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酒铺里,粗布衣衫的汉子们围坐一桌,端着粗瓷碗,喝得满脸通红,谈天说地,笑声震得屋梁都颤。酒香引来过路客,也让不少人靠着这门手艺翻了身,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衡水,地处黄河古道,自古便是人杰地灵之地。
这片土地上,英雄豪杰层出不穷,而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传承千年的酒文化。
从汉代起,衡水的酿酒技艺便已声名远扬,酒香飘过黄河两岸,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庄稼汉。
到了民国年间,衡水酒更是扬名海外,曾在巴拿马运动会上摘得桂冠,让这小小县城的酒名传遍大洋彼岸。
酒肆林立,酒香弥漫,衡水的市镇成了远近闻名的“醉乡”,常家镇便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在这常家镇上,酒不仅是谋生的营生,更是文化的象征。
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与酿酒沾点边,有的开铺子卖酒,有的自家酿些散酒换点零花钱。
酒铺里,粗布衣衫的汉子们围坐一桌,端着粗瓷碗,喝得满脸通红,谈天说地,笑声震得屋梁都颤。酒香引来过路客,也让不少人靠着这门手艺翻了身,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然而,这酒香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臜事。
有人借酒发财,有人却借酒生事,酒成了苦命人的救命稻草,也成了歹心人的趁手工具。
常明泽便是这常家镇上一个不起眼的酒铺老板。他原是下洼村的庄稼娃,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过得紧巴巴。父亲不忍他再受那份苦,咬着牙送他到常家庄的德顺酒铺当学徒。
说是学徒,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小厮,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哪有半点学艺的机会。
掌柜的嘴上说得好听,管吃管住,可头两年连个铜板工钱都不给。
常明泽的父亲私下叮嘱他:“娃,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酒铺里藏着大学问,你得眼尖心细,偷着学,偷着看,总能摸出点门道。”
常明泽虽没读过几天书,但脑子不笨,父亲的话他牢牢记在心头。
没事的时候,他就往酿酒的作坊里钻,帮着搬粮食,递工具,嘴上不问,手上不闲,眼睛却一刻不离那些老匠人的动作。日子久了,酿酒的老师傅瞧出这小子的心思,起了试探之意,故意漏出些小技巧给他瞧。
常明泽也不辜负这机会,暗自揣摩,硬是凭着这份机灵劲儿,偷学了一手酿酒的好本事。
两年学徒,三年小工,他在德顺酒铺攒下些银钱,到了二十岁那年,决定不再给别人卖命,盘算着自立门户。
二十岁,在下洼村已是晚婚的年纪,村里的媒婆听说常明泽在常家庄学了手艺,纷纷上门提亲。酿酒在乡下可是个稀罕活计,能吃饱穿暖不说,还不用风吹日晒,常明泽又生得一副端正模样,眉眼清朗,提亲的人家着实不少。
常父乐得嘴都合不拢,挑花了眼。
可常明泽心里有数,手头的钱若都花在娶媳妇上,开酒铺的打算就得泡汤。他跟媒婆直言不讳:“我不要那花枝招展的,只要会过日子、孝顺老人的,长相咋样我都不挑。”
这话传到七里外的何家坡,落在了何长顺耳朵里。
何长顺是个谨慎的老汉,家里有个闺女何彩霞,生得如花似玉,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他总觉得那些人不是真心过日子,迟迟没点头。听说常明泽这小伙子务实本分,又有一门手艺傍身,何长顺觉着这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便将何彩霞许给了他。
何彩霞在何家坡是出了名的美人,瓜子脸,柳叶眉,一双眼睛似秋水般清亮,笑起来能勾走人的魂魄。
婚后,夫妻俩在常家庄开了家小酒铺,常明泽为人厚道,酿的酒醇正不掺假,德顺酒铺的老板念着旧情,时常把一些小单子分给他。
加上何彩霞模样俊俏,站在柜台后招呼客人,引得不少酒客特意上门,生意越做越红火,镇上人还送了她个“酒仙女”的雅号,成了酒铺的活招牌。
婚后第三年,夫妻俩忙于生意,一直没顾上要孩子,这成了常父临终前的一桩心病。
常明泽时常劝何彩霞:“你别太操劳,歇一歇,兴许身子一松快,孩子就来了。”
可何彩霞是个要强的性子,一听这话,脸上就挂不住:“我歇着,谁来管铺子?生意刚起色,哪能松懈!”
