生死疲劳》里借动物视角展现的沧桑历史变迁。然而,在这些经典作品背后,莫言的笔名同样值得深入探究。
莫言,原名管谟业。1988 年,他进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共办的创作研究生班学习时,正式启用 “莫言” 这一笔名。这个笔名的诞生,起初源于一个拆字游戏 ,将原名中的 “谟” 字一分为二,便有了 “莫言”。但这个看似简单的拆解,却在冥冥之中,与莫言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理念产生了奇妙的呼应。“莫言”,从字面上理解,就是 “不要说话”。这一含义,对于莫言而言,不仅仅是一种巧合,更带有几分自诫的色彩 。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现实经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了 “谨言慎行” 的重要性。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说错话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莫言年少时,就因 “喜欢说话” 的毛病,遭遇过不少困境,一句无心之言,便可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困扰。这种经历,让他在生活中逐渐学会了克制自己的表达欲 。
在生活的舞台上,莫言是一个极为低调内敛的人。众多与莫言相识的同行师友,都对他的质朴踏实、少言寡语印象深刻,甚至用腼腆来形容他 。著名作家余华就曾在一次访谈中提到,莫言在生活里是个安静的倾听者,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总是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外在表现,似乎与他那充满激情与力量的文学创作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从外表看,莫言并没有那种潇洒恣肆、口若悬河的气度,反而更像是一位安静的观察者,默默地恪守着自己笔名所蕴含的规约 ——“莫言” 。
追溯莫言的早期经历,便能明白这种性格形成的根源。莫言出生在一个典型的农民家庭,祖父是乡邻闻名的 “能人”,在当地颇有名望;父亲是忠厚老实的庄稼人,虽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迹,但因读过私塾,在村里深受敬重;母亲则是一位历经艰辛、操劳一生的农家妇女,她用自己的勤劳和坚韧,撑起了这个家。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莫言自幼便深受传统农民价值观的熏陶。对于信奉 “有耕耘才有收获” 的父母来说,劳作和手艺才是实实在在的价值体现,而能讲出精彩的故事,在他们看来并非值得夸耀的本领,甚至可能被视为不学无术的表现 。莫言在接受采访时,多次回忆起母亲对他的担忧。母亲常常忧虑地对他说:“儿啊,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什么人呢?难道要靠耍贫嘴吃饭吗?” 这句质朴的话语,背后蕴含着母亲对他未来的深深担忧。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成分出身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莫言出身中农家庭,在当时的环境下,喜欢说话、喜欢引人注目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反而可能带来麻烦 。莫言自己也曾坦言,少年时 “喜欢说话” 的毛病,给他带来过不少困扰。有一次,他因为一句将老师称为 “奴隶主” 的无心之言,便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处分。这让他初次尝到了言语不慎带来的苦果,也让他内心更加谨慎。
而在十年时期,他出黑板报、编打油诗等年少气盛的高调举动,险些影响到当时正读大学的大哥的前途 。这件事无疑给莫言敲响了警钟,让原本就敏感的他更加谨小慎微。从那以后,少言寡语便成了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在少年和青年时期,他诉说的欲望始终被现实紧紧压抑着。即便后来进入部队、考入军艺开始创作,在研讨会上偶有大胆尖锐的发言,多年后在他自己的文章中回忆起来,态度也是反省多于自矜的。
他曾写道:“当时毕竟是年轻气盛,口出狂言,需要极大的勇气,也必须准备承受一切由此产生的麻烦。…… 无论如何也是浅薄,写这类宣言书一样的东西其实与文学无半点裨益,只能给人留下狂妄自大的不良印象 。”
当我们翻开莫言的作品,就仿佛踏入了一个语言的狂欢世界。与现实中少言寡语的他截然不同,莫言在创作时,展现出了千言万语、滔滔不绝的叙述风格 。他的文字如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读者的感官与心灵 。
在莫言的作品中,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的情况极为常见。在《红高粱家族》里,“我” 穿梭于历史与现实之间,将爷爷奶奶那充满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和热血抗日的经历,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通过 “我” 的视角,读者能深切感受到高密东北乡那片土地上的炽热与豪情,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片红高粱地中,与书中人物一同经历着风雨 。这种浸入和回忆的姿态,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将读者紧紧拉进故事现场,让读者无法自拔 。在这个过程中,“我” 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叙述者,而是成为了故事的一部分,读者透过 “我” 的眼睛,看到、听到、感受到一切,与 “我” 一同欢笑、流泪、愤怒 。
