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被拐进深山,哭了一路,醒来一看,我傻了:这村子我认识!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09 14:18 1

摘要:从1992年的那个秋天算起,很多年过去了。那座困住我三个月的大山,那口我差点跳下去的井,那个叫王桂香的女人刻薄又悲凉的脸,都成了我生命里一块磨不掉的疤。只是这块疤,后来不怎么疼了,摸上去,甚至有点温热。

我最终还是没能嫁给陈山河。

但我也没有报警抓他。

从1992年的那个秋天算起,很多年过去了。那座困住我三个月的大山,那口我差点跳下去的井,那个叫王桂香的女人刻薄又悲凉的脸,都成了我生命里一块磨不掉的疤。只是这块疤,后来不怎么疼了,摸上去,甚至有点温热。

一切,都要从县城汽车站的那瓶汽水说起。

第1章 迷魂汽水和熟悉的土路

1992年,我十九岁,在县城的纺织厂上班。那天我刚领了工资,揣着一百二十块钱的“巨款”,准备坐车回镇上看我爸妈。秋老虎厉害,太阳晒得柏油路都快化了,我热得不行,就在车站小卖部买了一瓶橘子味汽水。

递给我汽水的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女人,一脸和气,还送了我一小袋瓜子,说是“姑娘你长得真俊,跟画里的人一样”。我那时候脸皮薄,被人一夸就不好意思,嘴也甜,连声说“谢谢婶子”。

拧开瓶盖,“刺啦”一声,一股甜腻的凉气冒上来。我仰头就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真是透心凉。可没过几分钟,我就觉得不对劲了。眼皮越来越沉,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晕乎乎的。车站的嘈杂声变得越来越远,像隔着一层水。我最后的记忆,是那个笑眯眯的“婶子”扶住了我,嘴里说着:“哎哟,姑娘,你是不是中暑了?来,婶子扶你去旁边歇歇。”

再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和颠簸。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是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弄醒的。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拖拉机的后斗里,身上盖着一张脏兮兮的油布。天已经黑透了,只有一点点月光从油布的缝隙里透进来。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走在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我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哪儿?我要被带到哪里去?我被人贩子拐了!这个念头像是惊雷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我悄悄掀开油布一角,往外看。外面是连绵不绝的大山,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头趴在地上的巨兽。月光下,路边的树影张牙舞爪,偶尔还能听到几声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听得我毛骨悚然。

开车的是个黑瘦的男人,旁边坐着的,赫然就是车站那个卖汽水的女人!他们俩正低声说着话。

“这趟活儿利索,那姑娘傻乎乎的,一瓶汽水就放倒了。”女人的声音尖尖的。

“陈家那边给的价钱不错,够咱们过个肥年了。就是这山路难走,还得折腾大半夜。”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他们的对话像一把把刀子扎进我的心里。我完了。我这辈子彻底完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我爸妈要是知道我丢了,该多伤心啊?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月的工资交给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爸买他念叨了很久的“飞鸽”牌香烟……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想过跳车,可拖拉机虽然开得不快,但路两边不是深沟就是陡坡,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残。我只能蜷缩在油布下面,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爸、妈”。

就这样,在恐惧和颠簸中,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许是哭得太累了,也许是药效还没完全过去。

等我再次被弄醒,是被那个女人粗暴地从车上拽下来的。天蒙蒙亮,空气里带着山里特有的湿冷和泥土腥气。我头晕眼花,腿软得站不住。

“到了,下来!”女人推了我一把。

我踉踉跄跄地站稳,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个缩在山坳里的小村子,几十户人家的土坯房错落散布着,屋顶上飘着袅袅的炊烟。村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槐树下,有一盘巨大的石磨,磨盘上长满了青苔。

看到那棵槐树和那盘石磨,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

这个地方……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拼命钻出来,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双布满皱纹却很温暖的手,还有槐树下飘散的槐花香……

“磨蹭什么!赶紧走!”女人不耐烦地又推了我一把。

我被她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里的泥土路上。我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周围的一切。那条从村子中间穿过的小溪,溪边的石头被冲刷得圆润光滑;那家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的土坯房;还有远处山坡上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每一个场景,都像一把钥匙,在打开我记忆深处一把生了锈的锁。

我傻了。我真的傻了。

这……这不是我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吗?