常明泽见她不悦,赶紧闭了嘴。
这几年过日子,他对何彩霞百依百顺,可心里总觉得她对自己少了点真心。外人眼里,何彩霞是个贤惠媳妇,可只有常明泽明白,她对自己家境似乎始终有些嫌弃,若不是老丈人何长顺铁了心找个本分人家,他怕是高攀不上这门亲事。
常明泽暗自思量,日子得慢慢磨,只要他对何彩霞好上加好,总能焐热她的心。
这年十月底,下洼村粮食大丰收,常明泽跟何彩霞商量,拿点钱去村里收些好粮酿酒。
每次他赶车下村收粮,都不忍让何彩霞一人操持铺子,总让她带些酒菜回娘家陪陪老丈人。可这阵子铺子生意出奇地好,还有几家订婚宴的酒单等着交货,何彩霞说什么也不肯走:“你去吧,我守着铺子,耽误了买卖可不是小事。”
常明泽拗不过她,只好喂饱了骡子,套好车,打算路上省些时间,赶早回来。
从常家庄到下洼村路程不远,收粮加上来回,三天足矣。他叮嘱何彩霞关好门窗,注意炉火,便赶着车出了镇子。骡子蹄声踏在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常明泽回头望了眼酒铺的招牌,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可他只当是自己多虑,甩了甩鞭子,催着骡子加快了步子。
三天后,常明泽赶着满载粮食的骡车归来,还未进镇,便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拦住,咧着嘴喊道:“常老板,你家遭了大祸,赶紧回去瞧瞧吧!”
常明泽心头一紧,顾不上骡车,撒腿就往家跑。待他气喘吁吁赶到酒铺前,眼前的景象却如晴天霹雳——那熟悉的铺子已成一片焦黑废墟,木梁断裂,瓦片散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嘴里喃喃喊着何彩霞的名字,挣扎着要往废墟里扑。
旁边的邻人拉住他,颤着手指了指废墟边上的一处角落。
常明泽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具烧得焦黑的尸骨蜷缩在那里,体型纤细,分明是个女子。他脑中轰然一响,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哀嚎,扑过去死死盯着那尸骨,双手颤抖着不敢触碰。
邻人低声叹道:“明泽啊,节哀吧,那是彩霞,火起得太猛,谁也没能救下她。”
常明泽双目赤红,拳头砸在地上,血迹渗出指缝,嘴里只反复念叨着一句话:“不可能,她不会死的,不可能……”
02常明泽坐在酒铺废墟前,双眼空洞,盯着那具焦黑的尸骨,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的邻人低声议论着,有人叹息,有人摇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悲哀。
没过多久,消息传遍了常家镇,德顺酒铺的老板闻讯赶来,见常明泽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不忍,便出面请来了镇上退休的老班头刘德福,希望能查明这场火灾的原委,给常明泽一个交代。
刘德福年过花甲,早已不问江湖事,平日里只在家中喝茶晒太阳,图个清闲。他年轻时在县衙当过差,破过不少案子,经验老道,只是年纪大了,性子也懒散了些,不愿再掺和这些是非。
这次若不是德顺酒铺老板亲自登门恳求,他是万万不会出山的。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徒弟罗小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性子急躁,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刘德福到了现场,先是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废墟,脚下踩着焦黑的泥土,鼻子里满是刺鼻的焦味。他走到那具女尸旁,仔细端详了一番。尸骨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骨架纤细,依稀能辨出是个女子,死状极惨,似是被浓烟呛晕后活活烧死。
她趴在一块半焦的门板上,一只手骨死死扣着门把手的残骸,像是临死前拼尽全力想要逃出去,却终究没能挣脱火海的魔爪。那门板被她压在身下,未烧尽的部分与焦骨粘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罗小勇拿着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门板残片,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在门板未烧尽的缝隙里,他发现了一小片红色的碎片,像是指甲上掉下来的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
他皱了皱眉,随手丢开,继续查看尸骨周围。
刘德福却没多看那碎片,目光转向了一旁呆坐的常明泽,沉声问道:“明泽,你这几天都在哪儿?火起的时候,你人在何处?”
