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魏,过来,姐给你看个好东西。”苏婉清倚在我的录像厅门口,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红唇吐出的烟圈,像是在我心上绕了三绕。她斜睨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魅惑。不等我反应,她就自顾自地走进我那间昏暗的小厅,反手“咔哒”一声,把门给锁上了。
“小魏,过来,姐给你看个好东西。”苏婉清倚在我的录像厅门口,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红唇吐出的烟圈,像是在我心上绕了三绕。她斜睨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魅惑。不等我反应,她就自顾自地走进我那间昏暗的小厅,反手“咔哒”一声,把门给锁上了。
整个录像厅里,只剩下放映机风扇的嗡嗡声,和我们俩一轻一重的呼吸。她把一盘没有封皮的黑色录像带,“啪”地一声拍在机器上,侧过脸对我笑:“这可是内部片,一般人,姐还不给他看呢。”
说起这事儿,真得从1993年的春天讲起。那年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我也赶了趟时髦,辞了工厂里铁饭碗的工作,揣着几年攒下的万把块钱,在我们那条小县城最热闹的街上,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起了录像厅。我叫魏卫东,那年25岁,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觉得靠着这些港台枪战片、武侠片,就能给自己挣下一个金山银山。
我的录像厅隔壁,是一家叫“婉清服饰”的服装店。老板娘就是苏婉清,一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怎么说呢,她那个人,跟我们这条街上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别的女人还在穿的确良衬衫的时候,她已经烫着大波浪,穿着时髦的垫肩西装和一步裙,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城里人的洋气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她人长得漂亮,是那种瓜子脸,丹凤眼,眼角天生就带着三分笑意,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心里头痒痒的。
街坊邻居背地里没少议论她。有的说她男人在外面发了大财,她就是个在家享福的阔太太;也有的说她是个寡妇,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更难听的,说她是被大老板包养的,不清不白。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苏婉清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见了谁都笑吟吟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嘴巴也甜,把那些来买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哄得团团转。
我的录像厅刚开张,生意一般。苏婉清倒是常来照顾我生意,不过她不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片子,就喜欢租些言情片回去看,什么《昨夜星辰》、《一帘幽梦》之类的。每次来,她都会带点自己店里的小零食,或者一杯热茶,笑着说:“小魏老板,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互相帮衬啊。”她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我对她,一开始是有点敬而远之的。那些风言风语听多了,总觉得这样的女人是“危险品”,我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还是少招惹为妙。可人心这东西,哪是你说控制就能控制的。她来得勤了,话也说得多了,我慢慢发现,她其实挺孤独的。偌大一个服装店,就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从没见过她男人或者什么亲戚来过。
那天中午,录像厅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我正打着瞌C睡,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锁上了门,拿出了那盘神秘的“内部片”。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年代,“内部片”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我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苏…苏姐,这…这不好吧?让人看见了……”
“怕什么,”她白了我一眼,那风情,差点把我的魂都勾走了,“这大中午的,谁会来?再说了,我还能害你?”她熟练地把录像带塞进机器,按下了播放键。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眼睛死死盯着那台21寸的彩电屏幕。雪花点闪过,画面跳了出来。可屏幕上的情景,却让我大跌眼镜。
那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片子。画面很粗糙,像是偷拍的,镜头晃晃悠悠。场景似乎是一个饭局,几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正在推杯换盏,其中一个我认识,是我们县里工商局的一个姓钱的副局长。他们说着一些乌烟瘴气的话,桌子底下,手脚也不怎么老实,偷偷递着厚厚的信封。
我看得一头雾水,扭头问苏婉清:“苏姐,这……这是啥啊?”苏婉清没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叫‘现形记’,小魏,你说,要是把这盘带子送到纪委去,那个姓钱的,会怎么样?”我听得心里一哆嗦,我的天,这哪是“内部片”,这分明就是一颗炸弹啊!我这才明白,苏婉清这个女人,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从那天起,苏婉清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每到午休时间,只要我录像厅里没人,她就会拿着一盘新的“内部片”过来,锁上门,拉着我一起看。我从一开始的惊恐、抗拒,慢慢变得麻木,甚至有了一丝畸形的期待。这些录像带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是干部赌博的,有的是领导和女下属在办公室拉拉扯扯的,甚至还有一些人在偷偷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
每一盘录像带,主角都是我们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苏婉清这是在搜集这些人的黑料。可她一个开服装店的女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又是谁在帮她拍这些东西?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些疑问像猫爪子一样,挠得我心里又痒又怕。我不敢问,我总觉得,一旦问出口,我就会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再也无法脱身。
有一次,看完一盘带子,内容是县规划局的局长收受一个开发商的贿赂。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胆子真大,听说他老婆还在住院呢。”苏婉清掐灭了手里的烟,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悲伤和恨意。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男人要是坏起来,良心都能被狗吃了。”说完,她就拿着带子,默默地走了。