第2章 一碗蛋羹和一声“妈”

我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妈带我回来奔丧,在这个叫“陈家坳”的小山村里住过一个多星期。那是我唯一一次来这里,但小孩子的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某些画面会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我记得外婆家门口就有一条小溪,我最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溪边,看水里的小鱼。我还记得外婆会带我去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玩,用槐花给我串项链。那盘大石磨,我还在上面爬上爬下过。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被拐到外婆家所在的村子?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一个荒诞的梦。

人贩子把我带到村子最里头的一户人家。那是个破旧的土坯院子,院门是两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一个五十多岁、满脸褶子的老妇人从屋里迎了出来,她头发花白,眼神却很精明,上下打量着我,就像在看集市上的一头牲口。

“人带来了?”她问那个女人。

“带来了,王大姐,你看看,水灵吧?保准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人贩子女人谄媚地笑着,用力把我往前一推。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个被称为“王大姐”的老妇人,也就是王桂香,走上前来,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又伸手在我胳膊和屁股上掐了掐,嘴里“啧啧”两声,像是很满意。

“行,看着是个能生养的。钱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人贩子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王桂香接过布包,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当着他们的面一层层打开,仔细地数着里面一沓沓毛票、十块的大团结。数完后,她满意地点点头,把钱揣进怀里。

“行了,你们走吧。”她下了逐客令。

那对男女拿了钱,连口水都没喝,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院门“吱呀”一声关上,然后是门栓落下的沉重声响。那声音,像是给我的人生判了死刑。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王桂香。

“进来吧。”她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屋。

我站在院子里,手脚冰凉。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家人的“东西”了。反抗?逃跑?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但我看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和院外那连绵不绝的大山,心里只剩下一片绝望。

屋里很暗,一股烟火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正对门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毛主席画像。屋子中间摆着一张掉漆的八仙桌,桌边坐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很壮实,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有点木讷。他的一条腿似乎不太方便,裤管空荡荡的,就那么垂着。他就是陈山河,我未来的“丈夫”。

看到我进来,他只是抬眼看了我一下,又很快低下头,继续闷声往灶里添柴火。

“山河,这就是你媳妇。以后好好待人家。”王桂香对她儿子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山河“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反应。

王桂香没再理他,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端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碗里是一碗蒸得嫩黄的鸡蛋羹,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在那个年代的山村里,这绝对是招待贵客的最高礼遇了。

“吃了它。”王桂香看着我,命令道。

我看着那碗蛋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哪里吃得下?我只想哭,想回家。

“我不吃。”我声音发抖,但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王桂香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怎么,嫌我们家东西不好?我告诉你,进了我们陈家的门,就是我们陈家的人!由不得你耍性子!今天你不吃也得吃!”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抓我。

我吓得往后一缩,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妈……”我哽咽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回家?”王桂香冷笑一声,“当年把你许给我家山河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你现在就是我们陈家花了八百块钱买来的媳妇,这辈子都别想回那个家了!”

她的话像一个炸雷,在我耳边轰然响起。

我妈……把我许给了他家?

这怎么可能!我妈那么疼我,怎么可能把我卖到这种地方来?

“你胡说!我妈不会的!你骗人!”我激动地大喊起来。

“我胡说?”王桂香从炕上的一个木箱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东西,摔在桌上。

那是一只银镯子,样式很旧了,上面刻着细密的福字花纹。镯子已经被磨得发亮,但看得出被主人很爱惜地保管着。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只镯子,是我妈的嫁妆,是外婆传给她的。我小时候还戴着玩过,后来我妈嫌戴着干活不方便,就收起来了。她说,等我出嫁的时候,就传给我。

“这镯子,是当年亲手押在我这儿的!”王桂香的声音尖锐而肯定,“她说,等女儿长大了,就嫁到我们陈家来,给我们山河当媳妇!这是你们李家欠我们陈家的!”

我呆呆地看着那只银镯子,脑子彻底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押在这里?还许下这种荒唐的婚约?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山河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从王桂香手里拿过那碗蛋羹,笨拙地递到我嘴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沙哑的声音说:

“吃……吃了……就不难受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

我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蛋羹,再看看桌上的银镯子,最后目光落在了王桂香那张不容置疑的脸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里升起:也许,她说的是真的。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巨大悲痛。

王桂香看着我,似乎觉得火候到了,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强硬:“丫头,别哭了。以后你就是山河的媳妇,给我老陈家生儿育女,我不会亏待你。来,叫声‘妈’,把这蛋羹吃了,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叫“妈”?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疼。我怎么叫得出口?

