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7年的盛夏,我应小姨之邀去她家帮工。天热得像蒸笼,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可却挡不住我满心的雀跃。
麦田奇缘
"站住,你这个偷麦贼!"她手握镰刀,倔强地瞪着我,麦穗在风中摇曳。
那是1987年的盛夏,我应小姨之邀去她家帮工。天热得像蒸笼,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可却挡不住我满心的雀跃。
我叫周明志,城里下放的知青子弟。父亲当年响应"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号召,扎根农村二十载,如今已经返城在化肥厂当了个小科长。
那年我刚满十八,高考成绩不错,大学入学通知书尚在邮寄途中,心怀憧憬又忐忑不安。青春的心事像夏天的天气,变化莫测,时而阴云密布,时而艳阳高照。
小姨家在皖北平原的麦垛村,是父亲曾插队的地方。说起我这个小姨,可是个能干人,当年跟着父亲下乡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硬是凭着一股子倔劲在农村站稳了脚跟,如今嫁给了村里的会计,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七月初,小姨来信说,村里缺壮劳力,麦收季节人手紧张,让我来帮把手,也算体验生活,顺便看看父亲当年奋斗过的地方。我满口答应,背起行囊就来了。
那时候出门哪有什么高铁动车,坐的是绿皮火车,硬座。整整十几个小时,屁股都坐麻了。火车上挤满了各色人等,有背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做生意的,有探亲的,还有像我这样的学生。大家你挤我碰,倒也其乐融融。
我还记得那列火车的窗户,推上去就卡住了,风裹着煤灰直往车厢里灌。一位戴草帽的老汉摇着蒲扇,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伙子,下乡好啊,农村现在搞承包,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下了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拖拉机才到了麦垛村。拖拉机颠得我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但乡间的景色却让人心旷神怡。
可我没想到,刚到村口那片金黄的麦田,就被当成了偷麦贼。
"我是周家芳的侄子,来帮忙收麦的。"我解释道,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浸湿了衣领。
眼前的姑娘虎着一张脸,手里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前两天才有外村的小子来偷麦子,被我爹撵得掉了一只解放鞋呢!"
那女孩叫李巧云,眼神犀利如刀,一身朴素的蓝布衫,头上扎着白色的头巾,衬得她倔强的眉眼格外明亮。麦穗的金黄映在她晒得黝黑的脸上,却掩不住那份倔强与警惕。
"你要证据是吧?"我从口袋里掏出小姨的信,"看,地址、名字都在这儿。再说,偷麦贼也不会大摇大摆扛着行李来啊!"
她将信接过,仔细端详,眼中的防备才慢慢松懈。阳光下,我看清了她的眉眼,像两弯新月,倒映着麦浪的金黄。
"哦,原来真是周老师家的侄子。"她的语气软了下来,脸上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村里丢了不少麦子,大家都提防着呢。"
我笑了笑,心想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于是我伸出手说:"周明志,城里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伸手,只是点点头:"李巧云。"说完便转身,示意我跟上:"走吧,我带你去周老师家。"
李巧云是小姨的邻居家女儿,比我小一岁,初中毕业就留在村里帮家里干活。她走路带风,一路上健步如飞,我背着行李,竟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喂,慢点走!"我有些狼狈地喊道。
她回头看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城里来的娃娃,果然不经造!"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秀外慧中"。
小姨见了我十分欢喜,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瞧瞧,明志都这么大了,上大学了吧?"
我点点头:"通知书还没到呢,应该没啥问题。"
小姨家的境况比我想象的好多了。一间两室一厅的砖瓦房,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还养着几只鸡,屋后有个小菜园,种着各种蔬菜。
"你小姨夫是村里的会计,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小姨一边给我倒水一边说,"只是今年麦收人手不够,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些家境情况,是后来小姨告诉我的。原来李巧云家境贫寒,父亲常年有病,全靠母女俩支撑。她家就在小姨家隔壁,一间破旧的土坯房,每逢下雨天,墙角就会渗水。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村民们下地收麦。那时还没有联合收割机,全靠人工割麦、打场。城里人平日里不屑一顾的农活,我干得笨拙又认真,不一会儿手上就起了水泡。
"嘶——"我甩了甩手,疼得直咧嘴。
"城里来的公子哥儿,手真嫩。"李巧云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一卷棉布,"把手伸出来。"
我乖乖伸出手,她利索地帮我包扎好,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谢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笑笑:"别客气,你帮着周老师家干活,算是帮了我们全村的忙。"
接下来的日子,我跟着村民们收麦、打场、晒谷子。那些城里人看不上的农活,我干得越来越顺手。每当我累得气喘吁吁时,总能看见李巧云从远处走来,给我送来一碗凉茶或是一块自家做的黄米糕。
"尝尝,这是我娘做的黄米糕,可好吃了。"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我接过黄米糕,香甜软糯,确实好吃。"你娘手艺真好!"