常明泽抬起头,眼神涣散,声音沙哑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去了下洼村收粮,三天前出的门,本想着早去早回,谁知……谁知就出了这事。”
他顿了顿,回忆着那几天的行程,“我到下洼村,收了一车粮食,怕铺子里忙不过来,连夜就想往回赶。可下洼村那条路不好走,有段洼地常陷车马,村里人劝我在老屋住一宿,第二天再走。我怕路上出岔子,只好听劝,赶了个大早回常家庄。”
刘德福捋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又问:“路上可有啥特别的事?遇着啥人没有?”
常明泽抹了把脸,声音低沉:“回来的路上,经过柳条镇,那儿有家糖糕铺子,彩霞爱吃那儿的点心,我就想着买些带回去给她。我赶着车,先在镇上找了家面馆吃了碗素面,肚子饿得慌,实在走不动了,就让面馆老板帮我照看骡子和粮车,自己去买糖糕。谁知在铺子前,撞上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眼睛红得像哭过,她慌慌张张地跟我道了个歉,就小跑着走了。我瞅见街角有个断腿的男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娃,朝她那方向张望,估摸着那女人是干不干净营生的,晦气得很,我也没多理会,赶紧买了糖糕。”
罗小勇插嘴问道:“还有别的吗?就没遇着熟人?”
常明泽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有,买糖糕的时候,碰上了彩霞的表哥陈立辉。这人是个闲散主,家里有点闲钱,哪儿有吃喝玩乐,哪儿就有他。我挺纳闷,柳条镇这么个小地方,他咋会来这儿。他倒跟我打哈哈,说是最近赌钱输了些,躲债主风头来的。我不想跟他多纠缠,怕他张口借钱,就想抽身走,谁知他一把拉住我,嬉皮笑脸地说:‘表妹夫,咋一见我就躲,怕我找你借银子不成?赶明儿我可得跟彩霞告你一状!’”
常明泽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没法子,只好请他到小酒馆坐坐,点了几个菜,烫了半壶酒。他嘴上说不急,喝完酒还要跟我一块儿回家,去看看彩霞。
我本不想跟他多来往,可他脑子活泛,会说话,还拍胸脯说要劝劝彩霞,让她早点给我生个娃。
这话正戳我心窝子,我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头晕得厉害,连骡子看着都重影,才知道自己真醉了。陈立辉也喝得东倒西歪,睡死在车上,我没法子,只好带他住进柳条镇的旅馆,打算后半夜酒醒再赶路。
说到这儿,常明泽声音哽咽,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我半夜醒了,留了张字条给他,自己先赶车回了常家庄,谁知……谁知家里就成了这副模样!要是我没遇上陈立辉,没喝那几杯酒,兴许能早点回来,兴许彩霞就不会……
他没再说下去,头埋进双手里,肩膀微微颤抖。
刘德福听完,目光深沉,朝罗小勇使了个眼色。罗小勇会意,绕着废墟又仔细勘察了一遍,蹲下身查看炉灶残骸,半晌才起身,低声对刘德福道:“师父,瞧这炉膛,像是火没烧干净,夜里猛地喷出火星子,点着了周围的柴草。这铺子是卖酒的,酒气重,见不得明火,火势一起来就收不住,彩霞怕是没来得及跑,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刘德福微微颔首,尚未开口,常明泽却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怒意,声音低吼:不可能!彩霞最是小心的人,知道家里不能见明火,每次睡觉前都盯着炉膛,火烧尽了才放心,绝不会出这种岔子!这火,八成不是自家起的!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几分执拗,目光直直盯着刘德福,似在求一个答案。
刘德福眉头微皱,明白常明泽话里的意思——他怀疑有人故意纵火。
可现场早被救火的众人踩踏得乱七八糟,脚印、痕迹全没了,从这儿查起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正要再问常明泽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忽见陈立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衣衫不整,满脸焦急,一把揪住常明泽的领子,吼道:“明泽,我表妹是不是真被烧死了?你说啊!”