可我看着她不容反抗的眼神,看着陈山河笨拙而固执地举着碗,我知道,我没有选择。在这里,我就是砧板上的肉。

我闭上眼睛,屈辱的泪水滑过脸颊。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那个字眼无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妈。”

第3章 老槐树下的往事碎片

那一声“妈”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在陈家坳屈辱而又迷茫的生活。

王桂香似乎对我这声“妈”很满意,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不少。她拿过陈山河手里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勺蛋羹,亲自喂到我嘴边:“这就对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机械地张开嘴,吞下那口温热滑腻的蛋羹。香油的味道很浓,但我尝不出任何滋味,只觉得满嘴苦涩。

吃完蛋羹,王桂香就把我领进了东边的里屋。这间屋子显然是新收拾出来的,墙上糊了报纸,虽然已经泛黄,但比外屋看着干净。炕上铺着崭新的红绿花被褥,一股刺鼻的染料味。

“这就是你和山河的屋子。今天累了,你先歇着。晚上……晚上就圆房。”王桂香说完,就转身出去了,还从外面把门给锁上了。

我听到落锁的声音,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我扑到炕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我哭我爸妈,哭我自己,哭这荒唐的命运。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这么做,但那只银镯子不会骗人。我心里充满了怨恨,恨我妈,恨王桂香,恨陈山河,更恨我自己的软弱无能。

哭累了,我躺在炕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屋顶的木梁上,结着几张蜘蛛网。一只蜘蛛正在网上忙碌着。我想,我现在不也像这网里的飞虫吗?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这张命运的大网。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着一种被监视的生活。王桂香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去院子里上厕所,她都站在门口等着。她不打我,也不骂我,但她的眼神就像两把锥子,时时刻刻都盯着我,让我无所遁形。

她开始教我做农活,喂猪、喂鸡、做饭。我从小在镇上长大,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这些粗活也从没干过。第一天学着用大灶烧火,我就被烟呛得眼泪直流,脸上抹得跟花猫一样。

王桂香就在旁边看着,也不帮忙,只是冷冷地说:“城里姑娘就是娇气。在我们这儿,不会干活的女人,是要被婆家嫌弃的。”

陈山河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每天天不亮就瘸着腿下地干活,天黑了才回来。我们俩几乎没什么交流。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对面,埋头扒饭,偶尔会用眼角余光瞥我一下,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那天晚上,王桂香说要“圆房”的事,最后并没有发生。陈山河那天晚上根本没进屋,他抱了床被子,睡在了外屋的草堆里。王桂香为此骂了他一顿,说他“没出息”,但他只是闷着头,一句话也不反驳。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时间。或许,在他心里,也觉得这样强迫一个姑娘,是不对的。这让我对他的厌恶,稍微减轻了一点点。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唯一能给我带来一丝慰藉的,就是那些零星的、熟悉的记忆。

我被允许在院子里活动。院子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向村后的山坡。有一次,我趁王桂香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我沿着小路往上走,果然看到了一片竹林。我记得,小时候外婆就是在这里挖笋,然后做给我吃。

我站在竹林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竹叶的清香,和泥土里竹笋的鲜味。

还有村口那棵老槐树。

王桂香偶尔会带我去村口的小卖部换点针头线脑。每次经过那棵大槐树,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我清晰地记得,槐树有一个树洞,小时候我还把一颗漂亮的石子藏在了里面。

有一天,趁着王桂香在和小卖部的老板娘聊天,我悄悄溜到槐树下。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树洞。我把手伸进去,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洞底摸索着。

我的指尖,真的触到了一个圆溜溜、硬邦邦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那是一颗雨花石,上面有红色的花纹,像一团火焰。是我!真的是我当年放进去的!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怀疑,这里,就是我童年记忆里的陈家坳。

我握着那颗石子,心里百感交集。这个我曾经留下过天真回忆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我的牢笼。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丫头,你不是我们村的吧?”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一个拄着拐杖、满头银发的老爷爷。他眯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不敢说我是被拐来的,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老爷爷看着我手里的石子,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这棵老槐树啊,年头久了,村里的小娃都喜欢在它这儿藏东西。”