"那是,我娘在村里可是有名的巧手呢!只可惜我爹病了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紧。"她说这话时,眼神中带着忧愁,却又很快振作起来,"没事,好日子会来的。"
七月流火,麦收渐近尾声。白天的劳作让我疲惫不堪,但晚上村里人围坐在一起乘凉、拉家常的时光却让我感到无比温馨。
"明志,你这城里来的娃娃,倒是挺能干的!"村里的老支书抽着旱烟,笑呵呵地说,"你爹当年在咱村插队的时候,也是个有心劲的后生。"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叔,您过奖了。"
大家伙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争吵声。
"怎么又没有粮票了?这可怎么过日子啊!"一个妇女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十分焦急。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李巧云的母亲李婶。她正愁眉苦脸地站在村口的小卖部前。
"李婶,你家的口粮单呢?"小卖部的老板问道。
"前些日子下雨,屋子漏了,粮票都泡烂了。"李婶声音哽咽,"这下可怎么办啊!"
我听了心里一紧。八十年代末,虽然改革开放已经开始,但农村依然实行粮票制度。没有粮票,就买不到口粮,这对于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断了生路。
当晚,我辗转难眠。想起李巧云这些天对我的照顾,又想起她家的困境,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偷偷从自己的行李中取出父亲给我准备的粮票。作为城市居民,我们家的粮票一向宽裕。我悄悄把粮票塞进了李家门缝,然后快步走开。
晚饭时,在小姨家的院子里,李巧云盯着我看了很久,欲言又止。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碎花布衫,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清秀。
"是你,对不对?"她最终开口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是我?"我假装不懂,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谢谢。"她只说了这两个字,眼睛却湿润了,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湖水。
之后的几天,我们之间多了一种默契。她不再喊我城里来的娃娃,而是直呼我的名字:"明志。"每次她喊我名字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那些天,我们一起割麦、打场、扬场,一起在田间小路上走来走去。她告诉我麦子什么时候最好收,怎样辨别哪块地的麦子最成熟;我则给她讲城里的电影院、公园、大学。
我们像两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又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少年少女,在金黄的麦浪中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时光流转,麦收即将结束。一天,我收到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彼时的北大,是多少年轻人心中的圣地啊!我拿着通知书,喜不自胜,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去告诉李巧云这个好消息。
我找遍了村子,终于在村后的小河边找到了她。她坐在河畔的大石头上,望着远处发呆。
"巧云!"我兴冲冲地喊道,"我被北大录取了!"
她转过头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又扬起了笑容:"恭喜你,明志,你真了不起!"
我坐在她身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巧云,你有什么打算?"