常明泽失神地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陈立辉眼圈一红,声音里夹着怒气,狠狠甩开常明泽:“我表妹就不该听姨父的话嫁给你!她跟你过日子,啥福都没享到,年纪轻轻就葬身火海,都是你害的!你咋不早点回来,咋不守着她!”
陈立辉越说越激动,抬手就要打人,周围人赶紧拉开他,可这话却像刀子一样扎进常明泽心里。
常明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会儿低声啜泣,一会儿又咧嘴傻笑,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
罗小勇见状,凑到刘德福耳边低声道:“师父,这常明泽怕是有些不对劲,瞧他这模样,八成是急火攻心,疯了。”
刘德福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先不问了。
德顺酒铺的老板心善,念着旧日交情,找来大夫给常明泽瞧病,可大夫连连摇头:“这是心病,神仙也救不了,除非他自己解开心结,不然谁也没法子。”
刘德福见状,知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与罗小勇暂且收手。
陈立辉主动揽下何彩霞的后事,草草办了丧礼。
常明泽神志不清,整日坐在废墟旁,不吃不喝,嘴里只念叨着彩霞的名字。
邻人看着可怜,偶尔送些吃食,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德顺酒铺的老板无法,只好将他暂时收留在铺子里打杂,混口饭吃。
刘德福与罗小勇见此情形,也不好再多刺激他,只得将案子暂定为意外,存档了事。
03大半年光阴转瞬即逝,春夏交替之际,常家镇的街头已换了模样,柳树抽芽,微风拂面,空气中隐约飘着几分酒香。刘德福带着徒弟罗小勇,赶往柳条镇参加一位故交的寿宴。
酒席散后,师徒二人闲来无事,便在镇上街头溜达,消消食气。
刘德福拄着拐杖,走得慢悠悠,罗小勇则东张西望,嘴里哼着小曲儿,颇有些年轻人的活泼劲儿。
走到一处街角,罗小勇眼尖,瞅见一个断腿的男人倚墙而立,怀里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小闺女,衣衫破旧,面色憔悴,正低头跟孩子嘀咕着什么。
刘德福心善,从怀里掏出一块糖糕,递给那小闺女,咧嘴笑道:“小娃儿,吃吧,甜得很。”
谁知那男人却眼眶一湿,声音沙哑地拦住:“老丈,别笑话俺,孩子没娘,可怜得很,您别拿她取乐。”
刘德福走南闯北多年,见过不少悲欢离合,对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摆摆手没多说,可罗小勇却突然插嘴问道:“兄弟,你家娘子去哪儿了?咋不回来照看孩子?”
刘德福一听这话,皱眉瞪了罗小勇一眼,觉得他揭人伤疤有些不地道,可侧头却见罗小勇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眼神里透着几分急切。
断腿男人低头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苦涩:“她嫌我这残废,拖累了家里,走了大半年了,至今没个音讯。”
罗小勇听到“大半年”三个字,猛地一愣,脑子里像闪过一道雷光,立马追问:“大半年?那可不是去年秋末的事儿?她长啥样,你说说看。”
男人抹了把眼泪,苦笑道:“长得还算俊俏,就是爱打扮,成天描眉画眼的,也怪我没本事,她才不得不出门讨生活。”
罗小勇一听这话,心头咯噔一下,又问:“她是不是爱涂指甲,红艳艳的那种?”
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黯淡:“是,涂得跟血似的,挺扎眼。”
这话一出,罗小勇只觉得背脊一凉,像是触了电般,转头看向刘德福,眼神里满是震惊。
刘德福也察觉到不对劲,胡须微微颤动,二话不说,拉着罗小勇就往回赶,嘴里低声吩咐:“别多问了,赶紧回常家庄,这事儿有蹊跷!”