我正想把石子收起来,老爷爷却“咦”了一声,指着我的脸说:“我怎么瞅着……你这丫头有点面熟呢?你……你长得有点像……像李家的那个闺女。”

我心里咯噔一下。李家?我妈就姓李。

“哪个李家?”我试探着问。

“就是早些年搬走的老李家啊。他家闺女叫李秀琴,哎哟,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可惜啊,命不好……”老爷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李秀琴!那是我妈的名字!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老爷爷,您……您认识我妈?”我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

老爷爷被我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恍然大悟。“哎呀!你……你该不会是秀琴的女儿吧?天哪,真是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我就是她女儿。我叫李文秀。”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文秀……好名字,好名字。”张爷爷喃喃自语,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复杂起来,“那你……你怎么会到陈家去了?你……你是被王桂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同情和了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爷爷,我妈……我妈当年到底跟陈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王桂香说,是我妈把我许配给她儿子的?”我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张爷爷的脸色更凝重了。他看了看四周,把我拉到槐树的另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唉,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丫头,这事……说来话长啊。”

他告诉我,我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个人拉扯着我妈和舅舅,日子过得非常苦。有一年,大概是七几年的时候,村里遭了灾,地里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吃不上饭。我舅舅那时候还小,饿得生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

“那时候,是你陈大伯,就是山河他爹,他当时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个心善的人。他不仅没日没夜地给你舅舅治病,还把自家仅有的一点救命粮拿了出来,才把你舅舅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候感激得不得了,当着村里好几个人的面,就给山河他爹跪下了,哭着说‘陈大哥,你救了我弟的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这份恩情,我们李家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等我以后有了女儿,一定让她嫁给你家山河,给你们家当牛做马’。”

张爷爷叹了口气:“那时候,大家也都当这是句感激的醉话,谁也没当真。山河那时候才七八岁,还是个健康的孩子。谁知道后来……唉,造化弄人啊。”

第4章 一条断腿和一桩“良心债”

张爷爷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是我妈狠心卖女儿,而是一句在绝望中许下的、带着血泪的承诺。

“那……那陈山河的腿……”我忍不住问。

“山河这孩子的命也苦。”张爷爷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他十几岁的时候,上山砍柴,为了躲一头受惊的野猪,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命是保住了,但一条腿废了。他爹为了给他治腿,跑遍了县里市里的大医院,把家底都掏空了,也没治好。没过两年,他爹自己也因为积劳成疾,撒手去了。就剩下他们孤儿寡母,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

张爷爷说,因为陈山河腿瘸了,家里又穷,到了婚配的年纪,根本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眼看着村里同龄的小伙子一个个都娶妻生子了,陈山河快三十了还是光棍一个。这在农村,是天大的事,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桂香这个人,性子要强,也认死理。她就想起了当年许下的那个诺言。她觉得,是你们李家欠他们陈家的。她觉得,山河他爹救了你舅舅的命,你们李家就该用一个女儿来还。这几年,她到处托人打听你们家的消息,没想到……唉,她竟然用了这种法子,把你给弄了回来。”

听完张爷爷的话,我靠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我不再怨恨我妈了,我能想象到她当年说出那句话时的感激和决绝。但我无法接受王桂香这种强盗逻辑。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非要把我的一辈子搭进去?这根本不是报恩,这是绑架,是交易!

可看着陈山河那沉默的背影,和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我又觉得,他们一家,确实也可怜。

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妈妈年轻时无助的脸,一会儿是陈山河瘸着腿在田里劳作的背影,一会儿又是王桂香那张夹杂着刻薄与悲苦的脸。

我该怎么办?逃跑吗?可张爷爷说,这山里出去的路就那么一条,陌生人一出现,全村人都知道。我一个女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就算跑出去了,他们会不会找到我家去闹?

留下来吗?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甚至有些害怕的男人,在这个穷山沟里过一辈子?我不敢想。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屋传来了王桂香压抑的哭声和咒骂声。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花了八百块钱,把媳妇给你买回来了,你连屋都不敢进!你想让我老陈家断后吗?你想让你爹在底下都闭不上眼吗?”

“妈,你别逼我了。”是陈山河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逼你?我要是不逼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娶上媳妇!你看看你那条腿!村里谁家姑娘看得上你?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你爹,没能给你一个好好的身子……”王桂香说着说着,咒骂变成了痛哭。

“妈,不关你的事。这都是我的命。”

“什么狗屁的命!我不信命!”王桂香的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李家欠我们的!这是他们该还的!她李秀琴的女儿,就该嫁给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妈,她不是东西,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愿意。”陈山河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不愿意也得愿意!进了我们陈家的门,就由不得她了!”