她低下头,用脚尖拨弄着河边的小石子:"我啊,大概会去镇上的纺织厂当工人吧。我爹病着,需要钱治病。"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流动的金子。
"明志,"她忽然轻声说,"你会记得麦垛村吗?会记得我吗?"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当然会,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麦收结束前夕,村里人为我摆了一桌饭,说是庆祝我考上北大。桌上摆满了农家小菜,还有一坛老支书珍藏的米酒。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可李巧云没来,我有些失落。
"巧云那丫头害羞呢!"李婶笑着解释,"说是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
返程前,小姨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用红纸包着的小包袱:"巧云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怕见了面会不好意思。"
上了火车,我才打开这个包袱。里面是一条绣着麦穗的手帕,针脚细密整齐,角落里绣着几个小字:"偷麦贼,别忘了麦垛村。"还有一张纸条:"明志,祝你在北大学习顺利。我会等你回来。巧云。"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透过火车的窗户,我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麦田,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
大学生活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便是三年过去。每逢假期,我都会给李巧云写信,讲述我在北大的见闻,也询问她在家乡的生活。她的回信不多,字迹工整,内容简短,但每一封都让我欣喜若狂。
她告诉我,她如愿去了镇上的纺织厂工作,每月能挣六十多块钱,全都贴补了家用。她爹的病情好转了些,家里添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村里人常常挤在她家院子里看《新闻联播》和《西游记》。
1990年的夏天,我大三结束后,决定再次回到麦垛村。这一次,不再是帮工,而是寻找那段埋藏在心底的情感。
火车依旧拥挤,但我的心情却无比轻松。下了火车,竟然看见站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巧云。
她似乎比三年前更加成熟了些,身上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一个马尾,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巧云!"我惊喜地喊道,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她羞涩地笑了,脸颊微微泛红:"明志,你回来了。"
我们坐着从火车站到麦垛村的公共汽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她告诉我,村里变化很大,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房子,还通了电话,装了广播。更令我惊讶的是,她已经不在纺织厂工作了,而是成了村里小学的老师。
"你怎么成了老师?"我好奇地问。
"去年县里组织了代课教师培训,我去考了,就被录取了。"她骄傲地说,"虽然只是代课老师,工资不高,但能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我很开心。"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这个倔强的农村姑娘,用自己的努力改变着命运。
回到麦垛村,我发现这里确实变了许多。土路变成了水泥路,许多家庭盖起了二层小楼,村口还开了一家小超市,不用再跑到镇上买东西了。
晚饭后,我和巧云在初见的麦田边散步。七月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微风拂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响声,如同大海的波涛。
"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指着我喊'偷麦贼'吗?"我笑着问她。
她红着脸点点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还望你别见怪。"
"怎么会呢,如果不是你喊我'偷麦贼',我们可能就不会相识了。"我望着她的眼睛,忽然鼓起勇气,"巧云,我喜欢你。"
金色的麦浪在月光下起伏,像是见证着我们的誓言。巧云低着头,久久不语,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明志,"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如风,"当初骂你偷麦贼,现在要'偷'你这个人,不知道行不行?"
我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温暖和心跳。"巧云,等我明年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她在我怀里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我读不懂的光芒。那一刻,麦田的风很温柔,仿佛在为我们的爱情唱着赞歌。
一年后,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省城的一家出版社工作。巧云辞去了代课教师的工作,跟我一起来到了省城。我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没有豪华的酒席,没有奢侈的婚车,只有亲朋好友的真挚祝福。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我在出版社编书,她在附近的小学教书。周末时,我们常常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看场电影,或者只是在家里听听收音机,看看电视。
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后,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快了。我所在的出版社也开始了改革,我被提拔为编辑部主任,收入增加了不少。巧云也通过自学,考取了正式教师资格证,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小学语文老师。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每年麦收时节,我们都会回到麦垛村帮忙。那片金黄的麦田,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也是我们永远的牵挂。
在麦垛村,我们看着村子一天天变化。电话通了,自来水通了,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李巧云的父亲在我们的帮助下做了手术,身体好多了,能下地干活了。他常常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明志,巧云,你们两个娃娃真是有福气啊!"他每次见到我们都会这么说,"当年就知道你们有情分。"
我和巧云相视一笑,握紧了彼此的手。是啊,我们何其有幸,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携手同行。
岁月如梭,转眼间三十年过去了。我和巧云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我们的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2017年的夏天,我和巧云决定带着孩子们回到麦垛村。那片曾经的麦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新式农田,有喷灌设备,有防虫网,科技感十足。
村子变得更加繁华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楼房,路边停满了私家车,村口还建起了一座文化广场,晚上老人们跳广场舞的地方。
我们站在初相识的地方,巧云挽着我的手,轻声说:"明志,记得当年你被我喊'偷麦贼'时的样子吗?"
我笑着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可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次'被抓'啊!"
我们的孩子们好奇地问我们当年的故事,我和巧云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那段美好的回忆。金色的麦浪中,年轻的"偷麦贼"和倔强的农村姑娘,演绎了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
夕阳西下,麦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我握紧了巧云的手,那些年轻时的誓言,如同扎根于土地的麦种,在岁月中生根发芽,长成了最美的风景。
"巧云,谢谢你。"我轻声说。
"谢我什么?"她疑惑地问。
"谢谢你当年认出了这个'偷麦贼',让我偷走了你的心,也把心偷给了你。"
她笑了,笑容依旧如当年那般清澈明媚:"傻瓜,那我们可是'贼'喊捉贼啊!"
麦浪滚滚,岁月悠悠。在这片金黄的土地上,我们收获的不只是麦子,还有一生的爱情和幸福。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