路上,罗小勇压不住心里的激动,边走边跟刘德福嘀咕:“师父,您还记得不,去年查常明泽家火灾时,我在门板缝里捡到一小片红指甲,颜色鲜得邪乎。当时没多想,可今儿听这男人一说,我咋觉得那死在火里的女人,八成不是何彩霞?”
刘德福脚步不停,沉声应道:“我也觉着不对,这事儿怕是中了‘瞒天过海局’,咱们被蒙在鼓里了!”
罗小勇一头雾水,挠头问道:“瞒天过海我知道,咋还有个局?这是啥讲究?”
刘德福一边赶路,一边低声解释:“这是千门八将里的三十六局之一,顶尖的阳谋,专以假乱真,蒙蔽人心。历史上不少大乱子都用过这招,最出名的,当属薛仁贵‘骗’唐太宗渡海那出戏。当年唐太宗远征,怕水不敢上船,薛仁贵就用布幔遮了船身,扮成渔船模样,哄着太宗上船饮酒助兴,等酒醒时,船已近岸。太宗没怪罪,反倒传下这‘瞒天过海局’的名号。你想想,若那火里的女人不是何彩霞,那咱们可不就是被蒙了眼,上了当?”
罗小勇听完,眼睛一亮,猛拍大腿:“我懂了,那女人就是遮船的布幔,障眼法啊!”
刘德福点点头,脸色越发凝重,催促道:“别多说,抓紧赶路,回去再查个水落石出。”
师徒二人风尘仆仆回到常家庄,直奔德顺酒铺。
常明泽如今的状态时好时坏,德顺酒铺老板见他无处可去,便留他在铺子里打杂,扫地擦桌,混口饭吃。
刘德福二人到来时,常明泽正在后院拿扫帚清扫落叶,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眼神空洞,像是没魂似的。
罗小勇是个急性子,顾不上旁人劝阻,上前一把抓住常明泽胳膊,沉声问道:“明泽,你老实说,何彩霞染不染指甲?涂不涂那红艳艳的颜色?”
常明泽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她不染,整天忙着打酒,哪有心思弄这些。还说要是指甲油掉进酒缸,砸了招牌咋办。”
说到这儿,他突然咧嘴一笑,拉着罗小勇就往酿酒房走,嘴里念叨:“小兄弟,走,尝尝我媳妇酿的好酒,香得很,保管你喝了还想喝!”
众人一看就知他又糊涂了,德顺酒铺老板赶紧上来拉住他,朝刘德福使眼色,示意别再刺激他。
刘德福摆摆手,示意罗小勇别再问,转而带着徒弟去了何家坡,找到何彩霞的父亲何长顺。
何长顺自从闺女出事后,对女婿常明泽的死活不闻不问,甚至埋怨自己当初选错了人,害了女儿。
刘德福找到他时,他正在院子里编竹筐,佝偻着背,满脸风霜。刘德福开门见山,问道:“老兄弟,彩霞的事儿过去大半年了,你可知陈立辉最近咋样?日子过得如何?”
何长顺手没停,声音低沉:“立辉对我还算照应,闺女没了,他时常送些米面过来。可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一个老汉,不能总指着别人接济,就编些筐子,拿到镇上卖,换点零钱。”
刘德福点点头,又问:“那陈立辉自个儿呢?家里光景咋样?”
何长顺叹了口气:“他好赌,去年把房子地都输光了,可这半年像是转了运,不仅盖了两间新房,还置办了好几亩地,日子过得比从前还滋润。”
刘德福一听这话,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朝罗小勇使了个眼色。
罗小勇会意,立马去把陈立辉找来,带到何长顺院子里。
刘德福见陈立辉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知晓此人不过是个草包,便打算诈他一诈。他凑到陈立辉耳边,低声说道:“立辉,有个断腿男人找我告状,说你拐了他媳妇,这事儿你咋说?”