那天下午,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她那句话意有所指。我开始偷偷观察她。我发现,她虽然每天都笑脸迎人,但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总是空洞的,带着化不开的忧愁。有天深夜,我收摊晚了,路过她店门口,竟然看见她一个人蹲在台阶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悄无声息。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这个平日里看起来风情万种、无所不能的女人,原来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天雨下得特别大,街上都没什么人了。我正准备关门,苏婉清却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发抖。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小魏,帮帮我!他们……他们找上门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两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一脸横肉,撑着伞站在了我的店门口,眼神像狼一样四处搜寻。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出事了。我立马把苏婉清拽到录像厅最里面的小仓库里,让她躲好,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两位大哥,这么大的雨,看录像啊?今天新到了《英雄本色》,要不要来一场?”我强装镇定地打着哈哈。
领头的那个刀疤脸瞥了我一眼,冷冷地问:“看见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没有?”我心里一紧,苏婉清今晚穿的就是红裙子。我摇了摇头,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没啊,今天下大雨,生意不好,就没见过什么女的。”那两人狐疑地在我店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我才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我把苏婉清从仓库里拉出来,她整个人还在发抖。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捧着杯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那天晚上,她断断续续地,第一次对我讲了她的故事。
原来,苏婉清的丈夫,叫林建华,以前是县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为人正直,技术过硬。三年前,县里有个大工程,就是现在那个百货大楼。当时负责项目的,正是那个钱副局长。钱副局长想在工程材料上偷工减料,捞一笔,被林建华发现了,他坚决不同意签字。结果,没过多久,工地出了安全事故,死了人。钱副局-长他们买通了人做伪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林建华头上,说他收了回扣,用了劣质材料。林建华百口莫辩,被判了十年。
家里的天,一下子就塌了。苏婉清不相信丈夫会是那样的人,她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但官官相护,根本没人理她。她一个弱女子,求告无门,差点就崩溃了。后来,一个当年被林建华帮过的老工人,偷偷告诉她,他手里有当时钱副局-长他们篡改图纸、威逼利诱的证据,但是不敢拿出来。那个老工人,就是她背后的“摄影师”。
苏婉清这才明白,想走正道为丈夫翻案,比登天还难。她心一横,卖了老家的房子,开了这家服装店,就是为了留在这个县城,一点一点地搜集这些人的罪证。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和交际手腕,周旋在这些衣冠禽兽之间,寻找他们的破绽,再由那个老工人暗中拍下来。她说,她拉着我看那些“内部片”,一方面是因为她心里太压抑,需要找个人分担这个秘密;另一方面,她也觉得我这个人老实本分,嘴巴严,不会出去乱说。
“我就是想让他们,一个个地,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苏婉清咬着牙,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女人,是用自己的青春和名誉,在走一条最险的钢丝。我之前还觉得她生活不检点,现在想想,真是气得想抽自己嘴巴。
“苏姐,我帮你。”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说不清是出于同情,还是对她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从那以后,我的录像厅,就成了我们秘密的“作战指挥部”。那些录像带,也不再是简单地看一看,我们会一起分析里面的人物关系、交易细节,寻找最致命的突破口。我的角色,也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我利用录像厅人来人往的便利,帮她打探消息,甚至还利用自己懂点电器,帮那个老工人改装过几次偷拍设备。那段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像是活在电影里。
最终,我们把目标锁定在了钱副局-长的身上,他是整个利益链条的核心。苏婉清掌握了一盘最关键的录像带,里面记录了他亲口承认当年是如何陷害林建华的。但我们知道,仅仅把带子交上去,很可能会被压下来。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让这件事彻底曝光,让所有人都看见。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县电视台每周六晚上会播一个叫《周末影院》的栏目,信号是覆盖全县的。我告诉苏婉清,我有办法在那天晚上,把我们的“内部片”插播进去。这事儿风险极大,要是被抓住,我这辈子就算完了。苏婉清红着眼圈看着我:“小魏,这太危险了,会连累你的。”我笑了笑,拍着胸脯说:“姐,你放心,富贵险中求。再说了,能帮你,我做什么都值。”
计划定在了一个月后。那一个月,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我偷偷跑到县电视台附近踩点,摸清了他们的信号发射塔和转播站的位置。我翻遍了所有的无线电杂志,研究信号劫持的技术。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只这次考试的赌注,是我们的未来。
行动那天晚上,苏婉清把所有重要的录像带都复制了一份,交给了市里的一个她信得过的老同学,让他一旦我们出事,就把这些东西交给省纪委。她这是在给我们留后路。晚上八点整,《周末影院》准时开始。我和苏婉清躲在离转播站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我怀里抱着一台改装过的信号发射器,手心里全是汗。
“苏姐,准备好了吗?”我问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小魏,谢谢你。”我没说话,一咬牙,按下了发射器的开关。一瞬间,全县所有电视机的屏幕,都从电影画面,切换到了钱副局-长在酒桌上吹嘘自己如何陷害林建华的丑恶嘴脸。画面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被切断了。但这五分钟,已经足够了。整个县城,在那一晚,彻底炸了锅。
第二天,天还没亮,省里就来了调查组,带走了钱副局-长和一大批相关的人。事情闹得太大,谁也捂不住了。半个月后,林建华的案子重审,无罪释放。我因为“破坏广播电视设施罪”,被判了两年,但给了缓刑。我的录像厅,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林建华出狱那天,我和苏婉清去接他。他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眼神依旧清亮。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苏婉清站在他身边,哭得梨花带雨。我看着他们夫妻团聚,心里又酸楚又欣慰。我知道,我该退出了。
后来,他们一家离开了县城,去了南方。走之前,苏婉清来找过我一次。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服装店的钥匙和房产证放在了我的桌上。我把东西推了回去,笑着说:“姐,人这辈子,能凭着良心做一件对得起自己的事,比啥都值钱。”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苏婉清。我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开录像厅的毛头小子,娶妻生子,过着最平凡的日子。但每当午夜梦回,我还是会想起1993年的那个夏天,那个风情万种的服装店老板娘,和那些惊心动魄的“内部片”。我知道,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精彩、也最真实的电影。
来源:自在晚风Y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