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始终生长着两棵参天大树,这就是我的大姑父和大姑妈。一棵沉默如铁,枝干上刻着战火与医者的双重印记;一棵温润如春,叶脉里流淌着书香与慈爱的细流。他们没有伟岸的宣言,却用一生站成我们身后最安稳的山峦。
根深之处,自有光来
徐淑敏
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始终生长着两棵参天大树,这就是我的大姑父和大姑妈。一棵沉默如铁,枝干上刻着战火与医者的双重印记;一棵温润如春,叶脉里流淌着书香与慈爱的细流。他们没有伟岸的宣言,却用一生站成我们身后最安稳的山峦。
记忆中的大姑父,永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医师袍,胸前的听诊器像一枚特殊的勋章。小时候去卫生院看病,常看见他俯身贴近病人,听诊器在苍老的胸膛上轻轻移动,眉头微蹙,仿佛在倾听生命最隐秘的低语。那时我不懂,为什么他对陌生人能如此耐心,回家后却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藤椅里,静静地看报纸。
直到今年清明,年迈的大姑妈颤巍巍地打开那个褪色的铁皮盒子,我才读懂那些沉默的来处。盒中静静躺着一枚军功章,已氧化褪色,这是大姑父鲜为人知的遗物。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潇洒的军装,眉眼间还带着青涩,“中国人民志愿军”几个字清晰醒目。原来,姑父不仅是医生,更是真正上过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战士。
1952年,他才二十岁。作为家中独子,本可因政策免于远征,但他执意奔赴前线。彭德怀总司令说过一句“独子该受保护”,将他调入卫生队——从此,手术刀代替了钢枪,纱布取代了弹药。
“他回来后,从不多讲战场的事。”姑妈用布满老年斑的手轻抚照片,“只说雪是红的,纱布永远不够用,伤员疼得厉害时,就咬着布条忍着。”三年青春凝固在异国的炮火中,他带回的除了一身医术,只有那件旧军大衣——我的父亲至今还珍藏着。呢料磨出了经纬,内衬上仍有洗不净的暗褐色印记。小时候,我记得爷爷曾经穿过,他骄傲地对我们说过:”这是大女婿送给他的。”当时我们还小,不知道这件普通的黄色军大衣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那是爷爷作为志愿军军属的无上荣光。
大姑父与大姑妈的婚姻始于一场仓促的相亲。大姑妈是刚毕业的师范生,梳着两条乌亮的长辫;大姑父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军装,袖口还沾着战火的气息。相识不过几天,便定下终身。随后,他又转身奔赴朝鲜战场。书信在鸭绿江两岸往返,姑妈说,她最怕收到厚厚的信——“那一定是他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把没来得及说的话,全都写进去了。”
后来大姑父退伍,在家乡卫生院工作。他们夫妻二人把彼此的职业品格融成了同一脉血流:大姑父看病从不分贫富,大姑妈教学生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我们姐妹常穿表姐传下来的衣服,大的都被姑妈巧手改小,针脚细密,像写给生活的情书。平时,他们的生活很节俭,但是每逢过年,大姑妈总会给我们十一个堂兄弟堂姐妹塞压岁钱,崭新的纸币被压得平平整整。她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们要好好读书。”
父亲常说,大姑父那件军大衣温暖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十几个冬天。其实何止是军大衣?他把战场上磨砺出的坚韧、行医多年沉淀下的仁心,都化作了无声的守护。我至今记得他退休后返聘到康泰诊所的模样——六十多岁的老人,每天仍坚持坐诊八小时。老病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让他搭一次脉。大姑父说:“我退休了还能救人,这是福分啊!”
同为医生,在大姑父和大伯的影响之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姑父的两个儿子、儿媳都成了大夫和护士,几年后,我的姐姐和两个堂姐,一个堂弟都上了医学院,如今,孙子辈的医生护士又是好几个人,大姑父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医学世家。大伯的儿子、女子和孙子都学医,继承了家族的优良传统,悬壶济世,造福一方相邻。
大姑妈、四叔叔曾经都是中学教师。三叔叔从部队退伍归来也做过教师,后来从政,如今,他们都退休了,两个堂弟和我则都成为了大、中、小学教师,我们这一辈,算上姐夫、老公和弟媳妇们,一共九位老师,荣幸地成为教龄百家。
人老了,最后的时刻都来得猝不及防。疾病如暴雪突袭,为无数人解除病痛的大姑父也不例外。可大姑父始终保持着医生的体面。疼痛发作时,他把嘴唇咬得发白,却仍虚弱地开玩笑:“这回轮到我当不听话的病人了。”他走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雪,像一场轻轻的告别。雪花落下来,盖住了屋檐,也盖住了所有未说完的话。但他的德行却深深影响着后辈们。
如今大姑妈八十二岁,儿孙绕膝。她的手机里存满了旅游的照片——在青岛海边的夕阳下笑出皱纹,于云南山水间被孙女搂着脖子,在新疆集市上吃得满脸欢喜……那些相濡以沫的岁月,早已沉淀成她眼底的澄明。
我也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在讲台前站了二十多年。每当讲述家国情怀,总会想起姑父的军功章与听诊器——它们原属于两个世界,却在他身上奇妙地融为一体。那不只是救死扶伤的誓言,更是一个民族从创伤中重生时,普通人用生命点燃的微光。
今年国庆节,我去滨河新区探望大姑妈时,她拿出大姑父的日记本。我翻到一页,看见一行小字:“战场救百人,不如后方育一人。”刹那间,泪如雨下。原来他一直懂得大姑妈执教的意义,懂得教育才是最好的疫苗,能预防一个民族的精神感染。
如今,一棵树已悄然倒下,化作泥土滋养后来者;另一棵虽老去,却仍在春风中抽出新绿。而我们这些曾被庇护的幼苗,早已在不同的土地上扎根、抽枝、开花。大姑父,大姑妈,你们看——那无数个讲台上的清晨,诊室里的灯光,都是你们种下的光,在人间缓缓蔓延开来。
(作者简:徐淑敏,笔名,追梦人,高级教师。甘州区朗诵协会理事,甘州区作协会员,张掖市民协会员。喜欢读书和写作,爱好书法与朗诵,有多篇论文发表于《甘肃教育》《中学生作文指导》《甘州教育》等杂志,部分散文发表于《黑河水》《甘泉》等刊物。)
来源:金色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