陈立辉一愣,忙摆手否认:“老班头,我可是正派人,从不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刘德福冷笑一声,追问:“你咋知道他媳妇不正派?这话说得倒挺溜。”
陈立辉反应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猜的,猜的!能随便跟人跑的女人,能正派到哪儿去?”
刘德福眼神一凛,扣住他手腕,沉声道:“由不得你狡辩,跟我去趟柳条镇,对质一番,真相自明!”
陈立辉一听要去柳条镇,腿脚立马软了,哭嚎着说:“我不去那晦气地方!当年要不是我在柳条镇喝酒误事,表妹彩霞兴许能躲过一劫,求您别揪着不放了!”
何长顺听了这话,反倒有些动容,上前劝刘德福:“老班头,事都过去大半年了,就算挖出啥隐情来,我闺女还能活过来不成?算了吧。”
罗小勇一拍手,咧嘴看向何长顺,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老丈,您别急,这陈立辉八成真能变戏法,让您闺女重返人间!”
何长顺一听这话,眉头拧得更紧,揪住陈立辉衣领,怒声质问:“你小子到底藏了啥猫腻,快说!”
陈立辉瞅了瞅刘德福与罗小勇胸有成竹的模样,知晓躲不过,叹了口气,低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抖了个干净。
04陈立辉坐在何长顺的院子里,头低得几乎埋进胸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畏惧,开始交代大半年前的那些腌臜事。他先是长叹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缓缓开口:“那时候,我赌钱输得精光,房子地都没了,走投无路,正好撞上老同学严天成。他家是做买卖的,脑子活泛,可为人尖滑,我知道跟他掺和没啥好果子吃,本想躲着走,谁知他隔着人群就喊住了我。”
陈立辉顿了顿,瞥了眼刘德福,继续道:
严天成说,他在何家坡买地盖院子,恰好买了我输出去的祖产。
看在旧交情上,他拿着地契要还给我。
我心里清楚,他无利不起早,八成想在我身上捞更大的便宜。可我那会儿光脚不怕穿鞋的,还能有啥让他占去?
谁知他不仅把地还了,还拍胸脯说要带我做生意,愁着没个贴心人帮衬。
我一听来了劲,跟着他混,喝不上肉汤也能沾点腥味不是?
刘德福冷眼看着他,沉声问:“啥生意?说清楚。”
陈立辉苦笑一声,挠了挠头:“他说这世道,酒的买卖最好做,有钱的拿酒助兴,没钱的拿酒消愁,哪儿都少不了。我一听酒生意,就想到了彩霞。明泽家的酒铺不算小,要是真做起来,有表妹帮衬,我也不至于被严天成蒙在鼓里。为了给自己长脸,我还特意提了彩霞,谁知严天成一听这名字,脸上就挂着几分不好意思。我晓得他对彩霞有意思,可他家里有正头娘子,就算再有钱,姨父也不会把彩霞嫁过去当小的。我想着,有这层关系,他总不至于坑我。”
罗小勇听得不耐烦,皱眉打断:“别扯这些没用的,后头咋回事,赶紧说!”
陈立辉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下去:“为了在严天成那儿多捞点好处,我主动拉彩霞跟他见了面,表面上是介绍大客户,实则是想当个牵线人。我知道彩霞对明泽不满意,严天成嘴甜会哄,一来二去,彩霞就动了心。可明泽总在家,两人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就给彩霞出了个主意。”
何长顺听到这儿,脸色铁青,手里的竹筐“啪”地摔在地上,怒声喝道:“你这畜生,出的啥馊主意?害我闺女走歪路!”