莫言诉说的姿态热烈急切,犹如江河奔流入海,一往无前。他不是那种慢条斯理、娓娓道来的讲述者,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情感和使命感,将心中的故事迫不及待地倾诉出来 。这种急切,源于他内心深处强烈的诉说欲求。莫言曾说,他的创作是一种 “不得不说” 的表达,那些在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故事、情感和思考,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旦找到出口,便会汹涌而出 。
他在《丰乳肥臀》中,以宏大的历史背景为依托,通过上官鲁氏及其子女们的命运起伏,展现了 20 世纪中国社会的沧桑巨变 。在讲述这个故事时,莫言的笔触饱含深情,既有对母亲上官鲁氏伟大母爱的歌颂,也有对历史洪流中人物命运的悲悯 。他急切地想要让读者了解那个时代的苦难与辉煌,感受人性的复杂与美好,所以他的文字如疾风骤雨,迅速而有力地撞击着读者的内心 。
深入探究莫言诉说欲望的根源,孤独感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词 。莫言童年辍学放牛的经历,对他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上,年幼的莫言常常与几头牛为伴 。牛只顾低头吃草,对他不理不睬,他渴望交流,却无人回应 。那种孤独感如影随形,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他曾回忆道:“在那样一篇在一个孩子眼里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原野里,只有我和几头牛在一起。牛安详地吃草,眼睛蓝得好像大海里的海水。我想和牛谈谈,但是牛只顾吃草,根本不理我。…… 我躺在草地上,心中充满了悲伤的感情 。”
孤独感不仅为莫言提供了丰富的心灵体验,也成为了他诉说的强大驱动力 。在孤独中,莫言的想象力如同插上了翅膀,肆意翱翔 。他对着一棵树自言自语,滔滔不绝,而且合辙押韵 。这种难以控制的自言自语,是他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 。他不需要听众,因为他的听众就是广袤的自然和自己幽深的内心 。诉说,对莫言来说,是一种本能,是他从少年时期起就为内心世界找到的朴素的存在形式 。他通过诉说,将自己内心的情感、想法和体验表达出来,让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他内心深处的东西,有了具体的形态和意义 。在他的观念中,生命的存在基础是故事与诉说,他要用诉说来传达经历、感受和思想,用诉说来确知自己的过去和当下 。
在莫言的创作理念里,诉说与诉说者是一个水乳交融、不可分割的整体 。一旦诉说开始,就如同启动了一台无法停止的机器,获得了一种惯性,自己推动着自己前进 。在这个过程中,诉说者逐渐变成诉说的工具 。与其说是他在讲故事,不如说故事在讲他 。以《四十一炮》中的罗小通为例,这个满嘴谎言的主人公,讲述着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故事 。
在故事中,罗小通的诉说变得越来越离奇和混乱,到最后甚至变成了 “用四十一颗炮弹轰炸老兰” 的暴力宣泄 。整个故事充满了少年的意淫,对肉食的渴望、对财富的幻想、对父权的反抗,都在他的诉说中一一展现 。这个故事没有明确的主题、目的和思想,它只是满足了一个少年诉说的欲望 。而这个少年,既是罗小通,也是莫言自己的一种投射 。莫言通过罗小通的诉说,释放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欲望,将那些被压抑的情绪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出来 。
在莫言的创作世界里,作品中的 “莫言” 这一人物形象犹如一颗独特的星辰,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他不仅仅是作者的一种自我投射,更是承载着深刻反讽意味和多元叙事功能的关键角色 。在《酒国》和《生死疲劳》这两部极具代表性的作品中,“作家莫言” 的出现,为整个故事增添了丰富的层次和独特的韵味 。
先看《酒国》,这部作品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叙事结构,以莫言和李一斗通信的形式,构建起一个后设语境 。在这个语境中,文本中的莫言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发声者 。他对李一斗的作品进行评价,指出其中的荒诞之处 。这种安排,看似是作者对他人作品的点评,实则蕴含着对整个文学创作环境以及现实社会的深刻反思 。莫言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置于一个审视者的位置,不仅审视着李一斗的创作,也审视着自己所处的文学世界和现实世界 。他的每一句评价,都像是一把锐利的手术刀,剖析着作品背后隐藏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所反映出的社会现象 。这种自我审视和对现实的批判,本身就带有一种反讽的意味 。在看似客观的评价背后,是对文学创作中种种乱象和社会现实中荒诞现象的嘲讽 。
再把目光投向《生死疲劳》,这部作品中的 “莫言” 形象更加立体和复杂 。小说中,莫言用西门闹转世的视角,描述了另一个 “莫言” 。这个 “莫言” 的个性特点一部分来自于莫言年少时乡亲四邻对他的评价,他的一部分经历也是莫言自己的亲身经历 。然而,这个 “莫言” 却被塑造成一个油嘴滑舌、不务正业、既懒且馋的人物 。无论是蓝解放还是西门驴、西门猪,都不太看得起他,小说中常常出现 “莫言那小子”“莫言那厮” 这样轻蔑和调侃的称呼 。