屋外的争吵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王桂香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躺在黑暗里,眼泪无声地滑落。

陈山河,他知道我不愿意。他心里,其实也是有愧的。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只是一个被命运和孝道捆绑住的可怜人。

这件事,让我对他的看法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我主动走出了房门,对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王桂香说:“妈,早饭做什么?我来帮你。”

王桂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主动。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厨房:“熬点玉米糊糊,再烙几个饼子。”

我“嗯”了一声,走进了厨房。我学着她的样子,生火,淘米,和面。虽然动作还是很笨拙,但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家做事。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王桂香没再像以前那样板着脸,陈山河也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咸菜。

我低着头,小声说:“昨天……我听见你们说话了。”

王桂香和陈山河的动作都顿住了。

我抬起头,看着王桂香,鼓起我所有的勇气,说出了我思考了一夜的话:“妈,我知道,我们家欠你们家的。但是,用我的一辈子来还,对我不公平,对山河哥……也不公平。强扭的瓜不甜。”

“你想说什么?”王桂香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眼神变得警惕。

“我想说,我不会跑。”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们也不能逼我。给我一点时间,也给山河哥一点时间。让我们……像正常人一样处处看,行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缓兵之计。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硬碰硬,我只有死路一条。我必须先稳住他们,让自己在这个家里能有一席之地,能有喘息的机会。

王桂香盯着我看了很久,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最终,她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第5章 一封信和两行泪

我的提议,像是在这个压抑的家庭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也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王桂香对我的监视明显放松了。她不再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甚至允许我一个人去村里的小溪边洗衣服。当然,她还是会时不时地站在院门口,朝我的方向望上几眼。

我和陈山河的关系,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很少,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下地回来,会默默地把院子里的水缸挑满。我洗完衣服,他会一声不响地帮我把沉重的木盆抬回院子。有一次我烙饼,不小心烫到了手,他看到了,立刻从屋里拿出他爹留下的烫伤药膏,笨拙地帮我涂上。他的手指很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动作却很轻。

我开始尝试着去了解他。

我知道了他喜欢在吃完饭后,一个人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抽着旱烟,望着远处的夕阳发呆。我知道他手很巧,会用竹子编簸箕和篮子,拿到镇上去卖,贴补家用。我还知道,他很爱他娘,王桂香有风湿病,一到阴雨天腿就疼,他每晚都会烧一大锅热水,给她烫脚。

他是一个沉默、善良、背负着沉重命运的男人。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相遇,或许……或许我会对他产生好感。

可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这道鸿沟,叫做“自由”。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家,想我爸妈。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找不到我,他们该急成什么样了?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正在编篮子的陈山河说:“山河哥,我想……给我爸妈写封信,报个平安。可以吗?”

陈山河编竹条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不会说我在这里。我就说,我在外面找了个好工作,让他们别担心。”我怕他不同意,急忙补充道,“我只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陈山河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了。

最后,他点了点头,从屋里找出了纸和笔。那是小学生用的作业本和一支铅笔头。

我趴在八仙桌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开始写信。我想写的有很多,想问我爸的咳嗽好点没有,想问我妈的腰还疼不疼。但提笔的时候,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粗糙的纸上,洇开了一团团墨迹。

我最终只写了寥寥几句话:

“爸,妈:

女儿在外一切都好,找了个工作,老板人很好,吃得饱穿得暖,请勿挂念。勿寻。

女儿 文秀”

写完信,我把信纸折好,递给陈山河。

“你能……帮我寄出去吗?”我知道,这是在为难他。他一旦帮我寄了信,就等于背叛了他妈。

陈山河接过信,没有说话,只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过了两天,他要去镇上卖攒了半个月的竹器。走之前,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承诺。

那天,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帮我寄信,也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给我带来希望,还是更大的灾难。

傍晚,陈山河回来了。他把卖竹器换来的十几块钱都交给了王桂香,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油纸包,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桃酥,已经有些碎了。

“镇上买的。你尝尝。”他低声说。

我捏着那块易碎的桃酥,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提信的事,但我知道,他一定寄出去了。

