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董润年谈职场喜剧:“绝大多数现代人,都在装成熟”

B站影视 2024-12-08 14:00 1

摘要:董润年,导演、编剧,2006年硕士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参与过《丑女无敌3》《厨子戏子痞子》《心花路放》等喜剧作品的编剧,2023年执导的电影《年会不能停!》聚焦职场题材,引起广泛共鸣。(剧方供图)

董润年,导演、编剧,2006年硕士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参与过《丑女无敌3》《厨子戏子痞子》《心花路放》等喜剧作品的编剧,2023年执导的电影《年会不能停!》聚焦职场题材,引起广泛共鸣。(剧方供图)

站在脱口秀舞台上的吴秀雅和台下判若两人。

白天,她是职场老好人,兢兢业业,总被同事交付额外的工作。直属领导看她认真又好拿捏,阻断她的升迁之路。到了晚上,委屈终于有地方发泄,号称“冒犯的艺术”的脱口秀舞台托住那些憋闷时刻,职场里的奇葩人、奇葩事,她挨个吐槽个遍。

作为年轻人疏解压力的重要渠道,过去十年,脱口秀这种舶来文化在中国由边缘走向蓬勃。制片人兼编剧应萝佳观察,海外不乏聚焦脱口秀演员的剧集。脱口秀堪称这十年来透视青年心态的重要切口。

2023年,电影《年会不能停!》辛辣讽刺职场生态,对“互联网黑话”“大厂PPT文化”等当下颇受关注的职场议题的呈现与嘲弄,让导演董润年被封“打工人嘴替”。董润年2006年硕士毕业,很早开始写喜剧,参与过《丑女无敌3》《厨子戏子痞子》《心花路放》等喜剧作品的编剧工作。近几年,创作和现实深度连接的职场喜剧,成为他的创作目标。

董润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职场经验,采访是他获得素材的方式。创作《年会不能停!》时,他找到几十个打工人,听他们吐槽职场,归拢出当下普遍的工作困境:频繁的加班,闷头做事但被同事抢功,无意义工作充塞日常。

2024年11月上线的新剧《不讨好的勇气》同样聚焦于此。董润年和同事采访了大约三十位脱口秀演员,发现他们不少人因为性格问题,在职场承受委屈,是讨好型人格。“你发现讲一个在职场上受着委屈,受了结构性压迫的打工人的成长,是很有趣的。”董润年解释。

很快,一个名为吴秀雅,工作能力出色但始终被轻视,最终走上脱口秀之路的女孩,在剧本里成形。

“因为讨好型人格,不想引起冲突,就把话吞下去,咽到肚子里了。”应萝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咽到肚子里的那些话,并没有随着时间全部消化掉,而是不断地在发酵、酿造,日积月累,肚子里的东西越来越顶,需要一个途径说出来。”

在剧中,吴秀雅决定说出来。转变的节点发生在一次被同事抢功之后,不做实事的职场老油条受到提拔,吴秀雅感到愤愤。男友的建议理性但缺乏关怀:不如忍气吞声,给直系领导做个人情——一旦闹起来,让董事长发现弄错了人,直系领导和人力主管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明明整个链条里,自己出力最多,反倒要成为那个受害者、替罪羊。

在脱口秀舞台上,她吐槽男友:“当着全公司人的面说,秀雅是我的女人,听完这句话,我既不想叫秀雅,我也不想当女人,什么叫你的女人?你的女人整天出门陪你打工啊,那不叫你的女人,那就叫你的同事。要是霸道总裁也就算了,你顶多就是个霸道员工”;吐槽职场:“有人说,小公司就是水浅王八多,但我们公司不一样,我们公司是大公司,水挺深的,但王八多到让你以为水浅”……

应萝佳觉得,《不讨好的勇气》真正贯穿头尾的核心词是勇气,“以前有老话说,你没有勇气,只能当观众。”吴秀雅通过脱口秀找到了自我,“我们有时候是说着说着,才发现我最真实的想法。”应萝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把自己说通,说舒畅,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2024年11月底,剧集《不讨好的勇气》开播后不久,董润年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以下是根据采访整理而成的自述:

主创采访了约三十位脱口秀演员,了解他们的生活。(剧方供图)

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2020年底,我们跟一些做脱口秀行业的朋友聊天。当时我们觉得,脱口秀在中国蓬勃发展,特别能代表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国外有很多喜剧剧集,创作者、演员都跟脱口秀有关,我们想,中国是不是也可以做一个脱口秀题材的剧。