这种对自我形象的丑化和调侃,无疑是一种强烈的反讽 。莫言通过这种方式,打破了传统文学中作者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形象,将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暴露在读者面前 。他以一种自嘲的姿态,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 。这种反讽不仅针对个人,更延伸到了对叙述主体,也就是创作者自身的反思 。它让读者意识到,作家并非是全知全能、完美无缺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局限和不足 。
《生死疲劳》中的 “莫言” 不仅具有反讽色彩,还丰富了作品的诉说形式和叙述层次 。他成为了《生死疲劳》中的重要叙述角度,他的几部小说《黑驴记》《养猪记》的内容也大篇幅地出现在《生死疲劳》当中,构成了二重文本嵌套形式 。这种嵌套结构,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探索和发现 。它不仅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和神秘感,还让读者对作品的理解更加深入和多元 。
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不断思考 “莫言” 的叙述与整个故事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叙述方式所传达的深层含义 。而莫言自己也在消解文本中 “莫言” 叙述的真实性,他表示:“他的话不能全信,他写到小说里那些话更是云山雾罩、追风捕影,仅供参考 。” 这一表述,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反讽效果 。就像一个人站在镜子前,嘲笑自己的镜中影像丑陋不堪,这种自我否定和调侃,让作品充满了荒诞和喜剧色彩 。同时,它也让读者对 “莫言” 的叙述产生了怀疑,从而促使读者更加主动地去思考和判断,增强了读者与作品之间的互动性 。
在文学评论日益碎片化、观点表达愈发随意的当下,著名媒体人白岩松的一句话掷地有声:“没有完整看过莫言作品的人,没资格整天对他说三道四!” 这句话不仅是对当下浮躁评论生态的尖锐批评,更道出了文学阅读与评价的基本准则 —— 任何对作家作品的严肃讨论,都必须建立在完整、深入的阅读基础之上。
莫言作为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作品自问世以来便始终处于舆论的焦点。从《红高粱家族》的炽烈野性,到《丰乳肥臀》的生命史诗;从《檀香刑》的残酷美学,到《蛙》的历史反思,他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笔触,将中国乡土的苦难与坚韧、人性的幽暗与光辉编织成宏大而细腻的文学世界。这些作品绝非单篇孤立的存在,而是相互勾连、彼此映照的整体,其中蕴含的历史纵深、文化密码与人性洞察,只有通过完整阅读才能逐步解码。
有人仅因《丰乳肥臀》的书名便断言其 “低俗”,却忽略了小说中母亲形象承载的民族苦难史;有人截取《檀香刑》中的刑罚描写批判 “血腥”,却看不到文字背后对暴力与权力的深刻反思;有人读了《红高粱家族》的片段便将其归为 “抗日爽文”,却错失了作品对生命力与民族精神的诗意礼赞。这些断章取义的解读,正是白岩松所批判的 “没资格说三道四” 的典型表现。
莫言的文学世界具有极强的 “整体性”,这种整体性不仅体现在作品之间的互文性,更体现在单部作品内部的叙事逻辑与精神内核。《蛙》以书信、戏剧等多元形式,围绕计划生育政策展开叙事,前半部分看似在 “记录政策”,后半部分却通过主人公的忏悔与救赎,将主题引向对生命伦理、时代阵痛的深层思考。
若仅读前半部分便轻率评价,很容易陷入 “政策批评” 的表层解读,而错失作品对人性与时代的复杂叩问。《丰乳肥臀》通过母亲上官鲁氏一生的生育史,串联起 20 世纪中国的战乱、饥荒与变革,那些看似 “夸张” 的情节 —— 母亲生下八个女儿、养女们各自跌宕的命运,实则是对民族生存状态的隐喻性书写。只有完整读完这部近百万字的长篇,才能理解莫言为何说 “这部小说是我献给母亲和大地的赞歌”,才能体会到作品中 “丰乳肥臀” 象征的不仅是生理意义上的生育,更是文化意义上的滋养与承载。
当下的舆论场中,对莫言的评价常常陷入非黑即白的极端。有人将其捧为 “民族文学的旗帜”,有人则斥之为 “迎合西方的猎奇书写”。这两种极端评价的背后,往往都缺乏完整阅读的支撑。事实上,莫言的创作始终扎根于中国乡土的土壤,他笔下的高密东北乡,既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是文化意义上的精神原乡。
他写苦难,却从不沉溺于苦难;写黑暗,却始终保留着对光明的向往;写历史,却始终聚焦于历史中的 “人”。这种创作态度,只有在通读其系列作品后才能清晰感知:从《红高粱家族》中 “我爷爷”“我奶奶” 的野性生命力,到《蛙》中姑姑从 “计划生育执行者” 到 “忏悔者” 的转变,莫言始终在追问 “人如何在时代中生存”“民族如何在苦难中前行” 这一核心命题。这些命题的答案,散落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需要读者通过完整阅读将其串联成完整的认知图景。
白岩松的这句话,也是对 “阅读浮躁症” 的提醒。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习惯了 “速读”“干货总结”“观点搬运”,却渐渐失去了沉下心来完整阅读一部长篇作品的耐心。这种浮躁不仅导致对文学作品的误读,更消解了文学的精神价值。莫言曾说:“文学的最大功能是温暖人心。”
这种温暖,不是通过三言两语的概括就能传递的,它藏在《红高粱》中 “我奶奶” 赴死前的从容,藏在《丰乳肥臀》中母亲临终前的叹息,藏在《蛙》中姑姑晚年的自我救赎里。只有完整读完这些故事,才能感受到文字背后那股穿越苦难的精神力量,才能理解为何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称其 “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融合在一起”。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