那天晚上,王桂香睡下后,陈山河第一次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吓了一跳,紧张地从炕上坐起来,抓紧了被子。

他没有上炕,只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离我远远的。屋里没有点灯,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信……我寄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谢谢你。”我轻声说。

“你别谢我。”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事,本就是我们家对不住你。我娘她……她就是认死理,觉得全世界都欠了我们。”

“我知道。”

“我爹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照顾好我娘。我不能让她伤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文秀,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不该被困在这里。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谈话。我看到了他强悍外表下那颗疲惫而矛盾的心。

“你……想家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

“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吧。”他说。

我就着月光,给他讲我的家。讲我严厉但心软的爸爸,讲我爱唠叨但最疼我的妈妈,讲我上班的纺织厂,讲我们镇上那条繁华的小街……我讲着讲着,就哭了。

他没有安慰我,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哭完了,他才递给我一块粗糙的手帕。

“对不起。”他说。

那天晚上,他就在那个小板凳上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悄悄地离开。

从那以后,他每晚都会来我的房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有时候我们会聊几句,有时候就只是沉默地坐着。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守护着我,也守护着他心里那点可怜的愧疚。

我那封信,像是石沉大海,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回音。我的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也许是地址写得不对,也许是根本就没寄到。

绝望,再次开始笼罩我。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天,村长家的儿子从镇上回来,带回来一封信。信是寄给“陈家坳 陈山河”的。

村里识字的人不多,陈山河也只念过两年书。他拿着信,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找到了我。

“是……是你家的信吗?”他把信递给我,手有些抖。

我接过信,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瞬间泪崩了。是我爸!是我爸的字!

我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先是问我好不好,然后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担心。最后,他说了一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

“家里给你准备的嫁妆,都置办好了。等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去陈家看你。”

嫁妆?看我?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爸妈也同意了这门婚事?他们不怪我“不告而别”,反而要来看我?

我拿着信,呆若木鸡。

陈山河也看到了信的内容,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震惊。

而王桂香,从屋里出来,一把抢过信,让陈山河念给她听。听完后,她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就说!我就说!他们李家是讲良心的!他们认这门亲!”她激动地拍着大腿,“山河,你媳妇家要来人了!咱们得好好准备准备!不能让人家看扁了!”

我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我爸妈,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救我,反而要承认这门荒唐的婚事?

我的世界,再次崩塌了。

第6章 迟到的真相

我爸妈要来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家坳。

王桂香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走路都带风。她把家里积攒了很久的鸡蛋都拿了出来,还破天荒地杀了家里唯一一只会打鸣的老公鸡,说是要给未来的亲家补身体。她把我和陈山河的房间又重新打扫了一遍,甚至还从箱底翻出了一块红布,挂在了门上,弄得像真要办喜事一样。

村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是同情和怜悯,现在则多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在他们看来,我父母的到来,就等于承认了这门亲事,我李文秀,从此就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媳妇了。

只有我和陈山河,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爸写的那封信,试图从那寥寥数语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那字迹,那语气,确确实实是我爸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戴着老花镜,在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封信的样子。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写?难道他有什么苦衷?还是说,这封信根本就是个圈套?

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我不知道迎接我的,究竟是久别的亲人,还是另一场更深的绝望。

陈山河看出了我的焦虑。那天晚上,他坐在我的房间里,对我说:“文秀,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我不会……不会真让你留在这里的。”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明他的态度。我看着他,在昏暗的月光下,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他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一点温暖。

几天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了陈家坳,停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

我爸妈来了。

当王桂香拉着我,满脸堆笑地迎出去时,我看到了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我爸还是老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背有点驼了。我妈……我妈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头发里夹杂着明显的银丝。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思念都化作了决堤的洪水。我挣开王桂香的手,疯了一样地朝他们跑过去。

“爸!妈!”我扑进我妈的怀里,放声大哭。

“秀儿……我的秀儿……”我妈抱着我,哭得比我还伤心,她的手在我背上不停地抚摸,像是要确认我是否完好无损。

我爸站在一旁,眼圈也红了,他不停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王桂香和陈山河也跟了上来。王桂香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搓着手说:“哎呀,亲家、亲家母,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快,快屋里坐!”