陈立辉不敢抬头,低声应道:“彩霞跟严天成说,明泽要去下洼村收粮,正好能趁机私会。她假意回娘家,半路去寻严天成。严天成嘴上嫌偷偷摸摸风险大,说不如做真夫妻痛快。原来他跟彩霞好上后,找茬休了原配,正缺个管家婆守着家业。彩霞一听这话,心动了,就私下找我再出主意。”
陈立辉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我告诉彩霞,啥也别干,就在家里等着,我去柳条镇堵明泽,再找个暗门子女人到酒铺去。
我让彩霞给那女人一笔钱,教她一口咬定明泽在柳条镇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赖账不给,这样彩霞就有理由离开明泽。
严天成和彩霞都觉着这法子可行,算好时间让我去柳条镇找人,还给了那女人酒铺的地址。我跟那女人说,只要听安排,就能得一大笔钱。
谁知她来了,死活不肯往明泽身上泼脏水,我也没法子……我就是出了个损主意,可没让严天成杀人!
何长顺听到这儿,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院角的镰刀,红着眼就要往外冲:“我闺女还活着,还跟人干出害命的事,我去马家镇找她算账!”
刘德福赶紧拦住,沉声劝道:“老兄弟,先别急,听这混账把话说完,咱师徒陪你同去马家镇。”
罗小勇踢了陈立辉一脚,喝道:“接着说,别磨蹭!”
陈立辉哆嗦了一下,低头继续交代:
我找完那女人,就在柳条镇等着明泽。
我知道他到镇上,准会给彩霞买她爱吃的甜食,就守在糖糕铺子前,果不其然堵住了他。
我略施小计,拖着他喝酒,算算时间,彩霞和严天成早该办妥事,我只等天亮回常家庄看戏。
谁知一到镇上,就听说明泽家酒铺半夜失火,我一看那女尸,就猜出彩霞和严天成干了啥勾当,索性帮他们擦了屁股。
案子定性后,明泽落了失心疯,我安顿好姨父,找到严天成,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好生照看姨父,等时机到了再让何家父女相见。
刘德福听完,捋着胡须,冷哼一声:“时机?现在时机到了。”
他转头对罗小勇道:“带上德顺酒铺的伙计,去马家镇抓人。”
罗小勇领命,带着几人风风火火赶往马家镇,将严天成和诈死的何彩霞揪了出来。
在马家镇一间新开的酒铺后院,刘德福见到严天成与何彩霞。
严天成一身绸缎长衫,面容阴沉,见来者不善,自知事情败露,索性认下所有罪名,咬牙道:“是我一人所为,逼着彩霞干的,与她无关!”
何彩霞站在一旁,低着头,见到父亲何长顺与失魂落魄的常明泽,眼泪止不住地流,哽咽道:“爹,夫君,是我鬼迷心窍,贪图富贵,才跟严天成双宿双飞,害了那无辜女子的性命,我该死!”
常明泽见到何彩霞,眼神一亮,像是回光返照,恢复了几分神志,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喃喃道:“彩霞,你没死,咱回家,咱好好过日子……”
可待听完她的供词,他眼神又涣散起来,嘴里念叨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时而傻笑,时而低泣,疯癫之态更甚从前。
严天成见状,冷笑一声,盯着刘德福道:“老班头,我这瞒天过海局天衣无缝,你们咋断定那女人不是彩霞?莫非是陈立辉这狗东西露了马脚?”
刘德福微微一笑,语气平淡:“你这局确实精妙,可再巧的障眼法,也敌不过细微破绽。常明泽信妻子不会背叛,这才认定那尸骨是她无疑。可我等断案,须得心存疑虑,胆大细查,方能撕开遮眼的布幔,还百姓公道。”
他拍了拍罗小勇的肩膀,示意道:“若非小勇发现门板缝里的红指甲碎片,这案子真成了冤案。”
严天成一听,脸色铁青,懊悔地咬牙:“就坏在那指甲上,我怎会料不到!”
何彩霞作为帮凶,难逃罪责,陈立辉包庇案犯,亦被一并拿下。
何长顺看着死而复生的闺女,眼神复杂,嘴唇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娃,下辈子本本分分做人吧!”
为了弥补常明泽,何长顺将他带回何家坡,悉心开导。
常明泽的病症虽未痊愈,但渐渐有所好转,爷俩相依为命,靠编竹筐贴补家用,不时到镇上卖些手工,日子虽清苦,却也安稳。
来源:史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