第二年我们就采访了很多脱口秀演员,大约三十位,包括一些脱口秀编剧,有的是大家现在很熟悉的,还有一些像童漠男,当时还没有参加节目,刚开始在线下崭露头角。这些人有很多共同点——很多脱口秀演员都有讨好型人格。在采访的基础上最后形成了现在这么一个故事的基本样貌:我们想讲一个讨好型人格的都市女孩,因为脱口秀逐渐找回自己的过程。

我以前挺有讨好型人格的,特别容易答应别人。有时候别人提一个要求,明明自己心里并没有那么乐意,或者跟自己做的事情有冲突,但在当下尤其是当面的情况,看着别人失望的表情或者志在必得的气势,你不希望因为拒绝跟他产生冲突。答应了以后,就给自己增加了很多工作压力。

讨好型人格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讨好型人格,自己为别人牺牲了。但很奇怪,能量不守恒,几乎没有人觉得被讨好到了。

以前互联网不发达,都觉得自己是个例。互联网时代,更多人发现了同类,有机会说出来。我觉得一定程度上,互联网也在改变我们每个人对自己的理解。看了网上各种心理分析、性格分析之后,才逐渐开始理解自己。

整个剧挺有意思的一点是,它既是讲一个被规训的女孩,怎么又重新找到自己,摆脱束缚、做自己的过程,其实整个故事后面也在反思,秀雅也在寻找,做自己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们不是简单地提出要做自己的概念。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读书的时候,受到的告诫是,你要守规矩,让自己具有社会性,要变成能够融入整个社会规则的一分子;但是当你长大,经济独立了,这几年整个社会又说,你要做自己,你要摆脱这些。

我觉得有趣的点是,大家总说要做自己。有时候更像新型的消费主义陷阱,好像你买了这样的衣服,开了那样的车,用了这种手机,就做自己了。我觉得仍然是在给人打标签,只不过这个标签的样貌换了,换成一个有诱惑力的,好像是要摆脱结构和标签的东西。

在剧中,吴秀雅被同事抢功、被上司打压,遭遇种种不顺。(剧方供图)

秀雅所谓的成长和觉醒是,她通过说脱口秀逐渐找到思考的一种方式。小时候,她有各种各样新奇的想法,这种看待世界的独特立场不会被磨灭掉,这是她的本性,只不过,在整个成长过程中被隐藏了,而且她无处说。

我们采访脱口秀演员的时候发现,他们是用语言来主导自己的思维模式,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明白了。等于秀雅得到了把内心说出来的机会,你只有说出来了,才能开始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

她的成长经历,我们叫《不讨好的勇气》,我们的制片人兼编剧应萝佳说,“讨”字分开,就是不寸言。寸言寸语就是话语很少,不讨好,就是不寸言的女子。一个原本失语的人,终于得到了语言的空间、说话的能力以后,她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代很多人需要在表达和沟通过程中完成思考,自己这么闷着想,有时候想不清楚很多事。

到底是什么结构?

《年会不能停!》和《不讨好的勇气》这两部作品几乎是同时产生的,都是在讨论当下的社会语境下,每个人和别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和成长的关系。

《年会不能停!》是用众和集团这个大企业职场为背景,讲在这样一个体系之下,每个人在里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异化。《不讨好的勇气》我们讨论了一些女性在职场里面的处境,尤其在社会上的处境,这些年很流行的一个词语就是讲“结构性的大男子主义”,像郑昊,人其实挺好的,但是他有这种结构性大男子主义,我们在想,到底是什么结构?

我们整个编剧团队,6个人,除了我,其他5位全是女性,大家认为我是一个很了解女性、性别观念上非常平等的人。但在聊剧情、人物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学习到了很多。以前有些我认为理所当然的,男女都这么想的事,写的过程才发现,我们要承认两性的思维方式是有不同的。

比如像郑昊在他朋友的婚礼上向秀雅求婚这件事,甚至在现实生活中有真实的案例。我以前确实也觉得,在一个盛大的场合求婚,会让被求婚的女孩很有面子。后来访问了很多女孩,她们都说,有时候这种所谓的惊喜或排场,并不觉得舒服,反而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你在这个场景下(求婚),不是为了我的面子,是为了你的面子。我不是求婚这件事的主体,而是成了你的一个道具,会形成这些完全不同的想法。

董润年认为,剧中吴秀雅的前男友郑昊是典型的“草台班子”,在事业上扮演某种模仿来的状态。(剧方供图)