我爸妈这才止住哭,抬头看向王桂香。

我爸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愧疚。他没有理会王桂香的热情,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陈山河,那个沉默地站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年轻人。

“你就是陈山河?”我爸问,声音很沉。

陈山河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走,进屋说吧。”我爸叹了口气,拉着我和我妈,率先朝陈家院子走去。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闷。桌上摆满了王桂香精心准备的饭菜,但谁都没有动几筷子。

饭后,王桂香想拉着我妈说些家长里短,被我爸打断了。

“王大姐,”我爸看着王桂香,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当年的事。我们李家,欠你们陈家的恩情,我们认。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们用这种方式把我女儿弄来,这是犯法的!”

王桂香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但她还是梗着脖子说:“什么犯法?这是她妈亲口答应的!有银镯子为证!我们花了八百块钱,是明媒正娶!”

“那八百块钱,我们还!双倍还给你!”我爸从随身带来的一个旧布包里,掏出了一沓钱,拍在桌上,“这里是一千六百块钱!我们不欠你们什么了!现在,我要带我女儿回家!”

王桂香看着桌上的钱,眼神闪烁,但还是不肯松口:“钱我们不要!我们就要人!这是我们老陈家应得的媳妇!”

“你!”我爸气得脸都涨红了。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妈突然开口了。她看着王桂香,声音沙哑地说:“桂香姐,当年的话,是我说的,我认。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说了那句浑话。”

她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对我说:“秀儿,是妈对不起你。收到你的信,我和你爸都快急疯了。我们找人打听,才知道你被弄到了这里。我们想过去报警,可是……可是我们怕他们撕票,怕你出事啊!”

我这才明白,我爸那封信,是故意那么写的!他们是怕激怒了王桂香,怕我受到伤害,所以才用了这种“缓兵之计”,先稳住他们,然后亲自来这里,把我带回去!

“我们来之前,就跟你舅舅商量好了。”我妈继续说,“你舅舅说,陈家的恩情,是他欠下的,理应由他还。他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也攒了点钱。他说,他愿意出钱,帮山河治腿,再帮他在镇上开个小店,帮他娶一门媳妇。只求……只求你们放过我们家秀儿。”

我妈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桂香张着嘴,一脸的不敢相信。

陈山河猛地抬起头,看着我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桂香姐,”我妈看着王桂香,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苦,知道山河这孩子不容易。但你不能因为自己苦,就去毁掉另一个孩子的一辈子啊。秀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

王桂香的嘴唇哆嗦着,她想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那张刻薄了一辈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和动摇的神情。

“妈。”

一直沉默的陈山河,突然开口了。

他站起来,走到王桂香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妈,够了。”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睛里含着泪,“我们不欠谁的,谁也不欠我们的。我爹救人,不是为了让人报答的。我的腿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谁都没关系。我们不能……不能再错下去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歉意和解脱。

“文秀,对不起。你……跟你爸妈回家吧。”

第7章 槐树下的告别

陈山河的那一跪,像是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王桂香心里那块坚硬的、名为“执念”的石头。

她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看着他那条残缺的腿,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和恳求,终于,她那强撑了一辈子的硬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捂着脸,蹲下身子,发出了压抑了几十年的、悲痛的哭嚎。

那哭声里,有对亡夫的思念,有对儿子残疾的心疼,有对命运不公的怨恨,更有对自己多年来偏执行为的悔恨。

那一天,陈家的院子里,哭声一片。我妈抱着我哭,王桂香抱着陈山河哭。两个母亲的眼泪,流淌着不同的辛酸,却最终汇集到了一起,冲刷着两代人之间那道由恩情和误解筑成的高墙。

我爸沉默地抽着烟,看着这一切,眼眶湿润。

最终,是我爸先打破了沉默。他扶起王桂香,对她说:“大姐,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两家,没有仇,只有恩。秀琴她弟弟,也就是我内弟,他说的话算数。我们一起,帮山河把日子过好。”

王桂香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我爸,又看了看我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事情,就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走向了和解。

第二天,我爸妈就要带我回家了。走之前,我舅舅也从县城赶了过来。他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生意人,一见到王桂香和陈山河,就紧紧握住陈山河的手,眼圈发红地说:“山河兄弟,我这条命,是你爹给的。这些年,是我糊涂,光顾着自己挣钱,忘了本。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舅舅没有食言。他当场就留下了一笔钱,说是给山河哥治腿用的,让他跟我爸先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看,不管花多少钱,他都认。他还承诺,等腿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在镇上最好的位置,给山河哥盘个店面,让他做点小生意,以后娶妻生子的事,他也包了。