我们绝大部分人,尤其现代人,都是在装作成熟,在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郑昊很典型。他在事业上可以扮演一个状态,他有各种各样的例子可以去模仿和学习。其实我们在职场里,很多时候都是从模仿和学习开始的,看到前辈或者别的成功的人,他表面上是怎么做的,就照着他的样子去学、去做。实际上很多人内心都很没底,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生活中我遇到很多成功人士,私下接触的时候,发现其实他也挺单纯,挺幼稚的,他只是在某个领域获得特殊的成功,因为他在那个领域里有他独特的认知和能力。但不是在事业上成功了,其他方面就都很成熟,都很聪明。

我们这个戏里,也试图在揭示这一点。包括后面会出现的一些角色,宋洋演的(著名投资人)徐云峰,魏大勋演的史野。史野开始看起来是一个似乎挺理想化的男友,也不爹味,也不多管闲事,女主角需要他的理解和支持,他会及时出现。你觉得他好像已经把生活看透了,很成熟完整,但随着剧情发展,我们会发现他也有他的恐惧、恐慌和弱点。这些都是我们每个人真实的常态。

试图发现生活中的荒谬

采访这些脱口秀演员的时候,我们发现,大家最熟知的那些脱口秀演员,以前都有工作。最早讲脱口秀都是因为生活中的不如意,尤其是工作中的不如意。

《不讨好的勇气》并不是一部纯粹的喜剧,喜剧是它的一部分,它还是相对比较正剧的形态。这个剧真正想表达的,还是从个体的视角出发,个体怎么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怎么面对压抑,怎么获得自由。

为什么大家读书的时候,人还挺快乐的,到职场里面工作几天就不快乐了,就变了一个人?像《年会不能停!》里,一个单纯的工人,为什么到了这个环境里面,很快就感觉逐渐变化了。我们都想以众和集团这样一个企业结构,去探讨人在环境中、系统中的变化。这是这两个戏,我在创作里最感兴趣,最想要探讨和研究的东西。

脱口秀到底是不是冒犯艺术,很值得商讨。冒犯,更多是对一种惯有的刻板印象或者思维的嘲弄或解构,这也是喜剧永恒的主题。尤其是对经济地位、权力地位强于我们的人和现象的解构和嘲弄,这是喜剧的一种本质。

《年会不能停!》就是在做这件事。《年会不能停!》是一部纯喜剧,一部讽刺喜剧,我们就是对大企业的权力结构,里面看似更高位的人,对他们进行一些嘲讽和解构。像《不讨好的勇气》这种讲成长的戏,也有很多喜剧(元素),但这个喜剧就不完全是冒犯了,里面很多还是试图发现生活中荒谬的地方,发现生活中每个人身上幼稚可笑,或者愚蠢犯蠢的部分。包括我们主人公也是,她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这个剧更多是在自嘲。

《不讨好的勇气》和《年会不能停!》都想探讨年轻人在职场中遭受的结构性困境。(剧方供图)

前几年,我还认为喜剧分不同的门类,最近这两年,尤其创作《年会不能停!》《不讨好的勇气》的过程,跟这些脱口秀演员、sketch演员接触以后,我发现世界上只有一种喜剧。不管它的外在形式是怎样的,是相声,还是小品,是单口,还是漫才,还是电影,本质上这些手段都差不多,都是在进行解构,在进行预期管理,引导观众的注意力,让观众产生一个错误的预期,再打破这个错误的预期。

让人笑是特别复杂的一件事,也是特别值得研究的一件事,也是所有创作者研究一辈子也研究不明白的一件事。

我觉得所有喜剧创作者,最后一个个压力都非常大,每次见到喜剧创作者,大家感觉都非常愁苦,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观众笑出来。喜剧非常丰富,有些是生理层面的喜剧,比如简单地看到一个人摔倒,可能能笑出来。但有些喜剧段子让人笑,是跟当下紧密相关的。

《不讨好的勇气》这个戏我们整体上想讲一个人的成长,要让大家看到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她为了自己的爱好或者一种新生活,后面愿意放弃自己的工作。这个在不同的时期,观众对它的认知也会不一样。

《不讨好的勇气》设置在2015年,是因为我们希望把它放在脱口秀刚刚在中国发展起来的时期。那个时期,也是互联网大企业真正开始发展壮大到比较大的阶段,企业的年轻打工人更意气风发,有各种成长的机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想象。

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当下,她面临职业选择的时候可能又得再三思了。

但里面跟同事之间的关系,这些人物的性格,不管是2015年还是放在十年以后的现在,还是一致的。不管在什么时期,都一定会遇到马超这样(抢功)的同事,一定会遇到老胡那样的上司。这都是职场里面任何人一生中不可避免要去碰到的人物。

南方周末记者 潘轩

责编 李慕琰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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