王桂香拉着舅舅的手,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鞠躬。

临走的时候,我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小包袱。王桂香把我拉到一边,把那只我妈的银镯子,塞回了我的手里。

“丫头,拿着。这是的东西,该还给你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刻薄,“是我们老陈家……对不住你。”

我握着那只温润的银镯子,心里百感交集。我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几个月前,我恨她入骨,但现在,我心里只剩下同情和感慨。

她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绝路、用错了方式去爱儿子的可怜母亲。

“妈……”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她,“您……保重身体。”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泪又流了下来。

陈山河送我到村口。我们一路无言,默默地走在那条我来时充满恐惧、如今却要离开的土路上。

到了那棵老槐树下,他停住了脚步。

“文秀。”他叫我的名字。

“嗯?”我回头看他。

秋日的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他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轻松的笑容。

“出去以后,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吧。”他说,“忘了我,忘了我娘,忘了这个地方。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忘不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颗在树洞里找到的雨花石,递给他。

“这个,送给你。”我说,“山河哥,你是个好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认真地说:“你也是。”

拖拉机“突突突”地发动了。我爬上车斗,回头望去。

陈山河就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瘸着一条腿,身形显得有些孤单。他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站着,目送着我们离开。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随着拖拉机的远去,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和那座困住了我三个月的大山,融为了一体。

我知道,我的人生,和他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的线,在短暂的交汇后,将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

我没有再哭。我只是把脸埋在我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味道。

车子颠簸着,驶出了陈家坳。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棵老槐树,那个小山村,都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

我的噩梦,结束了。

第8章 疤痕与新生

回到家,我大病了一场。

那三个月的恐惧、压抑和精神折磨,像是一场迟到的后遗症,在我身体里爆发出来。我整日整夜地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梦见王桂香那张冰冷的脸,梦见无边无际的大山。

爸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给我熬药,给我讲我小时候的趣事。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但心里的那道伤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我辞掉了纺织厂的工作,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见人。我变得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知道,我病了,是心病。

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个年代,这还是个很新鲜的词。医生和蔼地跟我聊了很多,教我如何面对创伤,如何与过去和解。

他说,有些经历,就像一道疤,它会永远留在那里,但我们可以选择不让它继续发炎、疼痛。我们可以让它成为皮肤的一部分,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我开始尝试着走出去。我开始帮我妈做家务,陪我爸下棋,去镇上的街上走一走,感受那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一年后,舅舅那边传来了消息。

他真的带着陈山河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他的腿因为耽误太久,已经无法完全恢复正常,但通过手术和康复训练,可以做到不用拐杖,正常慢走。手术很成功。

之后,舅舅兑现承诺,在镇上最热闹的街上,给陈山河开了一家杂货店。陈山河人老实,又肯干,小店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再后来,舅舅托媒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邻村的一个姑娘,早年丧偶,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姑娘人很贤惠,不嫌弃陈山河的腿,也不嫌弃他有个难缠的娘。两人处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

婚礼那天,舅舅也邀请了我们家。我爸妈去了,我没有去。

我只是在他们婚礼的第二天,一个人,悄悄地去了镇上。我远远地站在街角,看着那家名为“山河杂货店”的小铺子。

我看到陈山河正在柜台后忙碌着,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踏实而满足的笑容。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让他拿糖吃。一个温柔的女人走出来,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给陈山河递上了一杯水。

那一刻,阳光正好,洒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温暖而祥和。

我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但我知道,这不是悲伤的眼泪。

我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我自己也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是镇上中学的老师,一个温和、有耐心的男人。他知道我的过去,但他没有丝毫的介意。他说:“谁没有过去呢?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未来。”

我们结了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生活,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平淡,却也安稳。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抚摸着手腕上那只外婆传下来的银镯子,还是会想起1992年的那个秋天,想起那个叫陈家坳的小山村,想起那棵老槐树,和树下那个沉默的、善良的男人。

那段经历,是我生命中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但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它已经不再疼痛了。它提醒着我,人性的复杂,命运的无常,以及在最深的黑暗里,也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光。

它让我更加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更加懂得理解和宽容的意义。

我没有嫁给陈山河,也没有报警抓他。我们各自,都在命运的安排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过上了自己该有的生活。

我想,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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